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笑了。”秦錦然收斂了面上的笑容，說道：“只是經(jīng)人指點?！彼c在座的諸人相比，只是見得更多，眼光更遠(yuǎn)。

    穆英看著秦錦然的眸子，此時少了剛剛的笑意，多了冷清，可以瞧得出她眼眸深處里的鄭重，穆英垂下了眸子，“還有人要補(bǔ)充嗎？”

    第115章 1.5

    接下來并無旁人站起，季舒舒站在原處，眼眶都有些泛紅，原本在小課上，因為家學(xué)淵源，她是知之最多的，此時成了秦錦然，面上難堪，心中有些委屈。柳杉與季舒舒交好，此時湊到了季舒舒的身側(cè)，拽了拽季舒舒的衣袖，讓季舒舒坐下。

    說過了乳癖，最后穆英簡單總結(jié)了后也就有半個時辰。

    穆英走出了學(xué)堂，所有人也站起了身子，活動手腳。屈膝而雅坐，脊背挺直如松如柏，整個人的脊背卻很不舒服，腿更是難受。秦錦然扶著書案站起來，覺得腿腳都有些酥酥麻麻的。

    “是不是很難受？”黃素玉已經(jīng)近身，“習(xí)慣些就好了，穆教長好像說過，等到做好了新的胡椅，還有書案，就換上一換。”

    “你真厲害?！惫販惤苏f道：“秦娘子一定先前就有學(xué)醫(yī)，不然也不會知道溢液之事?！?/br>
    “可不是？”秦錦然露出一手之后，果然就有人湊了過來，說著湊趣的話，笑盈盈的沒有了中午的十足硝煙味道。

    秦錦然看著的是郭蓉，中午的時候還有些惡意，此時見著自己展現(xiàn)了醫(yī)術(shù)，就露出了親近之意？

    秦錦然看了郭蓉一眼，看得郭蓉心里無端有些發(fā)虛，還不等著別開眼，秦錦然就不再瞧她。只不過是尚未成親的小丫頭，出身又不太好有些蠅營狗茍罷了。

    “只是早先的時候跟人學(xué)醫(yī)?！鼻劐\然扯出虛無縹緲的師傅，打發(fā)了湊熱鬧的人。

    而后秦錦然約著黃素玉去凈房，走到了外面，舒展了身子，站在長廊之中，同黃素玉說道：“你說季舒舒的小課上表現(xiàn)極好？”

    從黃素玉的口中，秦錦然此時知道了季舒舒和柳杉兩人的來歷，并不是京都人士，而是距離此時不遠(yuǎn)的津市，兩人是表兄妹，而季家開了一家極大的藥鋪，相當(dāng)于京都之中天濟(jì)堂。兩人年歲差不多，也都是尚未及笄，因為醫(yī)術(shù)卓然，所以為人也較為傲慢。“季娘子也確是有些資本，她的針灸是極好的?！?/br>
    “恩?！鼻劐\然應(yīng)了一聲，此時微風(fēng)吹得溫和繾綣，讓人帶了些困意，手指繞著腰間垂系的絲絳，說道：“那季家什么時候出書？”

    “這個就不知道了，所有人都在寫底稿，一人分了些病癥在寫。”黃素玉說到了這里，抿唇神色黯然，“不過，我?guī)筒簧厦?，畢竟我學(xué)這些已經(jīng)是手忙腳亂了。這里還有一些病癥，未婚的姑娘們聽到說起那些病癥，當(dāng)真是又羞又窘，不好問人的。就連今天講得，也有些羞人。我平素最常問的就是郭蓉了，她今個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就不好多問了?！?/br>
    乳癖是女子雙乳生的疾癥，還有例如花柳病，例如給人接生，小產(chǎn)之類的病癥，大齊朝開明，但是未婚的小姑娘還是臉皮薄，學(xué)這些最多是紙上談兵罷了。黃素玉學(xué)醫(yī)原本就是半路出家，不好請教交好的郭蓉，不愿同穆英請教，也難免有些為難了。

    “我在醫(yī)術(shù)院的時候，你問我就是?！?/br>
    秦錦然的話讓黃素玉當(dāng)場就笑了，眼眸彎起如同新月，“這可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

    小憩的時間很快就結(jié)束，穆大夫的課分為三個小節(jié)，第二個半個時辰，穆英說的是痔瘡與肛裂，有什么相似點又有什么不同之處，有什么醫(yī)治的法子還有坐浴的偏方。

    穆英點了其他人作答，最后詢問是否有補(bǔ)充的時候，秦錦然補(bǔ)上了一個法子，那就是熏洗之法，用的是芒硝和礬石兩物，無論是芒硝和礬石兩物都是可得，這方子太過于簡潔，讓穆英甚至有些錯愕，“你這方子可行得通？”

