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將軍
到了晚上就寢,蘇慕只覺頭重腳輕,一摸額頭直發(fā)燙,應(yīng)是白天洗澡沒擦干水,又被那岸邊風(fēng)一吹,受涼了。 她便出了營帳,女人坐在篝火前回頭,“我發(fā)燒了?!迸嗣^她額頭,忙喚將女拿藥來。 藥汁很苦,如果母上在旁邊,一定會抱著自己哄“小慕最乖了”,會給她喂糖吃,而現(xiàn)在,她只能強(qiáng)迫自己吞下去。 喝完直反胃,小臉皺起來,睡覺吧,睡著了就好了,她躺進(jìn)被子里,卻涼得一陣發(fā)抖,野地夜間寒氣重,地鋪都是涼的。 “公主,”身上一沉,女人多拿來一條被子為她蓋上:“這樣有沒有暖一點(diǎn)?” “沒有,”她只覺得寒意入了肺腑,仿佛她幫自己蓋的不是被子,而是一塊石頭,“把篝火搬進(jìn)來吧。”她說。 “不可,萬一失火,會燒到帳子的?!迸苏f。 “那你坐在旁邊看著不行嗎?”她問。 “好?!迸四脕砘鹉碜雍蜆渲Γ瑤退诘厣先计鹨恍F(tuán)火,蘇慕看著那躍動著的火苗直發(fā)愣。 “公主快睡吧?!迸俗诨鹈邕呎f。 蘇慕借著火光打量她,上挑的眉,一雙吊梢大眼氣勢凌人,只是這氣勢在自己面前完全收斂,看起來像一只被馴服的大虎,而她rou桂色的肌膚,更為她增添幾分野性的美感。 “你不困嗎?”蘇慕問。 女人淡淡地說:“臣以前隨軍出征,晚上要輪流守夜,已經(jīng)練得不睡也不困,公主放心睡吧。” “拿手來?!碧K慕說,女人不解其意,還是將手伸過來,她將她的手按在自己頭上,“以前我睡不著,母上就會這樣摸我的頭,哄我睡覺?!碧K慕說著,眼眶一熱,她閉上眼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 “好,臣明白了。”女人坐到她身邊來,手放到她發(fā)熱的額頭上摩挲,柔聲道:“睡吧,公主?!彼氖蛛m然比母上的粗糙許多,卻很溫暖,蘇慕慢慢睡著了。 及至醒來,天色已經(jīng)大亮,她的手還撫在自己頭上,“已經(jīng)不燙了?!彼χf,眸子里卻有了血絲。 她竟然真的一夜未睡,只為幫自己摸頭,蘇慕心里忽然有一種過意不去的感覺,她從小使喚宮女們到大,還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公主喝水。”女人遞來水囊,她咕嘟嘟地喝了幾口,低聲道:“辛苦你了?!?/br> “公主也辛苦了?!迸苏f。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 “臣叫原隋玉。”女人說。 “原隋玉。”她看向公主,對方只是想把她的名字記住,在嘴里念著“原隋玉”這叁個字。 眼前少女清麗可愛的臉,跟少年時的戀人慢慢重合到一起…… “阿玉,你以后要做什么?”少女坐在秋千上問。 “我要做驃騎大將軍!”她幫她推著秋千說。 “那等你做了大將軍,記得回來娶我?!鄙倥︻伻缁?。 可是,一次皇宮酒宴,少女隨她當(dāng)丞相的母上進(jìn)宮游玩,卻被皇上看中了,立即召入宮,被冊為麗妃。 她只是相府里的看家護(hù)院,什么也做不了,她想:皇上妃子那么多,很快就會厭棄她的,等我做了大將軍,就可以求皇上把她賜給我了。 