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那東西的模樣，西門吹雪微微睜大了眼睛，忍不住微微偏過頭，目光掃向玉聽風(fēng)的衣領(lǐng)間。

    玉聽風(fēng)也立刻把手探進(jìn)領(lǐng)子摸了摸，然后同西門吹雪搖搖頭。

    兩人再度看向山石道人的掌心。

    ——一個陳舊的錦囊靜靜地躺在上面。

    正是玉聽風(fēng)用來裝她的母親留給她的玉佩的那個錦囊，大概是通過方才那一招，被山石道人自玉聽風(fēng)領(lǐng)口下取走的。

    玉聽風(fēng)在大明的雁門關(guān)第一次見到雁引月的時候無故脫落，而后她便回來了大唐，卻是將錦囊并著玉佩盡數(shù)遺失在了大明。西門吹雪帶走雁引月的時候便將玉佩收走，后來又因為玉聽風(fēng)很有可能不會再回來了，西門吹雪那時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沒有將錦囊和玉佩的事告知雁引月，而是自己昧下，并一直帶在身上。直到來到這個時空后，方才物歸原主。

    因為是西門吹雪代自己保存的東西，玉聽風(fēng)自然是十分相信他，重新拿到手后也未曾打開看過。

    此時那錦囊被山石道人打開，玉佩被倒了出來。

    卻并非是一塊玉佩，而是三個半塊——張夫人送的那塊玉佩不知何故裂成了兩截，此時這三截斷玉，只有一截仍保留著玉質(zhì)的光澤，另外兩截顏色都略有些暗淡，但奇怪的是，暗淡的兩截斷玉中一塊是玉聽風(fēng)本來的。此時把張夫人送來的兩截斷玉擺在一起，一定沒有人想到這原本是同一塊玉上的。

    “這兩枚玉佩都是古物，雖原因不明，但確實是它擾亂了時空，讓異世之人來至此世，又令異世之人脫離此世。”山石道人口氣淡然，但是那種莫名知道一切的口吻卻十分篤定：“異世之人在此世是活不長久的。這位姑娘倒還好，雖然追根究底也是異世之人，但畢竟于此世出生，但是這位公子……老道雖然能力有限，不過激發(fā)這玉佩里殘留的最后一點力量，將公子送回去，倒是可以的。”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玉聽風(fēng)不知道該不該信，猶豫了半晌才道：“道長爺爺您是……”

    山石道人捋著胡須，和氣地笑道：“老道俗家姓呂。”

    “呂祖前輩？”玉聽風(fēng)脫口而出。

    山石道人笑而不語。

    如果是呂祖的話，他說的話應(yīng)該是真的。玉聽風(fēng)有些慌亂地抬頭看向西門吹雪。

    而西門吹雪也正好垂下眼眸——

    四目相對。

    玉聽風(fēng)不由地往前邁了一步，仿佛怕他不見了一般，伸手拽住他的衣擺，一雙貓兒似的眼睛瞬間盈滿了淚水，眼淚汪汪地看著他：“……阿雪?！?/br>
    聲音有些可憐和委屈。

    西門吹雪抬手撫了撫她的發(fā)頂。

    掌心微涼，玉聽風(fēng)驟然清醒過來——如果阿雪不回去的話，在這里會活不長久的，所以……她咬了咬下唇，把淚水憋了回去，努力做出輕快的模樣，道：“等阿雪你回去了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劍要練，日子也是要過的——月月一個人在那邊，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西門吹雪收回手，定定地看著她。

    玉聽風(fēng)被他看得終于忍不住了，淚珠撲簌簌地往下掉，把頭埋進(jìn)西門吹雪懷里，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用力抱緊：“可是阿雪……我好舍不得你啊?！?/br>
    西門吹雪回抱住她，停頓了一會兒，淡淡道：“那便同我一起回去——除了你，我不會照顧任何人。就算是你meimei?！?/br>
    玉聽風(fēng)驀地從西門吹雪懷里抬起頭，看向他。

    因為剛哭過，白白軟軟的臉頰有些紅，本就淺淡的瞳色因為迷茫變得更淺，長長的睫羽輕顫，晶瑩圓潤的淚珠沾在上面，搖搖晃晃要墜不墜的模樣惹得人心尖都跟著一顫。

    西門吹雪也是如此。他不由避開了她的眼睛，再次將人抱進(jìn)懷里，妥協(xié)般嘆息著開口：“我會照顧好自己——雁引月……也會過得很好。”

    ——所以你也并不必非要跟著我回大明。

    ——也許比起那個曾經(jīng)傷害過你的世界，這個炫彩多姿的大唐，才是你心之所向的歸屬。

    玉聽風(fēng)窩在西門吹雪懷里，嗅著他身上熟悉好聞的冷香，她并沒有領(lǐng)會西門吹雪話里的內(nèi)在含義，她一直在想的是：她能跟著阿雪一起離開？唔，也許真的可以……畢竟檀書便曾隨著她往返于兩個世界，阿雪要走，未必便不能帶著她離開。但是，自己真的要跟他一道走嗎？這里有師父、師祖還有師兄師姐們……可是阿雪……

