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息
這一晚沈盡歡一夜未眠,連連拓印了一份上谷郡細致到每月的各項稅款,想從中找出點紕漏將那五兩黃金壓下去,隨便給上谷郡安個罪名就不會有賜婚什么事了。 第二天頂著一雙紅眼出門的時候,陸生良把她嘲笑了半天。 瞧她不甘心的樣子,陸生良拿過她手中的厚厚一沓紙極力掩住笑意:“查的挺細心,可人家偏偏就贏在這五兩上?!?/br> 可不是,上谷郡比比精細沒有差錯,反倒查出遼東郡在后半年的關稅上造了假,多報了一百兩。 沈盡歡連連打著哈欠坐在桌邊等阿清給自己端上早膳:“遼東郡守今年馬前失蹄,不知陛下會怎么罰?!?/br> 陸生良夾起一個水蘿卜丟在嘴里嚼:“不管遼東郡,他們要是能將造了假的補上來,咱們就當不知道,不過上谷郡這次勢必能求得皇帝的青睞?!?/br> 阿清將白粥端到沈盡歡面前,她順勢直起身問道:“那......陛下會給上谷郡什么賞賜?” 陸生良拿了筷子在粥里攪一幾下,看也不看她:“請到春宴上,不是給錢就是賜婚?!?/br> 往年遼東郡常為榜首,燕帝不是給一把玉如意,就是送一只金麒麟,實在沒有新意。今年上谷郡上了臺,萬眾矚目之下就要看燕帝是什么想法了。 沈盡歡腦子里就一個念頭——不能再讓沈傾寧嫁到上谷郡守活寡去。 正想著,陸生良就催促她道:“一夜沒睡還不趕緊吃點兒,犯什么愣?!?/br> 說罷夾了一筷子鹵菜送到她碗里,又說道:“等會兒把上谷郡的拓印文書送給禮部?!?/br> 沈盡歡應了一聲,心里極為不情愿。 文書一送進禮部,春宴的名冊上就會立馬加上上谷郡榮氏的名字。 賜婚就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br> 外面的天陰沉了兩三天,看上去就是憋著要下好幾天大雨的樣兒,左丘還說五日后是辦春宴的好日子,沈盡歡雖然不信他的鬼話,但他的鬼話也還真沒有失靈過。 沈盡歡到禮部官署衙門門前,遇到的不是藺文忠,也不是禮部的小廝,而是郎中令胥廷敬。 每次出門有大事總能碰上不想見的,一沒什么事出去就暢通無阻樂樂呵呵的。 沈盡歡看見胥廷敬,上前主動行了禮,大概是沒睡的緣故,剛彎下腰去,鼻尖就一酸犯了睡意上來。 胥廷敬穿一身軟甲站在那里,嘴角抽了抽:“少令見著我,就這么不樂意啊?!?/br> “下官可不敢,真是昨晚上看賬目看的晚了沒睡好?!鄙虮M歡站直了回道。 胥廷敬瞄了一眼她手上的文書,明眼兒一看就看見了上谷郡的封箋:“喲,上谷郡翻身了?!?/br> 沈盡歡抱著文書往后一縮,笑道:“胥大人,您要是沒事兒,正巧金都衛(wèi)的金大人今兒不輪值,您找他喝杯酒去,您要是有事兒,下官就隨您一塊兒找藺大人?!?/br> 她不想和胥廷敬多費時間,不光是胥廷敬啰嗦她,還有就是沈寄容曾說過胥廷敬和王師有關系,所以能不多磨嘴就趕緊加快步子走路。 “陸生良真將他一身油皮之氣全教給你了。”胥廷敬撫著腮上濃密的一團胡子,大聲道。 沈盡歡點著頭連連說道:“是是,胥大人說得極對!” 胥廷敬嘴角又抽了抽,語氣里是萬般無奈:“別怪我沒提醒你,沈家這次有大喜事兒了?!?/br> 沈盡歡心里一沉,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么?回天乏術么? 胥廷敬總管宮廷侍衛(wèi),負責迎送賓客接奏事謁者,連禁軍都歸他管,也是常年貼身侍奉燕帝的大官兒,他說出來的話自然分量十足。 沈盡歡正了正色,對他恭敬一拜:“尚書府有大喜事自然要去恭喜尚書令大人,下官肩上還擔著少府的事兒,此時胥大人和下官說,真是找錯人了?!?/br> 胥廷敬一臉詫異。這妮子如此分得清主次,顯得他在這兒挑撥是非。 沈盡歡有簡單寒暄了幾句,就和之彤進了禮部的大門。眼看著時候不早,進去入冊還有一堆事要做,她可不想這么耗下去最后到了飯點在禮部吃便飯。 藺文忠對她很客氣,在宮里也能說上看著她長大的,但他做事方法還是按部就班沒有半點進步。原本能直接亮個腰牌就結(jié)的事,沈盡歡愣是在入冊文書上簽了一個又一個大名。 終于到最后一張的時候,沈盡歡宛如守得云開見月明,臉上浮現(xiàn)幾分欣慰。 “甚好?!碧A文忠難得露了個笑臉,將上谷郡的繳稅文書裝訂成冊,又掛了今年的木牌子,當著沈盡歡的面放進了身后成排的稅文架子上。 北燕所有辦事需要證明的非機密文書,經(jīng)手的官署一定會有拓印備份,也正是這樣,才能做到人所共知各司其職。 “上谷郡今年會受邀春宴吧?”沈盡歡知道問藺文忠等于白問,但還是想問問。 出乎意料的是,藺文忠這次沒有一帶而過,“是,上谷郡當擬在五郡之首受陛下恩賜?!?/br> 沈盡歡挑眉,笑道:“那便好,有勞藺大人了?!?/br> 藺文忠對她側(cè)了側(cè)身,目送她離開。 “姑娘對上谷郡好像十分在意?”之彤扶著她問道。 “是呀,他們十年蟄伏,一鳴驚人,叫我一下子沒接受過來,處處留心才是?!鄙虮M歡搪塞道。 “姑娘仔細是沒話說的?!敝h首,又道:“咱們是回少府吧?” 沈盡歡一頓:“我想回尚書府一趟?!?/br> “怎么了?”之彤問道。 沈盡歡想借沈傾寧昨日回府的狀態(tài)不好,想回去看望為由帶話給沈傾寧讓她早做打算,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這個理由太過牽強。 她總不能和之彤直接說燕帝將會在春宴上賜婚,讓沈傾寧嫁給上谷郡,并且在婚后不久就要守寡吧?那么之彤一定會以為她沒睡好神志不清了。 沈盡歡又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眼角泛酸擠出些淚珠子,剛伸手去抹了,眼角就看見一棕紅衣角下的黑色金絲鞋,從容安穩(wěn)地走過來。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鄙虮M歡下意識彎下腰,將頭埋在袖子下。 “少令想回尚書府?”邵塵笑道。 沈盡歡齜了下牙,悶頭回道:“是,微臣有這個打算,但是事情太多,微臣想想還是算了?!?/br> “哦?那沈少令現(xiàn)在,可騰出手了?”邵塵對她道。 沈盡歡不知道邵塵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便故意說道:“雍州五郡才將稅書呈上來,微臣才整理了一份,其他......” “沈少令掌山海稅,何時管起五郡的事?”邵塵不經(jīng)意地說著,聽上去十分平和。 沈盡歡暗自松了口氣:“師父最近忙帝陵的事,所以讓微臣代為查辦?!?/br> 邵塵是看著她從禮部打著哈欠出來的,直截了當說道:“沈大人既然都跑了趟禮部,不如隨我再跑一趟司儲司?!?/br> 沈盡歡膝蓋一軟,全身上下都在抗拒:“不知殿下去司儲司何事?” 邵塵伸手把她扶起來道:“去挑春宴的賞賜。” “挑選賞賜之事,似乎是御府令大人的職務,殿下要是不方便,微臣可以叫人去請?!本咀C會哪有放手的道理,沈盡歡說的冠冕堂皇。 “御府令不歸沈少令管么?” “嗯......歸。” “那直接找少令你豈不是更省事?” “是。” 邵塵果然秉承了帝王家的一貫作風——一條道走到黑。 少府領八署有六丞十六吏令,沈盡歡任少府令,位同副監(jiān),八署自然都歸她協(xié)管。 沈盡歡頂著兩只兔子眼隨邵塵一路走到司儲司。 成祿早接了旨意在官署前候著,見到沈盡歡絲毫沒有半點驚訝,自然地將二人領了進去。 司儲司里包羅萬象,什么寶貝都有,比御府里多多了——八寶分庭,一間庫房放同類的寶貝,大到金樽銀像綾羅布匹,小到瑪瑙鐲子,點翠簪子。 一路上都是邵塵在挑選,壓根沒讓沈盡歡說上幾句話,就跟在后面看著。 金器庫里金碧輝煌,沈盡歡眼睛本就干,這進去一下就刺的她眼睛生疼,下意識捂住了眼睛。 邵塵回過頭,見此情景便將她拉了出去:“在這呆著,我等會兒就出來?!?/br> 沈盡歡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神色,手肘上就一輕,緩過來后就站在金器庫門外。 宴席上若隨即下令隨即跑司儲司取,肯定來不及,向來都是由太子或皇貴妃親自來挑選適合大臣名分的珍寶,等到開宴的時帶過去放在偏殿。 春宴出席的,不止大臣還有大臣家眷,大大小小都要打賞,粗一算下來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每每設宴,司儲司都要被掏空一半,緊接著就是少府安排尚方令緊鑼密鼓地打造下一庫,當然不是全部,和北燕交好的幾個南邊的國家都會上貢,每次上貢的東西都足以爆某個庫倉半年。 給大臣的家的女眷準備的東西都在玉器和綢緞布匹庫,婦女老少都好打發(fā),邵塵轉(zhuǎn)了沒多長時間就出來了。 在金庫待的時間明顯久,因著春宴上嘉賞的不止功臣,還有外邦使節(jié),或許還會有外邦外族的世子王侯們受邀參宴。 這么大的場合,北燕當然要展我大國風范、禮儀之邦,在賞賜上肯定不能小氣。 沈盡歡貼著墻一動不想動,早知道昨晚上就好好睡一覺了,折騰那一宿也沒什么結(jié)果,之彤和澤宇在司儲司外候著不許進來,要是之彤在,沈盡歡就有地方可以靠一靠,不用貼冷冰冰的墻。 沈盡歡想著就覺得累,一累就想閉上眼睛睡覺。 下一秒使勁捏了一把大腿:“怎么能這么沒出息!” 強行清醒了一會兒,眼睛又要合起來。 司儲司安靜的很,不像少府里有水聲、藥罐子碰撞聲、還有陸生良不時抬高了喉嚨喊她的聲音。 論誰在極其困倦的時候又待在這個極其安靜的地方,都會困吧...... 沈盡歡安慰著自己,身體不自覺慢慢往下挪,直至蹲在地上抱著膝蓋,頭開始小雞啄米一樣上下點。 沒出息就沒出息吧,說不定等會兒瞇醒了他還沒出來。 沈盡歡在心里如是說。 ※※※※※※※※※※※※※※※※※※※※ 我是被自己寫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