    秦錦然說道：“我在錢塘行醫(yī)，曾有街坊有內(nèi)外痔十年之久，用此方緩解痛楚，而后痊愈?！?/br>
    芒硝和礬石，穆英說道，“我見到《本草》當(dāng)中是有用上芒硝，但是開方子的時候從未如此用過。若是今后用方子的時候可以一試?！闭f完了之后，穆英走到了秦錦然的身側(cè)，從筆架上抽出了一只狼毫筆，蘸了蘸墨汁之后，在手中的冊子上記錄了下來。因為穆英離自己很近，秦錦然可以看到她濃密如同小扇一般的睫毛，穆英手中的冊子已經(jīng)記錄了其他的事由，簪花小楷密密麻麻看著讓人有些眼暈。

    穆英都記錄了下來，秦錦然如此只能夠讓人再高看一眼，等到第三堂的課上，說的是個人的行醫(yī)小記，就有人笑著說道：“秦娘子的醫(yī)術(shù)很好，不如秦娘子說一說自己行醫(yī)的心得體會？”坐在后座的黃素玉，在第二堂課結(jié)束之后，已經(jīng)同秦錦然說了，前兩堂的課是穆英做主導(dǎo)，最后一堂課，則是在場的諸位做交流。

    穆英頷首，不得不說，芒硝和礬石組成的兩位方子，讓穆英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不如你說說看，第一個用上縫合之術(shù)的時候，是一個什么場景?！?/br>
    “好?！鼻劐\然說起了齊娘子的病癥，這男女之間的風(fēng)流韻事，是容易讓人想偏的，剛開始還說著的是齊娘子的高燒，不知道是誰問起了齊娘子的美貌，還有她是不是真的給丈夫帶了綠帽子，這讓秦錦然有些哭笑不得。

    “齊娘子的容貌確實是姣好，至于說夫妻雙方之事，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了，純屬丈夫疑心。若是真的齊娘子有錯處，齊娘子的夫婿也會判得更重一些。”

    秦錦然說到了這里，穆英清了清嗓子，眾人噤聲不再說，誰知道穆英說起來，“這男子也太可惡，面上劃了一到，這齊娘子走到哪里都會艱難?！?/br>
    原本安靜下來的學(xué)堂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顯然眾人也沒有想到穆英也會參與到這一場的談話之中。

    黃素玉用手指戳了戳秦錦然的胳膊肘，“你之前在錢塘開藥鋪，是不是有人同你扯皮？”

    “目前是沒有的?！鼻劐\然說道，“馬大夫在錢塘遇到過麻煩?！?/br>
    季舒舒有些別扭地開口，“你指得是馬嶼大夫嗎？他的醫(yī)術(shù)很好，也會有人鬧上門。”她看上去想和秦錦然說話，又有些拉不下臉。

    柳杉的圓臉上露出了笑容，“馬嶼大夫我也知道，是湯院長的師弟，他的醫(yī)術(shù)很好，聽說最為喜歡古方。這一次秦娘子你進(jìn)京，也是經(jīng)過他的舉薦對嗎？”

    柳杉也伸出了橄欖枝，柳杉和季舒舒兩人年歲也小，秦錦然點點頭，“是，馬大夫在錢塘頗為盛名。”

    “既然是盛名，又為何會有人鬧上了門？”郭蓉低聲詢問。

    秦錦然說道，“因為當(dāng)時那人傷的極重，刀子劃破了腹腔，連腸子都露了出來?！鼻劐\然說到了這里，有些膽子小的驚呼一聲，露出了慘不忍睹的神情。

    “馬大夫救不了那人，所以那家人鬧上了門?！惫亻_口，“如果是秦大夫，就是治得了了，可惜了。”

    季舒舒看了一眼郭蓉，聲音有些沒好氣，“你沒聽到是露出了腸子嗎？如果是秦娘子自己剖開的肚子，還有些許可能，被人捅了肚子，這般露出了腸子，就算是華佗在世，也不一定能夠醫(yī)得了?！?/br>
    柳杉用胳膊肘撞了撞季舒舒。

    “干嘛？”季舒舒干巴巴地說道，“我說的都是真話。”

    季舒舒說的話很直，反而是郭蓉把她捧得太高了些，秦錦然笑了笑，“如果沒有露出腸子，或許有一部分可能，聽人說腸子都流出來了，那生機(jī)就只剩下不足一線?！备骨槐┞叮]有很好的消毒措施，就算是那人在秦錦然的手中，恐怕只能夠盡人事，替他盡力做了消毒與縫合，剩下的聽天由命。

    秦錦然所坐的位置距離她最近，她顯然也一直在聽錦然的說辭，此時忽然開口，她的聲音清冷，讓整個學(xué)堂也都安靜了下來，“馬嶼不出手，我可以理解，他畢竟在戰(zhàn)場上給人縫合出了事，沒有縫合之術(shù)，確實沒什么好的法子?！?/br>
    “如果是穆教長，會救人嗎？”郭蓉忽然開口。

