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jié)
賀夫人驚喜。以前在這小家伙跟前,從沒有這種待遇。她笑著彎身,捧住雪狼的大頭,親昵地揉著,“我們雪狼真乖?!?/br> 賀顏則有些驚訝,懷疑雪狼有靈性到了與自己、阿初心思相通的地步。眼下卻是顧不上多想這些,她放下手邊衣料針線,要下地行禮。 “老實待著,跟我還見外?”賀夫人喚上雪狼,走到女兒面前,眼含關切地打量。 “娘——”賀顏拖著長音兒喚出這一聲,跪坐著擁住母親,“娘親,想您了?!?/br> 賀夫人一愣,失笑,“瞧瞧,阿初這是把我閨女慣成了什么樣兒?這么大了還撒嬌?!彪m是這樣說,卻展開手臂,摟住女兒。 她的顏顏,打小就懂事到了讓她心痛的地步;大一些,就算是歸陸先生和阿初管了,在她面前更懂事乖順。 撒嬌,是五歲之前的事,不,確切地說,是三四歲之前的事。 她總懷疑是女兒出生后孱弱如幼貓的緣故,也問過太醫(yī)、名醫(yī),是否因病痛之故,影響了女兒的性情,雖然聰慧,卻少了些孩童心性。 都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可她的小棉襖不夠依賴她,偶爾會有點失落。 太醫(yī)、名醫(yī)都說那是自然,還給她舉例,有些名士高官大病一場之后,都會看破紅塵,孩童再小,經歷病痛磨折,也會受到些影響。 她深以為然,從那之后再不疑心,告訴自己要知足,女兒好端端的最重要。 此刻女兒的親昵、撒嬌,在她,真是受用極了,卻少不得問一句:“沒遇到麻煩吧?怎么幾日不見,就跟小孩兒似的了?” “哪有,誰會讓我不好過啊?!辟R顏讓自己語調如常地扯謊,“嫁人了,才知道過日子有多麻煩。那么麻煩,您和爹爹還要撫養(yǎng)哥哥和我,太不容易了。前兩日事情多謝,就想到了這些。” 賀夫人釋然,心都要化了,“我的顏顏真的長大了,更貼心了?!?/br> 賀顏的下巴蹭著母親肩頭微涼的衣料,努力綻出笑容。 雪狼回到大炕上,坐到賀顏身邊,爪子腦袋并用,蹭來蹭去。 母女兩個俱是忍俊不禁。 . 同樣的幾日,廟堂之中,蔣云初借皇帝之口,行事更為果決。 梁王已身陷囹圄,但在明面上,還在天牢——有人喬裝而成。 這一點,是王舒婷的事提醒了蔣云初。向自己的小妻子現學現賣的感覺,好的不得了。 甄十一給梁王做了一份口供:通敵叛國,意圖弒父篡位。梁王為了好受一些,簽字畫押。 皇帝看了,惱火不已,卻沒給發(fā)落。 這在蔣云初意料之中。他又讓甄十一做了第二份經由梁王簽字畫押的口供:端妃與方志自年少時便情投意合,梁王親口求證過,是那兩個人的親骨rou。 皇帝看了,險些氣得背過氣去,當即傳旨:褫奪梁王封號,賜三尺白綾,理由是通敵叛國,意圖弒父篡位。家丑不可外揚,總不能讓天下人都知道,九五之尊戴了很多年的綠帽子。 這結果,蔣云初很滿意。虎毒不食子——皇帝已犯了大忌,這是引發(fā)天下人對其質疑的第一步。 而且,名義上的梁王不存在了,那具皮囊,聽憑甄十一由著性子鈍刀子磨。 梁王之事了卻,張貼告示尋找醫(yī)術精湛的道士高僧一事也有了結果。 揭榜的是羅道長。不論誰都得承認,此人不論文、武、醫(yī)術、修為,在道教各門派中都算得上乘。 秦牧之直接喚親信把人帶去見蔣云初——那小子有時候就神神叨叨的,瘆人得緊,這事兒也必然神神叨叨的,且叮囑過他別摻和,他當然樂得自一開始就做局外人。 