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官想和下屬說，下屬比他還茫然。他想和王儲說，王儲卻恨他交出火種不愿意搭理他。想來想去，軍官就找了季星海。

    季星海心說‘你都不認(rèn)識，我不是更陌生’，所以他最多只能提供幾天前的信息，比如那些城市今天歸我家明天到我家的亂局。

    城市現(xiàn)在的主人究竟是人是異族，不知道。

    這些城主能不能守住，也不知道。

    總之就是謎。

    “怎么會這樣啊?！卑槼堑能姽僭谂R時帳篷里轉(zhuǎn)圈圈。

    他作為正規(guī)軍，和竊火者其實沒有什么聯(lián)系，但也聽說過這些人的名氣。好像沒聽說這些人這么厲害啊，居然硬生生從魷魚人手中搶回了幾個城市。

    他們越厲害，他越煩惱。

    “他們搶奪火種，是為了確立新的王國嗎？”

    “或許吧。”季星海攤攤手。白鷺城的軍官糾結(jié)極了，竊火者作為人類，無論如何都比魷魚人好。但問題是，這些人是想建立新王國，推選新國王。而他呢，還想延續(xù)舊王國的壽命。

    到時候會不會起沖突??？他能打過這么多城主嗎？

    白鷺城軍官沒有考慮季星海也想推翻舊王國這件事。季星海就一個人，他要是背后有勢力，也不至于跑到白鷺城找火種和流浪詩人。

    倒是那些手里握著軍隊的城主們，隨時都能變身成新的國王——如果他們造反成功，并且點燃火種。

    這種可能性其實挺大的。

    季星海拿著茶杯看軍官一個人愁得眉毛都掛下來，他覺得有趣極了。

    果然，看別人愁，就會變得開心。

    突然覺得聽流浪詩人拖著長音唱詩歌也不覺得難受了呢。

    王城在六座城市的中心位置，立在這片平原唯一凸起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像是半路被人削斷了尖兒，王城就在那片平地上修建，代替了山尖尖立在那里。

    這樣一座突兀的山，其三面都是陡峭險峻不能行走的，只有一面坡度較緩，開辟出石階來。

    白鷺城因為離得遠(yuǎn)，隊伍走走停停用了將近兩天才看到那座山?？蛇€不等高興，他們又看到了聚集在山腳下涇渭分明的四支隊伍。

    好么，除了早早就被魷魚人掌控的藍(lán)鯨城，其他五座城市都由人類重新掌權(quán)。

    就是不知道這其中有幾個是原住民，有幾個是學(xué)員。

    可能原住民城主的背后也有學(xué)員的影子，就像那個不幸溺亡的學(xué)員在背后給魷魚人出謀劃策一樣。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如白鷺城這樣想著復(fù)國的應(yīng)該是沒有了——白鷺城守城官早就派幾個腳程快的信使給其他隊伍送信，并且透露了王儲在這里的消息，但誰也沒有回信。

    同時信使帶回來一個讓人無法接受的消息——王城在之前的三天內(nèi)進(jìn)行了屠城。

    魷魚人掌控了王城的上層人士，它們并不重視普通人，認(rèn)為他們只會納頭就拜。但這些它們不重視的普通人在亡國滅種之前卻展示了不畏生死的魄力。他們給魷魚人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三天前，魷魚人下令屠殺所有不服從的人類。

    “這些該死的異族！”

    白鷺城軍官又來找季星海倒苦水，季星海安靜聽著，被灌了兩天詠唱調(diào)的詩歌后，白鷺城軍官的煩惱時間就變成了他的放松時間。

    而且對方在抱怨的時候也會帶出目前外界的消息，季星海愿意為此忍受一下。

    流浪詩人已經(jīng)將整個建國時期的詩歌唱過一遍，其中提到火種的有十幾個篇章，他終于了解了火種對于人類群體的用處，和為什么魷魚人認(rèn)定只要它們的人登基，就能改朝換代。

    火種并不只是實體的王權(quán)，某種程度上它是可以被個人或者某個勢力掌握的資源。

    在人類獨自面對殘酷環(huán)境的時代，人類個體獻(xiàn)出火種是為了生存。而抱團也確實讓人類進(jìn)入高速發(fā)展時期。

    然而這樣的契約關(guān)系已經(jīng)趕不上時代變遷，領(lǐng)土拓展結(jié)束之后，發(fā)展速度變得異常緩慢，外部矛盾漸漸轉(zhuǎn)變?yōu)閮?nèi)部矛盾，擁有火種這種最重要生產(chǎn)資料的王權(quán)開始了對普通人的剝削。

