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通過秋考，仍然不可懈怠，尤其幾百名學(xué)子要準(zhǔn)備殿試，侯府自從過了年關(guān)一連兩月閉門謝客，為的就是不打擾小輩們用功。

    謝大老爺是過來人，讀書與打仗一個道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按照著從前的狀態(tài)苦讀，必定松懈。想當(dāng)初他還因為這個鬧出笑話，急匆匆地出了考場就被拉去接風(fēng)洗塵，吃吃喝喝幾天后，三年來腹中積攢的學(xué)識眨眼忘光，好友叫他做傳酒令，憋了半天他腦袋放空亂答：“不尋龍門尋杜康?！?/br>
    喝得醉醺醺的眾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答了就鼓掌，喝彩連連。

    最后老頭子親自來酒樓揪的人，倒是照撫臉面沒上雞毛撣子，回家后就將大兒子拎回書房，一日三餐親自送來，每日三次有人定時定點盯梢，還是自己的老爹，謝大老爺又怕又心疼，好說歹說讓爹換了個人來。這回?fù)Q的是最小的弟弟盯梢，幼弟天真又崇拜的眼神天天觀摩他大哥，謝大老爺哪里好意思再出去，老老實實地在家溫習(xí)，總算把從前學(xué)過的東西塞回腦子。

    如今侯府五位公子都榜上有名，謝大老爺由衷高興，官場的水很深，少不了有了功名的學(xué)子春風(fēng)得意馬前失蹄，他并不是妨礙子侄們結(jié)交，只是現(xiàn)今有三個公子要等待殿試，名額就這么多，侯府少不得他人艷羨，須得小心提防。

    然而他千防萬防，終究沒防住，距離殿考不到一個月了，他堪堪松了半口氣，就有人上書舉報去年科舉有人舞弊，被告發(fā)的正是他的兒子謝郁離，謝大老爺一口老血堵在喉嚨，不上不下。

    此次考場舞弊案波動很大，民間說書的早就厭了舊畫本子，將人物改名換姓，朝代換成從前的套進去，輿論愈演愈烈。

    聽聞這個消息時，白梔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不相信，此次事件為有人暗中陷害，她立馬動身，決定拜訪謝家。

    “真沒想到你會來?！敝x郁離狀態(tài)平靜仿佛出事的不是他一樣，依舊那副不溫不火的樣子。

    “看謝公子的樣子似乎胸有成竹?！币矊Γ悄蓄l小說大男主，肯定早就知道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的是，謝郁離只向她搖頭，淡淡地語氣回復(fù)：“此次案件打得我措手不及，說來慚愧，懷竹暫時想不到對策，所以只能在庭院枯坐?！?/br>
    視線掃向白梔，謝郁離道：“倒是你，無緣無故地來這做什么，如今我這里可是門庭冷落，你還是第一個客人?！?/br>
    他隨即閉目：“回去吧，不要招惹是非，不要為無關(guān)的事情cao心。要知道我是謝四公子，一定有能力解決，你只是在杞人憂天罷了?！?/br>
    耳中一陣腳步聲，看來少女已經(jīng)如他愿走了，謝郁離這才抬起眼皮，入眼是抹梅子青坐在大理石凳，少女自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見謝郁離注視自己，輕輕道：“既然知道我是客人，怎有這樣的待客之道，連水都不給客人喝。”

    一路行走早已口渴，白梔拿起杯子就喝，謝郁離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她喝下，唇邊剛剛碰到隨即被辣味嗆到，謝郁離很無奈道：“那是酒?！?/br>
    白梔快被嗆出眼淚，謝郁離仿佛還在那里補充，“而且是白酒，很烈?！?/br>
    看著白梔的囧樣，他竟忍不住從唇邊溢出一聲笑意，“很久沒有客人了，我吩咐冷金不必忙活，待會喝點熱茶?！?/br>
    說罷，他拿起打火石想要點燃炭火，可怎么都引不燃，白梔熟練地找到鐵簽，撥弄炭火增加氧氣，火苗隱隱而上，又加了幾塊炭火，將茶爐罐子放置好，白梔輕搖蒲扇加大活力，所有流程一氣呵成。

    “明明你才是客人，卻叫你做這樣事情?！?/br>
    白梔不以為意：“不用在意，以前在冬苑就做過這些。”

    不經(jīng)意提及從前，謝郁離云里霧里地來一句：“不知今年的六月，庭院的木香開地可好?！?/br>
    “有羅浮精心照料，應(yīng)當(dāng)更勝去年?！卑讞d曾在冬苑掌事，對于人員調(diào)配頗為熟悉，羅浮侍弄花草特別有一手。

    “是嗎？可惜羅浮兩日前就離開院子了，今天我便瞧見不少花葉凋零?！?/br>
    “羅浮怎么就離開了呢，她不是說過還想跟著四公子么？”

    抬頭，謝郁離放下酒盞，仿佛被這句話都逗笑了，“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跟隨一個明顯失勢的公子哥，是打算將來他下了大獄不爭風(fēng)光美名爭個正頭夫人名頭？”

