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身在歷史屠宰場的無力感又不可抑止地冒出來，可惜夏楓現(xiàn)在不是一個旁觀者，她想徒勞地想做點什么。

    “奧拉蒙管家，巴依是好人，我相信您也是好人，難道你眼睜睜看著鎮(zhèn)長大人屠村？”

    奧拉蒙冷靜的神態(tài)終于出現(xiàn)裂痕，他打開房門跨出去，眼睛繞著這座破舊客棧環(huán)視了一圈，又回頭看向夏楓，說道：

    “能有什么沒辦法！我父親老奧拉蒙跟鎮(zhèn)長大人的父親跟了一輩子，小心謹慎，從沒放松過一天。他死前教導我：這位新上任的鎮(zhèn)長面善心毒，要我精心侍候，別沾上孽罪。屠村不是我愿意做的事情，但又有什么權利去阻止？鎮(zhèn)長被罷免后，奧拉蒙家能干什么？我們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哈茲爾鎮(zhèn)，得罪的人不計其數(shù)?！?/br>
    夏楓的心揪得緊緊的，就如巴依無法阻止拉賈尼一樣，他也無法阻止卡布爾，一柄沾滿鮮血的權杖死死壓在他們的頭上。

    奧拉蒙緊接著又道：“也許是神的旨意，注定我來生只能做一條恒河的小魚，贖清今世的罪孽?！?/br>
    聽到這里，夏楓不由自主涌出兩種情愫：絕望！作為原住民的絕望；欣慰，作為穿越者的欣慰。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殘忍的，至少今天她遇到了兩個......

    “逃吧！”奧拉蒙丟下一句，便急匆匆下樓。

    我夏楓或許可以逃，但那些村民呢？那些幫我討過公道的大嬸大姐，還有下村掙扎在溫飽邊緣的雇農(nóng)呢？

    “??！”夏楓抱著頭大叫一聲，她抓狂了，用力朝木墻捶去，那墻生生被她一拳打出一個窟窿。

    看得巴依心驚不已，忙捉住她的手，上面的皮膚正向外滲血珠：“天啦，你這小姑娘，不怕痛嗎？這么大的力氣，你前世是黑熊？”

    夏楓怔怔盯著血珠，一聲不吭。

    剛下樓的奧拉蒙突然又往上而來，兩人馬上轉(zhuǎn)過頭。

    奧拉蒙見四周沒人，輕聲說道：“巴依，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她們現(xiàn)在只有一條路可走。拉賈尼不是想賺錢嗎？你帶著艾米辛和這幾個女人跟他去坎普爾吧。我了解他，只要有利益在，他絕不舍得出賣她們。你替我救幾個是幾個，贖一些罪。我想，威爾辛知道，也不會怪我放走她meimei。只要你足夠聰明，拉賈尼傷害不了你們?！?/br>
    巴依感動非常，重重點頭：“姐夫，今天是不是要封鎮(zhèn)抓尼尼莫村的村民？她們住在這里不方便，民衛(wèi)肯定會來搜?！庇謫栂臈鳎骸靶」媚铮覇柲?，古普德的鄰居知道你們是哪村的人嗎？”

    老太太從不與旁人接觸，那帳房知道，但他被拉賈尼收賣過，暫時應該沒問題。

    唉，開始還說給拉賈尼來個釜底抽薪，現(xiàn)在竟然要送上門去讓人家利用。

    奧拉蒙見夏楓搖頭，更是壓低了聲音：“我看見封城的民衛(wèi)已經(jīng)過來了，估計所有出口都有人，她們只有巴利家的村牌，絕對不能出去。朝拜后我找一輛有遮布的驢車過來，你先帶她們回家，明天和拉賈尼談條件，讓他想辦法掩蓋身份?！?/br>
    “奧拉蒙管家！”