    *

    山石道人雖然已經(jīng)得道成仙，但他本人卻也算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他看出西門吹雪對此地仍有牽掛，便和善地表示給西門吹雪在此地還可以逗留一陣子，約定三個月后的今日，仍舊在此地，他送他回去。

    就算明知道分離這種事情只會越拖越讓人難過，可是西門吹雪還是想要在這個世界多留一會，跟玉聽風(fēng)多待些時日。

    隨后兩個人便沉默而又一致地下了華山，回往萬花谷。

    當(dāng)初上山的腳步的腳步有多么輕松，如今下山的腳步便有多沉重。

    不過從華山穿過長安城，來到萬花谷的入口的時候，玉聽風(fēng)突然拉著西門吹雪的衣擺停下了腳步，并且打破了幾乎是從華山山巔持續(xù)到現(xiàn)在的一路沉默。

    在初冬堪稱和煦北風(fēng)里，玉聽風(fēng)道：“阿雪，若是真的可以的話，我同你一起回去呀?！?/br>
    盡管過了四年，小姑娘的聲音還是像初見時那般軟糯好聽，此時也是清清楚楚干干凈凈的，不見半分勉強(qiáng)。

    所以，她是真心想要同他一起的。

    西門吹雪凝視了她半晌，而后微微翹起嘴，將她的手從衣擺上掰下，握入自己手中，牽著她踏入萬花谷。

    他沒有問原因，因為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她決定跟他一起，那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的。

    ——放開她的手這種事，做一次已經(jīng)夠多了。

    *

    因為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把小姑娘拐回大明，所以在走進(jìn)裴元藥廬之前西門吹雪做了無數(shù)次思想準(zhǔn)備，以保證自己能夠經(jīng)受得住裴元的任何刁難和反對。

    然而裴元的反應(yīng)卻他想的很不一樣。

    當(dāng)他用力握住玉聽風(fēng)的手，示意她不要出聲，然后他站出來將這一年來兩人的遭遇尤其是華山之事如實交代，最后又直言三個月之后玉聽風(fēng)將會跟著自己走。

    聽完西門吹雪話，裴元很平靜。

    他只是低下頭，求證般地對上玉聽風(fēng)的眼睛，并且在得到小姑娘中氣十足的一聲“嗯”之后，坦然笑開了。

    他伸手把玉聽風(fēng)從西門吹雪身后拉過來，摸著她的頭:“還記得萬花谷入門誓詞嗎？”

    玉聽風(fēng)有些疑惑地微微偏了下頭，卻是毫不停頓地把誓詞背誦了一遍。

    裴元聽完，清冷的眉目愈發(fā)溫和:“聽風(fēng)長大了，也該有自己的人生了。只是不管在哪里，你既身為藥王徒孫、我裴元的弟子，便要篤行方才之言，切勿失了我青巖風(fēng)骨，墮了我萬花名聲?！?/br>
    玉聽風(fēng)總算明白了裴元的意圖，鄭重地點了點頭。

    交代完玉聽風(fēng)，裴元目光一轉(zhuǎn)，看向西門吹雪，神情再復(fù)清冷，聲音也是淡淡的:“……既然還有三月時間，那你和聽風(fēng)便在此地把親事成了吧?！?/br>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西門吹雪不自覺連呼吸都放緩了，眼睛緊盯著裴元，唯恐自己是聽差了什么。

    ……親事？玉聽風(fēng)也怔住了，磕磕巴巴道:“師、師父？”

    裴元抬手輕撫玉聽風(fēng)的腦袋，看著她的眼神溫和，對西門吹雪說話的聲音卻很冷淡:“婚姻六禮，納采、問名、納吉這些自有花谷的人來幫忙安排妥當(dāng)，但是納征……”說到這里，裴元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嘴角:“我知你是異世之人，孤身來至此處也無什么長物，所以聘禮多少我也不強(qiáng)求，但總歸是要有的——只是要委屈聽風(fēng)了……”

    ——如珠似玉地寵了半生，卻終究在婚事差了一籌。也罷……因緣巧合，誰讓聽風(fēng)喜歡呢？

    聽了此言，西門吹雪原本激蕩的心情稍微平復(fù)了幾分，他深深地看了玉聽風(fēng)一眼，而后朝裴元躬身行了一禮，認(rèn)真道:“晚輩會好好準(zhǔn)備?！?/br>
    *

    然后西門吹雪便離開了萬花谷。

    而這段時間，整個萬花谷的人也差不多知道了兩人的婚事，同時也有一小部分人知道了玉聽風(fēng)要同西門吹雪一起去往大明。

    聽到這個消息，玉聽風(fēng)的師兄師姐們礙于身份，矜持地沒有多說什么，但是他們的徒弟就不干了，一個個站起來比玉聽風(fēng)都高的萬花谷弟子圍在她身邊，抱著她嚎啕大哭:

    ——小師叔為啥要跟著那個冷冰冰的劍客走呢？你舍不得他，難道就舍得下我們嘛！

    ——他喜歡你，我們也喜歡你啊，就不能為了我們留下嗎？

    ——而且我們也過不去那邊，萬一小師叔你被他欺負(fù)了怎么辦？

    ——小師叔啊我聽說薄唇的人都很絕情的，那個人嘴唇特別薄，好擔(dān)心他會對不起小師叔啊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