    “會?！蹦陆涕L點點頭，“其實我用縫合之術(shù)的次數(shù)并不多，只救活了一人。但是到底不似馬大夫那般，一次就醫(yī)死了十八人。那時候只能夠用縫合之術(shù)，我會出手?！?/br>
    意料之中的答案，郭蓉的小巧貝齒咬著下嘴唇，想到自己是收到穆英的賞識，甚至穆英出了一部分錢財，才讓她進(jìn)了醫(yī)術(shù)院，那她現(xiàn)在對自己很失望吧。郭蓉把整個臉都埋在了臂彎之中，腦子里有些亂糟糟的，一會兒想到了穆英失望的臉，一會兒又想到了周郎旭。

    “你會嗎？秦大夫。”穆英開口。

    穆英的疑惑讓所有人都噤聲，看著秦錦然，等待秦錦然的答案。就連郭蓉也抬起了頭，看著秦錦然。

    秦錦然知道，就算是自己說不會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傷的那樣重，就連周老夫人的傷勢沒有到如此的地步，都有人不出手，更何況那人當(dāng)真是命懸一線。室內(nèi)里是靜悄悄的，秦錦然的耳畔仿佛出現(xiàn)了祖父的聲音，她張開了口，說出了和當(dāng)年祖父一樣的話，“我是一個大夫，做大夫原本就是與天爭命，我若是不出手，那他也就沒有了活路?！?/br>
    這樣的努力當(dāng)真是有意義的嗎？那戶人家看上去來勢洶洶，如果真的死了，他們會不會因為患者的死亡而憤怒。秦錦然至今還記得年幼的自己問著祖父。

    “如果與天爭命，失敗了，那也是雖敗猶榮，總比坐以待斃從未努力過好。也不要怕可能出現(xiàn)的家屬的憤怒，上天賜予了人一雙黑色的眼，絕大多數(shù)的人所見的都是光明，你只要努力去做了，所有人都看得到你的努力。就算是面對少部分可能出現(xiàn)的不忿的聲音，你也可以理直氣壯說，你盡力了?！鼻劐\然說道。

    秦錦然的話落下之后，便是穆英的左手拍著右手的掌心，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來，先是一條小溪，繼而嘩啦啦的聲音越來越大，仿佛是奏鳴的凱歌。

    穆英說道：“是，腸子露出了，只有一線生機(jī)，甚至一線生機(jī)都不到，但是如果作為大夫都不出手，那么他連那僅有的一線生機(jī)也不會有。做大夫，做的就是與人爭與天爭。秦大夫說的很好。中午在飯?zhí)玫臅r候，我知道有些人不在，所有在這里我想說一說。”

    穆英說的是在周老夫人重傷之事沒有人主動出手的事情，聽到了這里，季舒舒和柳杉兩人再次漲紅了臉。而郭蓉低著頭，眼眶有些發(fā)紅，忽然想到了秦錦然的身份，還有穆英的身份。

    一個是原先趙將軍的夫人，一個出身于杏林世家，他們背后的家族足以讓她們有底氣去為所謂的一線生機(jī)努力，而她不過是飄零的一葉浮萍，周老夫人一個不好，周郎旭的問責(zé)她就受不住。她需要醫(yī)術(shù)高一點，再好一點，能夠救的就救，自然會有順風(fēng)順?biāo)乃蟮暮脤怼?/br>
    面上的熱度褪去，郭蓉覺得自己是從未有過的冷靜。

    第116章 1.6

    這最后一堂課的后半堂課，就成了醫(yī)術(shù)與醫(yī)德課。穆英看上去清清冷冷，似是把所有的熱情都傾注到了醫(yī)道之上，對其他萬物都仿佛不上心的模樣，看似如此實則并不是。穆英對課堂之中的每一位女大夫都是熟悉，秦錦然也知道了這里有一半的人是開過藥堂，給人醫(yī)治過的，一半的人并未真正行醫(yī)，而這其中開過藥堂的，也甚少如同天濟(jì)堂的王大夫一般獨當(dāng)一面，只是看些小癥，甚至就連給婦人接生，統(tǒng)共只有三人給人在產(chǎn)房外候過。

    說到這里的時候，已經(jīng)幾近下學(xué)的時候，此時夕陽已經(jīng)西斜，火紅的夕陽透過薄窗紗透了進(jìn)來，搖曳的樹蔭落在了坐在窗邊女子的身上，那種光與影的靜美。

    穆英說道：“以后這些都會盡數(shù)講到，經(jīng)過秦娘子的事情，與湯院長商議過，晚些時候與天濟(jì)堂合作，小考合格的，輪流去天濟(jì)堂坐診?！?/br>
    穆英的話如同是燒熱的油鍋里落入了一滴水，頓時就炸開了。

    “這是真的嗎？”“我以為還要在學(xué)上半年的時間，怎的現(xiàn)在忽然就加快了，馬上就可以去行醫(yī)？”“秦娘子當(dāng)真是厲害，我就希望我也能夠如此，手中的銀針一動，就可以把人醫(yī)治得活過來。”“你以為是話本里？還手中的銀針一動就把人醫(yī)治活了，不過秦娘子當(dāng)真是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口出狂言居然敢說出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