    夏楓猛一抬頭，發(fā)現(xiàn)哭成淚人的娜瑪，爬出了屋子，跟她異口同聲的喊話。

    娜瑪哭道：“我將永生為您在神主面前祈禱！”

    奧拉蒙笑著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然后，轉(zhuǎn)身疾步下樓。他帶來的那把刀，一直沒能派上用場。

    黑黃肥胖的矮個子男人，這一笑，魅力萬千。

    巴依輕輕拍了拍夏楓的頭，跟著奧拉蒙而去。兩人跟客棧管事交待幾句，然后坐上驢車奔向神廟。小二和零散的客人陸續(xù)出門，太陽快冒頭了，意味著儀式也要開始了。

    很快，客棧里就只剩夏楓幾人。

    娜瑪不再壓抑，放聲大哭，她為伊扎的死，心碎得無以復加。不被卡布爾殺掉，作為一個寡婦，她們也逃不掉被殺的命運。不同的是，卡布爾連村里未成年的孩子也不放過。從此以后，尼尼莫村將不復存在。

    夏楓心道：如果有一天，有新遷來的村民，他們有誰知道這里枉死的人其實是死在鎮(zhèn)長大人的屠刀之下？

    事情演變之快，猶如搗蛋的神明拿著搖控器使勁按著快進。她們只過了二十來天的好日子，突發(fā)的狀況就一樁緊接一樁。老天仿佛不想看到夏楓安靜的生活，一波又一波的大浪朝她猛烈沖擊過來。

    夏楓緊緊捂著自己的心臟，承受不住了！不管怎么努力，脖子上套著的枷瑣都紋絲不動，太特么憋屈了。

    再憋屈也要活下去啊，這不是我一直的信念嗎！夏楓用力順了順氣。

    ......

    維卡過了很久才醒過來，伊扎的死她早就料到，聽夏楓說完后面的事情，已心如死灰的她反而恢復了一點生機：我要活得好好的，為恩人贖罪。

    她還提醒夏楓朝拜完了，記得回去把錢拿出來。

    娜瑪還掂記著meimei娜伊，偏偏這個時候，她母親傷口感染突然又發(fā)起燒來。

    為了營造無人的假像，客棧的門已經(jīng)從外面瑣上了。全鎮(zhèn)人都進了神廟，或者在神廟外的主干道上詠誦。哪會有人騰出手來給人治病，盡管患者危在旦息。

    夏楓對那些本末倒置的偽善祭司們痛恨無比。

    她試圖翻出去，可是這客棧里面雖然破舊，外面卻堅固無比。她們找遍了，客棧里一個人影都沒有，更別說求人幫忙。夏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房頂，不出所料，除了空蕩蕩的長街，就是不遠處城門上的那一排民衛(wèi)，這倒霉的客棧剛好在城門內(nèi)。那些堅守“崗位”的民衛(wèi)們，也在合十誦禱。

    這副畫面好不魔性！

    娜瑪?shù)哪赣H傷得奇重，病情急劇惡化，哪里等得到朝拜結(jié)束，就算現(xiàn)在送去也來不及了。這個時代又沒有特效藥。

    可憐的婦人從發(fā)作到咽下最后一口氣，僅僅用了半小時。她緊緊抓住娜瑪?shù)氖郑瑖诟来笈畠阂欢ㄒ研∨畠赫一貋怼?/br>
    “別傷心，我去找你爸吉了。你能遇到貴人，一定是爸吉在天上護佑著你?！睆浟糁H，這位飽經(jīng)摧殘的婦人回光返照，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痛苦，走得很安詳。

    娜瑪抱著遺體久久不愿放開，只看見她單薄的后背在不停起伏，聽不見她一絲哭聲。等維卡把她們母女分開的時候，娜瑪早已咬破了手指，滿嘴是血。

    “夏楓?！本S卡的聲音像在空在飄著，“你還有錢嗎？給點錢讓人把她母親送上歸往恒河的送葬車。”

