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另一面,他擔心景夫人聽聞賀家添了一個女兒的消息多思多慮,讓一名產婆把賀家的女嬰帶去給景夫人看一眼,說明原委之后,找地方葬了那孩子。再難過,也得這么做。 產婆回來時,哭著告訴他,景夫人一直出血不止,無力回天,她要帶走賀家的孩子,說對不住。 他在心里說沒關系。 賀府的老人兒都有印象,那一陣他肝火旺盛,發(fā)作了房里不少下人,都調到了別院或是莊子上。 是必要的工夫,也是真的空前的暴躁。 那一陣,他不覺得疼,費盡周折從亂墳崗找到景夫人和他的女兒的尸骸另行安葬的時候都是木然的。 直到顏顏一點點見好,小臉兒鮮活起來,他的感知才恢復,開始撕心裂肺的疼。 后來,顏顏五歲的時候,家中遇到坎坷,他只想保全女兒,也可以帶上阿朝,可是阿朝以為自己闖禍連累了親人,還是有擔當的,如何也不肯走。 便這樣,有了與顏顏長達三年的分別。 蔣云初聽岳父沒什么條理地說完這些,彎了彎唇角,眸中有釋然,“怪不得您冒險尋找阿洛。” 賀師虞對上他視線,眼中有歉意,“從心底來講,我偏向他們兄妹兩個。看著顏顏,就會想到阿洛,就想不論如何也要找到他。對你,我一直不夠關心?!?/br> “理解?!笔Y云初回以一笑,“怎么不告訴阿洛?” 賀師虞喝了一口酒,“他不提,我就樂得拖延下去,也怕顏顏受不住。在我眼里,她一輩子都是小孩兒。再就是我怕向你岳母說這些。我要怎么跟她說,我們的女兒早就沒了?”他嘆息一聲,“但是,遲早要面對那些?!?/br> “瞞著岳母并不難?!笔Y云初說。 賀師虞訝然挑眉,又笑著搖頭,“阿洛重振景家門楣的日子不遠了,到時候,他應該與顏顏團聚。況且就算我們不提,他興許也會查證。說到底,那孩子太孤單了。” 蔣云初凝視著岳父,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岳父有多矛盾、掙扎,都在言語之中了?!霸滥赣卸嘣谝庥卸鄵念侇仯h遠超出您以為的。顏顏是她的親生女兒,這一生都是這樣。阿洛那邊交給我,其他的工夫也交給我來做?!?/br> 賀師虞狐疑地看著他,“真能行?總不能連顏顏都瞞著吧?她知曉身世之后,早晚會露餡兒?!?/br> 蔣云初輕笑出聲,“不會。到了那一天,她是景家的女兒,更是賀家的女兒?!?/br> “晚一些再斟酌這些?!辟R師虞一想這些,心神就亂了,只會一再下意識地拖延。 蔣云初岔開話題:“何國公、我父母也不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br> 蔣云初喝了一杯酒,問:“先生知情吧?” “你怎么也跟那只狐貍似的?”賀師虞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女婿。 蔣云初一樂,“如果顏顏只是賀大小姐,先生當初不會帶著她去莊子上,他也不會把顏顏當親閨女。” 賀師虞無奈地笑了笑,“那廝問過我,我不承認,承認與否又有什么不同?!?/br> “嗯,行,你們真行。”蔣云初說完,自斟自飲起來。 賀師虞看不下去,“少喝點兒,喝高了耍酒瘋怎么辦?”略頓了頓,悻悻地道,“我大抵收拾不了你,陸休那廝說,你比他身手還好。” 蔣云初忍俊不禁,“不多喝點兒我才要發(fā)瘋。” “……也是。”賀師虞歉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他肩頭,“難為你了。我陪你?!?/br> 蔣云初笑著出去了一趟,過了一陣子,常興送來幾道下酒的小菜,和一壇泥封完好的陳年燒刀子。 “侯爺,”常興向翁婿兩個行禮,“小的就在門外候著吧?” 蔣云初道:“滾?!?/br> 常興苦著臉出去了。 賀師虞哈哈大笑,“混小子。你看起來太不對勁,不怪常興擔心?!?/br> 蔣云初也笑。擔心什么?擔心他開罪岳父?怎么敢。 翁婿兩個喝到后半夜才盡興,蔣云初喚常興帶人護送賀師虞回府,自己猶豫了一陣,回了正房。 