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第五章 紫袍?。ò恕∠拢?/br> 長生天啊!處木昆吐馬提猛然將目光看向老狐貍康忠信,羨慕得差點兒沒把眼珠子從眼眶里掉出來。石頭城背靠且末河,城南城北有好幾大片的水草豐美的綠洲,城西之地還有上百里戈壁灘可供蓄養(yǎng)牧草。這些年來不知道多少西域部落打過此城的主意,都被麻羯族武士拼死殺退了。沒料到周將軍只是隨隨便便一句話,就令方圓數(shù)百里的膏腴之地換了主人。 想到這兒,處木昆部大埃斤吐馬提心里越發(fā)后悔。早知道如此,自己又何必去腆著臉拍哥舒翰的馬屁?跟著樓蘭人一道接下保護輜重隊的任務不就得了么?即便撈不到石頭城的主人做,至少也能分碗湯喝?怎么會像現(xiàn)在,偷雞不成,反而差點把老底都賠得一干二凈! 他這廂羨慕得兩眼冒火。老狐貍康忠信卻被天上突然落下來的大餡餅砸得暈頭轉(zhuǎn)向。兩相比較,綠洲環(huán)繞的石頭城比樓蘭族目前暫且藏身的那個溫泉山谷強得何止一點半點兒。然而,論整體實力,樓蘭族與麻羯族之間相差著也不止是一點半點兒。眼下雖然后者剛剛遭受重創(chuàng),沒十年八年功夫很難恢復元氣。但在平地上作戰(zhàn),雙方都無險可據(jù)的情況下,樓蘭人也沒有絲毫勝算。偏偏石頭城周圍偏偏是一片空曠。如果康忠信今天敢接下周將軍恩賜的話,失去了家園的麻羯族沒勇氣怨恨安西節(jié)度使心狠,卻絕對會跟樓蘭部拼個不死不休。 “怎地?還嫌我給的報酬低么?”見康忠信始終支支吾吾不肯謝恩,周嘯風把環(huán)眼一瞪,沉聲喝問。 “不,不低。太高了,太高了!”到了此時,老狐貍康忠信總算是明白過味道來了。敢情周老虎一開始,就沒打算將樓蘭人已經(jīng)扣下的那兩成輜重討要回去。而是試圖通過這筆軍械,將樓蘭族死死捆在了安西軍的戰(zhàn)車上。日后,保護樓蘭古道沿途大唐商旅的責任,就落在了樓蘭部的頭上。而與此同時,樓蘭部還得時刻提防麻羯人和其他幾個居住于且末河流域的部族聯(lián)手報復。 “這是你們應得的。我周老虎最肯講道理!不會虧大一個對安西軍有功的人,當然,也不會饒恕一個敢冒犯大唐天威的家伙!”扭頭掃了尚懵懵懂懂的小洛和石懷義兩人一眼,周嘯風呲牙而笑。 不由自主,神醫(yī)小洛就覺得身上一陣發(fā)冷,趕緊縮了縮脖子,躲到了石懷義身后。石懷義也被周老虎笑得渾身上下不自在,卻不敢辜負小洛的信賴,硬著頭皮挺直身體,同時不停地拿眼睛往自家族長,老狐貍康忠信那邊瞄。心中還暗暗納悶,‘能得到石頭堡及其周圍的數(shù)百里草場,不是件好事情么?怎么族長大人看起來好像要哭一般?’ 的確,老狐貍康忠信現(xiàn)在連哭一場的心情都有。這么大的恩惠,他根本沒理由拒絕。如果拒絕了,回頭跟族中其他長老也無法交代!可硬著頭皮接下來,恐怕用不了多久,樓蘭部就要面臨滅頂之災。正手足無措間,耳畔突然傳來一陣嚎啕之聲。殺光了本族“敗類”的阿拔斯小跑著上前,撲倒在地,抱住周嘯風的雙腿大聲哀求,“周將軍開恩,周將軍開恩啊。您把麻羯人從石頭堡趕出去,讓我們?nèi)迳舷缕呷f余老幼,到哪里去安身?。 ?/br> “你們,不是早就在河西那邊找好了新的草場了么?怎么,又突然舍不得離開了?”周嘯風將腿抬了抬,甩開阿拔斯的胳膊,冷笑著追問。 “將軍大人開恩,將軍大人開恩!”阿拔斯膝行幾步,再度抱住周嘯風的靴子,死也不肯松手?!