    夏楓摸出身上剩下的盧比，“還有三個，全給了吧，我們閣樓的房子里還有?！?/br>
    維卡接過來緊緊握在手中，說道：“那些錢以后你全管著吧，呵。”她苦笑一聲：“我們的貴人就是你，如果沒有我們，你會過得更好吧？你連鎮(zhèn)長的管家都能認識，他們允許你呆在同一間屋子里，還和你講那么多話?！?/br>
    “那是因為我有用，我能幫管家的妹夫賺錢。”

    “嗯，我知道，那是你的本事?！本S卡木然地望著天房頂，目光渙散：“夏楓，你信的是什么神？我知道，你對我們的神主毗濕奴和濕婆并不尊敬，更別說我們的村神尼尼莫?！?/br>
    夏楓暗問：有那么明顯嗎？維卡好像對自己的信仰產(chǎn)生了懷疑，這對一個從洗禮起就一直被訓化著的人，是多么大的打擊。

    夏楓還沒回話，她又道：“為什么剎帝利們是這樣？一個女人敢殺人，另一個男人竟然要屠村？”

    “唉！”夏楓嘆了一口氣，原來問題出在這里。

    維卡繼續(xù)道：“為什么我們?nèi)蚀鹊奶艿搅松裰鞯膽土P，而卡布爾卻有那么多兒子？”她睜著圓鼓鼓的眼睛，怔怔望著夏楓。

    夏楓這時說什么都不好，明白維卡只是想發(fā)泄一下情緒。沉默地伸出手，把她攬了過來，用自己小小的身體試圖溫暖她。

    “呵呵，還有昆陀，她竟然敢強.暴娜伊！昨天晚上我們都聽見了，孩子有兩個月，肯定是那天娜伊來借錢，他送娜伊回去時發(fā)生的。是我的錯啊，我不該叫那惡魔送她，早知道的...我早知道的...他很久之前就變成了魔鬼，已經(jīng)不是我的兒子；還有我的兒子甘波，他也學壞了。他們說家里沒人，你說，他去哪里了？”

    夏楓直直看著窗外，心里充滿了內(nèi)疚和后悔。如果有機會遇到甘波......她搖搖頭：他那樣的人，怎么吃得了苦頭，多半已經(jīng)......那甘波.巴利，如果沒有被她弄成賤奴，如今恐怕也是個大禍害吧。

    “算了，別想了。想這么多沒用的，你要為自己活。你若不為自己，為誰活？他們有誰為你想過，他們心里何曾有你？”夏楓說道。

    維卡不再說話，娜瑪捉住自己母親的手發(fā)呆。屋子里擺著很多吃食，巴伊走前準備的，怕他們餓著。

    一想到巴依，夏楓心里就有一種依賴的幸福感，覺得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無依無靠，不再感到那么累。

    “吃點東西吧。人家巴依為我們冒了好大的風險，管家救我們也是為他贖罪，我們得好好活著，再難過也得吃點?！毕臈鲃竦馈?/br>
    維卡摸著干澀的餅子使勁往嘴里塞，終于流出了眼淚，喃喃道：“我明白，所以我才沒去想死去的巴利和伊扎啊?！?/br>
    ........

    不知不覺，太陽偏西，時間過得很快，街上開始熱鬧。

    結(jié)束了，這該死的朝拜儀式終于結(jié)束了。

    樓下有開門瑣的聲音，夏楓以為是客棧小二們回來了，結(jié)果沖進來的是巴依。

    他居然一臉喜色，歡快地跳跑著上樓：“沒事啦，邦王說不再派人過來，鎮(zhèn)長也不會屠村了?！?/br>
    “什么？”夏楓真想替全村六百口人感謝黑心鎮(zhèn)長的“不殺之恩”。

    巴依歡呼道：“我們英明的祖師說過，好消息總是會比壞消息晚來一天。哈哈，太好啦！無處不在的偉大神明一定是看見了民間的疾苦，不希望無辜的人慘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