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這樣的劍是如何在煙華海練成的。

    出云劍共十二招，陸云深垂著眸，憑著本能將之連貫舞出，白發(fā)白衣起落，劍光雪亮，倏然間開謝成花。

    月出云，星辰出云，最后是千重紛繁出云而來，開落漫天，風(fēng)華絕艷。

    但落尾極輕，就似一聲嘆。

    江棲鶴讓陸云深練一遍出云劍是為了看他功力恢復(fù)至幾成，沒想到竟見識(shí)了這樣一副畫面，他下意識(shí)聯(lián)想起那只在煙華海邊綻放的春花來，并且將名字脫口而出。

    “暮嘆花？”

    陸云深收勢(shì)，睜眼后眼底仍殘余著未散的劍光，他輕輕喘了口氣，將所有的冷冽收斂后，偏過頭去，疑惑輕問：“阿鶴？”

    “還記得在洛夜城中，我給你編了只花環(huán)嗎？”江棲鶴唇抿了又抿，終是選擇問出來。

    白發(fā)少年先是一“啊”，然后低頭看向自己的前襟，聲音支吾，“對(duì)不起，我弄丟了。”

    “丟就丟了，我不是問你要它?！苯瓧Q道，“那種白花的名字是‘暮嘆’，分明是很美麗的花，但名字卻很悲傷，它和你方才收招時(shí)流露出的劍意很相似。”

    “那不是煙華海古而有之的花，我現(xiàn)在懷疑它是因人而生的。”

    陸云深盯著江棲鶴在的那個(gè)角落看了半晌，捏著手上花枝緩緩走過去，“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那花……很像你。”

    最后幾字隔了片刻才說出，聲音很輕，如果不仔細(xì)著，約莫就聽不見了。

    江棲鶴眨了下眼，“為何覺得像我?！?/br>
    “因?yàn)椤鼙瘋??！标懺粕钐痤^，疏朗的星月之光從另一側(cè)窗畔傾灑入內(nèi)，照進(jìn)他眼底，像是靜靜流淌的河。

    河流無聲，夜色無聲，那絲絲縷縷細(xì)細(xì)密密的悲切溢滿整個(gè)陳舊古塔，黏膩傷人。

    “因?yàn)椤?/br>
    “總是來不及啊?！?/br>
    啪的一聲，花枝落地，白衣白發(fā)之人抱住腦袋，猛地蹲下去。

    陸云深應(yīng)是想起了什么，但江棲鶴卻如被人拽住腳踝，挪不開步子上前。

    他眼中的陸云深沒有哭，但絕望倒轉(zhuǎn)在眼底，無力與茫然交錯(cuò)閃爍，神色哀戚如若見得蒼生衰頹的佛陀。

    ☆、萬山紅遍（六）

    第四章萬山紅遍（六）

    江棲鶴靜默地坐在原地, 唇張開又閉合，但終是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低垂的眼睫遮不住他眼底碎開的光波，淺淡的琥珀色中藏著幾不可查的疑惑與哀傷。

    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劃過枯榮劍雪白的劍身，本命劍與主人相系緊密，他清楚地感受到劍身在顫。

    這個(gè)人為什么要這樣啊，竟然毫無保留地將脆弱與絕望展示在他面前，然后扯著他一同墜入深淵。

    顫抖著, 分明無助，卻不向任何人求援。

    清醒又自欺，分明是三月春夜, 卻將自己放逐到畫出的方寸霜雪中。

    在星月共輝的夜里，江棲鶴看見了籠罩在陸云深周遭那片冰冷漆黑，他的腳底仿佛有一個(gè)巨大的漩渦，無聲無息, 即將把他吞噬。

    “你……”江棲鶴花了許久，才找回說話的力氣。

    他笑了一下, 淺淡至極。

    “沒有來不及。”江棲鶴道，“你看，上午沈妄來的時(shí)候，你就出現(xiàn)得很及時(shí)?！?/br>
    “我還沒向你道謝?！彼种篙p輕摩挲枯榮劍身上那道疤痕, 就像縹緲云嵐拂過山崗，和煦至極，溫柔至極，“謝謝你, 小白。沒有你的話，我現(xiàn)在就不在這里啦?！?/br>
    沒有追問“悲傷”的緣由，不曾探究“來不及”所指何事，又為何要在前面添上一個(gè)副詞，江棲鶴的聲音輕柔微啞，含著沉甸甸的情誼，讓聽的人幾乎要落下淚來。

    陸云深捂住腦袋的手指倏地一收，立在身后的心魔頓時(shí)化作碎片，消失在一室光輝里。

    三月微涼的夜色重新將他包圍，陸云深站起身，大步走到江棲鶴面前，伸手覆在劍面那道丑陋傷疤上。

    他知道江棲鶴的手落在此處。

    若是他也將手放在這里，那兩人便算……牽在了一起。

    白發(fā)少年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垂下的眼眸凝望這處，唇緊閉著，一言不發(fā)。

    江棲鶴難得沒將手移開，還抬起了空閑的那只，揉了揉陸云深腦袋。

    許久之后，遠(yuǎn)方飛鳥劃過蒼空，在云間留下一抹淺痕。

    江棲鶴緩緩眨眼，“你該繼續(xù)調(diào)理……”

    兀然的，陸云深抬手做了個(gè)噤聲的動(dòng)作，同時(shí)唰然起身，覆掌將花枝吸到手中，自窗口飛身而出。

    江棲鶴愣了一下，隨即意識(shí)到塔下逐漸有人靠近。

    他轉(zhuǎn)身回望，見得那道白色身影落地，花枝一挑，與來人糾纏在一起。

    來人不是城主府中的仆從或侍衛(wèi)，周身散發(fā)的氣息極具侵略性，修為也高，約莫已至無相境后期。

    江棲鶴在心底罵自己方才竟只顧著安慰陸云深，將警戒周圍的事給拋在了腦后，但隨著底下人位置變換，來人的面容從黑暗中顯露出，他眉心猛地一跳。

    “小白，停手！”江棲鶴立在窗畔，沖下方兩人大喊。

    陸云深動(dòng)作一頓，來人聽見這喊聲，亦收住攻勢(shì)，后撤三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