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聽完外孫女的話,他看了手中的名帖一會兒,緩緩頷首,“告訴他,我答應了。” 雖是在意料之中,事到臨頭,沈清梧還是有諸多不解:“外祖父,我不明白?!?/br> “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你不用管?!睆堥w老語調緩慢,“他要我辦的,總歸都是好事,對不對?” 沈清梧凝望著他,“到底瞞了我什么事?” 張閣老睨著她,一針見血:“不論何事,都與當初你們錯過無關?!?/br> 沈清梧面色蒼白了幾分。 . 同一天,蔣云初先后拜訪了順天府尹秦牧之、安閣老、張閣老,意圖都是請他們到賀家說項。 三人俱是爽快應下,秦牧之更是好人做到底,主動道:“也讓刑部尚書湊湊熱鬧吧,這事情交給我,絕對成?!毕荣u個人情,日后來往也就順理成章了。 蔣云初當然接受了這份好意。 翌日百官下衙后,秦牧之與兩位閣老、刑部尚書聯(lián)袂來到賀府,為的只是蔣云初提親之事。 賀師虞大喜過望:兩位閣老、兩位百姓官員的父母官來提親,給的理由又是看重翎山書院而起——給足了他面子,相互又不用擔干系。 如此,親事定下來之后,誰敢搗亂?便是皇帝心里不痛快,也得顧及重臣、士林,只得歇了那心思。 雖然他與妻子已經認可了蔣云初這女婿,面上還是得端著,說要與妻子商量商量——抬頭嫁女兒,又是顏顏那般的瑰寶,他打心底的理直氣壯。 四位說項的人都理解,也分明是早有準備,說那我們往后就要三兩日登門叨擾一番了。 賀師虞說歡迎之至。 身在內宅的賀夫人聞訊,驚喜與意外并存,前后考量一番,便知道這是夫君把事情交給云初去辦了,要不然,素無來往的四個人,怎么會齊刷刷前來為蔣家提親? 不論怎樣,結果是她想要的就好。這般板上釘釘?shù)挠H事,憑誰也不敢橫生枝節(jié)。 怕只怕梁王得勢,倒行逆施…… 念頭一起,她又陷入了擔憂之中,好在第二日,蔣云初邀她在外面相見。 蔣云初對她說了海運的事,起先并沒提及太子、何家。 賀夫人聞言,想的就多了:前世蔣家遭逢變故,蔣云初離京遠行之后,皇帝對太子的不滿猜忌到了明面上,雞蛋里頭挑骨頭的時候都不少。——這樣的話,會不會與海運有關?皇帝發(fā)落人獎賞人,很多時候根本就是由著性子來,偏又不給看客明確的說法。 賀師虞雖然多年不與何岱走動,但那份袍澤之誼,她知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云初的父親與何岱,情分應該也不淺,大面上不走動而已。 思及此,她連忙道:“以前的四大勛貴之家,現(xiàn)在剩了三家,蔣家隱患是海運,那么,何家與賀家也有隱患吧?我總是覺得,我們三家一直被人惦記著,走錯一步,便是天翻地覆?!?/br> 蔣云初深凝了她一眼,“何家、太子也有海運相關的隱患,已經化解,您不需擔心?!?/br> 賀夫人閉了閉眼,緩緩透出一口氣。他是如何查明原委,是否險象環(huán)生,她并沒問。 要知道,在前世,這個人一二年之內便傾覆天下,挾天子令諸侯——能力、手段、城府,都容不得任何人否定,只看他選哪條路罷了。 是因此,她才敢在手札上賣關子,要兩個孩子等到四月再看前世一些飽含殤痛的記憶——眼下來看,蔣家隱患應該不存在了,相關的記述有些多余,但也不礙的,云初對自身處境會有精準的判斷,多一些防范之心,總不是壞事。 她目光清明地看著蔣云初,“我之前也是得了人提醒,便轉告于你,你動作這樣快,委實讓我意外?!?/br> 蔣云初卻覺得,她在撒謊,對自己撒一個善意的謊言。面上,他徐徐一笑,“您是蔣家的恩人,我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賀夫人只是一笑。 . 這一陣,聶祥每晚盤桓在十二樓,與幾個身份相等的人混熟了,常在一起推牌九。 十二樓里沒有女子助興,美酒果饌管夠。 有兩次,幾個人邊喝酒邊推牌九,稀里糊涂的,他就醉了。清醒之后已經回到家中,感覺似是忘了一些事,至于銀錢,兩次都是一樣,不但沒少,還多了三五百兩。他便也沒當回事。 四月初一,他等的蔣云初終于來了,且是與莫坤一起,喚他直接上三樓。聶祥沒來由地覺得身價高了一等。 蔣云初、莫坤一落座,便要了一壺陳年竹葉青,隨后二話不說,要來骰子,賭的方式也簡單,只比大小。 賭注是莫坤定的,委實不小。 聶祥心知自己送錢的時候到了——真正的賭徒,搖骰子基本上都能控制點數(shù),他之前對蔣云初說好賭是投其所好,這一陣才摸出了些門道,幸好自己本意就是用這種方式賄賂二人,不然還真不敢賭。 起初幾把,都是蔣云初贏了,但他顯得興致缺缺,后來起身道:“我有事,得走?!闭f著看向聶祥,“你有什么事,跟莫大人說也是一樣。” 莫坤笑道:“那得先跟我混熟了。” 聶祥忙賠笑道:“這是自然?!?/br> 蔣云初將之前贏來的銀票放到莫坤手邊,“你們玩兒?!?/br> 莫坤起身,親自送他出雅間。 只兩日,聶祥就輸給了莫坤三萬多兩。 第三日一早,發(fā)生了讓聶家上下驚掉下巴的事:趙子安帶著提親的禮品上門,隨行之人吹吹打打,驚動了整條街的人。 聶祥一頭霧水地迎出去。 趙子安搖著折扇,也不肯進花廳說話,就站在院門口,笑道:“有兩次你在賭坊醉了,說到你女兒的婚事,你都說有眉目了,興許要委屈些,給人做妾。聽說她樣貌還湊合,那就跟了我吧,下個月我要娶楊大小姐進門,得給她找個作伴的?!?/br> 聶祥眼前一黑,差點兒昏過去。原來喝醉那兩次,埋下了禍患,他懊悔得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頭。 趕來圍觀的人們聽了,或是面露驚訝,或是不言不語地看戲。 趙子安像是天生站不住,不消片刻,身形就歪歪斜斜的,“實話跟你說,我在賭場里一個熟人也有這心思,但他家門第不如趙家,你要是不答應我,你女兒也得落他手里。這事兒就這么著吧,你說呢?” 聶祥頗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站在那里發(fā)抖,一個字都說不出。 “快些給個準話。”趙子安道,“我就不信了,楊家的女兒我都能弄到手,到你這兒還能碰釘子不成?再說了,誰家納妾還提親?我已經很抬舉你們了?!?/br> 聶祥費力地吞咽著,好半晌才艱難地道:“我、我怎么敢開罪世子,只是,能否容小人斟酌一日,明日到府上回話?” “也行吧。那我就放幾個人在你這兒,你們要是跑了,那我不成笑話了?”趙子安安排下去,上馬車離開。 當夜,聶宛宛遮人耳目地離開宅邸,去了什剎海。 她跪在神色冰冷的女子面前,哭著將事情說了一遍,“眼下可如何是好?” 女子沉默了好一陣,嘆息一聲:“還能怎樣?你聶家比起楊家如何?如此,你便去趙家。若能讓趙家為王爺所用,也是大功一件,到時絕不會虧待你。” 聶宛宛心頭雖然百般不甘、不愿,卻不敢違命,恭聲稱是。 “事情怎么會走到這個地步?”女子不解地道。 “是家父貪杯誤事了。”提及這件事,聶宛宛就氣不打一處來,“蔣家那邊的事,已經有了眉目,偏生他酒后失言,招致了這等意外?!?/br> “已然如此,多說無益?!?/br> 聶宛宛稱是,告退回了家中。 聶祥從女兒口中得了準話,默默地哭了好一陣子:女兒要嫁給趙子安那種敗類,好不容易張羅到的銀錢也白白輸給了莫坤——女兒已有去處,沒事可求了,他總不能跟錦衣衛(wèi)指揮使借錢、談生意。 第二日,他灰頭土臉地去了趙府,給了回話。 