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趕緊去看。認識你的人多,看看能不能幫子達作弊。否則,他肯定要輸!”不容王洵細想,馬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趕緊,趕緊,再晚一步,甭說第一名,前三名都未必有子達的份了!” 注1:冊勛,隋唐時的一種記功方式?;旧蟽詣兹D,便官升一級。 第五章 春曉 (五 上) 第五章 春曉?。ㄎ濉∩希?/br> 聞聽此言,王洵不敢耽擱,跟在馬方身后就是一溜小跑。等人跑到了考校射藝的地方,有關宇文至比試遇到對手的情況,也斷斷續(xù)續(xù)從馬方嘴里聽了個大概。 原來今天前來參加比試的良家子弟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大家族的旁枝。這些人雖然沒有爵位繼承權,平素卻是被家族當做菁華來重點培養(yǎng)的,因此一下場,便占盡了優(yōu)勢。 宇文至在拳腳器械方面的功夫很一般,看到場中的幾個熟悉面孔,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在這兩場比試中出不了頭。便胡亂應付了幾輪,勉強混了個中等偏上的考評,就主動退出了兩場比試前幾名的角逐。 馬術比賽要明天挪到更遠的曠野中比,所以他今天就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射箭場中。誰料今天射箭場中也是高手倍出,前五輪比試結束,箭靶也從五十步挪到了九十步,竟然還有五個人的箭箭不離紅心。 “那子達也未必會輸啊?”王洵聽得著急,皺著眉頭插了一句。 “你自己看,馬上就要一百步三矢急射了!”馬方?jīng)]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目光死死頂住了比試場地。王洵笑了笑,隨著馬方的目光翹首望去,只見場中大部分應試者都已經(jīng)退出角逐,如今在靶子前慢慢調整弓臂的,除了宇文至以外,只剩下一個瘦高個,一個黃臉龐、一個彪形大漢和一個面如冠玉的美貌少年。其中以那美貌少年最為緊張,額頭和鼻尖上全是汗珠,手指不停地在弓弦上抹來抹去,顯然未等開局,氣勢上已經(jīng)輸了。 剩下的三個陌生面孔,看樣子都是射術高手。舉止優(yōu)雅,表情輕松,看來對一百步這個距離根本不放在心上。特別是那個瘦高個子,目光根本不往靶子方向看,偶爾把手指往弓弦上輕輕一搭,立刻氣質大變,隱隱的竟有了百戰(zhàn)老兵的味道。 “那瘦子恐怕是個勁敵,子達無論如何比不上他!”不得不說,在幾天的軍旅生活中,王洵的收獲還是很多的,至少這份觀察事物的眼力,原來無論如何做不到。聽了他這句評價,馬方急得直跺腳,“我剛才擔心的就是他。前幾輪比試,他射箭的速度至少是別人的兩倍。卻沒有一箭失過手!” “得不到第一名,前三名估計也能引起人的注意力!”王洵想了想,實在找不出宇文至能拔得頭籌的理由,只好退而求其次,“高大將軍,我是說高力士,他來了這邊了么?我在正門口,一個時辰前就看到了他的車駕。你注意沒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就在看臺上。手里拎著鼓槌的就是!”馬方向看臺揚了揚下巴,低聲回應。 王洵聞言扭頭,果然在看臺上一群人中間,找到了一個身材魁梧,白面無須的長者。手里親自拎著一只碩大的鼓槌,看樣子興致極高。