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換日(下)
沈盡歡提著燈籠卻看不清腳下的路。 大批禁軍從左右宮道跑向關(guān)雎宮, 腳步聲在空巷里蕩氣回腸,火光亮的她真不開眼。 他們的計劃成了,邵祁的計劃也“成”了。沈盡歡第一次感覺到將整個帝宮托于掌中的快感。帝宮就是她的棋盤,萬人皆可是棋子。這一刻, 她體會到了司徒月的感受, 理解了她的驕縱, 她的蠻橫, 她的登峰造極。 司徒月說沈盡歡的眼睛里有和她一樣的東西, 可她終究不是司徒月。 踏過廣孝門拐過豐寧門穿過朝天門,她沒回頭, 面無表情地走進少府,回到南樓。 她膝蓋一軟就勢癱在床邊, 額角磕到了柱子也不動。 此刻, 皇貴妃已喝了少府的藥膳中毒身亡,在場只有太子邵塵。禁軍會將陸生良、阿清、阿暉、之彤都關(guān)進大牢。邵塵和她在邵祁的局里,一個進了大牢,一個送了性命。 表面上是邵祁把礙事的人都收拾干凈了。 沈盡歡捏緊拳頭, 又一瞬失去力量。她的內(nèi)心是喜悅的, 她在暗處站穩(wěn)腳跟,睥睨著外面的嘈雜。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半推開, 進來的人也不聲響。等到房中能聽見二人的呼吸聲進來的人才走向癱在地上的她。 月色打亮她半個身子, 她靠著床沿, 側(cè)首盯著別處。 邵塵解下袍子裹住沈盡歡, 順勢坐在一邊,溫柔的像一潭春水,“怎么了?” 沈盡歡轉(zhuǎn)過頭注視著他,“上官歆替我擋了一刀,死了?!?/br> 邵塵一顆心往下一沉——上官家是帝盟的臥底,親人算計最毒心,上官歆還害的慕輕寒險些喪命,可就算過往支離破碎,她依然會心軟。也因為這樣,邵塵才覺得她是鮮活的。 “她是解脫?!鄙蹓m揉著她的腦瓜道。 誰也不愿承認上官歆是無辜,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宮里怎么說?”沈盡歡仰起頭深吸一口氣,放松了心情。 “陸大人把一個死囚變成了我的模樣,讓姬坤帶走了。”邵塵探進袍子里,握住她的手,“我已吩咐芳蘭守著母妃的身體,你放心?!?/br> 沈盡歡淡然一笑,邵祁怕都想不到現(xiàn)在內(nèi)宮的禁軍都是她的人,包括那個回去復命說沈盡歡已死的侍從。 “天亮后,我去宮外和邵焱會合?!鄙蹓m道。 “邵焱?”沈盡歡愣了半晌,“你們什么時候聯(lián)系的?” 邵塵一笑,溫柔且認真的看著她:“我和他說好了不告訴你,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br> 沈盡歡像是被噎到,“我看你恨不得吃了他,還能有什么秘密?!?/br> 邵塵低笑,“還不是因為你和他走的近。” 沈盡歡勾唇一笑,“誰讓你老欺負我?!?/br> 邵塵被她帶著羞澀的嗔怪出了神。 沈盡歡覺得冰涼的左手被捂的熱熱的,她以為是邵塵不愿松開,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不愿意他離開。 沈盡歡蹙了眉頭,下了決心般,“邵祁會殺皇上嗎?” 月色下她的臉雪白,邵塵愣住,手中不禁松了松。 “上次是殺了?!鄙虮M歡垂眸道。 邵塵靜靜地問:“殺與不殺很重要嗎?” 沈盡歡莞爾一笑,對上他的眸子:“殺與不殺,你都是下一任君主?!?/br> 酥麻從腳底竄上頭頂,邵塵的慌亂毫無保留的被沈盡歡看去。 “盡歡,他是我父皇?!鄙蹓m居然有一瞬怕她。 直到今天,沈盡歡才發(fā)現(xiàn)她的自私,之前因為虧欠,想好好輔佐邵塵坐上王座,如今又生怨念,想要和他平平淡淡的度過余生。 當然,這些只是夢。一想他將來會立皇后,會擁三千佳麗,會有自己的小家,她就妒嫉得發(fā)瘋。 做到這個地步,往后也只能是君臣,她再妒忌也只好看著。 “那便護著他?!鄙虮M歡面色很平靜。太子位是他的,有她在誰也搶不走,她想到的“誰”,是邵焱。 兩人安靜了很久,即使沈盡歡不看他,邵塵也多半猜出她在想什么。片刻后,他開了口:“,一切真的不一樣了?!?/br> 沈盡歡聞言,輕輕點頭,“我第一次在東堂看見你,還以為和以前一樣臭脾氣?!?/br> 邵塵失笑,越覺的掌心握住的何其珍貴,“一定要坐那個位置嗎?” 沈盡歡一嚇,目光落在他身上,眨了眨眼道:“你說什么?” 邵塵拉著她靠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心里的空蕩被失而復得實實在在的填滿,“沒什么?!?/br> 沈盡歡不作聲。 “你別出去,等我來找你?!鄙蹓m輕聲說,是哀求也是承諾。 “我會在宮里鉗制邵祁等你們來?!鄙虮M歡沒有抬頭,往他懷里鉆了鉆。好想將他刻在心上,孽緣也罷,良緣也罷,反正糾纏了兩世,下輩子注定也是他。 “宮外有兩萬定遠軍,要不要讓他們?nèi)フ夷??”