    “不止是木香，還有我從小養(yǎng)大的鳳尾竹，恐怕都熬不過這個春天了?！敝x郁離望著那片竹林，表情終于露出些不舍。

    “謝公子說笑了，春季萬物蟄伏，有時候深埋在土中，是為了萌芽爆青之時將根基扎緊。白梔出身市井商戶，不識名貴食材，卻知道一物名為筍子，我嘴饞，從二月起就在山上找筍子，至今尚未找到，阿爹看我太過頑劣才告知原因，原來今年的雪比往年遲了時間融化，春筍還在土中生根，須到三四月份才有得吃?！?/br>
    謝郁離枯木般的眼神終于透出生機，白梔趁熱打火鼓勵：“四公子的竹子只是還在冬眠之時，須等到萬物復(fù)蘇后它才愿意伸芽吐葉，因為它明白春風(fēng)雖暖，可春寒同樣料峭，不妨蟄伏多些時辰，在盛夏艷陽下拔高?！?/br>
    謝郁離沉默，原來他不如一個小姑娘通透，僅僅通過科考就以為萬事大吉，他以為沒有沾沾自喜就行，可輸在太過輕敵，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還沒有登上高位就妄想萬事盡在鼓掌之中，輕狂可笑。

    “多謝白姑娘，懷竹今天受教了?！鼻嗄暾酒鹕矶硕苏毓笆中卸Y。

    白梔回到主題：“關(guān)于舞弊的事，謝公子有什么線索沒有？”

    謝郁離想了想，將案子原原本本告知：“折子上說我與主考官相互勾結(jié)，早已買通關(guān)節(jié)得到考題，若只是這樣還好辯解，偏偏因他提點了我為第一名，按照以往規(guī)矩，我拜他為老師，侯府謝絕往來這段時間破了例子，年初去了他家拜年。”

    “那未考舉之前謝公子可曾與那位主考官見過面？”

    “見過，”謝郁離肯定道：“參加過幾次詩會，老師差不多在場?！?/br>
    “有沒有說過話或者一道寫過東西呢？”白梔又問。

    “沒有，當(dāng)時我籍籍無名，在詩會上只是點綴，老師德高望重學(xué)識深淵，都是作為重要人物鎮(zhèn)場?！?/br>
    “他們查不到人證與物證，便只能證明是誣告，來日定能真相大白?！?/br>
    “他們想要的可不是誣告，又何嘗想不到時間長了世人都知曉是子虛烏有。只要這件事一拖再拖，我一日未證清白就一日不能順利參加殿試。”

    原來暗中的人打的是這個主意，難怪從來滴酒不沾的謝郁離一反常態(tài)，因為他明白就算查出真相，調(diào)查時間起碼需要一個月，現(xiàn)今已經(jīng)二月下旬了。

    “不論如何，你是唯一一個相信我的人，懷竹感激不盡?！敝x郁離笑道，爐子的火候到了，他將陶罐里的茶水倒給白梔。

    “你說的些什么鬼話?！遍T外乍然出現(xiàn)另一個男子的身影，謝暮白兩條眉毛擰起，冷冷地開口。

    白梔意料不及：“你怎么來了?！卑凑罩x暮白的性格，要他去從小就嫉妒起的人院子里簡直比登天還難，縱使他現(xiàn)在變得差不多了。

    “還不是謝清清謝音儀這兩個麻煩精，明明是給你送東西，還要把我叫過去，說什么怕你多想讓我代勞。”好不容易將抱來的東西送來，謝暮白把物品都放在桌子上，一件一件給謝郁離數(shù)著，“你點點，一樣都沒少啊，這一堆是三妹的，那里是四妹的，五妹和三哥的在一處?！?/br>
    “對了，還有這個，大姐說佛堂的紫竹能靜心安神?！睆男渥又忻龊砂?，里面赫然是新鮮的竹葉。

    原本只是答應(yīng)了謝清清，沒想到待他回到侯府，一個二個都在自己的院門口，猶豫著要不要去冬苑，看到謝郁離，眼睛立刻放光不由分說把大包小包塞在謝暮白手里，一路上越來越多，壓得他喘不過氣。

    直到現(xiàn)在都有點累，謝暮白直接坐在凳子上拿過白梔面前的杯子，白梔呆愣一瞬，忍不住錘他一下，“這是我的，我都還沒喝呢?！?/br>
    “小氣，再說喝冷茶對腸胃不好，我還你一杯就是?！敝x暮白重新替白梔拿了一個杯子，熱氣騰騰的茶水流出，他努嘴：“大小姐，請吧?！?/br>
    即使謝暮白裝作風(fēng)輕云淡滿不在意之狀，謝郁離看得出他剛剛是真的口渴，呼吸直到現(xiàn)在還未平復(fù)，他向謝暮白頷首。

    謝暮白看懂了他的意思，只用袖子擦擦薄汗：“我就是過來跑個腿，不要想太過。”

    然而他又多加了句：“殿考之時我等著你，秋試未分伯仲，下一月我們定要比個高下?！?/br>
    謝郁離想要回復(fù)自己大概參加不了此次殿試了，話還沒出口，白梔率先舉手：“我要當(dāng)裁判?！?/br>
    “得了吧，哪哪都有你，姓謝的一家子閑事都快被你管完了?！敝x暮白手掌按下她的頭，明明沒有多少力氣，白梔卻隨著他按的方向歪頭。

    “本姑娘樂意?！?/br>
    縱使嘴里兇她，謝暮白卻悉心地指尖觸碰她的杯子試探溫度，提醒白梔：“不燙，可以喝了?！?/br>
    眼前的少女確實喜歡攬閑事，前天陸桐今天謝歲歡明天又是別人，但她確實在真摯的對待每一個。就算是他裝成女子那些他自覺暗無天日的日子，是她一次次說破他的心境，打開他的心扉，將他從深淵里拉出來，假如她不是這樣的她，那現(xiàn)在的自己又是不是這樣的自己。

    長久不言語的謝郁離也替謝暮白續(xù)了一杯茶水，答應(yīng)了這個約定，“好，我們一較高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