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他都要在這發(fā)呆一陣，只因這里視線最好，如果有人要回到堡內(nèi)，這里能第一時間看到。

    上個月他還聽說，禿發(fā)氏打到了濟(jì)水北岸，而青州刺史茍稀的軍隊，則在南岸對峙。

    他也不知道濟(jì)水在哪，只知道阿翁就在茍稀的軍隊中。

    阿翁被送去戰(zhàn)場，已有一年了，他從沒和阿翁分別過這么長的時間，只希望能快快回來。

    “啪！”忽然一鞭子抽在炎奴背上，打出一道血紅的印子。

    類似的印子他身上還有很多，可他似乎早已習(xí)慣。

    “你這賤民，讓你挑水你還敢偷懶？”茶山堡的管事，對待他從來都一臉兇惡，只因炎奴兒總是嬉皮笑臉，不像其他賤民那樣恭謹(jǐn)、畏懼。

    “水挑完了。”炎奴滿臉燦爛。

    “啪！”又是一鞭子下來。

    管事怒道：“哪里挑的完！堡主下了令，要一直儲水不能停你不知道嗎？茶山上的泉眼難道干了嘛！”

    炎奴認(rèn)真點頭：“是啊。”

    管事錯愕，隨后又是幾鞭子下來，打得炎奴皮開rou綻，疼得直咧嘴，但炎奴兒臉上卻始終不愿露出一點懼色。

    可他越這樣，管事就越惱，又抽了幾鞭子，直到遠(yuǎn)處縱馬而來一群茶山堡的鄉(xiāng)勇武者。

    “怪事！怪事！茶山上的泉眼竟然干了！”

    “往年大旱都沒干過，如今可是雨季??！怕不是有邪祟、妖物？”

    鄉(xiāng)勇們議論著，騎馬如風(fēng)一般進(jìn)入堡內(nèi)。

    管事停下鞭子，愣了愣神，沒想到茶山泉眼還真的干涸了？

    見炎奴兒還坐在大石頭上不動身，他氣道：“哼！那你也不能偷懶！再給我去打鐵！冶鍛場那邊還缺人，今晚驗收不到三百斤鋼，你休想吃飯?！?/br>
    炎奴嘻嘻笑：“好了好了，生那么大氣干什么？我去幫你打鐵就是了?！?/br>
    他跟哄小孩似的，讓管事極為不爽，從背后又抽了他一鞭：“真是個癡呆兒！”

    炎奴頭也不回，在管事嫌棄的目光注視下，回到堡內(nèi)，走進(jìn)熱火朝天，無數(shù)匠戶揮汗如雨的冶鍛場幫忙。

    這里到處都是打鐵聲，有三百個匠人，沒日沒夜地開工，冶鐵煉兵。

    堡主說了，運(yùn)來的鐵礦全部得煉完，鍛造的兵器越多越好。

    大亂之世，胡蠻、山賊乃至流竄的饑民，都有可能威脅豪族的塢堡，武器裝備自然多多益善。

    “炎奴兒來了，快來這幫我?！睋]錘喊他的男子汗流浹背。

    “哎！洪叔，我做什么？”炎奴急忙過去。

    “你就負(fù)責(zé)淬火就行了，這錘子你掄不動的！”洪叔的大鐵錘足有四十斤重，每一下都重重砸在燒紅的鐵上，這樣的動作要重復(fù)無數(shù)次，還要淬火、回火，反復(fù)錘鍛，百煉方能成鋼。

    “好！”炎奴一邊將鍛過的鐵淬火，一邊瞥了眼天色。

    天色將晚，他猜想今晚很可能沒飯吃，便將嘴上叼的草嗦進(jìn)肚子里，想著自己床鋪下還存了很多干草，晚上餓了可以美餐一頓。

    他從小就能吃草，而且一下子就消化了。聽阿翁說，他早在還是嬰兒時，沒有母乳，就是靠吃草活下來的。

    之后十五年，顛沛流離，生活困苦，他吃的草比吃的飯還多，說是食草長大的也不為過。

    除此之外，他還不懼寒雪，不畏沸水。

    乃至還不怕石頭砸，也不怕鋼鐵，刀切在身上連皮都破不了。

    倒也不是他皮糙rou厚……普通的鐵，甚至是木刺都能傷害他，可反而武者們用的百煉鋼卻不行。

    這些事，只有他和阿翁知道，阿翁說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神異所致，在嬰兒時被一名強(qiáng)大的武者砍過后，就不怕了。

