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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唐煙云在線閱讀 - 第39節(jié)

第39節(jié)

    此刻時令已是仲夏,太陽底下熱得人發(fā)暈,竹林中卻是涼爽得很。更妙的是,竹林深處,還有一張石頭桌子,四個石墩。有這么一個舒適的地方納涼,王洵更不想再回酒席上受罪了。把兩個石頭凳子搬了搬,一個坐在屁股底下,另外一個擺在桌子對面拿來墊腿。雙臂支在桌子上,自己給自己找借口:什么朝廷命婦,大家閨秀,分明是一群完全不考慮別人感受的潑婦。那許家小姐有這么一堆不講理的親戚,即便賢惠,恐怕也是有限得很!明擺著沒可能娶她回家做老婆,老子何必委屈了自己。還不如先在這邊喘口氣,待這身汗落了再說!

    正得涅斜著醉眼,迷迷糊糊地想著,耳畔又聽見一串細密的腳步聲響,王洵眉頭立刻一皺,心中暗罵“這小丫頭,動作也忒麻利了些。讓你走遠些,你卻這么快就跑了回來。孤男寡女,就不怕老子借著酒勁兒把你給吃了!”

    帶著幾分促狹之意,他回過頭來,臉上堆出一幅色迷迷的表情。原本準備捉弄那個小丫頭一下,卻突然發(fā)現(xiàn),對方的身材變得豐滿了許多。趕緊抬頭,恰恰看見襄郡夫人那花一般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不喜歡被人家問來問去,所以學了鴻門宴上的劉邦!”襄郡夫人搖搖頭,如大jiejie般低聲哄道?!拔乙膊幌矚g,沒意思透了。還不如在竹林里頭吹吹風!”

    說著話,也不客氣,徑自走過來,坐在了王洵的腿邊。

    對方年齡比他大了至少一輪,論輩分又是他的姑姑或者姨母,在林蔭下這么坐著,可是有些過于太親昵了些。王洵嚇得把腿往回一收,立刻站了起來,笑了笑,低聲道:“我今天喝得太多了,不敢在長輩面前失態(tài),所以才出來透透氣。沒想到還是被四姨給看見了。我這就回去,可不敢讓長輩們多等!”

    “不妨,她們正忙著探討你跟許家小姐是否般配呢,估計一時半會兒得不出確切結論!”襄郡夫人伸手拉了王洵衣袖一把,五根手指白如春蔥,“況且人家也不好獨自坐在這里。涼颼颼的,吹得肩膀發(fā)冷!”

    說罷,居然把肩膀縮了縮,做出了一幅弱不禁風的模樣。

    這下,王洵可是愈發(fā)慌了神。笑了笑,低聲道:“我,我還是回去吧。免,免得姑姑會派人出來找!”

    他故意把姑姑兩個字咬得極重,示意對方這是在別人家里。誰料襄郡夫人一點不知懼怕,反而將手臂像蛇一般順勢盤了上來,一邊在王洵身上游走,一邊喃喃地說道:“她,她們哪里顧得上啊!她們一聊起來,從不會記得時間。你聽我的,保管......,嗯,嗚.......”

    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話未說完,兩片紅唇已經(jīng)與王洵的嘴巴近在咫尺。“騰!”,一股邪火瞬間從王洵肚子里涌起,燒得他心頭guntang。兩腿之間也登時鼓起了一塊,幾乎要撐破外袍。但是,在靈魂深處,卻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同時響起,“不能。不能。這是韓世姑的家,丟人不能丟在這里?!?/br>
    “明允.......”揚起的紅唇里,傳來太息般的呼喊,令人聽了骨頭發(fā)軟。不像紫蘿那般青澀,也沒有白荇芷那種矜持。熱烈,坦白,誘惑得毫無掩飾。

    “四,四姨!”王洵用力咬了兩次牙,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小張?zhí)交欠N古板君子。他本以為那會很難,事實上卻比想象起來簡單許多。不知不覺間,靈臺已經(jīng)漸漸恢復了平靜,并且將對方從身邊推開一段距離,喘息著提醒,“四姨醉了,晚輩去喊個下人來!”

    “喊什么人啊!你個傻孩子!”襄郡夫人楞了楞,臉上瞬間涌起一絲惱怒,但很快,又吃吃笑再度拉住王洵的胳膊,“四姨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記得了。你還不過來,扶四姨回去!”

