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剛踏出房門，那道墨色真氣也剛好落到龍嘯云身上。

    ——玉石俱焚。

    龍嘯云“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血，重重地跌回床榻，昏迷不知人事，前襟鮮血盡染。

    第十六章

    屋子里傳來李尋歡和林詩音的驚呼聲，玉聽風(fēng)卻已經(jīng)拽著西門吹雪的衣擺，大步往前走，就連背后藥簍里仿佛察覺到有什么不對而不停地“吱吱”叫著扒拉筐子想要出來的檀書都沒有搭理，只垂著頭，一味地往前走，烏發(fā)遮擋了臉上的神情，只能聽到精致的黑靴重重地踏在地上發(fā)出啪啪的響聲，預(yù)示著她的心情實在不怎么好。

    守在外面的李園家丁聽到房里的聲音，卻并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只面面相覷地看著玉聽風(fēng)和西門吹雪一步步走出李園。

    等出了李園，拐過一條小巷，西門吹雪突然停下了腳步。

    玉聽風(fēng)本是扯著他的衣擺悶頭往前走，他這一停，反倒將她帶的一個趔趄，險些倒進(jìn)西門吹雪的懷里。

    玉聽風(fēng)不得不停下，只是過了許久才轉(zhuǎn)過頭，握著西門吹雪衣擺的手用力，一邊用另一只手揉著眼睛，一邊小聲問道：“……怎么了？”

    ——聲音悶悶的，帶著顯而易見的鼻音。

    西門吹雪微微皺了眉，目光掃過抓著自己衣擺的手，然后伸出右手握住她正揉眼睛的那只手，以輕緩卻又不容置疑地力道舉起，從眼睛上挪開。

    西門吹雪不由眸光一收——這雙貓兒般漂亮的大眼睛此時變得紅通通的，隱隱的還帶了幾分濕潤。

    玉聽風(fēng)也知道自己此時的狀況，甫一碰上西門吹雪的眼睛便垂下了頭，然后用力想要把手抽回來，磕磕絆絆地解釋：“剛、剛剛有……有沙子進(jìn)眼睛了?！?/br>
    西門吹雪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睛，目光落在小姑娘頭頂，一言不發(fā)，也不放開她的手，顯然并不相信這個理由。

    兩人對峙了半晌。

    扯著衣擺的手再度用力收緊，被抓住的手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沉悶的聲音突然便拖出了哭腔：“我、我剛剛是不是任性了？可我好生氣的，那個姓龍的明明就是裝病，為什么要說我醫(yī)術(shù)不精？明明是個騙子，還端出一副長輩的樣子教訓(xùn)我，真的很討厭，我剛剛是真的想把他打死！但是、裝病騙人確實可惡，卻也罪不至死——萬一我把他打死了，我……”

    被抓住的手突然被放開，自然地垂了下來，下巴卻被抬起，那兩根手指冷冰冰的，目光觸及之處的俊美面容亦是冷漠淡然，然而為自己擦拭淚水的動作卻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形狀好看的薄唇動了動，嗓音明明清冷得如同檐下冰棱，待明了其中的意思，卻仿佛一杯暖茶，直接熨帖到心底里。

    他說：“打死了算我的?！?/br>
    玉聽風(fēng)猛地睜大雙眼。

    而后又聽西門吹雪語氣平平地又補了一句：“以后打死的也算?！?/br>
    “噗！”玉聽風(fēng)終于忍不住，破涕為笑。

    見小姑娘終于笑了，西門吹雪也不由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剛剛那幾招很漂亮。”

    “啊……”玉聽風(fēng)頓時紅了臉，開心的笑顏上染了幾分羞澀和得意，卻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地謙虛道：“也、也沒有啦。”

    小姑娘本就皮膚白皙而有柔軟，此時染上淡淡紅暈，西門吹雪莫名生出一股想要伸手摸摸的沖動。

    只是不等他動作，玉聽風(fēng)便突然偏過頭，然后哭笑不得地將趴在背后藥簍里的檀書拎出來抱入了懷里，動作間披在背后的長發(fā)甩動，露出后頸星星點點的幾點紅痕——正是檀書用來泄憤咬的。

    被主人抱進(jìn)了懷里，大爺·檀書仍舊有些不滿——它本來是察覺到主人似乎被欺負(fù)了，所以很想爬出來幫主人打壞人?？墒侵魅瞬话阉С鰜硪簿退懔?，還把藥簍弄得格外搖晃的，它好幾次快要爬出來了，都被甩得摔了回去，到現(xiàn)在還有些頭暈?zāi)X脹呢！

    哼，壞主人！檀書一口咬上玉聽風(fēng)的胳膊。

    檀書從來沒下重口咬，玉聽風(fēng)也從不在意，只是小家伙生氣了，她到底還是拿了堅果哄它。

    看著檀書捧著核桃緩慢地磨著牙，玉聽風(fēng)總算松了口氣，轉(zhuǎn)頭對西門吹雪笑道：“既然病人是假的，那就不用管了，趁天色還早，我們還是按照原來的打算繼續(xù)出發(fā)吧。”