    為什么這次魷魚人入侵人類世界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這么多倒戈的人類？其中一個原因就是，他們以為頭上換一個領(lǐng)導(dǎo)，情況可能會好一點。

    事實上會更差，同類只是剝削，異族已經(jīng)進(jìn)化到大屠殺了。

    但普通人不懂，他們被限制了獲取知識的途徑，愚民這個策略最終回旋鏢砸中王室貴族自己。

    當(dāng)然，這些和季星海這樣的學(xué)員沒什么關(guān)系，他也就是看看熱鬧罷了。要說和他有關(guān)系的，就是進(jìn)入圣城點亮火種這件事。

    難怪當(dāng)時白鷺城軍官一聽說他要進(jìn)圣城點火種就兩眼發(fā)亮，原來這個儀式還有個別名：版本更新，確定新的綁定用戶。

    火種點亮之后，他就掌握了這個副本世界的最大生產(chǎn)資料，可以轉(zhuǎn)手送給舊王室，也可以確定新正統(tǒng)。

    如果季星海背后有一個團隊，他大概率會改天換日，但他只有一個人，所以守城官以為能爭取。

    事實是，不能。

    白鷺城的軍官已經(jīng)看到了舊朝的夕陽。

    昨日西沉，今日新生，那他們這些昨日遺留的人呢，何去何從？

    “……”季星海坐在爬犁上，手里捧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看著前方白鷺城的守城官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留下詩人般憂郁的身影。

    這人要是不守城了，做個哲學(xué)家也挺好的。

    他又看向越來越近的山包，下面圍著的軍隊也越來越清晰，似乎每一支隊伍的前方都有一束大白天都炫得人眼暈的光束。

    終于，在太陽完全下山之前，白鷺城的隊伍也到了山腳下，和其他幾個城市的軍隊會晤。

    “你知道嗎，王城里王公貴族多數(shù)都活著，平民倒是死傷無數(shù)?！?/br>
    他們抬頭看，原本被冰雪封鎖的山包上有一片粉紅，那不是新春的桃花，是屠城流下的血。

    王公貴族為什么能活？因為他們早就降了異族。

    白鷺城守城官的眼睛也紅了一片，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讓舊王朝延續(xù)的話了。

    連他都這么想，普通士兵如何呢？

    或許感受到仇恨，嚇得躲在車?yán)锷l(fā)抖的王儲可以給他們答案。

    山下人類的仇恨被點燃了，他們恨不得沖到山上去，但那一排居高臨下的弓箭手和死在半山腰的人類戰(zhàn)士的尸體都在告誡他們，要冷靜。

    沒有計劃貿(mào)貿(mào)然沖上去，就是給敵人送人頭。

    現(xiàn)在山下這么多軍隊，他們得好好商議要怎么做。

    守城官似乎接受了現(xiàn)實，沒有帶著一臉怨氣的王儲出門，反倒是拉著季星海去拜訪那些城市的城主了。

    “我同他們商量商量，要怎么安排合適?！?/br>
    “那你讓我一起去，有什么用呢？”

    “就你沒什么事。”守城官認(rèn)真說。

    “……”看在被捎帶了一程的份上。

    他們先去見了離得最近的一位。

    原本被魷魚人商會控制的紅狐城已換了新的領(lǐng)導(dǎo)，是個npc，矮胖胖，臉上寫著‘和氣生財’四個字。

    反正見到白鷺城守城官之后這位城主說了不少好聽話，態(tài)度特別好，但仔細(xì)一回想，全是沒有營養(yǎng)的場面話。

    離開之后守城官就嘆了口氣。

    季星海知道他嘆什么氣，商人重利，這位新城主雖然帶著軍隊過來了，但明顯就是為了撿漏找好處。

    這類人絕不會沖在第一線。并且，一旦人類勢力被壓制，他還有可能背叛。

    說到底，短途利益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然后他們拜訪了烏雞城的現(xiàn)任城主芭提雅女爵。