    “我,我還是去叫個人吧!”眼看著自己的手就要被對方拉向胸口,王洵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誰料對方的身體居然像沒有重量般,居然順著他的動作撲了過來。整個人直接貼住了他的胸口,兩支手一上一下,上邊勾住了他的脖頸,下邊直接去解他的衣服袢兒。

    “四,四姨!”王洵額頭上汗珠滾滾,想大聲呵斥對方,卻又怕招來外人,一時間,竟被逼了個手足無措,眼看著衣服就要被女人給解開,只好使了個摔跤的動作,把對方直接抱起來,狠狠丟了出去。

    “啊——”沒想到王洵居然如此不憐香惜玉,襄郡夫人慘叫一聲,撞在了一株翠竹上,把竹干撞得四下亂晃。

    “晚輩乃習武之人,出手不知道輕重!失禮之處,還請四姨見諒!”王洵沖著驚魂未定的女人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才邁出三、五步,襄郡夫人的聲音又從背后響了起來,其中充滿了怨毒,“小樣!莫非你還指望著虢國夫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

    “四姨,請不要信口雌黃!”王洵也有些動了怒氣,轉過身,瞪著眼睛喝道?!安灰褎e人都當成你。也不要拿你的心思揣摩別人!”

    “唉吆,我還冤枉你了。”襄郡夫人又羞又急,臉色紅得就像身體里邊憋著一股子火,“剛才也不知道是誰,虢國夫人眉來眼去的?你也不仔細掂量掂量自己,人家虢國夫人現(xiàn)在可是六王爺?shù)慕L。哪塊rou兒還有你的份?”

    “六王爺?”王洵楞了楞,不知道對方說的是誰。更不明白,自己什么時候,竟然給外人造成了這種誤會。

    “傻了吧,哈哈!”見王洵的腳步突然停住,襄郡夫人心中覺得好生快意。“論輩分,那可是皇上的族叔。現(xiàn)在,連皇上都不敢隨意再碰虢國夫人,更何況你個小小的校尉?!”

    “誰碰不碰誰,那跟我有什么關系?!”王洵終于猜到了對方的話中所指,皺了下眉,再度邁開步子。惡心,他突然覺得很是惡心。雖然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雖然他也曾跟別的女子逢場作戲??山裉?,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穿著新靴子踩上了狗屎堆,對襄郡夫人,還有襄郡夫人所說的話,要多厭惡有多厭惡。

    第一章 羽衣 (三 下)

    第一章 羽衣 (三 下)

    才走出三五步,又聽襄郡夫人在背后喊道:“站?。∧悴痪褪窍氚研諚畹墓褘D弄上手么?只要你讓老娘開心,老娘可以教你一個辦法,保管有效!”

    一股濃烈的酒意登時沖上了頂門,王洵再也按捺不住,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罵道:“夫人請把嘴巴放干凈些?別再拿這種骯臟事埋汰王某,也別再埋汰你的夫君,畢竟他做官還需要些臉面?”

    “骯臟!”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被王洵的話給激得失去了理智,襄郡夫人咯咯冷笑,“骯臟,你嫌我骯臟?那做父親勾搭上兒媳婦怎么算?做哥哥的爬上弟媳婦的床又怎么算?你嫌我臟,敢問,這長安城里,除了曲江池旁的漢白玉欄桿外,還有干凈的東西么?”

    “你......”這女人是個瘋子,王洵真后悔自己剛才沒走得快一些。只有瘋子才敢說那種大逆不道的話,雖然她陳述的是人盡皆知的事實。當今天子最寵愛的貴妃娘娘,的確曾經(jīng)是皇子壽王的發(fā)妻?;实郾菹驴瓷狭怂?,先詔令她去做女道士,然后又將其冊封為妃。而所謂哥哥爬上弟媳的床,則說的是大唐太宗皇帝風流故事。先在玄武門殺掉了齊王元吉,隨后將齊王的妃子楊氏掠入了自己的秦王府。(注1)

    “怎么了?啞巴了不成?有賊心沒賊膽的小屁孩!”見王洵幾乎是狼狽而逃,襄郡夫人愈發(fā)狂態(tài)畢露,緊追了幾步,笑著調(diào)戲。“做人就該干脆些,想要就要,別藏著掖著??瓷夏膫€女人,縱使親兄弟也不要客氣,該動刀子就動刀子,該......!”