    西門吹雪收回一直放在檀書那兩顆門牙上的視線，沖玉聽風(fēng)點了點頭。

    *

    越往北，風(fēng)雪也愈發(fā)頻繁了起來。

    馬車迎著朔風(fēng)前行，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記，卻轉(zhuǎn)瞬便被狂舞的雪花所覆蓋，行蹤無跡。

    不知過了多久，車簾突然被拉開，一人一寵探出頭來。

    迎面卷來碩大的雪花，檀書立刻轉(zhuǎn)身把臉埋進(jìn)玉聽風(fēng)的懷里，僅留著一條毛絨絨的尾巴在外面甩啊甩，玉聽風(fēng)無奈地摸了摸它，然后掃視了一圈四周，在茫茫白雪中準(zhǔn)確地找到騎著白馬一身白衣的西門吹雪，立刻露出一張開心的笑顏。

    這輛馬車是西門吹雪臨出太原城的時候買的，順便還雇了個寡言敦厚的馬車夫，他自己則乘馬伴在一旁。

    玉聽風(fēng)索性從車廂里出來，裹著披風(fēng)坐到車轅上，兩條小細(xì)腿垂下來，一前一后地晃著，對西門吹雪道：“西門，我們這是去哪里呀？京城嗎？”

    西門吹雪道：“去塞北?！?/br>
    “塞北？”玉聽風(fēng)愣了一下，然后又恍然，點頭道：“哦對啦，那是你家呀！那不去京城了嗎？”

    西門吹雪難得在這種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上極有耐性，有問必答：“待年后再去?！?/br>
    玉聽風(fēng)歪歪頭：“嗯。你家離萬梅山莊遠(yuǎn)嗎？”

    西門吹雪停頓了一會兒：“不遠(yuǎn)?！?/br>
    “誒。那你家里人多嗎？”

    西門吹雪認(rèn)真地想了想：“不多。”

    玉聽風(fēng)眼睛一亮，隨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過年的時候可以去你家嗎？過年還是要熱熱鬧鬧的呀，可是我在這里就只認(rèn)識你一個人——呃……會不方便嗎？”

    西門吹雪遲疑了一下：“方便。但沒有熱鬧?！?/br>
    “沒關(guān)系。我會讓這個年熱鬧起來的！”玉聽風(fēng)用力地一握拳，興致勃勃：“說好了，我先去趟萬梅山莊確認(rèn)點事情，然后就去你家過年——你的家人會討厭外人嗎？”

    西門吹雪搖頭：“不會。”

    “那就好?！庇衤狅L(fēng)立刻開心地笑彎了眉眼。

    *

    因為不需要去京城，所以他們的時間還算寬裕，一路上并沒有怎么趕路，等到萬梅山莊山腳下的時候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六了，在一家茶樓歇腳的時候恰好聽到剛從太原過來的江湖人帶來的一個消息。

    無爭山莊是太原城最大的勢力，玉聽風(fēng)治好了原隨云，成了城中名人，所以她去了李園的事情也很快就被不少人知道了。

    李家在太原城是望族，結(jié)義兄長重病，李尋歡幾乎把城內(nèi)有名的大夫都請來了一趟，因此幾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龍嘯云重病，那玉聽風(fēng)去李園是為了什么也算是不言自明。

    然后那些大夫們就開始打聽這位新晉的小神醫(yī)給龍嘯云診出了個什么。

    玉聽風(fēng)說龍嘯云裝病的時候，房里有侍候的下人，這又不是什么不能說的秘密，倒是很快打聽出來了。

    一聽這個結(jié)果，城里的大夫們都忍不住罵娘——果然是龍嘯云這小子自己的問題！

    說起來，龍嘯云其實也就是郁結(jié)于心，清心瀉火的方子一喝，再放寬心態(tài)，自然而然就好了，確實稱不上病，這些大夫都極有經(jīng)驗，這么簡單的病癥自然能診出來。奈何龍嘯云自己作死，不但天天喝著與藥相沖的參湯，一分心病也要裝出十分，演得太像，他又是李尋歡的義兄，這些大夫都不太敢說實情。如今一個小姑娘直白地說了，龍嘯云又暫時昏迷不醒，不少醫(yī)館都打發(fā)了小學(xué)徒，前來李園告知李尋歡——玉小神醫(yī)說的不錯，令兄確實沒啥大事，只是他們沒敢說。

    這下算是給龍嘯云裝病拍板了。

    李尋歡頓覺十分失望。

    龍嘯云自己還不知道，醒來后還繼續(xù)賣慘，李尋歡又不好意思直說大哥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別裝了，只能陪著他演戲，請來的大夫們也陪著演，最后導(dǎo)致的結(jié)果就是——他真的快要死了。

    而都到這個時候了，龍嘯云還是不放棄作死，也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總之徹底把李尋歡這個老好人惹惱了——李尋歡給了他一大筆銀子，割袍斷義，把人趕出了李園。

    而他生著重病，又得罪了幾乎全城的大夫，會有什么下場似乎并不難想象。

    *

    此時玉聽風(fēng)正準(zhǔn)備上馬車，聽到茶樓客人們最后一聲談?wù)?，然后很認(rèn)真地對西門吹雪道：“所以說，得罪誰都不要得罪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