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望著眼前闌珊燈火,顏季明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沖動,他不想這份安寧被打破,盡管他也覺得長安城的人活得太頹廢了,頹廢得有些令人厭惡。策馬與史朝義貼的更近了些,他笑著問道:“史大哥今天那個精衛(wèi)填海的故事是從哪聽來的?怎么以前從沒聽你說過?” “我信口胡謅的!”史朝義肩膀微微一顫,臉上卻依舊帶著大咧咧的笑容,“怎么,我說得不好聽么?” “不能說好聽,也不能說難聽!”顏季明將對方所有動作都看在了眼里,心中愈發(fā)覺得一陣陣你發(fā)沉。他們父子都隸屬于安祿山的管轄,如果節(jié)度使安祿山和兵馬使史思明兩個起了異心,他們父子很難置身事外。但在事發(fā)之前,偏偏他們又無法向任何人示警。第一,安祿山對他們父子一向禮敬有加,沒有更確鑿的證據(jù)情況下,隨便給人家扣上一個滅門的罪名,實在有愧于心。第二,以朝廷對安、史二人的信任,自己和父親即便上本揭發(fā),也不會有任何效果。朝中諸公忙著爭權(quán),根本顧不上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并且,也沒人愿意輕易招惹兩個手握重兵的悍將。 “好聽,難聽,我都已經(jīng)說了!”史朝義又看了顏季明一眼,似笑非笑,“說出去的話,永遠(yuǎn)無法收回來。倒是你,小顏,我從小看著你長大。日后我如果有事需要你幫忙,你肯不肯給我打下手?” 這已經(jīng)是非常明顯的暗示了,顏季明心中凜然生寒。他不希望與好朋友決裂,但更不想成為對方的爪牙。猶豫了片刻,抬起頭,正色說道:“那要看史大哥需要我做什么事了。有些事情,我當(dāng)然愿意效勞。有些事情,恐怕不能!” “說說!”史朝義在馬上伸出大手,盡力去拍了下對方的肩膀。顏季明很瘦,但衣服下卻長了幅堅硬的骨架,拍起來很咯手。 “利國利民,則愿意效勞!”顏季明伸手,將史朝義的胳膊從自己肩膀上支開,笑著回應(yīng),臉上的表情卻非常認(rèn)真,“反之,兄弟必會擋在大哥馬前!” “就憑你?”雖然心里早有預(yù)料,史朝義依舊非常失望,咧著嘴,又一巴掌拍將過來,“小樣,我從小就.....” “有所為,有所不為!”顏季明依舊在笑,雙目之中卻流露出一股子令人無法回避的堅韌。 第一章 羽衣 (七 上) 第一章 羽衣?。ㄆ摺∩希?/br> 有的人喝了酒之后會變得清醒,有的人卻是越喝越糊涂。有的人喝醉了酒之后能夠過目不忘,有的人喝醉了之后卻是根本記不得清醒時到底做過什么事,說過什么話。王洵就屬于最后一種,稀里糊涂下了臨風(fēng)樓,在小廝的照應(yīng)下稀里糊涂回了家,然后又稀里糊涂面對了云姨的指責(zé)和紫蘿的抱怨,稀里糊涂就一覺睡了過去,把白天的事情忘了個干干凈凈。 第二天早晨,他唯恐又被云姨強(qiáng)按著去參加什么相親宴。便推說還有公務(wù)在身,跳上坐騎往白馬堡大營逃去。距離營門還老遠(yuǎn),就看見當(dāng)值的隊正方子陵遙遙地向自己揮手,“王校尉,你怎么才來。驃騎大將軍已經(jīng)在里邊點了兩遍卯了!” “高驃騎,他怎么來了?”王洵嚇了一跳,趕緊將坐騎丟給守門士卒,徒步向營內(nèi)跑去,“他老人家不是一直忙得脫不開身么?今天又怎么又有了閑功夫?!” “您還是趕緊吧!卯點三遍不至,可是掉腦袋的罪名!”