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清策馬回禁城，禁城分內(nèi)外城，內(nèi)城是皇帝和后妃們起居之地，外城則分布著像東廠這樣為皇宮辦差的機構(gòu)。

    顧懷清從東側(cè)門進入，瞥見一個瘦削的身影在墻角徘徊。

    “翰飛，你大晚上不睡覺，在這里做什么？”顧懷清勒住馬，冷冷的問道。

    余翰飛正是幾月前顧懷清從錦衣衛(wèi)手里救回來的少年，在宮里伙食好，少年的身高蹭蹭地往上躥，臉頰也多少有了一點rou，只是可能個子長太快，身形還是比較瘦削。

    余翰飛見顧懷清回來，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上來牽住顧懷清的馬，笑道：“大人，您可回來了！”

    顧懷清問道：“你在這里等我？有事么？”

    余翰飛搓了搓手，咧嘴笑道：“嘿，沒有什么事，就是……有點牽掛公公，左右我也沒事做嘛，就在這里等了一會兒?！?/br>
    顧懷清見他凍得嘴唇發(fā)白，便知他絕對不是只等了一會兒，心中涌起些許暖意，嘴上卻嚴(yán)厲的訓(xùn)道：“沒事做？先生布置的功課都做完了？”

    余翰飛家境貧寒，大字都不識幾個，好在宮里有專門的老師教內(nèi)監(jiān)學(xué)習(xí)文化，顧懷清便給余翰飛挑了個學(xué)問好的老師，逼著他天天讀書習(xí)字。

    “有的有的，我寫了二十多張大字呢，寫得我手都酸啦！”余翰飛偷偷瞥了顧懷清一眼，小聲道，“大人什么時候能教我功夫嘛？比起練字，我更想學(xué)武功……”

    顧懷清早就看出了余翰飛的小心思，道：“也不是不可以，條件是你能在三月內(nèi)習(xí)完三字經(jīng)和百家姓?！?/br>
    “真的？”余翰飛兩眼放光，激動的握緊拳頭，“大人放心，我定會努力！”

    兩人說笑著來到耳房，卻見一個小內(nèi)監(jiān)伸長脖子站在門口，見到顧懷清露出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顧大人，您可回來了？皇上宣您入宮?！?/br>
    顧懷清腳步微頓：“這么晚了，陛下還沒安寢么？”

    小內(nèi)監(jiān)賠笑道：“還沒呢，陛下說，請您一回來，即刻去勤政殿見駕?！?/br>
    顧懷清點點頭，倒也不覺得奇怪。因為蕭璟這人，經(jīng)常想一出是一出，心血來潮大半夜召見他也是有的，他早就習(xí)以為常了。雖然此刻宮門已經(jīng)上鎖，但從東廠到內(nèi)宮有一條秘密通道，方便出入。

    顧懷清換上官服，跟隨小內(nèi)監(jiān)，通過秘道，前往勤政殿。

    顧懷清尚未跨入勤政殿，便聞到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遠遠的看到，蕭璟坐在龍案上批閱奏章，眼睛盯著奏折，一手執(zhí)朱筆，另一手捻起一小塊酥餅送入口中。

    顧懷清忍不住笑道：“陛下又在吃夜宵？”

    蕭璟從奏章上抬起頭來，開心的招呼道：“懷清來得正好，快過來坐，陪朕用一點?！?/br>
    顧懷清走過來，撩起官袍，跪坐在蕭璟對面。

    龍案上擺著八種點心，桂花糖蒸糕、珍珠翡翠湯圓、水晶蝦餃、梅花香餅、杏仁佛手、櫻桃酒釀、蓮心薄荷湯、玫瑰香糯飲。精致的點心盛放在雨過天青色玉碗中，顯得格外誘人。

    顧懷清跟蕭璟隨便慣了，開口便道：“陛下晚上吃這么多，不怕積食么？回頭太后又要罰我了?！?/br>
    蕭璟笑道：“朕已經(jīng)叮囑過了，不許他們多嘴，太后不會知道的?！?/br>
    顧懷清在倚玉樓光顧酒水，只吃了一點點東西，頓時感覺一陣饑腸轆轆，便不客氣的拿起象牙筷，跟蕭璟一起分享宵夜。

    兩人離得近了，蕭璟聞到顧懷清身上淡淡的酒氣，便道：“你晚上出去喝酒了？”

    顧懷清嗯了一聲，卻并不愿多說。倒不是怕蕭璟追究自己去風(fēng)月場所，但是蕭璟本就喜歡民間的玩意兒，去年元宵節(jié)偷偷拉著他跑出去，后來被太后知道狠狠訓(xùn)斥，連累顧懷清和伺候的太監(jiān)宮女都被打了板子，蕭璟這才收斂一點。蕭璟不能出宮，就在宮里模仿民間集市，讓太監(jiān)宮女們仿照普通庶民，在宮里擺攤賣藝，玩得不亦樂乎。要是讓他知道自己偷偷上倚玉樓，搞不好也會來個風(fēng)流天子微服私訪，那樣就麻煩了，因此顧懷清是打死也不會說的。

    蕭璟卻不肯放過他，繼續(xù)追問：“懷清去哪兒喝酒，跟誰一起？”

    顧懷清不想回答，便故意轉(zhuǎn)移話題：“對了，我今晚出去，撞見了你未來的媳婦兒！”

    “什么媳婦兒？”蕭璟愣了一愣。

    “陛下忘了嗎？高麗王上月不是來信，要送公主來和親，這會兒送親的隊伍已經(jīng)抵達京城啦?！?/br>
    “來得這么快！”蕭璟有點意外，“你見到了高麗公主？”

