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晚嵐垂著眼簾沒有說話。她在這次入谷的十八名弟子里修為最高，師父和哥哥都對她寄予厚望，不拿件“彩頭”似乎說不過去；而喬臨光在同輩弟子中呼聲頗高，當(dāng)然也不僅僅滿足于二十幾顆靈石；至于褚寒汀，他連靈石都不看在眼里，顯然野心不小。他們?nèi)齻€肯定不會選擇就此出谷。

    不過林繡山和譚青泉初出茅廬，這個成績已經(jīng)足夠令人滿意了，喬臨光實際上就是在詢問他們的意見。

    林繡山和譚青泉對望了一眼，道：“我們也接著走吧，跟著師兄師姐長長見識也是好的?！?/br>
    實則能拿到二十五顆靈石對他們來說已是意外之喜，他們要接著走下去，主要是為了褚寒汀。之前褚寒汀讓給了他們不少靈石，自己反倒沒留多少。不管人家在不在意，他們二人都難免受之有愧，一直打定主意要勻出些給他。不過……現(xiàn)在的數(shù)目顯然還不夠，他們還得再加把勁兒才行！

    褚寒汀的心思多剔透，這兩個直率少年的小算盤在他面前簡直無所遁形。褚寒汀心中慢慢冒出了一股暖意，他一直在修行的大道上齲齲獨行，直到此時才發(fā)覺，有那么三兩個心地純善又講義氣的伙伴，竟也別有一番滋味。

    念及此，褚寒汀臉上的神色又柔和了幾分，往面前冒著熱氣的鍋里多撒了一把草籽。

    這一行人早就習(xí)慣了，每每修整的時候，褚寒汀總要煮上一鍋草藥水。也不知道這人哪里得來的這么多秘方，明明都是很平常的東西，偏到了他手里就能化腐朽為神奇。味道鮮美倒還在其次，重點在于這水的奇效！提神醒腦、補氣益血不在話下，更有甚者還能加速傷口恢復(fù)，比起師長們精心煉制的靈丹妙藥也不遑多讓呢。

    這一次的水不像之前那幾鍋，并沒有誘人的香氣逸出，因此精力一直放在靈石上的幾個人也就沒有注意。直到那把草籽一下鍋，草木清新的味道驀地撲面而來，少年們一下就圍了上來，連丁晚嵐都矜持地往鍋邊挪了挪。

    林繡山一臉垂涎：“褚?guī)熜郑@次又是什么??？”

    譚青泉接口道：“我猜是昨天早上那個去腐生肌的湯吧，喬師兄不是剛被一只平頭翁咬了么？唔，味道也有點像。”

    褚寒汀淡淡一笑，賣了個關(guān)子，只道：“喝完略略調(diào)息一下?！?/br>
    五個人分了一鍋水，熱騰騰地下了肚，便各自調(diào)息起來。不一會兒，他們只覺得四肢百骸都暢快了許多，天地靈氣爭先恐后地涌入內(nèi)府，化成了上佳的真元。

    褚?guī)熜诌@一鍋隨手煮出來的水，簡直驚為天人！

    內(nèi)息運轉(zhuǎn)了一個小周天，褚寒汀緩緩睜開雙眼，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他適時地打斷了還在調(diào)息的幾人，道：“此物雖好，卻不宜貪多?！?/br>
    林繡山雙手貼在自己的小腹上，驚嘆道：“褚?guī)熜郑@碗神仙水下肚，可叫我覺得自己平常都白用功了，你是怎么煮的??？”

    喬臨光清了清嗓子：“繡山?！彼m然也眼饞，可也知道這樣的好物必是秘籍，怎好隨意示人？這小子忒不懂事了！

    褚寒汀卻無所謂地擺擺手，道：“回頭我抄個方子給你，可這東西不能多飲，否則反倒于修行有礙?！?/br>
    復(fù)又恢復(fù)了精神的幾人干脆趁著月色上了路。他們翻過一座山，一路往下進入了一處山谷。這山谷生得頗為獨樹一幟，寸草不生，倒有許多石窟，不少還閃著綠瑩瑩的光，在黑夜中顯得十分妖異。

    一只半人長的大鳥在這幾個人類修士的頭頂盤旋一周，警惕地發(fā)出了凄厲的叫聲；與此同時，他們身上的初秀木牌一同毫無征兆地劇烈顫動起來，林繡山的那一塊甚至稍沒拿穩(wěn)，就落在了地上。

    木石相撞，發(fā)出極輕微的一聲脆響。這脆響便如同摔杯的號令，引得鳥叫聲此起彼伏。無數(shù)巨鳥仿佛受驚一般從巢xue中撲出，沒頭蒼蠅一般胡亂沖撞，直遮住了半片天。

    褚寒汀喃喃道：“了不得，咱們這是闖進寒歲鳥的窩了?！?/br>
    ☆、第十三章

    寒歲鳥體型巨大，生性兇殘，內(nèi)里卻長著顆與外表十分不匹配的膽——這種群居的鳥極易受驚，只要誰家領(lǐng)地里稍有那么一點不尋常，就會引發(fā)整個群體的混亂。