方子陵大聲提醒,看看四下里沒有外人,又緊追了幾步,小聲補(bǔ)充道:“好像有人到驃騎大將軍面前把您給告了。小心點,別自己往大將軍的火上澆油!” “告我?”王洵又是一愣,接連晃了好幾下腦袋,才想起自己昨天當(dāng)街教訓(xùn)幾個惡少的事情來。對于此,他自覺理直氣壯。飛龍禁衛(wèi)本來就肩負(fù)維系京師治安的職責(zé),那幾個惡少縱馬傷人在先,在自己面前拔刀示威于后,挨頓打已經(jīng)是輕饒。如果換了宇文至那狠貨,估計至少要留下幾條胳膊。 “嗯。好像有兩個紅袍文官,一大早就堵在營門前求見陳將軍。恰巧驃騎大將軍也來了,就把他們一起帶了進(jìn)去!”方子陵一邊陪著王洵向營內(nèi)急行,一邊繼續(xù)補(bǔ)充。 按大唐的服飾等級規(guī)定,只有五品和五品以上的官員才能有資格穿緋紅色的袍服。昨天挨打的那幾個家伙看樣子背景不小。想到此節(jié),王洵的腳步禁不住慢了些許。但轉(zhuǎn)眼又開始加快,“行了,我知道了。你趕緊回去當(dāng)值吧。改天,我請你到臨風(fēng)樓喝酒!” “那我可就卻之不恭了!下次王兄跟人打架,一定叫在下。從小到大,我跟人打架就沒吃過虧!”方子陵嘻嘻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滾吧!”王洵猛然轉(zhuǎn)過身,沖著方子陵的屁股虛踢。 轉(zhuǎn)眼來到中軍,第三遍點卯已經(jīng)開始。聞聽值日參軍口中叫到自己的名字,王洵趕緊猛跑幾步,沖著帥案中央畢恭畢敬地抱拳,“到,昭武校尉王洵,參見驃騎大將軍!” “拖出去,給我重重地打!”一向待屬下很和氣的大將軍高力士鐵青著臉,厲聲怒喝。 “大將軍,屬下有......”王洵沒想到高力士連個分辯的機(jī)會都不給自己,扯開嗓子大聲嚷嚷。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急沖上來的四名金甲侍衛(wèi)拉胳膊扯腿,直接拖到了門外。有親兵搬來一條長凳,將他往上面一按。監(jiān)刑官扯開嗓子,聲音傳遍了整個軍營,“行刑,一.......” “啊——!”從小到大,王洵哪曾受過這份苦。第一棍子打在屁股上,立刻覺得大腿和腰桿猛地一抽,渾身上下肌rou都向臀部涌去。同時,一股火辣辣感覺瞬間從腳跟沖上頂門,慘叫聲脫口而出。 “二......”監(jiān)刑官不動聲色,繼續(xù)報數(shù)。帶著風(fēng)聲的軍棍重重?fù)]下,發(fā)出與皮rou撞擊的悶響,“啪!”。 “啊——”王洵本能地發(fā)出一聲慘叫,隨即卻驚詫地發(fā)現(xiàn),屁股上傳來的痛覺與第一下相去甚遠(yuǎn)。仿佛有個熱乎乎地東西隔在了自己的屁股和軍棍之間,卸掉了大部分痛擊的傷害。 “三.......”伴著監(jiān)刑官的報數(shù)聲,第三記軍棍轉(zhuǎn)瞬即至,這回,王洵的感覺更清晰了,的確有個熱乎乎油膩膩的東西擋在自己的屁股和棍子中間,使得軍棍發(fā)出的聲音甚為巨大,造成的傷害卻半點兒都沒有。 轉(zhuǎn)過頭,他好奇地向后張望。脖子卻又被金甲武士重重地按在了長凳上。同時,一個沙啞的聲音迅速鉆入耳朵,“王校尉,麻煩你配合些,別讓兄弟們難做。”“啊——” 后一個慘叫聲是從別人嘴里發(fā)出來的,聽上去卻跟王洵剛才發(fā)出的一模一樣。 “老程.......”王洵大驚,卻順從地將頭低了下去。