因著他們是新到京城,趙子安總擔心他們卷包袱跑掉,催得很急,三日后,便用一頂小轎將聶宛宛迎進了門。 人進門第二日,趙子安眉開眼笑地去了賭場。他可是與此間老板丁十二打賭了,賭注三千兩,娶個妾的花銷也就五百兩——既得了人又賺了銀子,這樣的好運,幾個能有? 丁十二認賭服輸,當下取出銀票,交給趙子安,說了幾句恭喜的話,便去了后面。 洛十三聽說之后,笑了一陣子,“你的主意?” “侯爺提點的。先前我一聽說做局,只顧著算計聶家的錢了,其實根本就是空架子,能算計到的,聶祥都隨身帶著呢?!?/br> “那廝一耍壞,真能把人坑死?!?/br> 丁十二笑道:“既然想做妾,跟誰不都一樣?趙子安那種人,不用白不用。” “這倒是。”洛十三摸了摸下巴,“聶家要是成了梁王的棄子也罷了,要是沒有,以后還有樂子可瞧?!?/br> 同一時間,莫坤站在御書房,向皇帝稟道:“近日,張閣老、安閣老、刑部尚書、順天府尹都在為賀家、蔣家的親事說項。” 皇帝皺了皺眉,“早就聽說了,兩位閣老出面,內閣每日都在議論?!?/br> 莫坤賠笑道:“他們也是為皇上著想,臨江侯不是在翎山書院就讀么么?又與賀大小姐青梅竹馬,這樣的順水人情,我都想送,只是分量不夠?!?/br> “你是朕的心腹,怎么就分量不夠了?”皇帝打鼻子里哼了一聲,“楊閣老丁憂,張閣老這首輔有底氣了,也罷,小事,隨他去就是?!?/br> 莫坤上前兩步,懇切地道:“皇上的心病,微臣知道,有幾句話,不知當不當講?!?/br> “說?!?/br> “微臣與皇上說過,私底下有意接近臨江侯,與他偶有來往。這人有才情不假,也有缺點——好賭,微臣起初不信,一再前去賭坊,親眼見過不少次,才信以為真。” 皇帝頷首,“朕記得?!?/br> “既然如此,皇上何不盡早將人放到身邊,收為己用?”莫坤言辭愈發(fā)懇切,“依臣之見,將他放到錦衣衛(wèi)最合適不過,微臣時時處處提點著,皇上再時不時給些不大不小的恩典,他焉能不感恩戴德,誓死效忠皇上?” 皇帝想了想,“你是說,他沒有別的心思?” “沒有?!蹦さ?,“這一點,微臣絕不會看錯。他本就要到金吾衛(wèi)當差,如此,便不如到錦衣衛(wèi)。” 皇帝目光微閃,沉吟一陣子,“倒也行。稍后擬一道旨意,讓他下個月便到錦衣衛(wèi),任指揮僉事。翎山書院這個月考試,張閣老請旨了,朕讓他看著辦,臨江侯總不會考不過?!?/br> 莫坤謝恩,又趁勢道:“張閣老等人送順水人情,皇上何不索性降一道賜婚旨?” 皇帝第一反應是:“主意是不錯,只是,剛給他官職,不出三個月便成親?他的日子是不是太順心了些?”本朝慣例,一般賜婚,都是三個月之內完婚。 莫坤忙笑道:“賀小姐尚未及笄,皇上在旨意中提一句,讓兩家自己斟酌吉日,不就什么都不耽誤了?” 皇帝著實猶豫了一陣子。 莫坤心里一陣打鼓,心說我那些賭債能不能兩清,全在今日了。 到末了,皇帝道:“就像你說的,橫豎是順水人情,也能順勢敲打張閣老幾個一下,別以為朕在宮里,不知道他們那點兒彎彎繞?!?/br> 鬧半天,是在琢磨這些,莫坤心里樂開了花,連忙派人去蔣府、賀府遞了話,讓蔣云初、賀顏告假回家,等著接旨。 翌日上午,兩道旨意一并到了蔣府,賀府那邊,也接到了賜婚旨意。 至此,賀師虞真的服了蔣云初。這下好了,誰變卦,就是抗旨,誰想從中作梗,便是藐視皇帝,也等同于抗旨的罪過——妻子想要的,都有了。 賀顏的心里甜絲絲、暖融融的。 下午返回書院,賀顏直接去了知味齋。 這幾天蔣云初太忙,不在書院的時候居多,她則一面準備考試,一面觀望著提親一事的進展。他不提手札的事,她稀里糊涂的,居然忘了,到這兩日才想起來。 蔣云初已經來了,她一進門就道:“阿初哥哥,我們快些看手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