    幾個沒見過世面的毛孩子還在目瞪口呆地看熱鬧，褚寒汀頭疼地說道：“別看了，趕緊結(jié)陣。它們一會兒就該來攻擊咱們了。”

    褚寒汀可能前世是個烏鴉精——他話音剛落，便有只寒歲鳥忽地俯沖下來，鋼鉤般的利喙直啄向褚寒汀的眼睛。

    少年們紛紛側(cè)目，這鳥兒膽子忒大，跟前些天林子里那只被象蛛嚇暈的同類簡直南轅北轍！幸好褚寒汀早有準(zhǔn)備，那鳥一頭撞在張開的結(jié)界上，大頭朝下栽在地上，摔得鳥事不醒了。

    然而褚寒汀現(xiàn)在的修為還不足以支撐一個足夠結(jié)實的結(jié)界來抵御鳥群攻擊，他迅速吩咐道：“咱們只是誤入此地，最好趁亂原路返回——否則待會兒這些鳥兒若是誤會你偷了他們的食兒，可要纏上咱么了?！?/br>
    寒歲鳥大約是脫胎于生在冰天雪地、常年饑寒交迫的古老鳥類，護食的天性比任何生物都要強烈。別說真偷了它們東西的人，就是被它們疑心上，恐怕也得脫層皮。

    可其實這時機已有些晚了，寒歲鳥們已迅速度過了最初的慌亂期，注意力已全然轉(zhuǎn)到了這些無故侵入自己領(lǐng)地的人類修士身上。他們?yōu)槭裁磿竭@來？有沒有偷走它們用于儲備過冬的蟲子干？被迫害妄想癥一時群體性爆發(fā)，這些巨鳥毫無征兆地對褚寒汀一行人發(fā)動了一場瘋狂攻擊。

    它們只是看起來慫，真到了對敵時，端的是眾志成城訓(xùn)練有素。

    “跑！別分開！”褚寒汀一邊奪路狂奔，一邊咆哮著指揮：“林繡山你站在劍上干什么，跟鳥比誰飛得好你是不是瘋了！”

    他此時只覺得無比心累，拖著一具修為極差的累贅身體不說，還要兼顧四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而他們能做到最好的程度也僅僅是不作亂子而已……

    褚寒汀只好寄希望于他們進來之后沒有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所以現(xiàn)在并未深入鳥窩，也許還能找著回頭路。可是寒歲鳥們遠比他們更加熟悉自己的住所，哪有輕易放跑入侵者的道理？

    “這樣不成?！毖劭粗切┐笕旱镍B已黑壓壓地壓了過來，褚寒汀有些焦急地說道：“得先把它們引開?！?/br>
    說著，褚寒汀從懷中掏出一疊符紙，使了個巧勁兒擲向遠處。那疊紙在半空中已燃燒起來，細長的一條火龍劃破夜空，掉落的火星沾在枯枝敗葉上，漸漸蔓延開來。

    寒歲鳥本能畏火，而在暗夜里，沒有什么比發(fā)光的東西更惹眼的。果然，它們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轉(zhuǎn)移過去；再定睛一看，老巢可能要被這些邪惡的入侵者點燃了！它們再顧不上攻擊，立刻掉轉(zhuǎn)隊伍趕去救火。

    眾人終于暫且松了口氣，譚青泉小聲道：“褚?guī)熜郑阋窃琰c使這招就好了。”

    褚寒汀面色凝重：“一點都不好！我燒了它們的窩，這仇可就難解開了——連你們也一樣。寒歲鳥錙銖必較，記性奇佳，以后無論在哪碰見它……”他淡淡瞥了譚青泉一眼：“只能自求多福了?！?/br>
    譚青泉聞言嚇得縮了縮脖子，跑得更快了。

    就在他們離谷口越來越近時，又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岔子——喬臨光不知怎么的，居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跤。雖說修士被絆倒的事不多見，不過在這要命的時候也沒人笑他，爬起來接著跑就是了。然而喬臨光有點倒霉，因為把它絆倒的是個活物。

    此活物被他踩得吃痛，凄慘地發(fā)出了屬于幼年寒號鳥的尖叫。

    時間仿佛隨著這聲尖叫，被無限拉長。

    房子重要還是孩子重要？窩重要還是幼崽重要？寒歲鳥在這個問題上立場十分明確——它們幾乎全體放棄了救火，氣勢洶洶地朝這幾個膽大包天的人類修士沖了過來。

    喬臨光驚慌之下，左腳絆右腳，又摔了一跤。

    兩下里一耽誤，他們是徹底跑不了了。

    褚寒汀手急，一把將地上的小寒歲鳥撈了起來。這兇殘的物種已給喬臨光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他敬畏地看著褚寒汀，問道：“褚?guī)煹?，你要拿這幼崽當(dāng)鳥質(zhì)嗎？”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你瘋了吧。”

    此時，鳥群已將他們團團圍住，卻因為投鼠忌器而沒有貿(mào)然攻擊。

    褚寒汀也不慌張，只見他一手捧了幼鳥，另一只手輕柔而迅速地在這只幼鳥的背毛上來回撫摸。動物的直覺是敏銳的，它很快就察覺到這個人類對自己沒有惡意，漸漸放松下來，叫聲也一聲比一聲更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