他分辨出,此刻按著自己脖頸的人是程元振,也是一名太監(jiān),當(dāng)日曾經(jīng)跟自己一道去王銲府上“平叛”。后來一直奉高力士的命令掌管白馬堡大營的輜重錢糧。 “別動,有人直接把狀子遞到宮里去了。大將軍也很為難!”不愧為高力士的心腹,程元振兩句話,就點明了事情原委。王洵昨天打的人背景太深,關(guān)系直通皇宮大內(nèi)。所以高力士才不得不抽出時間來趕往白馬堡大營處置下屬,以給所有告狀的人一個交代。 “啊——”“啊——”軍棍繼續(xù)有節(jié)奏地下落,身邊的慘叫聲先是凄厲,后轉(zhuǎn)沙啞,慢慢地,一聲低于一聲,聽起來卻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了。 王洵順從地趴在長凳上,心中充滿了感激。這一切肯定是高力士大將軍事先安排好的,否則,給監(jiān)刑官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徇私舞弊。除了第一下軍棍之外,其他的都打在了墊于自己屁股和軍棍之間的東西上。聞味道,那好像是塊帶著血的豬rou。而行刑的弟兄們事先已經(jīng)料到了自己可能會穿幫,居然連幫忙喊疼的人都預(yù)備下了。 須臾,五十軍棍打完。程元振將護(hù)在王洵屁股上的豬rou先上下抹了抹,然后迅速拿開。監(jiān)刑官強(qiáng)忍住笑,扯開嗓子大聲匯報,“啟稟大將軍,五十軍棍責(zé)打完畢。王校尉已經(jīng)昏過去了,是否繼續(xù)行刑!” “用冷水潑醒了,然后帶上來給兩位大人驗傷!”高力士面沉似水,大聲命令。立刻有人打來一盆冷水,沖著王洵當(dāng)頭澆下。然后伴著一聲痛苦的呻吟,幾名金甲侍衛(wèi)從長凳上扯起落湯雞般的王洵,拖著他往中軍走。血水順著衣角,淅淅瀝瀝淌了滿地。 前來找麻煩的兩名高官都是文職,幾曾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吹酵蹁瓕㈩^耷拉于金甲衛(wèi)士肩膀上,奄奄一息。再看看其身背后拖出的那一條長長的血跡,肚子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哪還有勇氣湊上前驗看傷口?趕緊長身站了起來,沖著高力士連連拱手,“不敢,不敢。我等只是覺得王校尉當(dāng)街行兇,有損天子禁軍名聲,豈敢干涉大將軍執(zhí)行軍法?快些將他帶下去敷藥吧,免得耽擱時間太久,整個人都廢了!” “不見識下軍法的嚴(yán)苛,別人還以為白馬堡大營是菜市場呢,想怎么著就怎么著!本爵既然替陛下練兵,自然會掌握分寸,把這支隊伍帶出個樣子來!不包庇,不縱容,該打軍棍打軍棍,該砍腦袋砍腦袋??扇羰钦l故意找我屬下的麻煩,哼哼,”高力士掃了兩名朱衣官員一眼,低聲冷笑,“咱家也不會裝孫子,任由屬下被人欺負(fù)!” “大將軍說的是。說的是!”兩位朱衣官員一邊聽,一邊不斷地點頭。人家高大將軍都把屬下打成這般模樣了,他們再繼續(xù)糾纏,就顯得太沒意思了。況且人家高大將軍說得明白,這支隊伍是他的心頭rou。誰要再窮追不舍,他也絕不會客氣。 “兩位大人想必也清楚,咱家向來不喜歡管別人的閑事。咱家也一向教訓(xùn)麾下弟兄,低調(diào)做人,小心做事,別到處惹是生非?!备吡κ啃α诵Γ^續(xù)強(qiáng)調(diào),“王校尉當(dāng)街折辱令郎,的確做得過分了些??