封常清、周嘯風,還有一堆他叫不上名字的將領像眾星捧月般,圍繞在此人周圍。唯恐那件事照顧不到,拂了此人的心思。 “開始吧!”高力士卻有些榮辱不驚的味道,笑了笑,高高地揚起的鼓槌。 “咚,咚,咚!”隨著他手臂的揮動,牛皮大鼓開始有節(jié)律的炸響。在場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目光齊刷刷轉向射手。只見剩下的五名射手同時舉起了弓,將弓弦拉至了耳側,手指一松,羽箭離弦。緊跟著,遠處的靶子“砰”地發(fā)出一聲巨響,五支羽箭,齊刷刷插于其上。 沒等喝彩聲響起,鼓點急轉高亢,五名射手再度拉滿弓弦,瞄準箭靶。白羽如流星般飛出,雕翎在靶子上亂晃。喝彩聲這才響了起來,伴著激越的鼓聲,燒得人血脈沸騰。 所謂急射,就是要求一通鼓點敲完,射手必須將三支箭全部發(fā)出去。以靶心處箭支多少為勝。高力士精通音律,一陣戰(zhàn)鼓敲得抑揚頓挫。轉眼間,已經(jīng)過了旋律已經(jīng)過半,節(jié)奏由最高亢處轉了個彎,慢慢舒緩了下來。 對于場中的所有而言,此刻舒緩的節(jié)奏比剛才更為驚心動魄。有人已經(jīng)按捺不住,用力跺腳,提醒射手們注意時間的流逝。美貌少年第一個沉不住氣了,沒等羽箭在弓臂上停穩(wěn),便松開了手指。雕翎“嗖!”地一聲飛出百步,射中的箭靶,卻距離紅心相差甚遠。 “唉!”觀眾里傳來低聲的長嘆。很為美少年的發(fā)揮失常而惋惜。大部分人卻無暇去同情失手者,目光死死盯住剩下的四張弓。彪形大漢和黃臉兒也慢慢調整到位,將第三支羽箭射了出去。一人正中靶心,一人偏離靶心半寸,顯然是壓力太大所致。 照這個態(tài)勢,只要宇文至最后一箭能落在紅心之內,就可以穩(wěn)居第三名。王洵心里立刻涌過一陣狂喜。再看馬方,已經(jīng)揮舞著拳頭跳了起來。這種時刻,場中的宇文至卻不敢分心看其他人的成績,把箭搭在弓臂上,依舊是調整,調整再調整。那瘦高個見還有一人引而不發(fā),自己也拉著弓弦不松手。就像跟宇文至較上了一般,看誰率先沉不住氣。 “咚咚,咚咚,咚咚咚!”鼓點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忽然一個旱地拔蔥,高高飄起,然后又急促敲了兩下,化作一聲炸雷,噶然而止。 “咚!”就在最后一聲鼓響的同時,宇文至和瘦高個二人同時松開了弓弦。兩支羽箭比肩而飛,齊頭并進,掠過寂靜的校場,“啪”地一聲,落在了紅心中央。 “好啊——”喝彩聲如雷鳴般響了起來,無論新兵老兵,還是前來參加考核的良家子弟,都把手掌拍得像紅烙鐵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喝彩聲才在封常清的示意下,慢慢弱了下去。周嘯風親自帶領幾名安西軍老兵跑到靶子前,高聲報出五個人的最后成績?!耙惶柊?,三箭全中靶心!”“二號靶,兩箭正中紅心,一箭偏出半寸!”“三號靶,三箭全中靶心。”“四號靶,兩箭射中紅心,一箭偏出四寸半!”“五號靶——”周嘯風忽然停了一下,然后扯開嗓子高呼,“五號靶,三箭全中紅心。各占紅心一隅,成品字形排列!” “啊!”場中所有人都楞住了,一瞬間,陽光仿佛都停頓了下來。數(shù)息之后,才有一陣齊整的喝彩聲,如同海浪般慢慢涌起,由低到高,到高,再高,再高,呼嘯著卷過原野。 “好啊——” “好——” 聽著看臺下如潮喝彩聲,封常清和高力士兩人以目互視,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一抹難以掩飾的欣慰。