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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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褚這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罷了就獨自進(jìn)屋去了。 阿炎仍背手站在那兒望著遠(yuǎn)遠(yuǎn)挑出來的帝宮望樓一角。 和打算的一樣李云褚隔日一大早就進(jìn)宮和燕帝辭了行,燕帝沒說什么,念及李忠乾的年紀(jì)感慨了一會兒,賜了些金銀珠寶讓李云褚?guī)Щ厝バ⒕础?/br> 李靖瑤在宮門外早早備好了馬車,瞧見他出來,叮囑了幾句就讓走了?;赝麑m墻,倒也生出來了要進(jìn)去看望女兒的心。 沈盡歡入仕的詔書傳的很快,估摸著三日便可通傳到定遠(yuǎn)將軍府,所以她也不想再廢筆墨多寫一份回去。 聽見宮內(nèi)望樓吹角知道是散朝的時候,于是又等了一會兒,心里還想著要是沈丹青又被燕帝留下,豈不是白等的時候,就看見沈丹青出來了,還是頭一個出來的。 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忙上前問他:“今日怎么這么早?” 沈丹青一臉疲憊搖了搖頭,也不坐馬車,牽起她的手往回走去。 手心傳來的暖意讓他多了份慰籍。 李靖瑤越發(fā)擔(dān)心,念到腳底下還是燕帝的耳目范圍,又不好多問什么,就讓馬車在身后跟著,和沈丹青慢慢走回家。 要是這般能讓他舒服點,她也無所謂。 快到京街的時候,后面跟上來一輛馬車在他們身邊停下,沈丹青停下看了看馬車,只見掛牌上寫了個“長史”,知道是沈驥。 沈丹青十分納悶,退朝的時候沒叫住他反而跟到這里來,而且叔父一家以前不愿大庭廣眾之下和尚書府有聯(lián)系,想到這層,就讓沈丹青長了個心眼兒。 沈驥早褪下了朝服,一身深棕薄棉衣踏著官靴下到他面前,恭恭敬敬拜了聲:“二哥。” 沈丹青扶了他,先是迷惑,聽得這一聲又變得欣喜起來:“博賢可是要去我府上?” “正是?!鄙蝮K回道。 李靖瑤顧及沈丹青一身官服站在大街上影響不好,忙喊著二人上馬車回府再商議大事。 說來好笑,沈家的四脈兄弟姐妹關(guān)系不好,特別是大哥沈岐去世后都是各掃門前雪,門庭往來少之又少;這般僵持的關(guān)系卻因著小輩之間的聯(lián)系緩和了許多。 沈丹青把這一切都?xì)w于沈盡歡的功勞。 果不其然,沈驥進(jìn)了尚書府才坐定,就開始說沈盡歡入仕種種益處,是家門大幸,提議將她全名記入族譜,給小輩當(dāng)個榜樣。 沈丹青自是拒絕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況且沈家這次冒的風(fēng)險太大了,動輒就是刀板上的魚rou,要是接二連三破了祖宗規(guī)矩,無疑是將沈盡歡和沈家往火坑里推。 沈丹青和沈驥條條羅列是非曲直,沈驥有心堅持,但在沈氏門楣下還是以大局為重。 沈驥道:“二哥高瞻遠(yuǎn)矚,博賢自嘆不如?!?/br> 沈丹青給他倒了杯茶道:“你能來找我,我已是欣喜萬分,看陛下今日對我的態(tài)度,想必是有了膈應(yīng)。” 今日早朝上,燕帝對沈丹青的態(tài)度大不如前,好幾個關(guān)于建臨城差遣太守和節(jié)度使的政事都沒有問及他的想法,放在以往,首當(dāng)其沖就是先問尚書令之見,今日倒像是鬧了脾氣,對他不理不睬。 朝臣紛紛臆測是燕帝反應(yīng)過來沈家送了個女兒給陸生良,開始對沈家有了疑心,故而冷落他。 