闪罾婶[市縱馬傷人,也實在有違兩位的家風(fēng)。若一味由著他們胡鬧下去,哪天真的弄出了人命??峙略谔熳幽_下,京兆尹那邊想大事化小,也不太容易吧!” “那是,那是!”早晨的天氣不算熱,兩名官員卻同時開始流汗。心中暗自后悔不該聽了人的挑撥,上門來找這個最受皇帝陛下寵信的老太監(jiān)的麻煩。自家兒孫被打的場子是找回來了,跟飛龍禁衛(wèi)的梁子也結(jié)下了。日后若是京城里再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誰能保證老太監(jiān)不會授意屬下渾水摸魚? “咱家還有軍務(wù)要處理,就不送兩位大人了!”見自己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高力士直接下了逐客令,“回頭見到李相,替我給他帶個好。咱家身為內(nèi)宦,不方便出宮拜訪他,但心里對他老人家,卻是一向佩服得很!” “李相?”趴在金甲武士肩膀上的王洵微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縫隙。他看見兩名朱衣官員臉色登時變得有些蒼白,額頭上汗珠滾滾?!坝质抢盍指@廝在搞鬼?老子怎么得罪他了!”一邊在心里偷罵,王洵一邊暗中思索。將自己一年多來所有做個的事情細(xì)數(shù)了個遍,卻沒發(fā)現(xiàn)與當(dāng)朝宰相有過任何牽扯。 第一章 羽衣 (七 下) 第一章 羽衣?。ㄆ摺∠拢?/br> 有道是玉璧不會碰瓦片。即便自己曾經(jīng)有得罪之處,作為當(dāng)朝宰相,李林甫對付一個小小的六品校尉,又何須費這么大周章?于情于理,這都說不過去!可兩位朱衣高官臉上的表情,卻又分明證實了高力士的猜測絲毫沒錯! 正百思不解之際,王洵突然聽見高力士笑著罵道:“行了,小兔崽子,別裝死了。外人已經(jīng)走了,趕緊給咱家滾起來說話!” “多謝大將軍!”王洵打了激靈,立刻從金甲侍衛(wèi)肩膀上滾下來,沖著高力士長揖為禮。 “你個小東西,倒也不傻!”高力士撇了撇嘴,笑著罵道,“闖禍的時候,怎么就不知道尋思一下輕重?!” “屬下,屬下昨天被他們逼急了!”王洵當(dāng)然不敢直說自己是喝過了量,所以才借酒撒瘋。只好訕訕笑了笑,低聲解釋。 “逼急了?這個理由倒也不錯!”高力士的眼神陡然一亮,如刀子般,直接扎進(jìn)了王洵的心口?!爸涝奂医裉鞛槭裁匆蚰丬姽髅??在老封手底下時,你還沒吃過這種苦頭吧?玉不琢不成器,他這個人啊,就是太慣著你了!” “沒!”王洵搖搖頭,老老實實地承認(rèn)。然后咧了下嘴,笑著道:“大將軍今日的回護(hù)之恩,晚輩一定牢牢記在心里。那兩個狗官既然敢找上門來,想必背后有所憑借。大將軍......” 話沒說完,高力士立刻不耐煩地打斷,“來人,拖出去,再給咱家打五十軍棍。這次,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不準(zhǔn)你等徇私!” “是!”左右親衛(wèi)答應(yīng)一聲,作勢就往前撲。王洵見狀,趕緊大聲討?zhàn)垼骸按髮④婐埫?,大將軍饒命。屬下知道錯了,知道錯了!” “知道了,錯在哪了?”高力士擺斥退親兵,笑著問道。 被老太監(jiān)的笑容弄得心里直發(fā)毛,王洵先是搜腸刮肚想了好一陣,然后硬著頭皮回應(yīng),“屬下不該下那么重的手。不,不,屬下不該給大將軍找麻煩。