于是她從了軍,到邊境駐守,幾年間抵抗赫漠屢獲戰(zhàn)功,如愿被封為驃騎大將軍,這時皇上駕崩,她以為終于能夠娶她,她卻又嫁給了新皇,從麗妃變成了云妃,新皇只有她一個妃子,她自知此生無緣了,回到邊疆,只想戰(zhàn)死在這沙場。 眼前這眉目如畫的少女,一看就是她的女兒,跟她長得有七分相似,連身上的桃花香味也一樣……原隋玉輕輕嗅了嗅,眼神一黯,如果這個少女,是自己跟她生的就好了。 “我們快啟程吧,不要耽誤趕路了?!碧K慕說。 “好?!痹逵衩}脈地看著她,像看著自己的女兒。 這眼神落到蘇慕眼里,只覺奇怪,難道她喜歡我?蘇慕瞇起眼睛:“原隋玉,你困嗎?” “不困。”她說。 “來我車上躺會吧?!?/br> “臣不困,公主……”“來吧。”女人婉拒,她不容置喙地牽著女人的手,拉上自己的馬車。 公主的臥塌又香又軟,原隋玉很快就睡著了,發(fā)出細(xì)微的鼾聲。 還說不困,蘇慕坐在她腿邊笑了笑,她睡著了還皺著眉,就像一只隨時會醒來的、警惕的大虎。她剛才為什么那么含情脈脈地看我?她看起來年紀(jì)也不小了,她有家人嗎?有孩子嗎?蘇慕心思逐漸飄遠(yuǎn)。 原隋玉醒來,見蘇慕坐在自己腳邊,自己卻睡在她的塌上,便坐起來:“公主,臣休息好了?!?/br> “原隋玉,等你送我嫁到赫漠之后,你會去哪里?”蘇慕問。 原隋玉一愣,她沒想過這個問題,若是這次計劃成功,以后就不會再有戰(zhàn)爭,她要去哪里?她沒有家,她從小就是丞相府的家丁,參軍后一直駐守在邊境,就算能凱旋入宮,阿絳貴為云妃,自己也不可能見到她……說不定,她根本就忘了自己了。 見她怔怔地不說話,蘇慕伸手撫了撫她的眉心:“你睡覺的時候一直皺著眉呢,很想念你的妻女吧?” 原隋玉搖頭:“臣沒有妻女?!?/br> “那你的愛人呢?”蘇慕問。 原隋玉還是搖頭:“臣……沒有愛人。” “你是個好將軍,”蘇慕垂眸道:“鳳朝不會忘記你的?!闭婵蓱z,馳騁沙場許多年,什么也沒有,蘇慕對比了一下,還是自己更可憐,她還能回去,自己卻要永遠(yuǎn)留在赫漠了。 “不如我們逃走吧!”一陣桃花香味襲來,公主忽然朝自己坐過來,眸光閃動:“可以拿著我的嫁妝,去一個沒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什么皇宮,什么赫漠,通通不管了!” “公主休得胡言?!彼χ浦沟溃骸按诵腥羰峭瓴怀苫噬系奈?,眾將女們都要受罰,她們家中還有妻女在等,公主忍心嗎?” “那你就忍心看我嫁給赫漠女嗎?”蘇慕眼睛一紅,聲里帶了哭腔。 “恕臣無能,”原隋玉低下頭不忍看她:“若公主是臣的女兒,臣必然不會將你嫁去赫漠的?!?/br> “你說這些有什么用!”蘇慕感覺眼淚要掉下來,便往上仰起頭,不能再哭了。 “公主想哭就哭吧,”原隋玉心里一痛,摟過她肩膀,低聲道:“皇上不疼你,我疼你?!?/br> “你胡說,母上很疼我的!”眼淚終于落下來,蘇慕泣不成聲:“母上很疼我的,每次我一哭,她就抱著我哄……” “她要真的疼你,就不會讓你受這些苦了?!痹逵癖еf。 蘇慕伏在她肩頭,淚水止不住地流,將她半邊袍子都打濕了。而裝載著兩人的馬車,依然飛速地往赫漠的方向前進(jìn),如同這無法掙脫的命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