    “對呀！”顧懷清笑瞇瞇的。

    蕭璟的俊臉露出微微窘迫，顧懷清明知道他心里期待自己說下去，卻故意賣關(guān)子，停住不說了。

    顧懷清下巴微抬，瞇著眼壞笑，一副你快問我快來問我的得瑟表情，蕭璟看著他，不禁聯(lián)想起太后養(yǎng)的那只鴛鴦眼波斯貓，每次捕到獵物，也是這般趾高氣昂的驕傲模樣。

    蕭璟含笑看著他，終于開口問道：“懷清告訴朕，那高麗公主……長得什么模樣？”

    在蕭璟的再三催促下，顧懷清才慢吞吞的道：“是個難得的美人兒啦，陛下好福氣！”

    蕭璟即位不久，雖然還不曾選秀，但皇宮里佳麗三千，又怎么會缺少絕色？蕭璟并不像他父皇那樣貪色，甚至對后宮不是很上心，至今都沒有子嗣，為此太后有些著急。

    “哦？真的有那么美？比寧貴妃如何？”蕭璟一臉不信。

    “她們是不同類型啦，寧貴妃是艷麗張揚的美，高麗公主是溫婉端莊的美?！?/br>
    “你怎么會見到公主呢？”蕭璟又問。

    顧懷清便將相野雄飛撞壞高麗公主的馬車，還跟龍驤衛(wèi)干架，最后錦衣衛(wèi)出面擺平，這一通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蕭璟。

    “那倭人氣焰十分囂張，連公主都敢調(diào)戲！若不是段明臣拉著我，真想給他們點顏色看！”顧懷清想起來還覺得胸中有氣。

    蕭璟聽完，臉色有些凝重，顧懷清還以為他聽到未來媳婦兒被人調(diào)戲而不悅，便趕緊補充道：“陛下別多心，公主秉性貞烈，我們也及時出手相救，沒讓那倭人占到便宜?！?/br>
    蕭璟搖搖頭，道：“朕并不是在意這個，只是在想高麗公主一個弱質(zhì)女子，千里迢迢離開自己的國家遠嫁到國外，高麗王若是真心疼愛女兒，又怎么會舍得？”

    “反正女子總歸都要嫁人的，能嫁給天子，亦是她的榮耀。陛下若是憐惜她，將來好好待她便是了?！鳖檻亚宀灰詾槿坏牡溃拔铱锤啕惞鲬?yīng)該是溫柔賢惠的性情，有點像……敏太妃，不過比敏太妃還要美麗端莊。”

    “先帝的敏太妃么？”蕭璟露出幾分肅容，有緬懷，也有感傷。

    敏太妃崔氏也是高麗人士，不過不是高麗王的親女兒，而是大臣之女，她與幾位高麗少女一起，被送入宮給先帝做姬妾。

    蕭璟記得敏太妃臉上總是掛著溫柔的笑意，會做好吃的高麗點心，還會唱好聽的高麗歌曲。無論蕭璟是不得寵的皇子，還是后來被冊封為太子，敏太妃對他的態(tài)度始終如一，既不逢迎，也不踩軋，守著庶母的本分，這份平常心在后宮真是難能可貴，所以蕭璟一直很尊敬她，雖然她并不是個得寵的妃子。

    蕭璟嘆了一聲：“朕記得敏太妃做得點心很好吃，特別是霜花餅，不過只有父皇去她宮里，她才會做霜花餅，后來，父皇過世，就再也沒吃過了……”

    先帝過世后，蕭璟特許敏太妃住在宮里，然而沒過幾個月，敏太妃就因心思抑郁而身亡，享年不過三十余歲。

    顧懷清沒想到這一句話倒是引來蕭璟傷感，安慰道：“聽說霜花餅高麗女子都會做的，以后讓你的高麗媳婦兒做給你吃，不就行了？”

    蕭璟淡淡的笑了笑，并不說話，給顧懷清夾了一塊桂花糖蒸糕，溫和的道：“不說那些了，來，這蒸糕很好吃，你嘗嘗……”

    ☆、第32章 刺客疑云

    翌日，蕭璟在金鑾殿接見了高麗使臣崇祿大夫柳永浩一行人，柳永浩宣讀了高麗國王的國書，表達了與大齊結(jié)親的愿望。之后，蕭璟去慈寧宮拜見梁太后，商量迎娶高麗公主一事。

    當(dāng)日傍晚，顧懷清便領(lǐng)了圣旨，前往高麗公主下榻的驛館。

    大齊風(fēng)物繁華，用來招待外賓的驛館也極盡奢華，顧懷清一路行來，亭臺樓閣，假山水榭，步步皆是美景。

    因為高麗公主喜靜，被安排在驛館最幽靜的一處，樓閣鄰水而建，翠綠的青竹懷抱著別致的庭院。

    遠遠的傳來一陣琴聲，琴聲清淙如山澗流水，聞之如飲甘泉，暢美非常，緊接著，有女聲隨著琴聲吟唱，她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婉轉(zhuǎn)低徊，帶著一點兒淡淡的憂傷，像羽毛輕輕拂過心間，讓人忍不住想抓住它，卻又如云霧般輕靈縹緲，無法掌握。

    顧懷清被歌聲打動，腳步微頓，竟是站著靜靜的聽起來。

    “彈琴唱歌的是誰？”

    身前領(lǐng)路的柳永浩轉(zhuǎn)過頭，主動解釋道：“是公主。公主自幼修習(xí)音律，尤其擅長伽倻琴?！?/br>
    “公主彈唱的是什么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