澳嵌际俏腋绺绾退_滿兩人的主意。他們兩個被豬油蒙了心,自己往絕路上走??陕轸勺迤渌信嫌祝瑓s對大唐忠心耿耿??!” 麻羯一族的確跟哥舒部的使者有約在先,完成了截殺輜重隊的勾當之后,如果害怕封常清的追究,就闔族遷徙到哥舒翰的治下。由河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在玉門關大澤附近,另外再撥出一塊更豐腴更寬闊的綠洲來,供麻羯族修生養(yǎng)息。反正眼下河西節(jié)度使手里,有的是當年王忠嗣滅后突厥時奪取的疆土。 可現(xiàn)在麻羯族非但沒有完成哥舒部交代的任務,反而實力大減。對哥舒翰而言已經(jīng)徹底成為雞肋。再腆著臉投向河西,肯定沒有任何好果子吃。 這些苦處,阿拔斯是有口說不出。只敢以頭搶地,嚎啕不止。周嘯風聽得不耐煩,再度抬起腿來,將阿拔斯踢開數(shù)尺,冷笑著問:“就這么個忠心耿耿法?趁我不注意,就拿著刀子砍我的弟兄?手和腳都在你們自己身上長著,我就不信,闔族上下都不愿出戰(zhàn)的話,你哥哥和薩滿兩人有膽子自己過來送死!” “我們拗不過他。胳膊拗不過大腿?。 卑嗡够仡^看看近在咫尺的數(shù)千本族武士,繼續(xù)哭叫。嚎了幾聲之后,知道光憑著謊言交代不過去,他擦了把臉上的血,抽泣著補充:“薩亦黑和默啜兩個狗賊的人頭,我已經(jīng)割下來了。還有哥舒部的狗賊,我也已經(jīng)命人拿下。將軍大人稍等,我馬上給您個滿意的交代!” 說罷,起身返回剛才的殺戮場。命人拎過來數(shù)個血淋淋的人頭,逐個捧給周嘯風?!斑@是我那被豬油蒙了心的哥哥薩亦黑。這個是薩滿默啜。這幾個是混入我部的大食‘曼拉’和他的仆從,我都給您拎過來了。請將軍大人過目?!鳖D了頓,又將手向背后一伸,指著抬在族人手上,十四個被綁成粽子般的家伙說道,“這幾個是歌舒部的狗賊,打劫輜重隊,都是他們的主意。小的不敢隨便處置,交給將軍大人審理。如果這樣還不能令您老人家心里的怒火稍微平息一些的話,麻羯族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只求您老,只求您老開恩,千萬別把我們趕走啊!” 說罷,又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淌。 “唉!早知現(xiàn)在,何必當初?!敝車[風輕輕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嘆道?!澳悴科渌L老是什么意思?還愿意留在安西節(jié)度使治下么?” “愿意,愿意!”阿拔斯立刻收起眼淚,連聲回應。 “那好,你們把石頭城讓出來,交給樓蘭部來居住。城外的綠洲分為三份,你部留下其中三分之二,另外一份交給樓蘭人!” 這個條件雖然還是很苛刻,但比全部被從且末河畔趕走,已經(jīng)寬容了許多。阿拔斯不敢再爭辯,流著淚答應?!班?,是!謝將軍大人開恩,謝將軍大人開恩!” 抬起頭來,目光掃向康忠信,便是滿眼怨毒。 老狐貍康忠信被看得心中一凜,知道梁子已經(jīng)結下了,此刻再想抽身恐怕早已來不及。也只好上前半步,躬身向周嘯風致謝。 “不用擔心。你做了大唐的石城堡總管,自然有安西軍在背后給你撐腰。有人敢攻擊你族的話,回過頭來,我?guī)藴缌怂 敝車[風笑了笑,出言安慰。 “多謝周將軍!”