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疏瀾早上起床就看見商舜華的留言：兒砸，玩得怎么樣？

    顧疏瀾沒說實話，還想問她當(dāng)年的事情，她跟顧實離婚真的是因為別有用心者的加入嗎？這么多年她還恨顧實嗎？最后只關(guān)心了一句：我還好，你工作辛苦了，注意休息。

    除了商舜華的留言，還有徐晉的，那小子正在西西里島逍遙呢，說是天天都吃海膽意面和海膽拌飯嘴巴都要吃歪了，顧疏瀾隔著手機屏幕都能聞到那股子腥味，嫌棄得不行，不樂意回他，也不知道怎么說他已經(jīng)知道那對母女藏身的地點，實際上他自己都沒想好要怎么面對。

    地中海的海是海，南宜島的海也是海，怎么他顧疏瀾的心情就那么沉重呢！

    顧疏瀾下樓的時候姜氶心正在院子里收拾露營要用的東西，隔壁的小胖陳楷銘在旁邊添亂，翻開收拾好的帳篷，敲敲姜氶心準(zhǔn)備好的水壺，又扯扯姜氶心的衣服，小圓臉顛顛的，奶聲奶氣地糾纏著姜氶心說他也想去看日出。

    “看日出可是要爬山的，你行嗎？”姜氶心沒辦法，坐在陳楷銘身邊，那小胖咬著手指想了一會，搖頭，臉上的rou晃得厲害，惹得姜氶心伸手捏，陳楷銘得了關(guān)注，伸出兩雙rou手要抱，姜氶心瞪眼拒絕，指了指那邊過來的顧疏瀾，把這燙手山芋當(dāng)做清晨的問候。

    陳楷銘回頭，看著沐光而來的顧疏瀾，小臉一皺，記起了自家jiejie說顧疏瀾比他帥的言論，小屁孩受不住這種攀比，扔下一句“我不要”就甩著兩條斷腿跑了。姜氶心笑得沒心沒肺，指著顧疏瀾樂，說他對小孩“精準(zhǔn)狙擊”。

    顧疏瀾不懂這小孩什么毛病，見到自己就跑，兀自扒拉著姜氶心的帳篷問他：“什么時候去？”

    “下午吧，趙原枝來接我。”姜氶心回答完也反問，“你什么時候去辦你的事??？”

    “吃完午飯吧?！鳖櫴铻懙皖^看著自己越來越小的影子，伸一條腿探出去，想把影子拉長一點。

    姜氶心繼續(xù)收拾東西，隨口問他：“要我送你去嗎？”顧疏瀾這才回神，輕輕搖了搖頭。

    姜氶心又問了：“你什么時候忙完，還可以來找我們玩呢。”顧疏瀾又搖搖頭，混亂得很，腦子里的東西沉重地堵住了他左腦，連話都不怎么會說了。

    趙原枝給的地址在南灣，挺遠(yuǎn)的，他在島的北邊，南灣在南邊。

    顧疏瀾吃過午飯后就還小睡了個午覺才磨磨蹭蹭出門，也沒睡著，就干躺，想起他小時候不讓商舜華出門工作時大哭的場景，商舜華那點爽利勁兒全用在工作上，對小兒子可撒不出，抱著他也嗚嗚地哭，說自己對不起他，說他的童年不應(yīng)該支離破碎，那時候他還小不懂，現(xiàn)在他懂了，那么多眼淚商舜華不該掉。

    下樓的時候正好看見姜氶心和趙原枝背著包跟姜照影道別，像小學(xué)生春游似的，很愉悅，姜氶心那眼睛都快笑成一條縫了。

    姜照影送完了姜氶心，又過來問他怎么不跟姜氶心他們一塊去，顧疏瀾解釋說想自己出門逛逛，但沒說去哪，姜照影也沒追問，囑咐了幾句注意安全就走了。

    顧疏瀾在門口等環(huán)島的觀光車的時候又看見了隔壁小胖，那孩子拿烏溜溜的眼睛瞅他，眼中盡是熊熊燃燒的羨慕和嫉妒，小手扣在門框上敵不動我不動，后被自家jiejie捂著眼睛拉走，嘴里還“哎呦哎呦”地叫喚。

    回過頭就看見對面梅花婆婆隔著籬笆向他揮著草帽，他也招招手笑笑，上了車開遠(yuǎn)了還能聽見梅花婆婆讓他去喝楊桃水的呼喚。

    報了地址顧疏瀾就挑了個靠邊的位置坐。觀光車只有前擋風(fēng)玻璃，三面透風(fēng)，他的頭發(fā)被吹散，團成亂麻的思緒卻越來越厚重，堵在胸口發(fā)悶。司機很熱情，好意提醒他南灣游玩價值不高，島上還有很多更好看的地方，被他委婉拒絕。

    到了地方，顧疏瀾下了車才知道司機的好意有多好，這地方確實……怎么說呢？大概是環(huán)島公路建設(shè)的漏網(wǎng)之魚吧，把路踩平的不是人腳，是雞爪和牛蹄，貨車開出去自帶讓人退避三舍的氣勢，卷起的滾滾煙塵讓顧疏瀾覺得自己好像患了十秒鐘的青光眼。