通過公開比武的方式,選拔良家子弟入飛龍禁衛(wèi),這個主意是兩人共同提出來,并經(jīng)過皇帝陛下點頭許可的。如果選拔的結果差強人意,就說明二人做事莽撞,白白浪費了許多人力物力,卻沒能給國家找到任何人才。而現(xiàn)在的情形,顯然已經(jīng)超過二人的事先期待了。長安城內的良家子弟,并非全是混吃等死的廢物。他們之中有的是英才,只是先前沒有機會處于穎中罷了。(注1) “把三塊全中的靶子拿上來!”封常清點點頭,沖著左右親兵吩咐。 立刻有人領會了他的意圖,小跑著到達靶場,將三塊插著羽箭的靶子扛上?!霸还?,你看!”封常清親手接過箭靶,一一排開,邀請高力士共同點評。 高力士本名馮元一,本為潘州刺史馮君衡之子。因為家族被抄受到株連,閹割為太監(jiān)。入宮后,由于年紀小,受盡其他太監(jiān)欺負。直到被中人高延福收為養(yǎng)子,處境才大為改觀。為了報答養(yǎng)父的教誨之恩,他改名為高力士。即便在功成名就后,也一直沒利用皇帝信任回歸本宗。可內心深處,卻念念不忘自己原來的姓氏。 此刻,封常清稱他為元一公,非但表達了足夠的尊敬,而且在尊敬之外透著親密。高力士心里很受用,略為斟酌了片刻,低聲客套:“還是請封將軍評判吧,畢竟你是上過戰(zhàn)場的,咱家雖然也喜歡擺弄弓馬,卻不過是玩玩而已!” “元一公客氣了。誰不知道您老人家,當年素有“小養(yǎng)叔”之名?”對于眼前這位皇帝陛下的親信,封常清非常尊敬,擺了擺手,再度發(fā)出邀請。 “請大將軍指點!”周嘯風非常擅于揣摩上頭的心思,抱了抱拳,大聲替封常清幫腔。 “請大將軍不吝賜教!”其他幾名高級將領也齊聲懇求。 盛情難卻,高力士沉吟了一下,笑著點頭?!叭绱耍奂揖吐冻罅?!”說罷,圍著三塊箭靶來回踱了幾步,舉起其中一塊來,笑著道,“此人射藝,當居第三。雖然準確度有余,卻勁力不足。戰(zhàn)場之上,即便射中對手,也難以穿透鎧甲。等于白白浪費箭矢。不過,若是肯在膂力上多加鍛煉的話,倒也是塊難得的璞玉!” 注1:錐處穎中,必脫穎而出。 第五章 春曉 (五 下) 第五章 春曉?。ㄎ濉∠拢?/br> “一號靶,三箭全中,然力道稍有不足,高驃騎點你為射藝第三!”立刻有人將高力士的評價大聲喊出,頃刻間傳遍全場。 “一號靶射手,上臺見過驃騎大將軍” 先前聽聞自己只得了個第三,宇文至心頭不由涌起了一陣沮喪。待又聽見傳令兵吩咐自己去看臺上拜見高力士,所有沮喪立刻被狂喜所取代。為了脫離牢獄之災,他先前不惜拜托好朋友王洵,以公開自己私下記錄的秘密賬本為要挾,逼迫楊國忠出手相救。此刻脫離苦海,急需重新找一個過硬的靠山,以防楊國忠的爪牙尋機報復。而高力士在朝中的影響力絲毫不亞于楊國忠,如果攀上這個高枝的話....... 沒等宇文至想好自己到底該怎樣表現(xiàn),才能給高大將軍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咳嗽。憑著以往養(yǎng)成的機警,他意識到自己在稀里糊涂間,已經(jīng)隨著傳令兵的腳步來到了看臺之上,趕緊抬頭向前看了看,抱拳肅立,“草民宇文至,多謝高大將點撥。多謝封大將軍和各位將軍給草民這個展示射藝的機會!” “你就是宇文至?”聞聽這個名字,高力士立刻想起自己的義子前幾天所求之事。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 宇文至被問得一楞,斟酌了好半天從,才回答了一句廢話,“是,宇文至正是草民!” 