    那日匆匆一瞥，他記得是個有勇有謀的原住民，但近了才嗅到一點不對的氣息。

    學(xué)員還能借著npc的軀殼和身份進(jìn)入游戲？

    這么大的金手指，必然也有些限制，比如不能讓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異常。這么想，能順利頂著npc的身份成為城主，這位也是人物。

    芭提雅女爵對于白鷺城的拜訪很是熱情，守城官還沒開口，先被她灌輸了一大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的雞湯。

    她安慰守城官：“哎，先祖篳路藍(lán)縷建立的基業(yè)，差一點毀在不肖子孫身上，他們居然選擇和異族合作，寧可賣國也要繼續(xù)快活。我一定不負(fù)使命，清除叛徒，奪回屬于我們?nèi)祟惖耐鯂??！?/br>
    這位倒是直接，她就是奔著建立新國家新秩序來的。并且為了民心，也為了上位的合法性合理性，她還要殺一批背叛人類的舊貴族和王室成員祭天。

    守城官能怎么樣呢？只能苦笑著接受這個現(xiàn)實：“這些我都知道，只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哎?！?/br>
    見他苦悶，季星海還安慰他：“不然你閉上眼？”

    守城官rou眼可見地更喪了，還好下一個城主是他熟悉的人，總算又有了一點精神。

    白魚城，之前關(guān)過季星海，關(guān)在別院里，后來還把他趕出去了。聽說那位偏激派城主不幸身亡后，他的副手上位了。

    這位和守城官認(rèn)識，兩人搓搓手蹲在火堆旁聊天，還喝了一個酒囊里的酒。

    這位城主是個溫和派，他并不認(rèn)同將所有魷魚人趕盡殺絕，當(dāng)然，也不支持它們留下。人類在魷魚人的食譜上，讓它們和人類一起生活，就好像把貓和老鼠關(guān)在一個籠子里。

    “等事情結(jié)束，就派船將沒有參與過行動的異族送走。以后是死是生，就看它們自己了?！?/br>
    喝了半壺酒，守城官的臉紅了，膽子也壯了，他去找最后一個城主，黃蜂城的新城主。

    這位是學(xué)員，看起來是普普通通年輕女性，瞧不出幾天拉攏人馬推翻舊城主的魄力。但他們都知道，這位城主是天生的領(lǐng)導(dǎo)者。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并且身先士卒去實行，這讓她充滿魅力?！霸鴰缀螘r，我們也擁有幸福美滿的人生，但看看現(xiàn)在，落魄、貧窮，努力工作卻兩餐不繼居無定所，是誰造成了這一切？是我們罪孽在身應(yīng)有此報？是我們懶惰惡劣不應(yīng)被善待？不。

    “是敵人！

    “是那些躺在我們身上吸血的人，是藏在我們當(dāng)中的異族，他們肆無忌憚欺辱我們，傷害我們，踐踏我們的人格和自尊！

    “但我們從來不是螻蟻，不是低賤卑微的塵埃！只有斗爭可以奪回屬于我們的一切，只有武器可以保護(hù)我們應(yīng)得的勞動果實！”

    她不是只會演講，她是真的行動。

    所以她帶著幾個農(nóng)奴殺死了打手，并且控制了農(nóng)場主，得到的東西她拿出一半平分，用于保障大家的生活，另一半作為獎勵分給勇敢者。

    城市里人頭滾滾，但被壓迫的農(nóng)奴和勞工第一次吃到白面包，第一次穿上厚衣服。

    短短幾天，她就成了黃蜂城實際上的城主。

    所以黃蜂城來的人最多，人心最齊，也最是躍躍欲試。因為他們真的可以拿到面包和牛奶，真的一直朝著目標(biāo)前進(jìn)。

    努力的勞動者應(yīng)有富足安寧的生活，如果沒有，他們就親手奪回來。

    所有擋在路上的敵人，就將被徹底摧毀。

    “白鷺城不是一戰(zhàn)之?dāng)常麄兪菫樽约憾鴳?zhàn)。還好你們不是敵人?！币娮R了黃蜂城士兵的狀態(tài)后，季星海轉(zhuǎn)頭和守城官說，“不過你也不用難過，好歹你還能一戰(zhàn)。像紅狐城那種，不戰(zhàn)先敗，都不是一個層次。”

    守城官：“……謝謝你的安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