老狐貍康忠信這回終于心服口服,再度躬身施禮。論謀略,他自詡不輸于任何人??蓻]有強大的武力作為后盾,此刻任何謀略使用出來,都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準備接受石堡城吧!護送輜重隊的任務到此為止,剩下沒你們樓蘭部什么事情了!”周嘯風擺擺手,示意老狐貍康忠信退下。然后,再度將目光轉(zhuǎn)向阿巴斯,“你也不用哭鼻子抹眼淚了!我今天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想想,今天你部向我發(fā)起攻擊時,是誰下的命令?如果我不出手替你殺掉那些做夢都想進入天國的家伙,回過頭去,族中還有你什么事么?” 聞聽此言。阿拔斯又打了一個冷戰(zhàn)。當時目睹哥哥身死,他又驚又懼,根本做不出任何正確反應來。一眾改信了真主的族人們,全是在黑衣大食惡客的唆使下,才不顧一切向大唐將軍發(fā)起了進攻。 這簡直是將麻羯族往深淵里邊送!殺掉一個小小校尉沒關系,哥舒翰肯定兜得住。而殺掉一個云麾將軍。恐怕即便哥舒翰有心幫忙,在大唐皇帝的震怒下,麻羯族也要被連根拔起了! 更何況這里邊還涉及到了族中權力之爭的矛盾。那么多改信了真主的族人擰成一股繩,自己即便繼承了哥哥的位置,恐怕根基也無法穩(wěn)固。屆時,大食人再偷偷派過來一個‘曼拉’,還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自己這個族長,只能充當一個聾子耳朵? 想到這一層,他心中對周嘯風的怨恨大減。看向老狐貍康忠信的目光,卻愈發(fā)的陰毒。對方接替了石城堡總管的職位,麻羯族當然不能明著跟其背后的大唐對抗??砂档乩镉眯┦侄危峙绿旄呋实圻h,安西節(jié)度使也沒那么多閑功夫cao心! 正在心里發(fā)著狠,又聽見周嘯風沉聲命令道:“今晚我就住在石城堡中。你的兒子,還有部族中每個長老,各送一個兒子到我?guī)は聛?!明天一早,必須到我軍中應卯。有機會的話,我將著力提拔他們!” “這.......是,將軍大人!”阿拔斯猶豫了一下,不得不答應。這回,他連使陰招的機會都沒了。長老們?nèi)蘸箢櫦勺约易鋈速|(zhì)的子侄們的安全,肯定會非常小心。族中任何對抗大唐的舉動,都會受到慎重考慮。 “去,將死者都安葬了吧!”揮手趕走了阿斯拔,周嘯風又將注意力轉(zhuǎn)到十幾個捆成粽子般的哥舒部使者及其仆從身上。他先前逼阿拔斯自己主動交人,不是為了掌握什么罪證,而是為了徹底割斷對方與哥舒翰之間的聯(lián)系而已。如今安西軍遠征在即,根本沒時間跟哥舒翰打一場無頭官司。況且據(jù)長安來的消息,李林甫已經(jīng)病故,楊國忠如今獨掌朝中大權。有此人在背后撐腰,安西軍掌握不到更強大的證據(jù),也搬不倒哥舒翰這個軍頭! 至于以后怎么把冒充沙盜,劫殺輜重隊的帳算回來,那都是需要封常清大都護仔細考慮的事情。作為一名得力干將,周嘯風眼下能做的只是給哥舒翰一個教訓,讓他別扯安西軍的后腿而已。轉(zhuǎn)眼間,十幾個想法便從周嘯風心中閃過。皺了皺眉頭,他選擇了其中最穩(wěn)妥的一條。 “留下這個,其他的全殺了!”用手向俘虜們指了指,他沉聲下令。 立刻有親信答應一聲,抽出腰間橫刀,將十四名來自哥舒部的俘虜殺掉其中十三,只留下看上去衣衫最華貴的那個,倒拖著丟到了周嘯風腳下。 “你,叫什么名字?”周嘯風用靴子踢了此人一腳,沉聲喝問。 “饒命,饒命啊,大人。小的招了,招了!”哥舒部的信使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瞎話,試圖蒙混過關。沒想到對方問都不問,就開始動刀子殺人。立刻嚇得連尿都淌了出來,爬在濕漉漉的尿泥里,大聲哭號。 “我問你叫什么名字!”看到沙地上迅速擴展的一大片水漬,周嘯風直皺眉頭。用這種人當心腹,虧得哥舒翰能做得出來!換到安西軍這邊,還不夠給大都護丟人現(xiàn)眼的呢! “小的,小的叫哥舒阿勒貸。是哥舒部卓班的阿爾斯親弟弟,別殺我,別殺我。小的全招。全招!”使者一邊哭泣著回應,一邊來回在尿泥里打滾。 對于這種疲懶人物,周嘯風殺他還真覺得臟手。命人將繩索割斷,然后又命人牽過來三匹駱駝,拿出幾袋淡水和干糧放在駱駝背上,笑著說道:“殺了你,誰給老子送信回去?趕緊滾吧,滾回你主人身邊去!告訴你家主人,別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他干的那些齷齪事情,安西軍上下全記得!” “您,您真的不殺我?”死里逃生,阿勒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趴在駱駝腹下,低聲問道。 “滾!”周嘯風沖著此人屁股狠踹了一腳,大聲重復,“回去告訴哥舒翰。讓他做事情前先想想,自己的富貴由何而來?!別光顧著替族人撈好處,如果沒有大唐,他連屁都不是!” 第五章 紫袍 (九 上) 第五章 紫袍?。ň拧∩希?/br> “......他說,他說,讓大將軍做事情前先想想,自己的富貴由何而來?!”十余天之后,哥舒阿勒貸終于趕到了河西節(jié)度使大營,趴在哥舒翰面前,哭哭啼啼地匯報任務失敗的詳細經(jīng)過。 “你說什么??”哥舒翰臉色鐵青,伸手便去按腰間刀柄。阿勒貸見狀,趕緊向前爬了幾步,啞著嗓子干嚎道:“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大哥,大哥,是姓周的說的。我只是轉(zhuǎn)述,只是轉(zhuǎn)述?。 ?/br> “你這丟人現(xiàn)眼的家伙!”哥舒翰恨不得一刀將族弟劈成兩段,接連咬了幾次牙,才勉強將心中的怒火壓下去了一丁點兒?!八€說什么了。你,給我一句句講來!” “他,他......”哥舒阿勒貸又怕又累,因為長時間不眠不休地趕路,聲音啞得像風吹破鑼,“姓周的還說,還說,您別覺得做的那些齷齪事情都,都天衣無縫。他們,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他還說,還說,如果沒有大唐,您老,您老人家連屁都不是!” 說罷,他偷偷看了看哥舒翰的臉色,繼續(xù)伏地大哭,“真的不是我說的啊,我只是轉(zhuǎn)述而已。我,我可什么都沒說?。 ?/br> “這,這廝。我,我殺了他!”哥舒翰長身而起,揮動橫刀,奮力向自己的帥案砍去。只聽“當啷”一聲,厚重華貴的楠木帥案被砍進去半尺多深,橫刀也斷成了兩截。一半還握在他手里,一半飛了出去,掠過幾名親信將領的眼角,把對方嚇得寒毛直豎。 “該死!”哥舒翰滿腔怒氣無處發(fā)泄,抬起腿來,將帥案踢翻在地。隨即手握著半截橫刀,瞪圓了眼睛左右亂掃。親信侍衛(wèi)們知道他的習慣,都遠遠地躲了開去。