聽聞二人這不找邊際的一問一答,看臺上的人全都微微一愣。心思機靈的立刻意識到,高力士與眼前這位射藝不俗的少年恐怕先前就有些瓜葛。而心思愚笨的,則笑著揣摩起這兩個人今天是不是都興奮過了頭,以至于連話都不會說了。 作為皇帝陛下的近臣,高力士六識是何等的敏銳。目不斜視,卻已經(jīng)感覺出周圍氣氛的波動。笑了笑,低聲補救道:“咱家曾經(jīng)在閑聊時,聽人提到過你。戶部員外郎宇文德是令兄吧?你這個姓氏,與開國郢公可有關聯(lián)!” 郢國公宇文士及乃宇文至的曾祖,當年追隨太宗皇帝平宋金剛,破竇建德,滅王世充,功勞赫赫。名望和地位在貞觀年間都排得上號。而宇文至平素念念不忘的,就是如何恢復家族昔日的榮耀,此刻聽高力士提起,立刻躬了躬身,朗聲答道:“回驃騎大將軍的話,晚輩乃郢國公之曾孫。學無所成,實在有辱于祖宗之名!” ”不錯,你很不錯!”高力士搖搖頭,否定了宇文至的過謙之言,“勛貴子弟中,能把射藝練到你這一步的,屈指可數(shù)。我記得你祖父曾被封為新城縣公吧?怎么你剛才自稱草民?” “晚輩.......”宇文至臉色一紅,訕笑著解釋,“晚輩的父親兄弟眾多,因此未能襲爵。至于晚輩,乃庶出,所以無緣為朝廷效力!” “是這樣?。 备吡κ坑职櫫税櫭碱^,輕聲說道。按照大唐律法,庶出之子所享受到的待遇,的確與嫡子有著天壤之別。朝中早有言官向皇帝陛下提醒過,這種繼承方式很不公平,容易養(yǎng)成家族嫡子的惰性,同時也使得庶出子弟得不到展示才華的機會。但傳統(tǒng)的力量大得難以想象,縱使天子看到了這種不公平的存在,也不敢輕易做出改變。因此,那個的奏折僅僅是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個水花,隨后就不了了之了。 “我大唐男兒,向來講究‘功名但在馬上取’,你無緣襲得爵位,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見高力士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封常清笑著接過話頭。“大將軍剛才說,你射藝準確有余,勁力不足。但堪稱一塊璞玉。老夫麾下正缺幾個好弓手,你可愿入老夫的親兵旅效力?” 能夠成為封常清的親兵,升遷機會可比在飛龍禁衛(wèi)中做一個低級軍官多得多了。宇文至大喜過望,立刻挺胸拔背,抱拳施禮,“回封大將軍的話,草民求之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封常清被宇文至那迫不及待的模樣逗得開懷大笑,捋了捋胡須,將頭轉向了高力士,“元一公,封某就越俎代庖,替你做這個玉匠如何?” “你倒是會撿現(xiàn)成便宜!”高力士笑呵呵地“數(shù)落”了一句,又看了看宇文至,笑著補充:“既然你我先前曾經(jīng)許諾,擇在比試中表現(xiàn)出色者為軍官。就不要讓他只做一個普通士卒了。以他的射藝與家世,授一個御武校尉也不為過!封節(jié)度,你看如何?” 御武校尉?宇文至心里邊立刻一哆嗦,霎那間,全身的血都往眼睛里涌。那可是從八品的武職,只要封大將軍一點頭,自己就等于同時受到了兩位大將軍的青睞!以后在長安城中,基本上就不必再擔心任何人的報復了! 在他近乎乞求的目光中,封常清慢慢點頭,“哈哈,哈哈,既然元一公慧眼識珠,準備越級提拔他,封某豈有不遵從之禮!來人,取一套御武校尉的戎服和腰牌來,給宇文壯士立刻換上!” “多謝高大將軍,多謝封大將軍!如此大恩,晚輩,晚輩末,沒齒難忘!”