蔣云初見了羅道長,看出此人有著不該有的野心。 若他有意禍國殃民,在這當口,羅道長是不二人選,現在么,就讓這貪慕榮華意圖左右君王的人自食苦果好了。 接近皇帝,定要過索長友那一關,索長友少不得做足功夫,讓羅道長堅信自己可以掌控皇帝,左右朝局。 只是,因著病情,皇帝已是絲毫耐心也無,隔著簾子見到羅道長,直接下了死令:若三日內煉不出緩解病痛的丹藥,就滾出宮去。 羅道長冒出涔涔的汗,大著膽子請求為皇帝診脈。 本末倒置的皇帝自然允準。 診脈之后,羅道長神色驚懼交加,片刻后,卻言之鑿鑿地稱皇帝病痛并不嚴重,兩日內便可煉出緩解病情的丹藥?!实鄯媒棋羞b散的東西已是年日久。那他直接用逍遙散就好。那東西的確是禁'藥,但對他來說,找到也非難事,一半日就可辦到。 皇帝大悅。 索長友也很愉快,轉頭命親信把這消息告知蔣云初。 蔣云初分別從暗衛(wèi)、錦衣衛(wèi)、十二樓調足人手,日夜監(jiān)視、徹查羅道長。 沒兩日,羅道長進宮前左右皇帝心思、慫恿皇帝提拔幾名封疆大吏升官進京的如意算盤,剛揮著手打起來,就成了泡影。 羅道長尋找逍遙散的同時,亦是蔣云初各方人手搜集他罪證的同時——給皇帝用禁~藥,那都不是活膩了可說的罪過。 蔣云初把罪證甩給羅道長的目的,是讓他在一段時間內為己所用。 羅道長還是能看透一些事的,很快認頭,發(fā)誓聽憑蔣侯吩咐。 如此一來,整治皇帝自然是愈發(fā)地隨心所欲。 自此,羅道長開始輪換著給皇帝用逍遙散、消魂?;实蹚氐着c宮外一切斷絕,諸多旨意,其實皆是索長友、蔣云初的意思。 太子正式監(jiān)國,全權代替皇帝料理軍國大事。幾乎每日晚間或下午,太子都邀蔣云初到東宮議事。 蔣云初做派一如往常,對太子維持著透著疏離的恭敬客氣,議事時態(tài)度不消極,但也不積極,能偷懶就偷懶。 一日,蔣云初離開東宮時,遇見了外出返回的太子妃。 太子妃笑盈盈地道:“這一陣,家中無事?” “還好?!?/br> 太子妃頷首,漫不經心地道:“前些日子,有人找到我身邊的侍女胡說八道,觀望了幾日,得知那人沒了蹤跡,便忘記了那件事,亦從沒打算與殿下提起。” “不相干的事,的確沒必要記得?!笔Y云初說。 “沒給你們添麻煩就好。”太子妃欠一欠身,“不早了,不耽擱你?!?/br> “多謝殿下。”蔣云初拱手一禮。 他得承認,太子妃實在不簡單。聽到賀家秘辛,她若稍稍沉不住氣或是亂些許方寸,風波就小不了。可她沒有,一直不動聲色,若無其事。這恰恰是他與顏顏最需要的態(tài)度。 隨著相處日久,蔣云初偶爾會鬧小脾氣生悶氣,太子總會第一時間察覺,一次實在是擔心,問他是為公務還是私事心煩。 蔣云初答說,沒事,天氣太熱了。 太子連忙讓宮人奉上冰鎮(zhèn)西瓜、冰鎮(zhèn)的甜湯。 蔣云初瞅著犯了會兒愁,對太子說:“賞杯酒吧。” 太子笑出來,說好,又叮囑:“在家可別這么矯情,不能讓賀侯的掌上明珠為瑣事為你勞神?!?/br> 蔣云初嘴角抽了抽。 太子哈哈地笑。諸如此類的小事,讓他越來越覺得蔣云初有才亦有趣,毫不掩飾欣賞之情,更不遮掩真心結交的心思。 蔣云初從不接茬?,F在還不是時候。 太子卻是鍥而不舍。與岳父何岱閑談時,感嘆道:“我像云初這么大的時候,整個兒就是愣頭青,遇事總是意氣用事,眼界、學識也不如那小子?!?