    趙原枝給的那張便簽被揉成團塞在口袋里，顧疏瀾明明就已經(jīng)把那地址背的滾瓜爛熟，但他還是拿出來展開，將那一行字仔仔細(xì)細(xì)地看到尾。

    南灣住的大多是原住民，人口不多，各家各戶隔的還挺遠(yuǎn)，找到了要找的那條村路，還要一家家看過去，這過程就跟凌遲似的，讓人不得安寧。

    顧疏瀾覺得這對母女還真會藏，怪不得顧實找了那么久，原來是跑到這深山老林里來了。

    要找的是203號。

    他根據(jù)門牌號一戶戶念著，心里那鼓點敲得越來越急。

    201……

    顧疏瀾回頭看了一眼201戶人家的院子，發(fā)現(xiàn)他家院子里有一口井，一顆歪脖樹，院子鋪滿了咸魚，家里沒人，倒是有一條大黃狗混在雞群中亂吠，他被那響亮的狗吠嚇了一跳，不得已往下走。

    接下來應(yīng)該是202，臥槽！是203！媽的居然沒有202！

    顧疏瀾覺得自己心臟驟停了一秒，一下子沒有反應(yīng)過來，愣在那門牌前不知道作何反應(yīng)。

    “秋兒！快來幫忙！你爸他馬上回來了?！币坏郎源值呐曈蛇h(yuǎn)及近，顧疏瀾腳下一閃，借大門的高度擋住自己，往半人高土墻圍著的院子中看去。

    那女人側(cè)對著顧疏瀾，分著腿蹲在水井旁邊，手腳麻利地?fù)癫讼床?，發(fā)絲兒散進(jìn)水盆中，又被她用手背撅起來別在耳后，背部嶙峋的骨頭把一件發(fā)黃的白色襯衫撐起，鼓進(jìn)風(fēng)也不顯臃腫，下面穿著一條不太合時節(jié)的黑長褲。

    被叫秋兒的女孩大概就是江秋，16歲，在肚子里還未成形就被母親江茜帶上島，江茜后來改嫁給南宜島的漁民。

    江秋圾著拖鞋從房里走出來，面上很是不耐煩，奪過江茜手里的菜，大叫：“他不是我爸?！?/br>
    “秋兒，這種話千萬不要被他聽見，這些年養(yǎng)你供你上學(xué)的人是誰你自己清楚?！苯缏犓@樣說不大高興，沉著臉，見江秋沒有要妥協(xié)地意思，又耐心哄：“忍忍，等你讀大學(xué)就能離開了。”

    話音還沒落就被江秋打斷，她將手里的菜往地上摔，帶著哭腔喊道：“大學(xué)大學(xué)大學(xué)！每次你都這么說，我受夠了！我已經(jīng)忍了16年了，他那個畜生給你灌了迷魂湯了嗎？你為什么不帶我跑？我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我要去找他！”

    “啪！”江茜一個響亮的耳光把江秋打翻在地上，撞倒了墻角堆著的十幾個空酒瓶子。

    江秋被打蒙了，江茜反應(yīng)過來，想把江秋扶起來，但手還沒伸過去就被用力甩開，整個人都脫力摔在地上，長褲收上去一截，露出青紫帶疤的小腿。江茜捂著臉抹掉臉上的淚，眼中渙散，哽咽道：“你親生父親他比廖成軍還要禽獸。”說完就不再管江秋，深深吸了一下鼻子把沾了灰的菜從地上撿起來，又放到水盆里洗。

    一時間，院子里只剩下簌簌的流水聲和低低的哭泣聲。

    顧疏瀾剛才還撲通撲通高速跳動的心臟現(xiàn)在狠狠揪著，他的頭靠在那203門牌上，頂著不銹鋼門牌邊緣，刺骨的寒冷竄滿身體，讓他頭皮發(fā)麻，挪不了腳。

    這就是他要找的答案？

    嘲笑、指責(zé)、呵斥，見到人時要說的話、怎么說，顧疏瀾早就在腦子里一遍遍演示過。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可以為了商舜華不顧家教地破口大罵，甚至設(shè)想過自己會克制不住情緒摔東西，但獨獨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行為不潔者痛苦終生，日子過得苦不堪言。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慶幸，應(yīng)該揚一抔黃土，然后大喊一句老天有眼。但他此刻心頭發(fā)酸，手指僵硬，喉嚨苦澀，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離，對，他現(xiàn)在慌不擇路的樣子真像逃跑。

    明明沒有在奔跑，他卻大口大口地喘息，喘得過路的村民都轉(zhuǎn)過頭來好奇地打量。

    夜幕降臨，這里不是大城市，沒有華燈，也沒有鼎沸的人聲壓住他心頭的抑郁。他抬頭看了一眼前方被瘋長的野草蓋了一半的路，覺得自己好像永遠(yuǎn)也走不出去了，還有背后正緩緩落下的太陽，面前深黑色的云層一點點遮蓋過來，好像他的天空再也不會晴朗。

    到底錯的是誰？是他嗎？他不應(yīng)該鍥而不舍去找當(dāng)年的肇事者嗎？又或者是妻離子散的顧實和那對凄苦生活的母女？早上堵在心頭的那團亂麻到了現(xiàn)在也依舊沒有能理清。

    “帥哥！坐車嗎？”路過的觀光車停下來問他。

    顧疏瀾心煩得很，搖搖頭。

    “天就要黑了！看你也不像住在這里的樣子，我走了就沒有別的車來了，上來吧！”司機好心地勸。顧疏瀾只好點點頭，上了車。

    “去哪兒？”司機看了一眼后視鏡，他有點迷信，覺得這小帥哥面上團著層黑氣。

    顧疏瀾沒什么反應(yīng)。

    “帥哥！去哪兒?。俊备f話怎么這么費勁呢！

    “絳珠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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