只有他的同族遠房堂弟,跪在地上的哥舒阿勒貸無處可躲,一邊哭一邊替自己辯解,“大哥息怒,大哥息怒!我,我已經(jīng)盡力了啊。我什么,什么都沒招??!” “你還用招么?”哥舒翰將高高舉起地刀鋒偏了偏,砍在族弟的胳膊上,劃開一個寸許深的小傷口,“你當時怎么不去死!滾出去,別讓我再見到你!” “大哥息怒,啊!”哥舒阿勒貸被嚇得魂飛魄散,慘叫著跌倒。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被砍死,趕緊手腳并用向外爬走。 “你這吃貨。趕緊去死!”哥舒翰將半截刀刃丟出,砸在族弟的腳后跟上,將對方又嚇了一跳。也只能如此了,對方即便罪孽再深重,畢竟是哥舒族人。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愿意灑同族兄弟的血。 可被封常清帳下一個小小云麾將軍羞辱,這口氣實在難以咽下。喘著粗氣在中軍帳內(nèi)踱了幾個圈子,哥舒翰心中的怒火終于又小了些,停住腳步,沉聲道:“你們幾個,剛才可都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姓周的欺人太甚!”“這事兒,咱們絕對不能就這樣算完!”火拔歸仁、阿布思、左車、渾惟明等幾個哥舒翰的心腹將領們互相看了看,七嘴八舌地回應。 “當然不能這樣算完!”哥舒翰沒好氣地補充,“我需要你們幾個幫我拿個主意,接下來,咱們到底該怎么辦?!” ‘怎么辦?’眾人面面相覷,唯有苦笑以應。當初哥舒翰為了還楊國忠人情,派遣下屬截殺飛龍禁衛(wèi),大伙明知此舉不甚妥當,卻誰也沒有出言阻攔。畢竟對方只是個小小的校尉,死就死了,無論是明著殺掉還是暗地里做掉,對哥舒翰這種手握重兵的節(jié)度使而言,都跟碾死一個小螞蟻差不多。 但是,誰也沒料到,一件看上去無關緊要的事情,如今卻演變成了這么大的一場風波!怎么辦?還能怎么辦?跟安西軍打一場御前官司?河西這邊肯定不占任何道理!即便朝中有楊國忠?guī)兔?,也未必能討回任何‘公道’來。畢竟,此事根本見不得光。況且隨后的幾場戰(zhàn)斗都發(fā)生在安西軍管轄范圍之內(nèi),哥舒翰派心腹過去,又違反幾大節(jié)度使各安其分,兵馬互不往來這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怎么了,都啞巴了!遇到事情就裝啞巴,我養(yǎng)你們干什么?”等了半晌,聽不到眾人的回應,哥舒翰又狠狠朝已經(jīng)倒地的帥案上踹了一腳,厲聲喝問。 這回,大伙不敢再繼續(xù)保持沉默了。哥舒大帥的性子是外寬內(nèi)厲,一旦被他恨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倒霉。又互相之間用眼神打了幾下招呼,職位最高的火拔歸仁上前半步,低聲說道:“既然姓周的家伙如此侮辱我等,我等又何必忍氣吞聲。大帥干脆點兵打過去,給封瘸子點兒顏色看看!” “對,直接帶兵打過去,給封瘸子個教訓??椿实郾菹履馨言蹅冊趺礃樱俊鄙持薅级降继参痔煜虏粊y,跟在火拔州都督火拔歸仁身后,張牙舞爪。 這種話幾乎等同于在勸哥舒翰造反了,站在稍遠處的忠武將軍魯炅皺了皺眉,發(fā)出了一聲輕咳。