盧象升恰好砸在了一塊大石上，只覺腿上針扎一般，尖銳的鈍痛讓他大腦瞬間空白，等他清醒過來，已經(jīng)被清軍的騎兵團團圍住。

    “投降吧?？茨汩L得細皮嫩rou的，投降了大爺保你一條賤命?！币幻T在馬上的清兵放肆笑道。

    盧象升幾時受過這樣的侮辱，怒道：“呸，我大明只有斷頭的將軍，沒有投降的將軍?！?/br>
    “你們聽，他說自己是個將軍呢。站不起來的瘸腿將軍！”清兵中間傳出一陣哄笑。

    盧象升屏住呼吸強忍劇痛，將大刀刀尖朝下插在地上，雙手握住刀柄，借助沒有受傷的右腿快速發(fā)力，竟顫抖著重新站了起來。環(huán)繞的清兵見他如此悍勇，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但這些驕縱慣了的清兵向來看不起明人，短暫震驚之后嘲笑的聲音反而更大了，逗弄道：“站起來又能怎樣？砍呀，快來砍我們呀！隨便你砍中哪一個，哪怕只一刀，爺就饒你一命?！?/br>
    盧象升沒有答話，只盯住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清兵。清兵隱藏在兜鍪之后的臉看不清表情，只一張大嘴不停地嚼著干糧，顯是對困獸猶斗的盧象升毫不在意。

    盧象升凝神積攢了片刻力氣，突然大吼一聲，用盡全力抓住大刀刀柄。他左腿使不上勁，只能腰部一挺借以發(fā)力，幾十斤的大刀脫手飛出，夾帶著風聲，砰地一聲正中那名騎兵的馬腿。那清兵全無防備，當即跌落在地。盧象升就勢撲坐在清兵身上，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清兵的嘶聲救命被一雙鐵手生生遏在喉嚨里，不由驚恐地瞪大雙眼。

    臂膀用力下壓牽動了盧象升胸部原有的傷口，獻血流得越發(fā)歡快。他頭腦一陣陣暈眩，手卻不曾卸力。想到垂死一擊，能多殺死一人算一人，一直不出惡聲的盧象升罵道：“混蛋，你再說一遍，是哪個饒哪個的性命？”

    其他清兵不想這個渾身是血的人竟勇悍若斯，不禁慌了神，紛紛咒罵著抽出兵器上前。

    兵刃帶的風聲響起，盧象升只覺后腦一陣劇痛，一刀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砍在了骨頭上，砸得他眼前一黑；跟著另外一把騎刀從他面門一晃而過自上而下劈了下來。

    盧象升索性閉上雙眼，用最后的力氣扼住身下人的咽喉。在那個清兵發(fā)出噗地一聲輕響斷氣后，騎刀將他掀翻在地。利刃劈出的傷從額頭貫穿左頰，翻涌的獻血迷住了眼睛，嗆進了氣管，盧象升幾乎無法呼吸，只能發(fā)出黯啞地嘶吼。

    “殺了這只南狗?！?/br>
    耳邊隱約傳來刀劍聲和清軍的喊殺聲，盧象升費力地挪動身體想躲避刀劍，卻像做夢一樣一動也不能動。他用僅存的右眼仰望著高遠的藍天，本該刺眼的陽光讓他感到無比的溫暖，明明在失血心中卻充滿了解脫的快感，神智也愈發(fā)得清明。他的靈魂緩緩脫離了軀體，俯視著篙水河、俯視著在篙水河南岸廝殺的人群，宛如神靈。他開始四處找尋楊陸凱的身影。記憶中楊陸凱沖鋒的時候緊跟在自己身后，但自他被摔下五明驥后，楊陸凱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已然無幸，但還是懷著十分的希望，盼望楊陸凱能夠沖出清軍的包圍，跟虎大威他們匯合。至少這樣還能為國家保留下一個有用的人才。如今，既跟流寇打過仗又跟滿清韃子對過戰(zhàn)的人才越來越難尋了。皇上呀皇上，你可知我至死也不曾負你。

    就在這時，盧象升看見了那只閃著烏光的箭以及遠處執(zhí)箭的那個人，鷹目而黑面。弓弦響處，長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逆著陽光，向他射來。

    “軍門！”楊陸凱一聲大呼，撲到了盧象升的身上。

    血從楊陸凱的嘴中汩汩涌出。

    盧象升的目光凝結(jié)不動，他終于找到了楊陸凱。

    呂祉從噩夢中驚醒，靜夜梆聲伴隨著江濤聲猶似自天際傳來，不過三更他已了無睡意。夢中的疼痛猶未散去，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良久方徑自起床穿衣。他怕驚醒了同屋的岳云少年人正是貪睡的年紀，盡量把動作放得極其輕緩。

    呂祉穿戴整齊正要下床，房門卻被推開了。黯淡天光中，岳云肩上搭了條毛巾，手里端著洗臉盆，正邁步進屋。呂祉又詫異地盯一眼旁邊的行軍床，才發(fā)現(xiàn)原來床上堆起的不過是被子。“岳機宜，你起得倒是早?！?/br>
    “習慣了。”岳云將準備好的熱毛巾遞了過來，“我剛才在院子里練武，只聽見宣撫一聲慘叫，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趕緊先過來瞅了一眼。結(jié)果就從窗格見到宣撫已經(jīng)起身了?！?/br>
    岳云顯然是干熟了勤務的活計，東西預備的著實齊全，毛巾熱水不說，皂角梳子連修面的小刀都備上了，整整齊齊放在托盤中。呂祉苦笑一下，將熱面巾覆在臉上，擦去了夢中流出的冷汗。再大的英雄，重復一遍自己死亡的過程都不是件輕松的事情。噩夢中，后清兵一張張猙獰的面孔猶在眼前晃動，為前途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陰影。

    “宣撫可是做了什么噩夢嗎？不是我多嘴，適才那叫聲著實凄慘?！?/br>
    呂祉猶自怔忪于夢中屬官的慘死，岳云又問了一遍，他才如夢初醒般緩緩道：“岳機宜，你信夢兆嗎？”

    “宣撫，夢兆太玄虛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對這樣的事一向敬而遠之。何況依我的性子，比起夢兆來寧可相信自己的拳頭！”少年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不過，我知道胡家哥哥會解夢。宣撫這是夢見了什么不祥的事情嗎？等您回去叫他來給解解?！?/br>
    何止是不祥，簡直是索命。呂祉輕嘆一聲，搖頭道：“不用了。我也不信的?！?/br>
    不用人解，他也知道這夢終究著落在張俊身上，夢中射出致命一箭之人竟與張俊容貌絕似。他想起張俊對劉锜的可以拉攏以及對自己的有意奉承，愈發(fā)覺得心中煩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