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有多好,就能有多惡。

    有時(shí)候不必他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只要多數(shù)人認(rèn)定一件事情，那么余下的所有人就都變成了聾子瞎子——你罵,我也罵。你夸，我也夸。你救，我也救。你殺,我也殺。

    這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眷戀與停留的么？

    少年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但始終未曾熄滅。

    他骨子里天生有一股韌勁與驕傲,不愿妥協(xié)，不愿放棄，便是面臨絕地，亦要拼死走出一條路來。

    縱使天不從人愿,他也要主宰自己的命運(yùn)。

    唯獨(dú)那些天真與善意，在這無盡的殺戮與背叛中被消磨殆盡。

    夜色沉沉，重傷的少年縮在石洞中，全身上下已無一處完好，痛得小聲吸氣，逐漸昏睡了過去。

    風(fēng)越辭看著他，而后緩緩上前，俯下身子，掌心貼上了少年臉頰，動作輕柔之極，仿佛要跨越時(shí)空的阻隔，撫平過去的傷痕。

    姜桓怔了怔，眼神柔軟異常，心中一片溫暖與感動，強(qiáng)者從來無需他人的憐憫，但來自所愛之人的關(guān)懷疼惜，是誰也無可替代的。

    姜桓道：“那時(shí)的我一定在想，如果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就好了。可我想告訴阿越和過去的自己，時(shí)至今日我從未后悔過，反而很慶幸……只要能遇見你，再苦再難千萬倍，我也心甘情愿?！?/br>
    他走過去，將風(fēng)越辭的手從少年人的臉上移開，放在自己頰邊，“過去的我有過去的阿越，現(xiàn)在的我，在這里。”

    風(fēng)越辭感受著掌心灼人的溫度，久久無言。

    他問：“疼不疼？”

    姜桓定定望著他，搖搖頭，滿是歡喜地笑道：“不疼。我很開心，阿越在心疼我。”

    風(fēng)越辭靜默片刻，道：“我抱一抱你，可好？”

    縱是天上仙，不解紅塵事，亦不能不為這深情所動。

    姜桓一伸手，便緊緊抱住了他，道：“都是過去的事了，原本已經(jīng)想不起來那時(shí)有多疼，可阿越這一聲軟語，叫我骨頭都碎了。哪怕下一刻為你去死，也絕無二話的?！?/br>
    風(fēng)越辭道：“不可胡言?！?/br>
    姜桓在他脖頸處輕嗅，笑道：“我是有這個(gè)心，可現(xiàn)在還不能死。我要跟阿越在一起千年萬年，直到你我都化作煙塵消散于天地間，還要相依相伴，永不分離，好不好？”

    風(fēng)越辭雙目微闔，應(yīng)道：“好?！?/br>
    洞外傳來嘈雜聲，少年驀地驚醒過來，強(qiáng)撐著傷勢跑了出去。

    “快！在那！”

    “趕緊追??！”

    “他快不行了，抓住他就是天大的功勞！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少年持刀，踉踉蹌蹌地往前跑，衣衫襤褸滿身血跡，狼狽得幾乎看不出曾是姜氏皇朝最驕狂的四皇子。

    黑夜下，山林間，追兵圍剿而來，殺戮聲不絕于耳。

    當(dāng)手中長刀刺入最后一人的身體時(shí)，不知誰放了火，點(diǎn)燃了四周叢林樹木，漫天火光如同咆哮的野獸幾欲將他吞沒。

    姜望庭大口大口地嘔出血，無力地倒下，眼皮沉重而倦怠。

    別睡！不能睡！

    醒來，站起來，跑出去?。?/br>
    他不能就這樣認(rèn)輸，他不能就這樣死去！

    少年睜著眼睛，望著漆黑長夜，仿佛他此刻心境一般，沉得沒有邊際，看不到一絲光亮，唯有火勢不停，洶涌而來。

    忽然間，簌簌林響，晚風(fēng)攜來一場靈雨飄落，水花濺起塵埃，悄無聲息湮滅了火光。

    朦朧霧中，有人緩步而來，瑩白腕持青竹傘，全身素白，潑墨長發(fā)，恍惚間是天上明月落入凡塵，皎皎清輝，皚皚如雪。

    然而青傘微移，卻是露出一張戴著厲鬼面具的臉。

    姜望庭余光瞥到一片衣角，干凈得不染塵埃，像是無心飄過的云，慢悠悠地停在了他跟前。

    隨即，溫涼的手撫上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