不,不,屬下剛才不該偷聽大將軍的話之后,擅自瞎琢磨.....” “呸!”高力士重重地吐了口吐沫,滿臉不屑,“笨,真是笨得可以。真不知道老封他為什么如此賞識你小子。咱家平素行得正,走得直,還怕別人放出的兩條狗?他們汪汪得再歡,咱家只要不高興,一樣拿軍棍打出門去!咱家是打你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多管閑事!別人鬧事縱不縱馬,傷沒傷到人,關(guān)你小子屁事?背后追出人家一里多地,居然還找出了被逼急了這種爛借口!他們怎么逼你了,倒騎著馬追殺你了,還是個個在背后長著第三只眼睛?” “屬下,屬下知道錯了!”謊言被人當(dāng)場拆穿,王洵不覺憋了個滿臉通紅。“但,但是他們......” “他們在東市口兒縱馬傷人,自然有萬年縣管。如果萬年縣管不了的話,上頭還有京兆尹衙門,大理寺!何時輪到你多事來?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就強(qiáng)出頭,嫌自己命長不是?朱雀門內(nèi),還有很多陛下顧不過來的地方呢,有本事你也管管去!”(注1) “屬下,屬下......”王洵被罵得滿頭是汗,半晌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回應(yīng)。高力士知道他心里未必肯服氣,將語調(diào)放緩了些許,大聲說道:“天下之事,最要緊的是有秩序。文官武將,士紳百姓,各安其分,各守其職。不該自己管的事情,別隨便亂管。否則,你也上前啰嗦兩句,我也上前插上一腳,天下就該大亂了?!?/br> “屬下莽撞,多謝大將軍教誨!”雖然心里覺得自己教訓(xùn)幾個惡少教訓(xùn)的沒錯,念在上司是出于一番好心上,王洵恭恭敬敬地致謝。 見他態(tài)度如此謙和,高力士心中本來就不多的怒氣又散了幾分,搖了搖頭,柔聲道:“年青人心中藏著一股正氣,這是好事。但千萬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咱家追隨陛下這么多年,始終沒犯下什么大錯,就是因為時刻記得‘少管閑事’四個字。你是老封極力抬舉的人,別辜負(fù)了他,也別辜負(fù)了父輩對你的期盼才好!” “晚輩不敢!”王洵擦了下額頭淌出來的汗珠,以晚輩對待長輩的姿態(tài)回應(yīng)。 “最近外邊亂,沒事別到處瞎跑?!备吡κ啃α诵?,擺出一幅自己人的口吻,“老老實實給咱家在軍營里貓上一個月。每天按時點卯,按時帶隊cao練。這白馬堡大營雖然沒多少人,外邊可是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呢!” 留在軍營里一個月不準(zhǔn)回家?意味著不能跟小紫蘿耳鬢廝磨,不能到斗雞場吶喊助威,不能找白荇芷卿卿我我.......,這懲罰也太嚴(yán)重了些!但大將軍已經(jīng)把話說的這個份上了,王洵想拒絕也鼓不起勇氣來。只好躬身領(lǐng)命,然后怏怏退了下去。 好在高力士沒時間天天在白馬堡盯著,而他的頂頭上司陳玄禮又知道體諒下屬。明白像王洵這種人,如果天天憋在軍營里,肯定會被憋出犄角來,便盡量多安排些外差給他。 所謂外差,無非是下雨天疏通疏通排污渠,走水時帶隊救救火,以及替皇帝陛下和哪家王爺清清場子之類,沒什么難度,并且容易出風(fēng)頭。王洵去年便曾經(jīng)因為帶隊清掃通往驪山行宮道路上的積雪而撈過一票功勞,此番舊業(yè)重cao,自然是輕車熟路。 