/br> 何岱看得出,女婿說的是真心話,有意道:“你有識人的眼光、用人的謀略就行。蔣侯么,性子太清冷內斂了些。” “什么啊,”太子搖頭,“他跟莫坤、張閣老等人總是有說有笑的。”停一停,悻悻道,“明擺著是不愿意理我?!?/br> 何岱繃不住,笑了,委婉地道:“興許是因為離皇上太近,擔心你忌憚?!笨此崎_解,實則是試探女婿的心跡。 “話可不能這么說?!碧邮諗苛诵σ?,“他經手的,都于大局有益。我留心他的為人處世,可不是一日兩日了。這種人才,到何時也做不出誤國的事,我放心得很。眼下起急,是真的欣賞、愛惜這般人物?!?/br> 何岱深以為然,話卻只能點到為止。他不能讓女婿察覺,自己早已對云初分外看重、痛惜——不論是出于怎樣的善意才隱瞞,太子知情后,總會有些不是滋味。何苦來的。 太子的言辭還是不離云初:“他雙親所謂暴病而亡,必有隱情,我想著,定是被生生逼得走上了絕路,方志絕對知情。能找到那廝就好了。再一個,就是景國公的子嗣。云初說派人去找了,我只盼著,能早一些如愿。畢竟,說動皇上給含冤而終的亡魂昭雪,很難,況且,也不知他還有多少時日?!痹谠栏该媲埃恍枰陲椖暬实凵赖男乃?。 何岱說:“會如愿的。天理昭昭,又有你們這些年輕人,定會如愿?!?/br> 太子微笑,“借您吉言。” 轉過頭來,何岱與云初復述了這些。 云初溫然道:“我在等一個好消息。若情形不樂觀,我再另外想轍。盡量還是讓阿洛風風光光地現身,您說呢?” 何岱拍拍云初的肩,“好孩子,你別太辛苦才好?!?/br> 因太子勤勉,朝政很快步入正軌。但這并沒給他帶來多少愉悅,貪官應聲蟲德行敗壞的太多,想整頓,無處下手。 問云初,云初說不著急,慢慢來吧。 他也就不再心急火燎的,靜心等待良機。云初的話,他總是相信的。 念及賀朝,太子與蔣云初商量后,把賀朝調到五軍都督府行走。 時光如靜沙,無聲流逝到盛夏。 這時節(jié),太子終于見了皇帝一面。這樣說挺好笑的,卻是事實。他的父親,擔心他弒父篡位不肯相見的日子,由來已久。 他不知道的是,這時的皇帝一如提線木偶:一個月里,大半個月痛不欲生;其余的日子則在不知不覺中,言行被人在潛移默化下掌控,說出口的,是最陰暗面的心聲。 那日午后,太子盡量放輕腳步,走進皇帝寢宮。心里,卻是充斥著恩師景淳風、蔣云初雙親被殘害而終的恨意。 穿著明黃色寢衣的皇帝臥在軟榻上,瘦骨嶙峋,幾乎不成人形。他正在自言自語,而殿堂內,并沒有人與之交談。 太子行禮。 皇帝不理。 太子緩緩抬頭,望向皇帝,卻見對方抬眼望著上方虛空,根本就沒看到他的樣子,繼續(xù)自言自語。 情形有些詭異。太子并沒打怵,選擇站在原地等待、觀望。 皇帝正在說:“景淳風、蔣勛、賀師虞、何岱,都該死!” 語聲雖然不高,語氣卻充斥著怨毒和理所應當。 太子欲言又止,斂目望著腳尖——跟這個混帳爹爭論,從來就是白費力氣。以前總是克制不住,現在,他可以了。一句句讓他更恨更惱怒的言語,陸續(xù)傳入耳里: “景淳風娶的是柳氏,蔣勛娶的是齊氏。 “那兩個禍水! “一樣的,在她們出嫁之年,明明該參加選秀,進宮服侍朕! “朕見過她們,柳氏眼睛下面、齊氏下巴上長著淡藍色的小小的痣。 “實在是好看。 “朕是多情,對此二人,都喜歡得緊。 “那么多年,朕都在找與她們相似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