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斯?！卑＠蛑Z低聲喚。

    悅耳的輕笑在她耳邊一滑而過，殿中驟然一片漆黑。但不知怎么，她看得很清楚。

    一團無以名狀的暗影將米哈爾吞了下去。

    身影被吞噬后，總管才發(fā)出凄厲的哀嚎。他本就尖細的嗓音拔得越來越高，已然根本稱不上是人類的聲音。一邊尖叫著，米哈爾一邊在暗影中翻滾掙扎。無形無質的暗影如蛇，將獵物緊緊纏住，慢條斯理地收緊、再收緊。

    骨頭斷裂的脆響、筋rou迸開流出血的水聲、越來越急促的喘息和斷續(xù)的哀嚎……一切都被陰影覆蓋，埃莉諾看不到確切情狀，但米哈爾無疑正被生生肢解分食。

    因遺忘帶來的麻木感驟然消退，她胃中翻騰，不由向后退了兩步。

    米哈爾終于再無聲響。

    這黑暗好像有半日長，但殿中燭火瞬息復燃，剛才的事不過須臾之間。

    “什－－”安東尼斯坐倒在地，劇烈咳嗽著半晌無法成句。他捂著嘴抬頭看她，指縫間不斷地有血滲出來，滴落他衣襟，染花了潔白的朝服。但他的眼里竟然有笑意：“原來如此……科穆寧果真……是被……詛咒的……”

    他別開臉將口中鮮血吐盡，眨了眨眼，血水順眼角淌下：“這樣也好?！?/br>
    “米哈爾究竟是……”埃莉諾反而驚疑起來。

    “還是我來解釋吧，”紅眼睛的男人憑空出現，輕飄飄地在埃莉諾身邊落地，一甩黑色長發(fā)，“名為米哈爾的這具軀體被魔物俯身支配，這家伙擅于cao控物件，如果我沒猜錯，就是它維持皇帝早該死去的軀體繼續(xù)存活。”

    他舔了舔唇角，嘆氣：“然后我把他們都吃了?？上в辔恫粔蚝??！?/br>
    “八年前開始……”埃莉諾沒問下去。

    安東尼斯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喪失生氣，很快變得面無血色，雙頰內陷，顴骨高得嚇人，幾乎就是個畫皮骷髏。他的神智卻清醒，甚至還有余裕低聲笑：“元老院的那劑毒|藥毀了一切，出賣靈魂？只要能將他們都殺了，靈魂算什么？”

    “你就這么撐了八年？”

    “差不多也到極限了，你沒發(fā)現？我根本感覺不到痛意，上個月開始嗅覺也失靈了?！?/br>
    埃莉諾想起了空中花園里的安東尼斯。他任由玫瑰勾破手指，輕嗅本該沒有味道的玫瑰。還有他急不可耐的自殺行為……

    安東尼斯深深吸了口氣，可呼吸都讓他備受折磨：“所以……你來見我，還懷抱著同歸于盡的想法，我真的很高興。”

    她平靜地問：“現在你會怎么樣？”

    “契約在履行前失效，我的靈魂得救了，軀體卻撐不住了。”他想笑，卻再沒了力氣，喉間發(fā)出沙啞的喘氣聲，“給我個痛快吧，埃莉?！?/br>
    安東尼斯以顫抖的手指解下腰間裝飾用的匕首，向她一推。

    埃莉諾將利器拾起，出鞘。是把鋒銳的好刀，燭火都融不化刃面的森森寒光。她走到他面前，面沉如水。

    安東尼斯抬頭，瞇縫著眼睛，費力地看清了阿默斯的樣子。他發(fā)出更像干咳的笑聲：“你果然一直記著我……這樣很好……”頓了頓，他撐著地面將背脊挺直，微微渾濁的眼中映出山下狂舞的火焰－－不知什么時候，東城的方向起火了。

    在警報的鐘聲和驟然響起的喧囂中，安東尼斯清了清嗓子，短暫地拿回了自己清亮又柔軟的嗓音。他看著她：“科穆寧真是個奇怪的家族。毀壞理應守護之物，手刃本該愛惜之人，可竟然到現在才終于要死絕了！主父這般垂青我們，反而讓我覺得虧待了那些正直且清白地滅亡的傻瓜們?！?/br>
    “嗯，但好在現在這血脈終于要死絕了?！?/br>
    安東尼斯彎了彎眼角：“我會在冥河對岸等你的?！?/br>
    埃莉諾搖頭：“不?！?/br>
    他一嗆，痛楚地揪住胸口：“為……什么？”

    “我會失去靈魂，墮進誰都不知曉的黑暗中?！卑＠蛑Z竟然微笑起來，“即便是死后，我們也再不會見面了，安東尼斯。”

    安東尼斯嘴唇翕動著，良久才閉上眼。他的眼窩也深深凹了進去。

    “來，親親我吧，埃莉，”他自顧自說著笑話，“用你的刀刃吻我?！?/br>
    埃莉諾攥緊了匕首，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