他也是哥舒翰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但由于身上沒有突厥族血統(tǒng),所以永遠也走不到對方的親信圈子里去。但對于哥舒翰的知遇之恩,心中依舊非常感激。 哥舒翰循聲扭頭,怒氣沖沖地瞪了魯炅一眼。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臉上絲毫沒有畏懼之色,而是抬起頭來,微笑著與自己的目光相接,雙眼中充滿了期許。 猛然間,哥舒翰覺得自己的心臟動了一下。燃燒的怒火迅速衰減。真的要跟安西軍來一場火并的話,自己有必勝的把握么?過后朝廷追究起來怎么辦?難道還能真的造反不成?且不論麾下的將士未必肯追隨,即便包括忠武將軍魯炅這種漢人將領也遵從了自己的號令,最后又是為誰辛苦一場? ‘沒有大唐,您老人家連屁都不是!’頃刻間,族弟的話,又回蕩在哥舒翰耳畔。令他的頭腦愈發(fā)清醒。按照突厥的傳統(tǒng),只有阿史那家族的人,才可以做所有突厥人的大汗。哥舒部眼下雖然日子過得紅火,當初在族中地位卻排不上前十。論血統(tǒng),火拔歸仁,跌思太兩人都比自己距離阿史那家族親近得多。特別是火拔歸仁,是后突厥大汗阿史那默啜的親外孫,可謂如假包換的名種名血。 倘若自己憤而造反的話。哥舒翰瞇縫起眼睛,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峙录幢隳艽虺⒁粋€措手不及,到頭來,突厥大汗的金冠也戴不到自己頭上吧!想到這一層,他的心態(tài)愈發(fā)冷靜,意味深長地還了忠武將軍魯炅一眼,隨即,又意味深長地掃視了擦拳磨掌的火拔歸仁和跌思太等人一圈,搖搖頭,低聲道:“這口氣,肯定要從封常清頭上找回來。卻不可因為私怨而辜負了朝廷的信任。你們再好好想想,還有什么更妥帖的辦法?” “這......”火拔歸仁和阿思泰兩個聳聳肩,默默退回了自己應該站的位置。剛才,他們兩個心中的確存了將哥舒翰架在火上烤的心思,沒想到對方卻不肯上當。既然他哥舒翰自己默認,離開大唐他就屁也不是,大伙還替他cao那個心作甚?老老實實等著看熱鬧罷了! 將二人的舉動都看在了眼里,哥舒翰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這就是他的同族,總把別人當傻子,自己當做全天下最聰明的人??偸窃诨ハ鄡A軋中尋找快樂,卻不知道將自己的同族踩進泥沼當中,事實上自己也同樣被人看扁。早知道如此,自己當初又何必辛辛苦苦提拔他們?還不如原封不動保持前節(jié)度使王忠嗣大將軍的安排,至少,不會令河西軍像現(xiàn)在這般,如同一盤散沙。 這都是他自己給自己找的麻煩??偸羌庇谧C明自己比前任高明,結果害得昔日的同僚紛紛借故離去??偸窍嘈抛约旱耐灞绕渌麑㈩I更忠誠勇敢,結果卻使得河西兵馬戰(zhàn)斗力每況愈下??偸钦J為自己有識人之明,提拔起來的那些家伙,卻一個個都絲毫不懂得感恩。 有股冰冷冰冷的感覺,漸漸涌上哥舒翰的心頭,澆熄了先前的怒火,卻令他愈發(fā)感到壓抑和痛苦。火拔歸仁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跌思太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如果沒有他的大力舉薦,阿布思此刻應該在居延海邊上給人放馬,而渾惟明那廝,充其量頂多當個從五品別將,還是帶隊沖在第一線,替主力擋箭雨的那種。