他為人直爽,出手大方,又不愛擺什么長官的架子,小半個月干下來,倒也跟麾下新老弟兄們打成了一片。白馬堡中很多年青貪玩的低級軍官,都把跟著王校尉一道執(zhí)行任務(wù)視為美差,做起來爭先恐后。 堪堪到了夏末,京師里接連下了幾場暴雨,曲江池的水位就有了外溢的危險。為保證京城萬無一失,陳玄禮便讓王洵等幾個對京師熟悉的軍官輪流當(dāng)值,日夜于池畔警戒。這個差事也沒什么難度,只是有點耗人。時間久了,眾飛龍禁衛(wèi)們便閑得有些腰疼,紛紛開始在周圍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能在曲江池畔占據(jù)一畝三分地的,背景肯定不會太淺。王洵不想再被高力士打軍棍,便從早到晚來回巡視,對著弟兄們千叮嚀萬囑咐。弟兄們被叮囑得不勝其煩,便信口敷衍道:“行了,校尉大人!您放心,我們懂得分寸。宰相家的門房六品官,您就是借我們?nèi)齻€膽子,我們也不敢在這種地方給您惹禍?。 ?/br> “就你們,我能放心才怪!前些日子也不是誰,差點驚了薛王的坐騎!”王洵聳聳肩,指著幾個無法無天的家伙嚷嚷。 “我們不也是認(rèn)真負(fù)責(zé)么?大半夜的,他老人家連隨從都不帶,一個人騎馬在外邊晃蕩。知道的相信他是咱大唐的王爺,不知道的,還以為半夜撬門的惡賊呢!”跟王洵時間久了,眾禁衛(wèi)也摸透了他的脾氣,笑了笑,大咧咧的對付。 “就你等?少裝大頭蒜吧。真要是賊,還指不定誰抓誰呢!”王洵氣得直撇嘴,壓根不相信對方的解釋。 “要是我等真能抓到個賊呢?校尉大人,是不是請我等到平康里那邊開開眼界?”隊正方子陵跟王洵關(guān)系最親切,湊到跟前,笑呵呵的反問。 “扯淡,除非哪個賊活得不耐煩了,自己捆住手腳往你們手邊上送!”王洵一腳踢在對方屁股上,將對方踢出老遠(yuǎn)。 “我們,我們前天傍晚真的看見了一個賊。不信,您問問老鄭,還有老朱他們幾個?若是騙您,天打雷劈!”方子陵單手捂住屁股,跳著腳賭咒發(fā)誓。 見對方說得不像作偽,王洵忍不住心里也涌起了幾分好奇,“前天傍晚?那你們怎么沒將他抓住?!” “是,是個哪種賊。哪種......”方子陵一臉壞笑,神神秘秘地再度湊了過來,“不是,偷,偷東西,是偷,偷那個。您懂得?就在那間后院種了很多柳樹的大宅子里。前天傍晚,天剛擦黑,一個男的乘著輛淡青色的馬車來到了人家的后門口,然后就被一個小丫鬟帶了進(jìn)去。緊跟著車夫就趕著馬車自己走了。老鄭跟我覺得他們行事詭秘,偷偷爬墻去看。發(fā)現(xiàn)那個男的和一個貴婦人抱在一堆兒哭,心呀rou呀的好不凄涼!” “哪邊?這一帶家家后院都有柳樹,”王洵微微一愣,隨口問道。 “那邊,種得最多的那家!”方子陵唯恐天下不亂,伸出手指向王洵示意。 “她.......”王洵的眉頭登時擰成了個疙瘩,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應(yīng)該是虢國夫人的府邸。虢國夫人的艷名滿長安,只要雙方你情我愿,想讓哪個男人做入幕之賓不可?何必要偷偷摸摸地從后門進(jìn)入,還抱在一起哭?” “校尉大人知道那是誰的府???”見王洵神色不對,方子陵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追問。 “不知道!”王洵搖頭否認(rèn)。“但是高大將軍說過,讓咱們少管閑事!” 