宇文至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利落了,沖著高力士和封常清連連作揖。高力士有點不喜歡他這種欣喜若狂的左派,輕輕皺了皺眉頭,正色強調:“咱家只是奉了陛下的命,為國選才而已。你日后努力cao練,不忘陛下的恩典,便是對咱家最好的感謝了!你宇文家有郢國公這樣的英才,同時也出過宇文化及那樣的敗類,希望你今后好自為之!” “是,屬下一定將大將軍今日的教誨牢記于心!”從興奮的巔峰瞬間跌落到屈辱的谷底,宇文至臉色登時變得紅里透綠,抱了抱拳,低聲回應。同時,卻有一個更清晰的聲音在心里說道,‘老太監(jiān),小爺哪點得罪你了,居然拿這種話來埋汰人。你等著,早晚有一天,這份屈辱要如數(shù)奉還。早晚!’ 第五章 春曉 (六 上) 第五章 春曉?。∩希?/br> “下去換衣服吧!換好之后就在看臺下找我的親兵隊正報到!”敏銳地察覺到周圍氣氛有些不對,封常清本著回護之意,笑著命令。 與高力士不同,他倒不認為年青人有野心是什么過錯。雖然宇文至剛才的表現(xiàn),實在太浮躁了些。想當年封常清自己心中若是沒有同樣的一股子不甘,也不會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兵,慢慢爬到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副使之高位。野心本來就是動力之源,那些滿足于現(xiàn)狀,終日想著混吃等死之輩,在他心里才是真正的無可救藥。 “諾!”宇文至如蒙大赦,感激地沖著封常清抱了抱拳。然后從對方的親兵手中接過剛剛取來的戎裝和腰牌,匆匆而去。 才轉到看臺之后,他的胳膊就被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的王洵和馬方兩個一左一右拉住了。肩膀、脊背等處先挨了二人一頓老拳,然后,才被二人放開,笑嘻嘻地數(shù)落道:“奶奶的,拍馬屁也不是這么個拍法,黏在看臺上就肯下來!你就不怕惹大伙妒忌么?怎么樣,授了你什么官職?” “你們自己瞧好了?”宇文至拿出腰牌,得意洋洋地遞了過去。御武校尉,級別為從八品上,比王洵的正八品上宣節(jié)副尉低一級,卻恰恰比馬方的正九品上仁勇校尉高了一級。害得小馬方立刻撅起了嘴巴,非常不服氣地嘟囔道:“我說呢,這半天都不肯從臺上下來。原來是喜歡得傻了!” “什么啊,高力士那老閹狗一直拉著我問東問西!”宇文至迅速四下看了看,壓低了嗓子回應。 王洵聽得眉頭一皺,也迅速四下看了看,低聲提醒:“高驃騎怎么得罪你了?你居然這般埋汰他。要知道,若不是他肯出頭,你現(xiàn)在還關在萬年縣大牢里呢!” “他?”宇文至氣得鼻孔中直噴冷氣,“明允你這就錯了。如果不是賈昌送的那二十兩金子,他肯出面救我?” “你去問過賈昌了?”王洵一愣,皺著眉頭追問。“縱然賈昌使了金子,也需要有人敢收不是?他身居高位,還指望著你這二十兩發(fā)財!” 王宇文至冷笑著搖頭,“他的確不指望這二十兩金子發(fā)財。卻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說這些了!反正這輩子,你、馬小子,還有張大哥、雷大哥和賈昌的人情,我絕不會忘。其他人,哼哼.......” “算了,算了,咱不說這些。反正今后也不會再跟高驃騎打交道!”見二人越說越僵,馬方趕緊上前打圓場?!安贿^,還那句老話,你們兩個都甭想讓我給你們行禮。