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屋里無人應(yīng)聲,盛卿卿頓了頓,還是抬足邁了進去。 門在她身后合上,仿佛將盛卿卿窈窕的身影一口吞沒在了里頭。 屋里頭窗也沒開一扇,即便是青天大白日的也顯得有些陰沉,盛卿卿走了兩步才摸索出道路,邊走邊尋找著里頭孟珩的人影。 她見孟珩兩次,對方都穿著深色的衣服,今日若也如此,倒是有點難找。 外屋很快掃過一遍,盛卿卿輕吸口氣,看向了靜悄悄的內(nèi)屋,舉步靠了過去。 她輕手輕腳地打起竹簾時,里頭終于傳來一聲響動。 盛卿卿腳步一頓,她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的人,知道那是兵器出鞘時的聲音。 “誰?”孟珩沙啞的聲音從里面?zhèn)鱽恚廁v冰冷,能叫人渾身血液都被凍僵。 “我是……”盛卿卿停了停,用最輕柔無害的聲音喚他,“大將軍,我是盛卿卿?!?/br> 孟珩沒再說話,盛卿卿也沒再動,她耐心地等待了許久,才聽見孟珩再度開口。 “進來?!彼f。 這兩個字似乎比先前更低沉了。 盛卿卿向里走去,這才發(fā)覺自己一直打著珠簾的手舉得都有些酸痛。 她只走了幾步,就看見正坐在桌邊、將長刀放在桌上輕輕撫摸的孟珩微微抬了臉,長刀在他手腕輕動間映出一道弧形的冷冷寒光。 孟珩沉沉地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見孟珩確實同前兩次見到的不太一樣,盛卿卿話到嘴邊轉(zhuǎn)了個彎,巧妙地道,“我來看看你?!?/br> 孟珩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而后冷笑一聲,“那為什么讓我等這么久?” 盛卿卿有些拿不準孟珩是不是將她當成了其他人,說話時不得不小心了又小心,免得激怒到刀已出鞘的孟珩,“我已經(jīng)……盡快了?!?/br> 孟珩不置可否地將手中刀刃又翻了一下。 盛卿卿的視線不自覺地被吸引到了那不知飲過多少人血的刀身上。 “過來?!泵乡裾f。 盛卿卿依言朝他走了半步,注意力不敢從孟珩身上離開半分,“……大將軍能將刀先放到一旁嗎?我膽子小,有些害怕?!?/br> 她問得輕輕軟軟像是撒嬌,孟珩只是稍一停頓,就將刀身入鞘放到一旁,而后一言不發(fā)地望著盛卿卿,意思很是明了。 見孟珩還能好好和人說話,盛卿卿才放心不少,她緩步朝孟珩走去,十步的距離慢慢縮短。 三步時,盛卿卿將手指按在了桌上。 一步時,她停在了離孟珩最近的凳子旁,問他,“我能不能坐下?” 孟珩正微微抬頭看著她,下頜繃緊,雙眸幽深得不見底,好似要將她也拉入那深淵底處一般。 沒有孟珩首肯,盛卿卿也不敢亂動,只站著同他長久地對視。 “你太慢了?!泵乡裢蝗坏?,“知道我等了多久嗎?” “是我的錯,”盛卿卿輕聲應(yīng)下,又討?zhàn)?,“可這已經(jīng)是最快啦,大將軍能不能原諒我?” 孟珩不作聲地又看了會兒,才朝盛卿卿伸出了一只手。 盛卿卿有些拿不準主意地將自己的手遞了過去,小心地落在了孟珩的掌心里,再度被他緊緊握住。 同上一次不一樣,孟珩瞬間將手指從她的指縫間擠了進去,親密無間地交握在了一起。 這人手本來就比她大出一圈,突如其來地這一下,盛卿卿的手幾乎叫他整個包裹住、無處可逃。 孟珩低頭盯了片刻兩人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加重了力道,顯得有些煩躁,“不夠?!?/br> 盛卿卿不得不輕聲告訴他,“疼?!?/br> 而后,她似乎聽見孟珩冷笑一聲,“就是要你疼?!?/br> 他這么說著,手上的動作卻是很快就放開了。 下一刻,孟珩朝她張開了手臂。 盛卿卿這次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愣了一下,不太確定孟珩想要什么。 孟珩等了半晌,顯而易見地變得更為不耐煩和易怒,“過來。” 盛卿卿遲疑著往前踏了半步,見孟珩視線跟釘在她身上似的移,其余地方卻穩(wěn)穩(wěn)地一動不動,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小時候,父親倒是常常這么張開手臂,等她笑嘻嘻地跑過去撲到父親懷里時,便會一下子被舉起來、高高拋到空中,那是盛卿卿最愛玩的游戲之一。 可孟珩雖然比她大了許多,到底跟父兄還是不一樣。 一向鎮(zhèn)定的盛卿卿也忍不住紅了臉,“我不……” “快點?!泵乡翊驍嗔怂?/br> 他渾身都透露著無處發(fā)散的焦躁氣息,像只困獸,卻不知為何坐在那兒毫不動彈,只催促她趕緊上前。 ……簡直就好像是非要等她主動觸碰,才能算數(shù)似的。 盛卿卿蝸牛似的又往前蹭了蹭,到底沒能自己主動上前倚靠到成年男子懷里,而是輕輕俯下身去,在孟珩的注視中伏在了他膝邊,像是對長輩撒嬌那般,將頭枕在了他膝上。 饒是盛卿卿沒用多大力道,孟珩也覺得膝頭一沉。 ——恍惚間靠上來的不是盛卿卿,而是什么將他一下子拽回了地面上的重量。 