    “夫人!”王洵停住腳步,怒目而視,“不要因為自己內(nèi)心齷齪,就容不得世間半點干凈。別人怎樣,王某管不著。但你要再埋汰王某,休怪王某這雙拳頭不客氣!”

    說罷,揮拳砸向身邊一棵青竹。只聽“咔嚓”一聲,足足有小兒胳膊粗的青竹居然被硬生生給砸歪了半截,徑直擋在了自己和襄郡夫人之間。那襄郡夫人雖然閱人無數(shù),卻沒見過這種野蠻粗暴的莽漢,竟嚇得接連后退了數(shù)步,抱肩縮頭,唯恐躲得稍慢些,就被王洵一拳頭砸在臉上。

    “欠揍!”王洵終于弄明白對方是什么毛病了。邁開大步,揚長而去。直到他整個人都走沒了影子,襄郡夫人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目光四下探了探,隨即露出了一縷怨毒。

    “夫人怎么透風透到這里來了,當心被竹子絆到??!”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報復不識好歹的王洵,一個聲音在竹林外淡淡地問道。

    “你少管!”襄郡夫人立刻豎起一雙桃花眼,挑釁般地瞪將過去。

    “婢子不過是恰巧經(jīng)過這里,哪敢管夫人的閑事?”來人乃虢國夫人的侍女香吟,自問也不是個善茬,明知道襄郡夫人做賊心虛,依舊咬住不放,“不過公主殿下好像剛才也出來透氣,不知道她老人家聽到竹林中的母雞求偶聲沒有?”

    “公主殿下聽到又怎么樣?她又不是皇上的親meimei!連她......”襄郡夫人兀自嘴硬,瞪著對方,惡狠狠地補充。話說出了口,猛然意識到剛才自己可是把皇上和皇上的曾祖父全給稍帶了進去。安定公主雖然與當今天子關系處得淡,可把聽到的內(nèi)容傳到宮中去的辦法還是有的。一旦惹得皇帝陛下震怒,恐怕自己的丈夫再懦弱,也要奉命休妻了。

    當即,心思在肚子里轉了無數(shù)轉,臉上的怒容迅速變成了笑意,“看香吟妹子這話說的,公主殿下無緣無故,怎么會跑到后園中來?想必是妹子剛才走得匆忙,一時間看花了眼吧!”

    “夫人不也是無緣無故,就跑到別人家后園中來了么?”有心替自家女主人出氣,虢國夫人的貼身婢女香吟搖搖頭,微笑著反問?!版咀友凵耠m然差,公主殿下的服飾是什么顏色,卻還是能看得清楚!”

    自高祖李淵起,大唐官員和命婦們的服飾顏色,都有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今日與宴的貴婦人們品級各異,袍服顏色自然也明顯不同。特別是安定公主,作為中宗皇帝的女兒,當今天子的堂妹,她的服飾在今天的人群中可以說是獨一無二。根本不存在認錯得可能!

    想到這兒,襄郡夫人臉上的笑容愈發(fā)嫵媚,幾乎是討好般,甜膩膩地湊到香吟跟前,訕笑著說道:“人家剛才不是走錯路了么?所以才誤闖到這里。公主殿下是此間主人的嬸母,自然不會像人家這般笨!好meimei,你剛才都看見了什么?能不能跟jiejie說得詳細些!”

    “我可高攀不起?!毕阋餍χ蚺赃叾懔硕?,抬手隔開了襄郡夫人蹭過來的肩膀。“香吟不過是別人家的一個小婢,怎會有當郡夫人的jiejie?!

    “哎吆,看meimei這話說的有多生分!”襄郡夫人絲毫不以香吟的冷淡為忤,繼續(xù)挺著胸脯往前貼,“能伺候虢國夫人,是幾輩子修來的福!誰敢真拿你當奴婢看?我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長得跟我親meimei一般。”

    大唐富足,民間少有饑寒。所以女子皆以豐腴為美。襄郡夫人也不能例外,人還隔著半步,胸前軟軟的兩團rou已經(jīng)蹭在了香吟的手臂上。小婢女香吟饒是跟在虢國夫人身后見多識廣,卻也未曾遇到過如此自甘下賤的女人。見對方笑得雙目流波,忍不住心中涌起一股促狹之意,伸出雙手,滿滿地握了兩握,“那jiejie何不投入夫人門下,也好跟我日日相見!”