他們理應與自己一條心,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墒聦嵣?,他們每個人肚子里都藏著單獨的一冊賬本! 還有高適高達夫,最可恨的是這廝。自己把他從一個不得志的縣尉,直接提拔為節(jié)度使幕府掌書記。本以為可以借助他的文筆,替自己張目,免得明明打了一個大勝仗,還被那些不開眼的讀書人侮辱,說什么“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誰料,此人到達河西之后,竟然一句替自己辯解的詩都沒寫,卻每每破壞自己的好事。這次,如果不是他從中橫插一腳,古力圖也許早就把姓王的校尉收拾掉了,根本不會引出隨后的一系列麻煩?。ㄗ?) 想到此節(jié),哥舒翰揮出一拳,重重地打在身邊的朱漆廊柱上,“來人,去,讓高達夫速速前來見我。渾唯明,你跟左車兩個去。帶上本部兵馬。如果姓高的膽敢推三阻四,你們兩個就直接把陽關城給我端了!” 注1:“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此句中的石堡,位于青海湖附近,與前文提及的石頭堡名字類似,卻不是同一地點。這句唐詩是諷刺哥舒翰為了建功立業(yè),犧牲無數(shù)部下的性命,強行攻克的吐蕃的石堡。以將士的鮮血給自己換了一身標記著身份的紫袍。相傳為李白所作。但也有人認為是時人托李白之名所寫。 第五章 紫袍 (九 中) 第五章 紫袍?。ň拧≈校?/br> “諾!”渾唯明和左車二人肅立拱手,回應的聲音老大,卻沒有任何進一步動作。見到此景,哥舒翰臉色登時一沉,“怎么,難道本帥的政令,已經(jīng)不能出此帳門了么?” “大帥.......,嘿嘿嘿......”“大帥息怒!”渾唯明和左車繼續(xù)訕笑,互相看了看,吞吞吐吐地補充道,“那個,那個高達夫,不是,不是已經(jīng)被您給關起來了么?” “哦?!有這事兒?”哥舒翰以手扶額,低聲沉吟。好半天才想起來,早在半個多月之前,高適就已經(jīng)從陽關城趕來覲見??僧敃r自己正在火頭上,連中軍帳都沒有讓此人進,就命人將其軟禁了起來。 “就在,就在校場左側(cè)的那個小樓里關著。當時,您還說,要讓他好好反省反??!”唯恐哥舒翰貴人多忘事,渾唯明笑了笑,低聲提醒。。 他的好心,只給自己換回了一個大白眼。“用你多嘴!”哥舒翰狠狠瞪了他一記,“看,我都被你們給氣糊涂了。去,你們兩個,把高達夫給給我叫來,不,給我押過來!” “諾!”渾唯明和左車二人拱了拱手,怏怏地去了。片刻之后,即一左一右“伴”著高適走了回來。他們兩個為了哄哥舒翰高興,故意擺出了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誰料被當成俘虜看待的高適卻沒有大禍臨頭的覺悟,先是微笑著向一眾同僚點了點頭,然后沖著倒在地上的帥案之后肅立拱手,“陽關城代都督高適,見過節(jié)度使大人!” “你還敢來見我!”看到高適那滿不在乎的模樣,哥舒翰心里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莫非,你嫌本節(jié)度的脾氣好,不敢殺你這個酸丁么?” 雖然做了半輩子落魄文人,高適的膽子卻一點兒也不比在場的將軍們小。