孟珩的手在空中停了許久,最后慢慢放下,一手遲疑猶豫著落到盛卿卿的發(fā)間,十分珍惜地撫了一下,像是怕她一碰就會化作泡沫破碎似的。 “你應(yīng)該早點出現(xiàn)?!彼卣f著,將五指沒入她的發(fā)絲里,指尖將一枚松松的發(fā)飾頂了出去。 盛卿卿乖順地靠在他的膝蓋上,不厭其煩地應(yīng)答,“我知道,叫你白白等了這么久,是我不好?!?/br> 孟珩指間都是她涼絲絲的黑發(fā),他幾乎想泄憤似的揪上一把,微微蜷起指節(jié)時到底還是不忍心地松了力道。 “我等了你十年,”孟珩不管自己這話講不講道理,“你卻到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br> 盛卿卿軟軟地嗯了聲。 “……你還什么都不記得?!泵乡袼砷_手指,理智從黑暗中緩緩悉數(shù)收回腦中,他低聲道,“你以前從不怕我?!?/br> 第10章 盛卿卿心道我現(xiàn)在也不怕你,但這話到底是不敢在這關(guān)頭說出口,只眨了眨眼,又安撫地嗯了一聲當做回答。 也許是她百依百順的態(tài)度平息了孟珩的怒氣,在發(fā)間穿梭的手指動作越發(fā)輕柔,早起的盛卿卿被撫弄得有些犯困,眼皮子也跟著打架起來。 孟珩不再說話,注視著她的目光似乎也不再那般充斥著令人窒息的侵略性。 盛卿卿漸漸放松下來,心想孟珩其實也不難安撫,怎么整個汴京都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嗎? 迷迷糊糊之間,盛卿卿聽見門被人悄悄敲響的聲音傳來,她下意識想睜眼,卻叫一只手蓋了眼睛。 盛卿卿眨了眨眼,睫毛尖從對方的掌心里唰唰地掃了幾下,“大將軍?” 孟珩沒回答,門外的人也沒進來。 盛卿卿逐漸清醒過來,有些詫異于自己在這情況下也能犯困,遲疑地抬手,只碰了碰蒙在自己眼上的手背,“怎么了?” 孟珩沒敢松手,有苦難言。 就算昏暗的屋內(nèi)看不真切——他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臉色同往日大不一樣。 窘迫?羞惱? 孟珩拿不準。 可盛卿卿已經(jīng)醒了過來,他沒法一直將她留住,只好深吸口氣,道,“起來?!?/br> 盛卿卿哦了一聲,聽話地伸手往旁邊探了兩下,按住了一只凳子,而后一撐便站起了身。 孟珩跟著站起,還沒來得及松手,盛卿卿輕輕呀了聲,身子一晃。 孟珩下意識地去扶,這下捂著盛卿卿雙眼的手就松開了。 重見了光明的盛卿卿趕緊扶著桌子站穩(wěn)腳跟,輕輕動了動發(fā)麻的左腿,嘴上道,“大將軍沒事了?那就好,外祖母擔心得緊?!?/br> 孟珩緊閉嘴唇不應(yīng)她的話,不想自己一開口就露餡。 盛卿卿活動了兩下腿腳很快適應(yīng)起來,她遠離兩步孟珩,領(lǐng)會了孟珩緘默不語的意思,“您別在意,我這便離開?!?/br> 她說著福身行禮,而后便跟個沒事人地往外走去,孟珩張了張嘴都沒找到能留她的理由。 ——他難道要將長達十年的荒謬夢境說給她聽? 盛卿卿信不信是另說,那夢里的她可是已經(jīng)死了! 盛卿卿行至門口,發(fā)現(xiàn)原先將她帶來那壯漢就站在門口,方知之前的敲門聲她沒聽錯。 “不負所托?!彼χ瑝褲h點點頭,在對方欲言又止的注視中緩步出了門。 這十年下來,孟珩身邊知道他常做個夢、夢里有個小姑娘的也就那么幾個心腹兄弟,知道那叫盛卿卿的就更少了。 不必多猜,孟珩就知道盛卿卿剛才會到他身邊來,是誰的主意。 “進來?!彼渎暳畹?。 兩三息后,壯漢大步從門外邁入,神情有點恍惚,“大人,我是方才混亂之中聽孟二姑娘提到‘盛卿卿’三個字,才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去跑了一趟,誰知——大人既然找到了她,為何不……” “我和她說什么?”孟珩打斷了屬下的話,他握了長刀起身,自嘲似地冷哼,“記得的只有我。” * 這日孟府里的風波并未傳得太廣,反倒人人三緘其口,盛卿卿的存在更是被從中抹去無人知曉,倒叫她輕松不少。 第二日孟娉婷倒是來同盛卿卿講了前日發(fā)生的事情。 “我原是想裝作有賊人闖入孟府想偷盜錢財卻被撞見、倉皇逃跑。”孟娉婷頓了頓,“你別笑,我知道這乍一聽漏洞百出,可要的正是如此。若是人足夠冷靜,事情發(fā)生當下便該想到不妥當之處加以應(yīng)對,而不是當個事后孔明?!?/br> 盛卿卿忍著笑點頭,“好,二jiejie接著說?!?/br> “所以等人都齊了,我便打暗號叫人出來,裝賊的裝賊,捉賊的捉賊,這祖母都是知道的?!泵湘虫谜f到這里,嘆了口氣,“可我沒想到,大將軍他不知道?!?/br> 盛卿卿支著臉想了想,“那大將軍一人大發(fā)神威將小賊都拿下了?” 孟娉婷搖了搖頭,眼里仍有些懼怕,“他……他險些將扮賊的下人殺了?!?/br> 盛卿卿一怔,這才明白過來昨日前頭一片混亂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