    “唔!”感受到胸口傳來的力度,襄郡夫人輕哼一聲,雙目中的春意立刻淌了滿臉,“好meimei,好meimei。你說怎樣就怎樣。jiejie一切都依著你便是!”

    這下,輪到小婢女香吟受不住了。松開十指,鳥雀般跳了開去。“你這人真是個瘋子!男的女的都不放過。我得走了,你自己愛跟誰玩跟誰玩去!”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逃出了一丈之外,比長了翅膀還要迅捷。

    “meimei別走!”襄郡夫人提起裙角,緊追不舍。“jiejie還有話要問你呢?剛才安定公主.......”

    “公主走得很快,估計什么都沒聽見!”小香吟哪敢停步,一邊逃,一邊回應。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襄郡夫人立停止了追殺。拍拍自己波濤洶涌的胸脯,嬌笑著罵道:“小樣,跟老娘斗!就是你家主人,在老娘面前,也未必能討到半分便宜去!”

    罵罷,猛然又想起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自己是看中了王洵強壯英俊,所以才追著對方如廁的腳步而來。那虢國夫人的婢女又跑到男人撒尿的地方做什么?莫非她是前來替自家女主人穿針引線?怪不得姓王的家伙放著白送的蜜桃不啃,原來已經(jīng)把虢國夫人勾搭上手了!

    那咱們可得好好把這筆賬算算。襄郡夫人一邊冷笑,一邊在心里頭發(fā)狠。自從十歲起,凡是她看中的東西,幾乎就沒有弄不到手的。偶爾錯過了一兩樣,也一定要千方百計從擁有者手里奪過來,或者千方百計將其毀掉。總之,我沒有,別人也不能有。否則,睡覺都睡不安寧!

    王洵哪里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踩上了這樣一堆狗屎?急匆匆回了酒席前,臉色非常尷尬。好在七大姑八大姨們正家長里短聊得熱鬧,也沒人過多注意他的表情。所以端起酒盞隨便抿了幾口,就把一切遮掩了過去。唯獨安定公主,一直對王洵感激于心,見他走得滿頭是汗,笑了笑,低聲數(shù)落:“你這孩子,大日頭底下跑這么快干什么?在座的都是長輩,誰還會計較你離席時間稍長一些?趕緊喊人來把額頭上的汗水擦干凈了,免得一會兒被風吹得頭疼!”

    “不妨事,不妨事!”聞聽此言,王洵的臉色登時又紅得像熟透了的柿子,“晚輩乃練武之人,輕易不會感染風寒。況且這大熱天的,哪會被冷風吹到!”

    “還是小心些為好!”安定公主慈祥地笑了笑,仿佛王洵真的是自己的直系晚輩般,目光中充滿了憐惜,“越是赤日炎炎,越要小心房檐底下吹來的陰風。男子漢大丈夫,真刀真槍未必能放得倒,但不經(jīng)意的一點疏忽,卻總是能要人的命。你日后在長安城里摸爬滾打,一定要記住這一點。寧得罪君子,別招惹小人。寧得罪男人,別招惹女人。男人之間有了沖突,端起酒盞來,也許就一笑了之了。而被某些女人惦記上了,很可能糾纏你一輩子。倒不如給她一個痛快,也省卻日后許多麻煩!”

    說這話,眼睛向門口微微一瞥,恰好落在了正進門的襄郡夫人臉上!

    霎那間,半空中宛若出現(xiàn)了一把刀,逼得襄郡夫人楞了楞,快速將頭低了下去。

    注1:開元二十三年,楊玉環(huán)被冊封為壽王妃。由丞相李林甫和陳希烈持節(jié)頒旨(相當于證婚)。開元二十八年,唐玄宗帶領兒子兒媳去溫泉宮。二十九年春,突然下旨命兒媳出家為女道士。不久召之入宮侍寢。

    第一章 羽衣 (四 上)

    第一章 羽衣 (四 上)

    一直到酒宴結束從韓世姨家里告辭離開,王洵心里頭一直覺得堵堵的,恨不得將吃下去的東西全給吐將出來。

    怎么可以這樣?