除非在實在躲不過去的正式場合?!?/br> “好了,受你一個禮,我們又不多長一塊rou!”王洵也沒心思跟宇文至兩個為了一點小事就發(fā)生爭吵,向馬方虛踢了一腳,笑著答應。 “毆打同僚,五十軍棍!”馬方立刻跳開,低聲威脅。然后笑呵呵地拉住宇文至,“走,這個場子今天歸我們隊管,我先帶你換衣服去!” 說著話,三人笑呵呵走開。不一會兒,又換好了衣服,并肩走了回來。王洵高大魁梧,馬方瘦小機靈,中間再夾著一個形銷骨立的宇文至,真的是各自有各自的特色。 就在三人兜了這么大個圈子的時候,看臺上,其他兩名應試者的射藝也點評完畢。不像宇文至,為了求準,在軍中提供的器械里,專門挑了把方便節(jié)約臂力一石軟弓。三號靶位的彪形大漢和五號靶位的瘦高個二人都選了以硬度聞名的黑漆弓,力道高達兩石。其中彪形大漢射出的三箭,箭箭入靶子半寸。而瘦高個雖然沒把弓臂的力量發(fā)揮到最大,三支箭卻各占了紅心的一個邊,恰恰擺出了一個品字形。 因為剛剛被宇文至的浮躁跳脫模樣破壞了心情,高力士板著臉,將射藝明顯壓過其他人不止一籌的瘦高個韋玨評為了第二名。理由是,涉嫌故意賣弄。如果在沙場之上突然起了輕慢之心,非但會害死己,而且會牽連袍澤。而彪形大漢王武因為人長得憨厚,射箭時絲毫不偷懶保留力氣,被高力士當眾宣布為第一。授予正七品上致果校尉銜,一躍成為被朝廷正式記錄在編制內的低級武官。 而那名瘦高個子韋玨雖然有“刻意賣弄”這嫌,射藝之高,畢竟被這么多雙眼睛看見過。為了不令前來應試的良家子們過分失望,封常清再次做了老好人,舉薦瘦高個做了正八品下懷化司戈,并以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副使的名義,聘請他為弓弩教頭,指導麾下士卒射術。 二人一個欣喜一個失望,卻都不漏聲色的地躬身謝過兩位大將軍提攜之恩。高力士點點頭,吩咐二人退下。然后又命人叫過來其他兩名堅持到最后一輪的,直接拔他們進入軍中效力,先于從九品下執(zhí)戟長的位置開始做起,待日后根據(jù)個人表現(xiàn)再酌情升遷。 消息傳出,全場歡聲雷動。一眾良家子都從兩位大將軍的點評中,看到了晉身的希望。因此沒能在射藝場表現(xiàn)出色的,則把精力放在了器械場。未能在器械場脫穎而出的,則把精力重點轉向拳腳和明天的比試上。即便對四場比試都沒有什么把握,也準備繼續(xù)碰碰運氣,不指望取得前五名,一舉成為有散職的軍官。能憑著綜合成績進入飛龍禁軍做個普通士卒,也比在家里看兄長們眼色吃飯強!況且飛龍禁衛(wèi)升遷機會多,從普通士卒升到從九品執(zhí)戟長,只須冊勛三轉而已。京師中每年正月十五賞燈,不失上幾場火都是稀罕。而每逢夏末,疏通城內的排水溝,也能立下不少功勞。萬一哪天走運正好被皇帝陛下看中了,一飛沖霄也不無可能!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高力士以眾人難以察覺的幅度輕輕搖頭。今天前來應募的這些年青人,畢竟還是太稚嫩了些。比起開元十一年那次選拔時前來應募的四方才俊,差了不只是一點半點。那年的應募者,身上穿的多是半舊的粗葛衣,但簡陋服飾卻掩蓋不住他們臉上的勃勃英氣。而今天前來應募的良家子弟,大半以上穿的是錦緞衣衫,服飾奢華得有些過了頭,骨子里那種英武之氣,卻被錦衣華服消磨了不少。 猜到高力士心情可能不太舒服,卻猜不出其原因。封常清笑了笑,沖著身邊的周嘯風輕輕挑眉。在將領中素有“粗坯”之名的周嘯風周老虎立刻心領神會,向前走了幾步,沖著高力士深施一禮,“早聽說驃騎大將軍射藝嫻熟,天下無雙。