    “好想阿翁啊，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天下太平，讓阿翁回來。”

    炎奴嘀咕著將燒紅的鐵塊淬火，思緒早已飄到那個名為濟(jì)水的地方。

    “喂！小心燙著！”

    洪叔忽然喝聲提醒，炎奴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浸在水中，那桶水經(jīng)過好幾趟淬火，都快沸騰了。

    “哦，我沒事?！毖着泵⑹帜贸鰜?，阿翁提醒過他，盡量不要在外人展露他的怪異。

    不過他生性不會撒謊，所以一般都會注意背著點人，剛才這下，完全是他走神了。

    好在洪叔也沒空管他，以為他強(qiáng)撐著，就說道：“燙著了吧？快去用冷水泡一下！”

    炎奴聽話照做，回來后繼續(xù)淬火。

    洪叔一邊打鐵，一邊跟他聊天：“別走神了，想你阿翁了吧？姜翁是咱們這的老壽星了，老天保佑，他會沒事的?！?/br>
    “有消息了嗎？”炎奴期盼地問道。

    洪叔撇了撇嘴，嘆息道：“誰知道呢？按理說一個月了，前線該有消息傳回，但估計只有貴人們收到吧……好些日子都沒有商賈和流民來了，咱們這些賤民上哪知道那么遠(yuǎn)的消息去？”

    炎奴恍然道：“原來是這樣，那我去問貴人！”

    說罷竟然丟下東西就要去。

    洪叔嚇了一跳，連忙拉住他：“你真是個傻子哦！”

    “你這樣去問，不會告訴你的……這樣，你好好干活，叔幫你問行不行？”

    他很是無奈地把炎奴哄住，他知道這小子，是真的敢去問貴人們的。

    只要給炎奴指條路，這小子就一定會去做，膽子大得很。

    當(dāng)初姜翁重病，他告訴炎奴說練功場的庫房里有藥，結(jié)果這小子就直接闖進(jìn)去拿藥回來給姜翁治病，最后被貴人鞭撻得差點死了。

    他非常后悔自己多嘴，從那之后就把炎奴當(dāng)做親侄子來看。

    “管事應(yīng)該也知道，不過他那人……咱們?nèi)羰峭瓿纱蜩F的定量，再去問他，肯定就會告訴我們了?！焙槭遄焐险f得篤定，其實心里不是很有底。

    炎奴干勁十足道：“哦？太好了，那我也要打鐵，今天的定量說什么也得完成?！?/br>
    洪叔見他又要打鐵，撇嘴道：“這可是四十斤的大鐵錘，還要單手掄，你這小胳膊哪行去？”

    炎奴執(zhí)拗道：“不試試怎么知道？”

    洪叔感覺好笑，隨后想到管事那兇惡的嘴臉，便道：“那行，給你試試，先說好，完不成定量，咱可不去問！哪天完成了，咱們一起去問，行不行？”

    “好！”

    見炎奴答應(yīng)，洪叔一笑，當(dāng)即給他騰了個位置，并將一把重錘放在鐵砧上面，一副看笑話的樣子。

    炎奴有樣學(xué)樣地鉗著一塊燒紅的鐵放上去，右手握住錘把，用力一提。

    就這么馬步也不扎，腰勁也不用，直接以蠻力掄起大錘！然后整個人就隨著錘子向后栽倒……

    洪叔連忙扶住他，哈哈大笑：“傻小子，這是不行的。你這樣發(fā)力，只會把自己拉傷?！?/br>
    炎奴不服，嘿嘿一笑：“那咋發(fā)力？你教我呀！”

