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上心頭
慕輕寒還是知道了。 她不顧宮中宵禁,單槍匹馬跑到少府門口,翻墻進去把沈盡歡帶了出來。一套動作行云流水,讓追上來的士兵都忍俊不禁。 沈盡歡好說歹說才讓他們讓了一條路出來,隨后慕輕寒一言不發(fā),環(huán)著她的腰翻身上馬,勒了馬脖子就絕塵而去。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慕輕寒抱著酒壇子,下巴擱在壇口嘟著嘴巴問沈盡歡。 “是,我消息比你早?!鄙虮M歡抿了一口,辣的趕緊夾了口菜。 這壇狀元紅是店家的陳釀,慕輕寒把刀架在掌柜脖子上才討來的,搬上桌的時候,壇口的封泥還沒清理干凈。 “這狀元也不好喝呀?!蹦捷p寒瞇起眼睛心思不定道。 沈盡歡正經歷著前世一樣的情形,她猜到下一刻慕輕寒會cao起空酒壇子往地上砸,就真的聽到了一聲缸瓦碎裂的頓聲。 “酒rou穿腸過,朋友心中留!”慕輕寒腳下不穩(wěn),扶著桌子掛在沈盡歡身上,“走,是朋友的跟老娘去搶親!” 沈盡歡被她一嘴酒氣熏得頭疼,順手卡住她的腋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 “婚還沒成呢,你上哪搶去?” “我阿爹......知道我和他的事,所以......三番五次把我扔去邊疆,然后我想回來看他,然后我就趁機跑回來......” “我為了他違了八次軍紀,八次!我差點被我阿爹吊起來打。” 慕輕寒捏起沈盡歡沒喝完的酒杯一飲而盡。 “我第一眼就覺得那么溫柔的人,他說他也中意我......” “盡歡啊,我真的好——喜歡他......” 慕輕寒掛在她身上“哇”一下哭了。 “我知道?!?/br> 沈盡歡眼里充滿著溫柔的無奈,單手抱著她的頭安慰道。 “你說我去考個狀元,他會不會就會娶我了?”慕輕寒神情恍惚地看著沈盡歡問道。 “他......不喜歡你?!鄙虮M歡艱難地說道。 “他是誰?”慕輕寒眼淚不斷往下流。 “上官彥?!?/br> “不!上官彥說過喜歡我!”慕輕寒又砸了杯子,離開沈盡歡的臂彎。 在沈盡歡的安排下,店家趁機撤走了所有的酒壇子和菜盤,才沒有讓現(xiàn)場一片狼藉。 慕輕寒掀了桌子、掀了椅子,掀了屋子里能掀的一切。 沈盡歡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等她不再鬧騰,坐在地上抽泣的時候,沈盡歡才起身走到她身邊。 “我不會輕饒他?!鄙虮M歡抱著慕輕寒輕聲道。 “他是你表哥?!蹦捷p寒這時候清醒了。 “可我不允許有人欺負你?!鄙虮M歡緊緊抱著她。 清晨,沈盡歡回到少府換下一身酒氣的衣裳。阿清要準備八個人的早膳和灑掃庭除,所以起的最早。 沈盡歡知道她是少府的老人——阿清比李靖瑤還要小上三歲,但因為一出生就在宮里,所以在宮娥里是輩分最大的那一波。 “阿清,你可知道姚祭酒?”沈盡歡走進后廚,幫她淘米。 阿清淺笑:“知道,那個姑娘從小就跟著她爹在御書院,是個愛讀書的。” “圣上下旨賜婚,讓她嫁給我表哥,說起來將來我也要叫她一聲表嫂,我就打聽打聽?!鄙虮M歡道。 “少令和她有一面之緣吧?”阿清生著火問道。 “是,一看家教便是好的,能相處的來?!?/br> “其實姚家有兩個女兒,姚婧之是大的,還有個小的,叫姚茜之?!卑⑶逍Φ?。 “姚茜之?”沈盡歡問道。 “是,姚茜之也在宮里,不過沒她jiejie聰明,不是個讀書的料子,姚閣老也不是很喜歡她,就打發(fā)她在宮里做繡娘,現(xiàn)在還在繡坊里呢?!?/br> “繡娘?一個祭酒,一個繡娘,這姐妹之間的差距是有些懸殊。”沈盡歡嘆道,她第一次聽說姚婧之還有個meimei。 “對呀,都說有個有本事的jiejie在,meimei好少吃些苦,可姚茜之偏偏和姚婧之關系不好,處處眼紅她,姚婧之讀的書多自詡甚高,也看不慣做繡娘的meimei,久了兩個人也就形同陌路了。”阿清見多了宮里的沉浮,說起來舊事就跟洗菜一樣輕巧。 “那個姚茜之,是個什么樣的人呀?”沈盡歡問道。 “什么樣的人?”阿清挺起背想了想,“是個不安分的,碰上不對勁兒的,恨不得把別人的不好統(tǒng)統(tǒng)說出去?!?/br> 原來如此。 沈盡歡遲疑片刻,計上心頭。 王伊妍第一次出少府,就被委以重任。走在紅墻之下,迎面而來一群宮女,王伊妍退到墻邊彎腰等她們走過,即便帶著面紗,也將頭壓得底底的,阿清告訴她,宮娥里頭有的就是母老虎,看不順眼就會上來刁難,還好這群宮女手上都端著東西沒工夫搭理她。 宮里的路長的一模一樣,她走的很慢又很規(guī)矩,阿清讓她不要四處張望,就只跟著腦海中那張宮圖走著。 沈盡歡說繡坊墻邊有棵老槐樹,只要走上西宮這條正道兒,打老遠就能看見。 王伊妍抱著一盤杏色的新衣,朝盡頭一看,果然看見了那顆外在墻頭的老槐樹。 繡坊地方不大,三面屋子一個大園子,她進去的時候繡女們都在正面的大屋子里坐著繡花,人人腳邊都有一大摞疊放的好好的衣物,還有一個線框排針籃子。 繡坊的大嬤嬤手上拿著根小竹竿,面無表情地走在繡女們中間。 “是哪位主子的衣物?”大嬤嬤出門問道。 王伊妍福下身子回道:“回嬤嬤,是少府的。” “沈少令?她可從沒送過衣服來?!贝髬邒哐壑樽右晦D最是精明。 “是,大人聽說繡坊的花樣繡的極好,正巧有件新做的衣裙想加個花樣兒,就命奴婢送來了?!蓖跻铃?。 大嬤嬤背手走下臺階,煞有介事地翻看盤子里的衣服,“這緞子精貴,恐怕繡坊伺候不好,你拿回去吧?!?/br> “大人說了,繡坊個個兒都是巧手,要是真弄壞了也不怪嬤嬤,”王伊妍拉住她,趁機往她手心塞了一錦包,“大人知道繡坊有個叫姚茜之的繡女,深得嬤嬤真?zhèn)?,嬤嬤就答應了讓她做吧?!?/br> 大嬤嬤渾圓的眼珠子看著她,手里暗自顛了顛分量,忽然換了笑臉,“沈少令的衣服我哪敢怠慢,我方才是見你眼生,故意玩笑的?!?/br> 王伊妍呈過盤子頷首一笑,“這緞子精貴,還可勞煩嬤嬤讓她出來,我好叮囑幾句。” 大嬤嬤猶豫了一下,“行吧,你且等著,我叫出來?!?/br> 見她將衣物放在園子的石桌上,進去不一會兒帶了個瘦瘦弱弱的女子出來,大嬤嬤帶到她面前,轉身就去了后房。 “你......是姚茜之?”王伊妍上下打量了她,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姚茜之一張小臉面如菜色,給人感覺終年沒吃上什么營養(yǎng)似的,肌膚干燥枯黃不說,容貌也平平,擱在人群里屬最不起眼的那類。 一雙眼睛倒是明亮,盯著王伊妍道:“奴是姚茜之?!?/br> 王伊妍拉過她,將外衫展開,“我家大人不日后要去上官府參加婚宴,這外衫上你看著加一個花色,讓人看著熱鬧點兒?!?/br> 姚茜之的粗手小心捏了袖口前后看了,“這顏色不深不淺,大紅大紫怕是上不去,不知大人喜不喜歡花兒,奴繡個百花齊放在裙邊壓著,看著熱鬧?!?