沈驥看沈丹青專心喝茶一點沒有被波及情緒的樣子很是好奇,問道:“二哥不擔(dān)心陛下從此對尚書府失了信任?” 沈丹青笑道:“擔(dān)心,怎么能不擔(dān)心,只是咱們的陛下分得清是非黑白。” 沈驥不解:“圣上的心思二哥怎么能猜透?” “陛下的心思,我自然猜不透,只是事在人為,陛下再英明神武,他也是人?!?/br>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是說不得的。 沈驥大驚,趕忙上前壓低了聲對天拱手道:“二哥這話可不能亂說與他人,君權(quán)神授,陛下可是真龍?zhí)熳?!?/br> 沈丹青對沈驥的反應(yīng)很滿意,故而安撫地拉他坐下:“叔父才將職權(quán)交予你不久,許多朝堂上的事你還摸不明白?!?/br> 沈驥想了一會道:“沈氏為皇家也是勤勤懇懇,陛下斷然不會給咱們亂扣烏紗帽?!?/br> 沈丹青頷首,對于沈驥的突然拜訪,他還是有些不太適應(yīng),所以多的也就干脆不說了。 二人聊著就扯上了族中的經(jīng)年往事。 “大嫂帶著沈瑜和沈翰在城郊住著,現(xiàn)在靠著經(jīng)營大哥生前留下來的造紙坊維持生計。”沈驥道。 沈岐鐘愛造紙,沈家祖上做竹雕,他延用東漢蔡倫的造紙術(shù)造出來的紙品屬中上佳品,當(dāng)年還由此得了燕帝青睞。 后來發(fā)現(xiàn)竹子極其難于加工,且對水質(zhì)污染十分嚴(yán)重,沈岐就四處尋問大師解法,最后尋到一種龍須草也可造紙,雖然要過一百零八道工序,但是這種植物好栽培且好生造,做出來的紙品和竹紙差不了多少還很節(jié)約資源。 這一發(fā)現(xiàn)讓皇家很是重視,燕帝當(dāng)時還親手寫了“天下第一紙”的匾額給沈岐掛在家門上。 無奈這般作為遭到小姑姑沈月婉眼紅,在唐氏面前說沈岐不務(wù)正業(yè)無心政績,讓沈家蒙羞;祖母唐氏極少出門不知原委,便聽信了她的話;硬是越過媳婦崔氏對長孫用了家法,最后還做主將其在沈氏宗祠里除了名,害的沈岐郁郁寡歡,步了父親沈忠英年冤死的后路。 “這些年我也暗中接濟(jì)過他們,后來被沈翰那孩子知道了,兩個孩子都和大哥氣性一樣剛強(qiáng),知道后偏偏不再接受,我瞧著他們過的都好也就不插手他們的生活?!鄙虻で鄧@息道。 沈忠一脈實在可惜,如今只剩下五十多歲的發(fā)妻崔氏、兒媳盧氏和一對孫子孫女。 “年前聽說四月祖母就要來二哥府上了?!鄙蝮K說道。 沈丹青才想起來這檔子事,不禁皺眉:“是啊,你不說我都給忘了,估摸著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來了?!?/br>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說的就是沈丹青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 沈驥兩只手?jǐn)n在袖子里靠在茶桌上:“二哥是擔(dān)心小姑姑又鬧幺蛾子?” 沈丹青瞥了他一眼,順手拿了一個果子剝著:“你知道還問?!?/br> “樹大招風(fēng),二哥你這棵樹,長得有些枝繁葉茂了。”沈驥笑道。 “問題不大,二哥需要博賢的地方就直說,”沒等沈丹青說話,沈驥又道:“小姑姑年紀(jì)也大了,也沒多少力氣折騰了,這遭怕是來示好也說不定?!?/br> 沈丹青諷笑:“她能來示好,前頭幾十年做什么去了?阿娘不會原諒她的?!?/br> 沈驥歪頭想了想:“咱們都知道小姑姑是個什么樣的人,也不用怕她,到時候我讓惠貞和寄容多來幫忙就是?!?/br> 惠貞是屈氏的小字。 