    那襄郡夫人的丈夫分明是朝中三品大員,她怎么可以絲毫不顧丈夫和家人的臉面。隨便見到一個年青的男人就想讓對方做自己的面首?

    怎么可以這樣?

    那安定公主的兒子分明幾個月前被人冤殺,令她嘗盡了喪子之痛。她怎么可以輕輕松松地就說出要給某人一個痛快的話,完全不在乎對方還擁有四品誥命的身份?

    人畢竟不是禽獸,見到強壯的雄性就要主動蹭過去,把自己的軀體毫無保留地奉獻在對方面前!

    人畢竟不是螻蟻,看著不順眼就伸手碾死,過后可以沒有任何負擔!

    王洵一直沒敢對人提起的是,數(shù)月前在長安城南奮起反擊格殺兩名無能的刺客之后,他至少有一個多月都在連續(xù)不斷地做噩夢。這也是他不愿意去安西鎮(zhèn)效力的原因之一。他很怕再見到血,再見到一條活生生地性命于自己眼前消失。即便對方是仇人,是外敵。

    也許,在公主眼里,襄國夫人的命還不如一只螻蟻。

    但在更高的權勢面前,公主殿下又與螻蟻何異?!

    他很后悔今天來赴這場無聊的相親宴。不僅僅為襄郡夫人的無恥,更為安定公主的狠辣。雖然,后者的話完全是站在他的一邊考慮。

    因為襄郡夫人的輕薄舉止就要殺了她,這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些。對方只不過是一個閑極無聊,想弄幾個年青面首的貴婦人而已。整個長安城中,這一類貴婦人數(shù)不勝數(shù)。若是因為行止不端就該處死的話,恐怕尸體能從朱雀門一直擺到明德門外。

    “這長安城中,只有曲江池畔的漢白玉欄桿是干凈的!”想起襄郡夫人的話,王洵就覺得肚子里頭翻江倒海。

    對方的話雖然刻薄,卻未必離譜。楚王好細腰,宮人多餓死。正所謂。上有所行,下有所效。連皇帝陛下都明目張膽地霸占自家兒媳婦了,又怎能對官員和命婦們的品行要求太嚴格?

    “官吶!”幾個月前蘇慎行對王鉷、楊國忠等人的評價,怎么看怎么都恰如其分。

    人的思維方式很奇怪,當你心情煩躁的時候,往往想到的沒有一件是愉快的事情。今天,半醉半醒的王洵就陷入了類似的牛角尖,從襄郡夫人的無恥下賤,想到安定公主的狠辣蠻橫,再想到京兆尹王鉷齷齪陰狠,楊國忠的卑鄙下流,越想,越覺得長安城里一切都不順眼,甚至連空氣中都散發(fā)著一股子糜爛味道。

    “嘔!”他在馬背上張大嘴巴,卻什么都沒有吐出來。在韓世姨家,他本來就沒吃多少東西,些許酒水也早已化作尿液排了出去,此刻胃里邊空蕩蕩的,根本不存在任何可吐之物。

    “小侯爺,小侯爺!”一直緊跟在王洵背后的小廝王祥嚇得臉都白了,連忙磕了下馬鐙,直接追到家主身邊,“您怎么了?是不是今日酒喝得太急了。您稍微忍忍,小的這就給您找茶水去!”

    “別,別去。”王洵用衣袖抹了下嘴角,低聲阻攔。“被人看見,笑,笑話!”

    雖然路邊茶館里的散客不可能人人都認識他這個小侯爺,王洵卻覺得大伙都在向這邊張望,時刻準備看一個醉鬼的笑話。不帶絲毫同情之心。其中好幾個面孔還很熟悉,不是楊國忠的爪牙,就是某個達官顯貴的親隨。他們都在笑話自己,笑自己不知道好歹,笑自己自命清高。

    這令人愈發(fā)覺得憤懣。這是大唐,曾祖?zhèn)冏冯S在高祖身后,用血與生命打下來的大唐。這是長安,他自幼長大的長安。但此刻的大唐與長安看起來居然如此丑陋,如此骯臟,讓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一直生活在這里。

