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隨意地伸個懶腰,謝暮白打打哈欠,“我們可以回去了么?” 正在翻看宗卷的葉大人隨即表示:“自然可以,既然查清這位姑娘不是蓄意冒充,假冒之罪乃子虛烏有,本官這就當堂釋放?!?/br> 葉大人清咳一聲:“至于畢云,身為護衛(wèi)未做到盡忠職守,身為士兵歷年來未回軍營上陣殺敵,于國于主實在有愧。” 不約而同地,白梔與葉大人都看向謝暮白,見他神色未有不悅,反而向畢云深深行了個拜禮,鄭重道:“這些年多謝畢叔叔一直在外尋我,我知你并不是畏罪潛逃,只是怕我漂泊不定才不返京,于情于理,你該受這一拜?!?/br> 畢云擦擦老淚,顫著聲張口:“是屬下辦事不力,致使主子流落天涯,如今能在公堂之上幫到主子一臂之力,乃是屬下應該做的?!?/br> 提到上京與家人分散之事,謝暮白眸色難免黯淡,“這些意外種種,豈是身在局中的人可以預料。人心叵測,最對不起我們的乃是設局之人,何必將設計者的罪過怪在自己身上,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br> 既已明白他的態(tài)度,葉大人當即推鍋表示:“如今畢云戶帖還在兵籍,他的案卷本官會轉交到兵部,由兵部尚書宋大人處理?!?/br> 永安侯與兵部尚書交情不錯,大理寺卿這番暗示地很明顯,再者也有自己的私心,就算宋大人真的從重處罰畢云,也不關他的事。 得到了滿意的答復,謝暮白帶著白梔邁出大理寺的門檻,抬眼只看陰云密布,晴天只來了不到半日時光。 秋風起,落葉似飛花撲面,白梔以袖遮擋吹來的葉子,不由呆呆出神,樹葉尚知落葉歸根,如今真相大白,她卻不知自己身歸何處。 謝暮白敲一下她的額頭,“想什么呢?” “我可是要天大地大,四海為家了?!碧ь^望天,白梔微笑,還好自己的奴籍已經消了,就算查明她不是謝府的姑娘,也不至于多此一舉將她又劃回奴籍。 “胡思亂想?!?/br> 不假思索地拉過白梔的手心,謝暮白牽著她就走,步子走得很輕快,白梔跟在他后面跑了兩三步才跟上,“我們要去哪啊,你不回去了嗎?” “傻瓜,自然是回家了?!?/br> 處理完后續(xù)的程序,謝郁離方才從大理寺出來,其實這些東西無關緊要,只是他莫名其妙地,就想將出去的時間延后再延后。拜別好諸位大人,謝郁離見門外已有雨珠似落不落,門房連忙送上一把油紙傘,恭恭敬敬送他出門。 走了沒幾步,雨水果然淅瀝而來,撐起紙傘,謝郁離想,山雨已至。 他輕輕啟唇:“原來,你不是謝二姑娘?!?/br> 所指之人,意味不明,像極了這場不知何時結束的晦暗風雨。 —— 出乎白梔意料,謝暮白沒有帶她回侯府,反而領著她拐到一處胡同里,輕敲宅院木門銅環(huán),來人從內打開門閂,見到謝暮白后第一句話便是:“回來啦,巡街結束了吧?!?/br> “不知,但我今日帶了一個人給你瞧瞧?!睂⑸砗蟮纳倥瞥鰜恚x暮白面帶微笑。 房子的主人仔細端詳白梔面容,像是難以置信般,聲音隱約帶著激動,“你是……你是小梔……爹爹終于找到你了?!?/br> 白梔回頭看了眼謝暮白,詢問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經過他們的敘述,白梔理清思路。 說來話長。 自從敦煌白氏吃了被抄家的西域都護的掛漏后,為了把自己摘出去家底元氣大傷,在本地勢力大不如前,有不少旁系子弟便商議自謀出路,白梔的爹爹便是其中之一。 聽說江南風水養(yǎng)人,看慣了塞外苦寒的白潯自然心生向往,于是帶著年幼的女兒遷移異地,移風易俗。只是白梔在本家出生,所以身上的紋身從出生就有。 如此過了些許年,皇帝降下恩旨,準許白氏入朝為官,要知商戶原是沒辦法考取功名入仕的,這于白潯實在是個好消息,他本就對于讀書的興趣大于行商,打算上京試上一試。 可女兒正是半大不大的時候,白潯舍不得女兒早嫁,索性帶了她一同入京,就算名落孫山,他也得在京城里面扎根,為自己和女兒謀份好前程。 奈何天意弄人,在進城之時因著自己的戶帖與敦煌白氏有些淵源,與守城門衛(wèi)掰扯許久,又送了一沓銀票,終得進去,找了間客棧打點好一切。白潯女兒一路自江南而上感染些許風寒,歇在城門外的驛館,待白潯返回去尋女兒時早已不見蹤影,聽聞戶部的人曾按例搜查可疑人員,他又急忙趕到戶部,可卻沒有查到女兒行蹤。 如此失魂落魄地過了幾個月,白潯渾然忘卻自己為何來此,身上盤纏耗光大半,如果折返江南,女兒尚未找到如何忍心,可若依舊參加科考,又覺得對不起她。 兩難之下,白潯還是選擇留在京城繼續(xù)尋找女兒下落,又做回了自己行商的老本行,曾一同投宿的幾個書生相處下來成了朋友,偶爾會帶其他人照顧生意。 這一天如舊開張,朋友問他找到了沒,白潯搖頭,朋友不落忍,勸說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你再擔心憂煩又如何?