話雖然如此,他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早在此前,,已經(jīng)隱隱約約猜到虢國夫人跟雷萬春之間好像有些糾纏不清。但以雷萬春的為人,絕不會從后門偷偷摸摸去拜會一個女人。更不會軟弱到跟對方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大將軍的話,咱們當(dāng)然要遵從?!狈阶恿觌S口敷衍,“可那家的男主人,也忒傻了些。老婆都被人偷了,自己居然半點察覺都沒有!” “行了,別亂嚼舌頭。跟老鄭,老朱他們也打個招呼,這事兒別亂傳?!蓖蹁掌鹦θ?,鄭重吩咐。隨后,又鬼使神差般信口追問:“那男的長得什么樣?很壯實么,個頭比我高還是比我矮!” “跟您可是沒法比!”方子陵看了一眼王洵,滿臉賤笑,“他的個頭也就到您肩膀。瘦得像個癆病鬼般。也不知道哪點贏人,居然把一個朝廷命婦搭上了手。不過那個女人長得可真不賴,隔著那么遠(yuǎn),也差點沒把老鄭的魂看飛了!嘖嘖,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真是有點可惜。換了校尉您還差不多,要模樣有模樣,要體力有體力.......” “滾!”王洵作勢欲踢,心中的石頭卻終于落了地。不是雷大哥,他為人磊落光明,斷不會做如此無聊之事。那又會是誰呢?難道虢國夫人那天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關(guān)切眼神,真是裝出來的? 此刻太陽已經(jīng)落了山,湖畔人煙漸稀。放眼望去,一片煙波托著幾處舞榭歌臺,竟有股子說不出的蒼茫滋味。王洵不想再管虢國夫人的閑事,便轉(zhuǎn)過身,拔腿向自己的坐騎走去。剛走了幾步,還沒等拉住馬韁繩,身后卻又傳來了方子陵神神秘秘的聲音,“來了,來了。那天差不多也是這般時候。您看,就是那輛淡青色的馬車,您快看,又是后門下車,進(jìn)去了,又進(jìn)去了。!” “你們幾個別多......”王洵皺了下眉頭,低聲呵斥。話音未落,卻看見數(shù)匹駿馬從不遠(yuǎn)處的官道上疾馳而過,馬上的人簇?fù)碇粋€紫袍官員,威風(fēng)不可一世。 “楊國忠,他怎么也來了?”憑著當(dāng)日與劍南節(jié)度牙隊一道“平叛”留下的印象,王洵認(rèn)出馬背上的那位身穿紫袍的大人物?!皝碜阶约襪eimei的jian么?還是......” 回過頭,他發(fā)現(xiàn)方子陵等人已經(jīng)踮著腳向別人的后院墻附近溜。趕緊追了幾步,低聲命令,“你們幾個,都給我躲遠(yuǎn)邊上去。別跟著添亂。老鄭,你在這塊警戒,不準(zhǔn)任何人再去偷看。子陵,把我的馬牽到水邊飲飲......” 一連串命令發(fā)完,弄得幾個屬下面面相覷。正恍惚間,卻看見自家校尉大人躡手躡腳靠近了那家院墻,雙手輕輕一扒,將頭探了過去! 注1:朱雀門,大唐皇宮的正門。 第一章 羽衣 (八 上) 第一章 羽衣 (八 上) 本質(zhì)上,王洵并非一個喜歡多事兒的人。前些日子出手教訓(xùn)幾個惡少,不過是因為酒后失去了節(jié)制力,心中的壓抑一并爆發(fā)而已。過后被高力士教訓(xùn)了一頓,也老老實實承認(rèn)錯誤,心中并沒覺得有多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