沈盡歡把頭埋在他的胸膛。 邵塵笑出來的氣息撲在她頭頂,“放心,不差兩萬?!?/br> 沈盡歡真是傻了,敢說這種話,說明邵塵并不勢孤力薄。 “你在宮外養(yǎng)了人?”沈盡歡直起身從下而上盯著他,又意識到用了曖昧之詞,頓時紅了臉。 邵塵明知她不是那個意思,但看著她面紅耳赤的樣子眸中微動,貼在耳畔道,“山河艷囊不抵你。” 沈盡歡抿了抿唇角的笑意,想推開卻已被緊緊固住,便只好仍由他抱著。 沈盡歡靜靜想著,邵祁沒有障礙,下一步是什么呢? 逼宮。 邵祁以為拿到了兵符,加上私養(yǎng)的烏孫軍足以讓他揭竿而起。 要是他拿到的是真兵符,確實有這個能力。 這些是已知,但也有未知——烏孫軍養(yǎng)在哪,有多少人,至今沒有消息。 看起來沈盡歡和邵塵已經(jīng)暗中掌控全局,但真正打起來就是一場惡仗。 寅時,邵塵換上便衣隨暗樁從南樓后離開,他離開不久后,白紀就帶來了消息。 “梁侯府的兵馬昨夜?jié)撊肓藢m中,上官家見到上官歆的尸體后暴露了烏孫軍?!卑准o道。 “烏孫軍在上官府?”沈盡歡抬眸。 “人數(shù)不多,上官家連夜把他們潛回了梁侯府,我趁他們不注意換了一半人進去。”白紀擔憂地看著沈盡歡。 沈盡歡重重嘆了口氣,“他們大概多少人?” “算上本在梁侯府的,三千?!卑准o道。 沈盡歡站起來,“府外肯定還有,慎王府就更不用說,宮里的樁子你得清一清?!?/br> 白紀頷首,“已經(jīng)清理干凈了?!?/br> 沈盡歡看去,輕笑,“動作挺快的,你有什么計劃嗎?” 白紀的聲音反倒壓低了些:“暗處行事要多些忍耐,我想暫且不動王師,等萬事俱備時一招制敵?!?/br> “萬事俱備?”沈盡歡重復道。 “梁侯府的兵馬都守在城郊,宮內(nèi)都是禁軍,現(xiàn)在禁軍都是咱們的人所以不用擔心,唯一要擔心的是金都衛(wèi)?!卑准o道。 沈盡歡似乎明白他要說什么,梁侯府管都,金都衛(wèi)管城,禁軍管宮。我方城中雖然有兵馬,但都在暗處,金都衛(wèi)也是梁侯府的臂膀,且十分了解城內(nèi)地形,一旦打起來,宮中救不了城內(nèi),而金都衛(wèi)能和梁侯府的駐軍取得聯(lián)系,就算人數(shù)上占了優(yōu)勢,裝備和地勢都是不可忽視的短板。 沈盡歡醒悟過來,她控住了宮里卻忘了城內(nèi)有金都衛(wèi),看來不能只靠計謀,還要實打?qū)嵉能娛履芰Α?/br> “邵祁預備何時動手?”沈盡歡問道。 白紀道:“不出意外,今夜子時?!?/br> 將將黎明時分,沈盡歡掐算已不足五個時辰。 要怎么做才能制住金都衛(wèi)? “邵祁可查過兵符真假?”沈盡歡道。 “查過,但夫人做的以假亂真,邵祁最終沒看出來是假的,”白紀道,“他暗地里也尋過如何控制定遠軍?!?/br> “如何?” “我們藏得極好,但邵祁不會放棄利用兵符?!卑准o道。 “既然這樣,就讓他們送上門去,我正愁兩萬人沒處用呢?!鄙虮M歡道。 “你的意思是......讓邵祁把兵帶進宮里?”白紀問道。 “擒賊先擒王?!鄙虮M歡眼中兇光畢露?;艏乙褜⑼ㄈ鯇O的煤礦生意斷了干凈,烏孫新君和邵祁心生嫌隙,生意都不想做還要讓自己的兵幫著奪權(quán)?天下哪來這么好的買賣。邵祁也不是蠢的,定會意識到烏孫新君和他不是一路貨色,所以他會更偏向用梁侯府的兵和李氏給自己的三萬人馬。 只要挾持住邵祁,城外的金都衛(wèi)還有梁侯府自然也就不敢動作。 現(xiàn)在不是能出去的時候,她除了藏在這里排兵布陣哪也去不了。 北宮 棲梧門是北宮最荒僻的宮道,建宮時專門用來運送磚石。北宮建成后就沒了用處,周邊栽植的高大樹木將其擋得嚴嚴實實。王依妍之所以知道這條路,還是繡房的老嬤嬤告訴她的。 道上的青磚都已零碎,一腳下去就是泥坑和雜草。王依妍帶著王嬋穿過側(cè)道瞅見了破敗不堪的棲梧門。 “沿著道走到最里頭,墻角有一個竹筏門,你從那兒走不會叫人看見。”王依妍對王嬋道。 “你真不和我走?”王嬋拉著她道,“我回去將涵兒接出來,我們一起去江南?!?/br> 王依妍看了她一眼,將銀兩放在她懷里道,“我不跟著你走,就當是為了孩子,以后別再回來了?!?/br> 王嬋攥緊了錢袋問道:“你是不是在幫沈盡歡?” 王依妍似笑非笑道:“如果慎王的計劃成功,沈盡歡這個時候已經(jīng)死了?!?/br> 王嬋皺眉:“你不是......不是幫著她的嗎?” 王依妍把面紗重新戴好,“我是幫她,可我不能幫她一人?!?/br> 她視力極好,昏暗的環(huán)境下能將王嬋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 ※※※※※※※※※※※※※※※※※※※※ 黎明:4點—5點 寅時:3點4:59 子時:23點0:59 一個時辰=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