/br> 王伊妍笑道:“那真是妙極了,有勞你了?!?/br> 姚茜之接過衣裙疊好要進屋子,被王伊妍拉住。 “我家大人知道你是姚祭酒的meimei,將來就是一家人,所以特地照顧你?!蓖跻铃麥惤怂?。 姚茜之聽了話音,臉色一變:“多謝大人好意,我和那姚祭酒早就沒關系了。” 王伊妍環(huán)顧四周無人,笑得婉轉:“自家姐妹有矛盾是常有的,依我看,姚祭酒的命看著好,實際還沒你逍遙呢。” 姚茜之愣怔,“jiejie什么意思?” “害,真不是我嚼舌根,這話可不能讓我家大人聽去了,”王伊妍朝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可知你jiejie嫁的是上官家哪位公子?” 姚茜之搖頭。 “是中書令的長子,上官彥?!蓖跻铃麌@道,“可惜了姚祭酒?!?/br> 姚茜之警惕的看著王伊妍,不明白她為什么和自己說這些,可聽到王伊妍的嘆氣聲又忍不住一問究竟。 “算了,我說的夠多了,要是被嬤嬤看見該告我的狀了。”王伊妍將衣盤子往她手中一送。 “好jiejie不必怕嬤嬤,她去后房定是點銀子去了,你和我說說,我......我那姐夫是個什么樣的?”姚茜之慌忙問道。 方才王伊妍給大嬤嬤塞銀子的時候,明明是暗中cao作,這姚茜之怎么會知道? 王伊妍藏在面紗下的嘴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你既然和你jiejie沒有關系了,我說了也是白說?!?/br> “欸,好jiejie,我就是和姚祭酒拌了嘴,心里頭還是想著她的,事關她的終身大事,我怎么能充耳不聞?”姚茜之說的真誠。 “我家大人那表哥,是個風流子,面上看著人模人樣,其實背地里騙了不少姑娘,”王伊妍晃著腦袋,欲言又止,“你知道了也沒用,他們是圣上賜婚,要是不從是要誅連九族的,當心你的小命?!?/br> “風流子?”姚茜之裝作急切道,“那姚祭酒知道嗎?” “祭酒怎么會知道,她那樣潔身自好的人若是知道,鐵定不肯嫁過去,連圣上都不知道,我家大人和上官彥是表兄妹,底子自然清楚不過?!?/br> 王伊妍怕她不信,將沈盡歡和上官家的關系又搬了出來。 姚茜之聽完,面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似是愁容又似期盼。 王伊妍臨了補了一句:“你要是真希望你jiejie好,就該想個法子給她提個醒兒?!?/br> 姚茜之端著盤子福身:“多謝jiejie提醒,衣裳做好后,奴會親自送去少府?!?/br> “有勞你了。” 王伊妍淺笑,轉身走出繡坊,長舒一口氣。 陸生良釣了兩條魚上來,準備晚上烤魚吃,見沈盡歡從南樓上下來,魚竿子往地上一撐道:“你讓阿伊出去了?” “是,送件衣服去繡坊,陛下不是賜婚給上官家了么,我打算喜宴上穿?!鄙虮M歡淡定地走下來,朝他木桶里望了一眼。 “皇帝就會亂點鴛鴦譜,”陸生良憤憤道。 “原來師父早就知道了。”沈盡歡順口道。 “點的可不止一對鴛鴦?!?/br> 陸生良瞥了沈盡歡一眼,提著桶就走。 “還有誰家?”沈盡歡追上去問。 “不知道?!标懮急锪丝跉猓室獾?。 “......” “晚上待在府里吃烤魚?!?/br> 陸生良把魚竿往肩頭一甩,沈盡歡輕輕一避,躲出去兩步才沒被誤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