雪狼在廊間的小毯子上睡得四腳朝天,他進門時,它扭頭看了一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蔣云初笑了笑。 他用了很長時間沐浴洗漱,到寢室歇下時,已是晨曦初綻。 朦朧的晨光之中,他用親吻喚醒賀顏。 他氣息中有酒味,賀顏想問他怎么夜間喝酒,他不允許,霸著她甜美的唇,奪走她的呼吸。 反反復復長長久久地親吻,也只是親吻。 賀顏懵了好久,終于是等到他作罷,擔心地看著他,“阿初,出什么事了么?” “沒?!笔Y云初親了親她腦門兒,“別跟醉鬼說話。你得哄我入睡?!彼龝鹨?,他無疑遮掩。 賀顏笑著說好,手繞到他背部,輕輕拍打。 蔣云初唇角慢慢上揚成愉悅的弧度,心卻一下下抽痛著。 阿洛的真實身份,他都還沒與顏顏提及。眼下要如何與她說起她的身世?不見得需要知道,但她不知道的話,怎么與阿洛相認? 阿洛孤單這么多年,需要至親。 岳父的付出會讓她難過到什么地步? 難怪岳父能拖就拖,這事兒實在是折磨人。 帶著這些思緒,他睡著了,也如打算的那樣,一個時辰之后醒來。問過下人,知道賀顏在聽管事們回事,便直接出門,去了翎山書院。 陸休正在給學子們上課,蔣云初讓仆役去請,“我找先生有要緊的事?!?/br> 陸休讓武睿替自己一陣,回了聽雪閣。 蔣云初窩在躺椅上,懶洋洋的。 陸休走過去,用折扇敲了敲他額頭,“今兒這是怎么了?又是擺譜又是犯懶的。” 蔣云初微笑,“惦記您。沒事。” “德行?!标懶莞┥砹嗔怂话眩敖o我沏茶去?!?/br> 蔣云初說好,起身去沏了兩杯六安瓜片。 陸休喝了幾口茶,端詳著云初,“你心里有事?!?/br> “嗯?!?/br> “事情還不小?!?/br> 蔣云初沒正形,“想造反?!?/br> 陸休大笑,陪著他胡扯,“我看成。” 蔣云初笑著起身,“那我去了?!?/br> 陸休擺一擺手,“去吧?!卑⒊醪幌胝f,他便不問。 蔣云初走出去又折回來,道:“依您看,阿洛孤單么?” 陸休斂起笑意,“跟你比起來,半斤八兩吧?!?/br> “我有您?!?/br> 說的人不覺得怎樣,聽的人卻心酸起來。陸休和聲喚他:“阿初?!?/br> “嗯?!?/br> “等我老了,你跟顏顏要為我養(yǎng)老送終?!?/br> 蔣云初嘴角明顯地抽搐一下,“您就比我大十來歲,我不見得熬得過您。我岳父說您是狐貍,好好兒修行,早晚成精?!?/br> 陸休心里的傷感立時消散,爆出一陣大笑。 “沒正形?!笔Y云初邊往外走邊道,“趕緊給我們娶個師娘,姓何的小姑娘看上您了。” 書院的事,他門兒清,何蓮嬌耗得起,他看不下去了,樂得提醒先生。 大男人讓小姑娘等,總歸是不厚道。 前一陣他算了一卦,兩個人有緣,不然也就讓先生接茬不厚道了。 陸休愣住,回過神來想追問,阿初已經走得不見蹤影。 他喃喃自語:“小兔崽子瘋了吧?姓何,何蓮嬌?” 見過先生,蔣云初心里踏實下來。 說出去沒人相信,他也不愿意承認:遇到大事的時候,他是依賴先生的,有先生打打岔,心就會定下來。 而岳母在手札里提過,他做了佞臣之后,先生被他氣得離京遠游了。 手札,得再看一遍。 . 賀顏坐在小書房里,聽常興稟道:“送沈清梧先生的護衛(wèi)回來了。” “也就是說,先生安頓下來了?” 常興稱是,“情形很好。要不然,護衛(wèi)也不敢回來。” 賀顏笑了笑,“你記得稟明侯爺。”隨后問起昨晚的事。 常興回道:“昨晚侯爺和賀侯爺喝了不少酒?!?/br> “早間侯爺去了何處?” “書院?!?/br> 賀顏若有所思。 常興行禮退出。 賀顏想著,阿初不對勁,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不,不是他,遇到事情的是她。 他對自身的事,一向無所畏懼,沒有顧忌。 她坐到窗前的圓椅上,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她匆匆起身,去了外書房,找出那本手札,逐字逐句地認真閱讀。 如今有阿初護著,她想出岔子都難,但是,預言又分明說過她刺殺梁王,把自己的小命搭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