    城狐社鼠竊居高位,有才華者卻報國無門。這大唐看似花團錦簇,實際上早就被蛀得空空蕩蕩。這是誰的話?好像是反賊邢縡的。大逆不道,一瞬間卻在王洵耳畔卻異常地清晰。如此大唐,有何可留戀。如此長安,有何割舍不下?半睜著朦朧醉眼,王洵忽然又很后悔自己沒接受封常清的邀請。相比于紙醉金迷的長安,安西的空氣也許更清新。相比于長安城達官和命婦們的陰險與無恥,軍中漢子的直率愈發(fā)顯得可貴。

    從沒見到過自家少主醉到這般地步,小廝王祥一下子有些六神無主了。此刻才是下午申時,大路邊的茶館門可羅雀。只要跑過去丟下幾個錢,小二哥肯定能送上一壺上好的茶湯過來??赏跸閰s不敢保證,等自己從茶館里折返回來的時候,少主人是否還能找得見。穿著一身六品校外的常服,醉醺醺騎馬在街上亂跑可不是什么好事。即便巡街的差役們不敢管,萬一被哪個無聊的御史看見了,過后就是沒完沒了的麻煩。

    正猶豫間,背后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讓路,讓路,找死啊你們!”

    王祥嚇了一跳,趕緊扯著自己和王洵的馬韁繩往大路旁邊躲。幾名渾身上下散發(fā)著酒臭味道惡少的貼著主仆二人的身邊疾馳而過,將幾個躲避不及的百姓撞得滿地亂滾,卻連停都不停一下,哈哈大笑著繼續(xù)向遠方狂奔。

    酒后策馬在鬧市上橫沖直撞,類似的事情,王洵在一年多以前也常干。只不過沒有蓄意傷人而已。此刻醉眼里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居然被氣得怒火中燒。不顧小廝王祥的勸阻,一抖韁繩追了上去。

    他胯下的坐騎是安西鎮(zhèn)的兄弟臨別時所贈,乃大宛良種和安息良種雜交后選優(yōu)而成的后代。非但長相神駿,腳力也是一等一。好久沒撒過歡了,突然得到了主人的命令,豈敢不珍惜?當即“稀溜溜”發(fā)出一聲咆哮,四蹄騰空,轉眼間,已經(jīng)與前方隊伍中最后一人追了個馬頭銜馬尾。

    “有人養(yǎng)沒人教的東西!”借著三分酒意,王洵大聲斷喝。左臂斜伸,一把抓住前方惡少的腰帶,徑直將對方從馬鞍上拎了起來。

    “救命——!”猛然間被人拎離了坐騎,惡少嚇得扯開嗓子大叫。喊聲未落,身體已經(jīng)在半空中斜飛數(shù)丈,一屁股坐進了路邊的排污渠中。

    好王洵,一不做二不休。靴子輕磕馬鐙,迅速與下一名惡少拉近。大手張開,如老鷹捉小雞般揪住對方,高高地舉了起來。

    “放下我,我阿爺是——”第二名惡少大聲威脅,想憑著父輩的官威把王洵嚇住。他得到只是一聲冷笑,早已憋了滿肚子邪火無處發(fā)泄的王洵胳膊一抖,將其也扔進了排污渠中。

    長安城中的大部分污水走的都是明渠,流速十分緩慢,深度也僅僅及膝。王洵在白馬堡大營中時,曾經(jīng)帶領士卒清理過其中一段,所以知道污水淹人不死。兩名被丟進污水中的惡少哪里知道深淺,手腳上下亂撲騰,一邊哀聲呼救,一邊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灌臟水。

    “好!”從錯愕中回過神來的百姓們卻不肯施以援手,站在水溝旁大聲喝彩。有促狹者,干脆從路邊撿起些爛菜葉子,劈頭蓋臉朝落水者丟去。

    歡呼聲中,王洵策馬追上了第三名惡少,不管對方如何求饒。直接從馬背上拎起來,丟進了臭水溝。經(jīng)歷了最初的困惑,跑在前方的其他幾名惡少也發(fā)現(xiàn)了背后追來的煞星,紛紛撥轉馬頭,將裝飾用的佩劍抽出來,高高地舉在手里。

    “剁了他!”剛才跑在最前方,此刻卻距離王洵最遠的惡少大喊大叫,光閃閃的寶劍四下亂舞,“剁了他,凡事有我阿爺兜著!”

    “剁了他,剁了他!”其余四名惡少舉著寶劍在馬上站成一排,卻沒人敢第一個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