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靜的小道上，一人執(zhí)燈佇立，那背影沈非玉見了無數(shù)次，怎么也不會認(rèn)錯(cuò)。

    “……師父？”

    洛聞初驀然回首，面容隱匿在夜色中，叫人難以看清神色，沈非玉卻在這一瞬間捕捉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幾乎要將人壓垮的悲意。他身前有兩個(gè)隆起的小土包，既無墓碑也無貢品，就這么孤零零的聳立在這飛屏山上。

    洛聞初見來人是沈非玉，很快整理好情緒，對著沈非玉招手：“非玉，過來?！?/br>
    他執(zhí)燈而立，于這夜間，仿如黃泉路上的引路人，神秘莫測，勾著人的魂兒，引著他們墮入無邊地獄。

    沈非玉好似被魘住了一般，提步走去。

    “這里葬的是你師祖和另一位師叔，來給他們磕個(gè)頭吧。”那聲音像是隔了一層霧，聽不真切。

    沈非玉照做。

    磕了三個(gè)頭，沈非玉起身，問道：“為何選擇將師祖與師叔葬于此處？”

    這個(gè)地方如此偏僻，寸草不生，怎么看都不像安眠之地。

    洛聞初笑了一聲，聲音低而啞，如一壺醇酒：“你師祖生前最是無拘，愛慘了自由，說哪一天去了，就讓我們幾個(gè)隨處挖個(gè)坑埋了便是，我們做徒弟的，哪敢不聽？可又哪敢如此輕率？然而世事無常，到底還是讓他老人家如愿了。”

    沈非玉不知道他所說何事，不知道他口中的“我們”又包含了哪些人，甚至不知道此時(shí)的洛聞初需不需要安慰。

    師父這么強(qiáng)大的人，也曾是天之驕子，需要的安慰或許比尋常人要少一點(diǎn)兒。

    這般想著，沈非玉試探著伸出手，輕輕牽住了他的食指。

    洛聞初反手裹住沈非玉的手，“好哇小非玉，趁機(jī)吃為師豆腐?！?/br>
    沈非玉耳根一紅，拿出那晚洛聞初的說辭平靜回嘴：“師父比豆腐硬，吃不了。”

    洛聞初默了一陣：“那天晚上，你都聽到了？”

    “有點(diǎn)意識，”沈非玉說，“還聽到了師父唱歌?！?/br>
    洛聞初：“……”

    又過了一陣，似是哀悼完畢，洛聞初道：“走吧，別擾了師父他老人家的清凈?！?/br>
    二人身后的那兩個(gè)小山包，好似兩座忠誠的守衛(wèi)，十年來一如既往的守護(hù)在此。

    沈非玉問他為什么葬在此處，其實(shí)沒有什么為什么，也不是他所說的那什么狗屁的愛自由。

    不過是恰好。

    ——恰好在那個(gè)地方死去罷了。

    當(dāng)時(shí)的情況，連悲哀都來不及鋪散開，更別提好好入殮下葬，草草挖了個(gè)坑就地掩埋，避免白骨露于野的凄涼。事后再尋來，卻找不到哪塊焦土才是師父的安息之地，他與賀知蕭不愿打擾死者，便將師父的一柄斷劍埋在那處，一同埋下的，還有恩師的女兒，他們的小師妹。

    清明已過，今日又不是他們二人的祭禮，會到這兒來，無非是聽了賀知蕭一席話，深有感觸，上這兒來發(fā)發(fā)呆罷了。

    故人已逝，生者更應(yīng)頑強(qiáng)的活。

    他放弟子們離開的目的簡單得很，然而知蕭不懂。

    或者說，不愿懂。

    他們二人自打那一天起，早已被世人架了出來，做了什么事情，得了什么名聲，都不再是自己說了算。

    “對了，非玉怎么不回家？”洛聞初這才想起這茬來，“門派中所有弟子都走了，你莫不是留下來給我還有你師叔煮飯的吧？這么關(guān)心我們？”

    沈非玉面色一沉。

    他如何聽不出，洛聞初這是在趕他走。

    沈非玉把手一抽，悶聲往前走。

    洛聞初握了握拳，竟有些不甘讓那份觸感溜走。

    “非玉別走那么快，等等為師?！?/br>
    沈非玉走得更快。

    “嘿這小破脾氣……”洛聞初追上去，逮著沈非玉的臉就是一通揉搓，“非得逼我動(dòng)手是吧？啊？還走不走那么快了？”

    “唔唔?！?/br>
    “瞧你說的哪門子鳥語，說人話?！?/br>
    沈非玉：“唔唔唔唔！”那你倒是把手拿開啊！

    就在師徒二人掰扯不清時(shí)，一道人影踏月而來。

    沈非玉余光里寒光乍現(xiàn)，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時(shí)，那劍刃已經(jīng)逼近洛聞初后頸。

    此人不知潛伏了多久，覷準(zhǔn)時(shí)機(jī)，只為一擊斃命。沈非玉立即想到說書先生口中的劍客，心念斗轉(zhuǎn)，身體僵硬，唯有大腦能夠運(yùn)轉(zhuǎn)，他想出聲提醒洛聞初，可是臉頰被揉圓搓扁，根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下一秒，沈非玉瞪大雙眼。

    只聽啪嗒的一聲，洛聞初不知何時(shí)撿了石子夾在指中，石子自頸邊往后彈射，擊中劍身，劍尖歪了寸余，劍風(fēng)擦著二人而過。

    “拿著燈！”洛聞初把燈塞到沈非玉手里，將人揮開，僅用袖中扇便抵擋住了劍客的攻擊。

    沈非玉只覺周身如清風(fēng)包裹，眨眼間便到了戰(zhàn)局外圍。

    很快，打斗聲響起，間或夾雜著一兩聲洛聞初的調(diào)笑之語。

    “洛某還在想，閣下幾時(shí)會來。千挑萬選，選的真不是時(shí)候。”洛聞初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淡淡的戾氣。

    “擾了洛掌門的雅興，在下在此陪個(gè)不是?！眲蜔o不譏諷，“等解決了洛掌門，我再把他送下來陪你，黃泉路上再與你的小徒兒風(fēng)流快活去吧?！?/br>
    “閣下口氣不小，吃蒜了嗎？”

    劍客：“……”

    “沒有武器，你以為你能做什么?！眲痛髦厥饪谡?，聲音有異，像是一壺煮沸的水，嘰里咕嚕的冒著泡，“洛掌門難不成真的以為一把破扇子就能打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