但小將一直無緣得見。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了,請大將軍萬萬不吝賜教!” “是啊,是啊,我等久居邊塞,早就對大將軍的射藝有所耳聞。今天能親眼看到一回,回去之后就有的吹了!”一群安西軍官跟在周嘯風身后,沖著高力士拱手施禮。 “胡鬧!還不退下!”封常清低聲罵了一句,臉上卻明顯帶著笑容。 “嘿嘿,嘿嘿!”周老虎用力撓自己的后腦勺,一邊向后退,一邊可憐巴巴朝高力士臉上看。 高力士被他的假憨厚迷惑住了。笑了笑,大聲道:“也好,高某剛才一直賣弄唇舌,總不能手底下半點兒真章都見不得。取一把兩石半的硬弓來,咱家也來露一回丑。待會兒若是不中,諸位千萬莫笑!” “哪的話,能親眼目睹大將軍射藝,乃我等平生之幸!”周老虎咧了下嘴,笑著接口。 高力士笑了笑,隨手解開肩膀后的披風。然后活動活動筋骨,從親兵手里接過一把兩石半硬的白樺大弓,一邊慢慢向靶位走,一邊笑著命令到,“將靶子豎到一百二十步位置。不在這個距離上,顯不出白樺弓的好處來!” “諾!”親兵們一溜小跑,扛起靶子,又向后挪了整整二十步,于一百二十步距離上再度插穩(wěn)。 前來應募的良家子們本已經(jīng)打算去別的場地碰運氣,猛然聽聞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太監(jiān)高力士要當眾展示射術,又紛紛走了回來。馬方見此,趕緊上前維持秩序,費了好大半天勁兒,才把眾良家子們重新安置妥當了,站在高力士身后二十步處,遙遙地圍成了個半圓型。 高力士從箭匣中挑了五支尾羽最均勻的箭,一支一支地插在面前彎腰可及處的硬地上。一邊插,一邊笑著跟追上來的周嘯風等人閑聊。聲音卻故意提得很高,讓周圍大部分人都能聽見,“你們上過戰(zhàn)場,經(jīng)驗肯定比我豐富。咱們大唐的羽箭雖然是兵部專門定制,卻并不是每支箭都質量上乘。臨戰(zhàn)之時,若是敵軍騎兵發(fā)起沖鋒,一百二十步距離,你頂多有三到五次發(fā)箭機會。所以,事先挑選挑選,就能多殺一個敵人,少給敵人一次接近本陣的機會!” “的確如此!”周嘯風向后看了一眼,大聲回應。 聞聽此言,一眾應募者中立刻有機靈者意識到,高大將軍是在借機指點大伙的射藝,趕緊屏住呼吸,唯恐錯過了一個字。而人群中的某些愚鈍者,卻依舊覺得,高力士之所以能混上大將軍的高位,完全依靠皇帝陛下寵信。所以,一邊微微冷笑,一邊等著看高力士如何出丑。 高力士卻無暇顧及背后這些應試者到底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幾分,一邊慢慢調整弓弦,一邊繼續(xù)笑著說道:“我剛才之所以說宇文至勁力不足,也是著眼于實戰(zhàn)。如今我大唐主要強敵乃西邊剛剛崛起的大食國。他們的疆域廣闊,據(jù)說不再我大唐之下。而鎧甲之精良,跟我大唐的明光鎧也有的一拼。你拿一石硬的軟弓射他,恐怕接連射上三箭,都不能把他射下馬來。而三箭之后,他距離你頂多還有二十步,第四箭即便正巧射在他喉嚨之上,他胯下的戰(zhàn)馬也把你給踩成rou餅了?!?/br> “這個道理沒錯。但軟弓畢竟容易瞄準!所以很多人都喜歡偷懶用軟弓!”周嘯風想了想,再度高聲回應。 “不然!”高力士輕輕搖頭,“正所謂滿拉弓,緊放箭。對于臂力小的人,軟弓當然比硬弓容易掌握??扇羰潜哿σ炎悖瑓s還偷懶用軟弓,反而會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