明知哥舒翰正在氣頭上,卻繼續(xù)裝傻充愣,“不敢來見大帥?為何?高某又沒做過什么對不起大帥的事情,為何不敢來見大帥?以大帥的地位,殺了高某自然是輕而易舉??墒歉吣硡s不知道,哪里做得錯了?居然讓大帥恨到如此地步!” “你早就該死!”哥舒翰恨不得當頭給高適一記。伸手去摸腰間,卻摸了一個空。這才想起來,佩刀已經(jīng)被自己剛才砍斷了。瞪圓了冒火的眼睛左右掃視,準備在帥案上尋找一個趁手的家伙。無奈帥案現(xiàn)在還倒在地上,鎮(zhèn)紙、令箭、筆筒全都被撒在了腳底下。 “大帥是找刀么?”高適笑呵呵上前兩步,解下腰間橫刀,連鞘一并遞了過去?!案吣尺@里有一把,但是,用刀之前,高某斗膽請大帥當眾明示所犯罪狀,好讓高某死后能做一個糊涂鬼! 眼看著高適捧著兵器距離主帥越來越近,左右親衛(wèi)趕緊閃身上前攔阻。待看到高適那施施然的模樣,又訕訕地退開了半步,愣在了當場。 “都給我滾遠邊上去!”哥舒翰怒不可遏,抬起腿,一腳一個,將丟人現(xiàn)眼的親信們踢開。他是正經(jīng)八本的武將出身,身材比做了半輩子落魄文人的高適魁梧的不止一點半點兒。甭說眼下高適的舉止沒有絲毫歹意,即便是對方意圖行刺,哥舒翰也有足夠的自信不會讓對方找到任何機會。 幾腳踢完了,他心中對高適的恨意反而不那么濃了。劈手奪過對方獻上來的橫刀,用力抽出半個刀身。“你以為我不敢殺你。我殺了你,也不會惹來任何麻煩!這刀,這刀不是我送給你的么?你這該掉腦袋的殺材,你還有臉帶著這把刀?!” “的確,此刀為大帥所賜!”做了半輩子小吏的高適對人心的把握極為到位,笑了笑,輕輕點頭,“大帥當日以此刀贈高某時,曾經(jīng)有言,希望高某持此刀,替大帥清理干凈陽關城附近的盜匪。如今,玉門關、沙洲、陽關三地之間,匪患已經(jīng)徹底絕跡。是以,高某可將此刀交還給大帥了!” “你這......”哥舒翰罵不下去了。把高適丟到陽關城去歷練,他的本意是想借著大漠的寂寥,煞煞這個書生身上的傲氣,讓此人今后徹底對自己俯首帖耳。誰料從沒有過行伍經(jīng)驗的高適高達夫第一次獨當一面,就展現(xiàn)了除了驚人的治軍天賦。非但令陽關城守軍的面貌煥然一新,并且通過幾次干凈利落的戰(zhàn)斗,打得大雪山腳下的一眾盜匪屁滾尿流,再也不敢靠近陽關城半步。 功勞是實實在在的。所謂的“罪責”卻見不得光。如果此刻強詞奪理殺掉高適,恐怕今后整個中原的文人,都會以自己為靶子。這種可能遺臭萬年的事情,哥舒翰在清醒的時候才不會去做?!皢軉取币宦晫⒌度惺掌?,奮力丟還給高適,“你這靠耍筆桿子吃飯的酸丁,本帥說不過你。滾吧,滾回陽關城吃沙子去,這輩子再也別來見我!” “為何?”高適后退了半步,卸去了橫刀上的力道,然后又笑著追問。 “本帥不想再見到你了,行不?”哥舒翰徹底被弄沒了脾氣,瞪圓了眼睛大喊,“本帥見到你,就想殺你,行不?聽清楚了沒有,聽清楚了,還不趕緊給我滾!” “原因?”高適根本不為對方的怒火所動,笑了笑,心平氣和地繼續(xù)詢問。 “本帥見不得你這種幸災樂禍的模樣!行不!”哥舒翰上前半步,跳過帥案,伸手去扯高適的胸口?!澳悻F(xiàn)在高興了,是不。得意了,是不?你的那個朋友平安被周嘯風接上了。你不用再替他擔心了。本帥的安排全部落空了!行了不。你還想要什么?難道非得把本帥氣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