她終究是個丫頭,繼承不了香火,不若納房小的添個小子,等小子大了,隔三差五為她案前上香添油,便算對得起她了。” 向來好脾氣的白潯難得有些慍怒:“是丫頭又如何,那亦是我辛辛苦苦十幾年養(yǎng)大的,如今可好,養(yǎng)著養(yǎng)著連她到了哪出都未知曉,如今叫為父心安?!?/br> 朋友急忙勸慰:“好好好,我再也不說這話了,我嘴笨,這話不該亂說。這不是帶了今年一同科考的學子么,多些人脈就多些希望。我記得你女兒叫梔兒對吧,還請在座的各位多多留意,白先生必然感激不盡。” 座中學子紛紛應聲,繼而探討今年破題的題干是什么,七嘴八舌議論不休,直至夜深盡興而歸。學子陸續(xù)散去,白潯打算收拾東西,卻有一人依舊端坐,姿態(tài)端方。 此學子在眾人里話不多,白潯之所以印象深,是少年對于一道題目頗有見解,少年偶爾才說一兩句,白潯便知他在隱藏實力?,F(xiàn)在少年如此模樣,白潯一時不知他何種意圖。 學子看向他,眉目輕斂,和聲問:“敢問白先生的女兒芳齡可是一十六歲,我好像知曉她在哪?!?/br> 這是事情的因。 事情的果在于,白潯聽從意見認了謝暮白當義子,而沒有去侯府找回白梔,而謝暮白用白雨洲的名字參加科考。 白梔問他們:“為何?” 謝暮白只笑道:“我需要一個新的身份擺脫從前的重重偽裝,從前于我而言,任何人的身份都沒有區(qū)別,我只想離開侯府,不再男女不分囚于閨閣?!?/br> 白梔緊張地看向白潯,白潯點點頭,“我早就知道了?!?/br> 他略略笑一下,“現(xiàn)在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實是有區(qū)別的。我把我的身份給你,將我的錦衣玉食一并送給你,而你便將你的身份給我,由我體驗市井之樂,從來都很公平?!?/br> “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打算讓我一直當這個謝二姑娘?” “是?!敝x暮白點頭。 “既然如此,為何在上公堂之時不讓我咬死一切?你可明白以前的謝二姑娘扯出越多,你就越危險?!?/br> “謝二姑娘換過的那些事情日子久了大理寺未必查不出,況且侯府何曾上下一心,如果你不把實情托出,他們怎會相信你?!?/br> “那你的苦心經營怎么辦,要是我一個不小心說漏嘴,或者真就心眼實地告訴天下你是男扮女裝呢?到時候你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 想要抬手揉揉白梔的腦袋,礙于白潯要吃人的目光,謝暮白放下手掌,寵溺一笑,“說到底,我假扮成女子的秘密,雖然常年騙自己是為了提防親人朋友暗算,其實說到底,還是我自己害怕世人眼光,覺得他們會取笑于我,淪為笑柄?!?/br> “你還說呢,害我還擔心為你與都護府有關系……”白梔聲音越說越小。 “所以你才半真半假地說出供詞?”謝暮白哭笑不得,白梔的腦袋到底是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不全是,”白梔想了想,認真道:“我知曉你的秘密你的苦楚,就理當為你保密,就算今日被查出來我說謊,亦認罪?!?/br> “其實我與畢云探討過原來的謝二姑娘被揭發(fā)后的舉措,無論最后他們查出什么結果,我們都有措詞應付??升R阮出現(xiàn)不在我意料之中,棋錯一著,如今我也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其中隱情,或許她真的以為有個謝二姑娘存在過,或許她是為了報答父親的恩情才沒有揭發(fā)。但無可否認,當時我以為穩(wěn)cao勝券,可是早將你拖入暴露的危險之中。是我不夠謹慎,所以你從來沒有做錯什么。” 他補充了一句:“就算以后被查出來我的秘密,我亦心甘情愿?!?/br> “世事真是奇妙,真假千金兜兜轉轉另有其人,身份輪回因果循環(huán)重歸原位。” “是啊,我母親告訴過我一句話,該要相遇的人總會相遇,命運是種奇妙的東西,如果避免不了,何妨從容面對?!?/br> 白梔笑著問他:“你準備好回去了么?” “這次你陪我。”謝暮白歪頭,似是想起什么,“這下你真是我表妹了?!?/br> 白梔加上補充,“遠房的表妹,謝謝?!?/br> 她忽然意識到什么,不由問謝暮白:“那大理寺那邊怎么說?” “如是說嘍,無巧不成書嘛?!?/br> 看來今晚大理寺卿桌案上的宗卷又得厚上幾分。 ※※※※※※※※※※※※※※※※※※※※ 手給水蒸氣燙傷了,休息了幾天,放心吧,不會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