沈丹青被沈驥一套一套好話好處搞得有些云里霧里,干脆就直問了:“你小子今日來到底想做什么?” 沈驥又兜了兩圈風(fēng),才道:“我阿爹年歲大了,他這輩子也為了邵氏付出了汗馬功勞,如今問了他沒什么大的心愿......我的意思是,給寄儒謀個親事,讓他老人家抱抱重孫子?!?/br> 沈丹青怎么也沒想到沈驥來求自己的居然是這件事。 想通了也不覺得奇怪了,沈家這個門第,婚嫁聯(lián)姻都是大事,都要族里的長輩精挑細(xì)選、八字測合了才作數(shù)。 沈寄儒和沈常安同歲,過了年才十六歲,在沈丹青心里覺得有些早。 況且有趙翼那檔子事在,沈常安的親事怕是一年半載找不到也安穩(wěn)不下來。 “不早了二哥,寄儒他志向不遠(yuǎn),來年參加科考能中個貢士我就謝天謝地了,讓他早日成親也好多個人照顧他?!鄙蝮K看穿了他的心思道。 沈丹青嘴角一抽搐。 成親這件事,兩個大男人總歸不擅長,沈丹青覺得讓李靖瑤和屈氏來cao辦這件事更加穩(wěn)妥。 沈驥也同意了。 “你和弟妹可有人選?”沈丹青問了一句。 沈驥頓了頓:“倪家的......” “上卿倪大人的小女兒?”沈丹青松了口氣,暗贊自己這個弟弟還是很有志向的。 沈驥慢悠悠道:“倪大人有個堂妹嫁給了范陽郡守,有個大女兒今年剛及笄,我覺得挺好......” 沈丹青一口茶沒咽下去,嗆得直咳嗽。 沈驥趕忙下榻給沈丹青順氣,“二哥,你聽我說,寄儒沒什么本事,做事又魯莽,我只求他平安就好,倪大人的乘龍快婿咱拿不下?!?/br> 沈丹青指著沈驥,不住地咳嗽:“沒出息。” 沈驥一臉委屈覺得自己家確實踏不進(jìn)上卿府的門檻,量力而行嘛。 沈丹青臉色鐵青,咽下一口水后對沈驥道:“這件事不是你們說了就算,我會和母親說讓你二嫂幫著考量的?!?/br> 沈驥頭一偏,點點頭。 沈丹青咬牙切齒地上去拍了他一下:“我沈家的門楣怎么也不能只配上一個郡守!榆木腦袋!” 沈驥驚詫沈丹青忽如其來的親切動作,一時間感動的一塌糊涂,拉著沈丹青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著兄弟情深,要他無論如何幫忙。 沈丹青自順著氣應(yīng)下。 李靖瑤送吃的進(jìn)來,瞧見二人手拉手抱在一起,以為沈驥打了沈丹青,差點扔了盤子過來打。忽然看見沈驥一臉委屈家紅眼框,就知道多半是沈丹青道德捆綁別人了。 ...... ...... “怎么我在夫人眼中是這樣的人?”沈丹青眼看著沈驥坐上馬車駛離府門口后轉(zhuǎn)身和李靖瑤回去,嘆息道。 “你們言官都是一張嘴感天動地?!崩罹脯幏藗€大白眼。 “那也不是所有言官啊,你夫君我可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沈丹青背著手試圖反駁她的觀點。 “我就記得張相國,那年還是我頭一回請戰(zhàn)討戎狄,張相國就說我不行,欸,你還記得嗎?” 李靖瑤講到重點,伸展出一只手比劃著,“眾目睽睽之下,居然撞柱子!對著先帝大哭大鬧說北燕要是派了我一介女流去打仗就真要亡國了,一幫子大臣要死要活拉著他怕他真撞了歸天?!?/br> “結(jié)果呢,還不是我拿了戎狄王的首級,張相還不是對我三拜九呼?!崩罹脯庮^頭是道,比說書人講的還要精彩。 沈丹青走在她身邊一臉寵溺的聽著。 “你們言官,就是啰嗦,說不過就尋死膩活,說的過也要尋死膩活。”李靖瑤最后總結(jié)了一句。 對“言官”二字的聲討,沈丹青已經(jīng)聽了十多年了,怎么也聽不膩,聽了也不煩。 “那還得有勞將軍給下官家找個好兒媳。”沈丹青帶著輕松的笑說道。 李靖瑤總算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