    洪叔咧嘴道：“你真想完成定量啊？算了，不逗你了，其實一天就要驗收三百斤鋼鐵，是不可能的?！?/br>
    “我雖然一天能打二十斤，但不是誰都有我這樣的力氣與手藝。三百匠人里，大半都是如你一樣湊數(shù)的學(xué)徒，還有的要鍛造兵器，真正一天煉鋼下來，也就打個兩百斤到兩百三十斤?！?/br>
    “管事故意下達(dá)三百斤的指標(biāo)，就是讓咱們怕他，到時候完不成目標(biāo)，他還是發(fā)下飯來，咱們都得對他感恩戴德?！?/br>
    “當(dāng)然，也不能數(shù)量太少，管事真看誰不爽了，也會趁機(jī)克扣掉飯食。”

    炎奴才不管這個，執(zhí)拗地說：“我也要打，一定能打夠三百斤！教我吧洪叔?！?/br>
    洪叔無視了他前半截話，點頭道：“也行，你力氣雖然不夠，但技巧可以先學(xué)著，以后慢慢換成重錘?！?/br>
    他一家人都死光了，把炎奴兒當(dāng)親侄子，當(dāng)然想學(xué)就教。

    不多時，炎奴就拿著小錘在一旁學(xué)著，很快就像模像樣了。

    洪叔一邊自己打鐵，一邊教著，同時糾正他的動作，很快兩人的姿勢與動作就幾乎同步了。

    見他學(xué)得快，也是欣慰：“平時看你小子傻傻的，沒想到打鐵還有點天賦?！?/br>
    怎料剛夸完，炎奴就說道：“我學(xué)會了嗎？快把重錘給我！”

    洪叔氣急：“你這才學(xué)到哪？別說你力氣不夠，就算你再長幾年，也不行，還得學(xué)會調(diào)息運(yùn)氣！真以為靠蠻力能揮一天？”

    “調(diào)息運(yùn)氣又是什么？”

    “先從簡單的來吧，看我呼吸……吸……呼……”

    炎奴有樣學(xué)樣，起初還不覺得什么，但隨著他逐漸掌握到節(jié)奏，呼吸便越來越有韻律，隱約感覺體內(nèi)有一股磅礴的氣勁在涌動，從四肢百骸中調(diào)集出來。

    洪叔并不知道他體內(nèi)的情況，還在那講解：“運(yùn)氣是個水磨功夫，慢慢練，配合打鐵的動作發(fā)力，想象你體內(nèi)有一股氣，從腳跟到腰眼再到手臂循環(huán)了一圈又一圈……你練個三五年，大約就可以上重錘了……”

    炎奴聽了，便用學(xué)到的發(fā)力和呼吸開始揮動錘子。

    “梆！”

    他手中三斤小錘，狠狠地砸在鐵砧上，火化四溢！聲若洪鐘！

    洪叔嚇了一跳，連忙看去，就見炎奴十分專注，根據(jù)學(xué)來的訣竅，順著力道轉(zhuǎn)動手臂又掄了一錘。

    “梆！”

    洪叔感覺不可思議，他打了這么多年鐵，當(dāng)然知道炎奴此刻這股子錘擊的恐怖，爆發(fā)力遠(yuǎn)勝于他。

    “梆！嘭！”

    只見第三錘下去，木柄直接碎了，錘頭噌的一下飛了出去，直把鐵匠鋪的土墻砸了個大洞！

    “洪叔你看，我學(xué)會了，這小錘不趁手，可以換重錘了！”炎奴欣喜道。

    洪叔看懵了，不知道炎奴哪來的這股力，仔細(xì)回想，掄錘的速度并不快，但就是勁道驚人！

    “這種情況，很像是……”

    洪叔沉吟片刻，給他一把重錘，說道：“你再試試?！?/br>
    炎奴兒當(dāng)即扎住馬步，揮起重錘，可他力氣確實不夠，眼看又要倒，卻猛吸一口氣，硬憑著體內(nèi)一股氣勁運(yùn)行的爆發(fā)力，狠狠地?fù)]動了重錘，用力砸下！

    “轟！”

    巨大的聲響下，燒紅的鐵塊直接被砸扁，交擊之處隱隱有震浪轟出。

    見到這股震浪，洪叔終于意識到了，面色駭然：“炎奴兒，你竟然有真氣？”

    “什么真氣？”炎奴不懂。

    洪叔指著他的錘擊：“運(yùn)氣練個幾年，你體內(nèi)就真的會有一股氣，可化為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