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jié)
“你,你這……”宇文至越看王洵越覺得琢磨不透,急得咬牙跺腳。若說對方發(fā)瘋吧,眼下的情況,的確是把出使的目的挑得越明,形勢對大伙越有利??梢韵胂?,只要王洵把檄文發(fā)出去,河中群雄立刻就失去了繼續(xù)首鼠兩端的機會。要么站在大唐一邊,要么站在大唐的敵人一邊。使團也不必繼續(xù)費力去挨個城池跟那些國主、城主締約,把大旗往營地內(nèi)一樹,自然有人會主動找上門來。 然而,這只是表面上的便利,事實cao作起來,卻遠(yuǎn)沒有這般簡單。首先,河中群雄到來之后,肯不肯出全力為大唐而戰(zhàn),便是個大問題。其次,來的諸侯越多,唐軍真實兵力被揭開的風(fēng)險越大。萬一其中有人跟俱車鼻施汗暗通消息,使團就面臨著一場聲勢浩大的報復(fù)行動。第三,有怛羅斯河畔的前車之鑒在,宇文至不敢相信那些豪杰的忠誠。萬一在使團跟俱車鼻施汗拼得兩敗俱傷時,有人從大伙背后插上一刀。先前大伙付出種種努力所獲取的戰(zhàn)果,頃刻間便要化為流水。 “看把你急的!”王洵丟過一件面巾,讓宇文至自己擦汗,“有什么話,直接說出來!” “誰敢保證他們的忠心!”宇文至用力跺腳,大聲嚷嚷?!爱?dāng)年高仙芝,可是在這上面吃了個大虧!” “你是害怕有人學(xué)葛邏祿人,與俱車鼻施汗夾擊咱們么?”王洵不慌不忙,笑著詢問。 “嗯!”宇文至輕輕點頭?!霸蹅兪种械谋Γ吘惯€是太少了!根本威懾不住任何人!” “那你可知道,俱車鼻施汗到底為什么,死賴在城中不肯出來么?”王洵輕輕搖頭,笑容顯得非常令人玩味。 第三章 霜刃 (五 上) 第三章 霜刃?。ㄎ濉∩希?/br> “還不是你運氣好?”宇文至嘴巴上說得不屑,臉上卻寫滿了羨慕,“一打出戰(zhàn)旗,便有人主動來投效。嫌自己兵少,立刻有人哭著喊著給你當(dāng)家奴。遇上的對手,要么是不堪一擊,要么是膽小如鼠。這邊剛發(fā)愁糧草,幾個大倉庫就擺到了眼皮底下??珊眠\氣總有用完的那一天,咱們不能指望著把把都擲出豹子來!” “你說得沒錯,剛剛開始決定亮出旗號之時,我的確是在賭。那時,除了豁出性命去賭一把外,你我也沒有其他道路可選!”王洵笑了笑,承認(rèn)宇文至說得非常有道理,“可后來, 我卻知道,咱們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走到這一步,憑得絕對不是運氣!” “不是運氣又是什么?你王明允難道還學(xué)會了掐決念咒了不成。趕緊說給我聽聽,如果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拿下柘折城,我就是再陪你瘋一回也無妨!” 宇文至聽得滿頭霧水,不耐煩地催促。 “如果沒把握,你就不陪我瘋了么?”王洵笑著撇嘴。宇文至白天的表現(xiàn)可圈可點,然而卻有一些別人未曾注意到的細(xì)節(jié)被他看在了眼里,不得不專門找個機會跟對方說說清楚。 “你狠,誰讓老子欠了你的!”宇文至被王洵笑得心里發(fā)毛,把頭側(cè)開,悻然回應(yīng),“快說,別賣關(guān)子!老子還等著回去睡覺呢!” “是么?!”王洵又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他一眼,突然把話題岔往了別處,“白天城上第一次吹響號角的時候,我看到你部的攻勢突然停頓了一下!怎么了,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么?” “沒,沒什么。我初次單獨帶兵,有點手生!”宇文至不愿目光與王洵的目光相接,側(cè)著腦袋假裝看簾外的夜色?!澳阋仓?,我這個膽子一向不太大。在封帥麾下這幾年,雖然蒙他老人家的照顧,卻也一直沒有機會獨當(dāng)一面。所以,所以…..” 明知道這些話騙不了王洵,他還繼續(xù)硬著頭皮往下說,“所以,我一聽見城上的號角聲,就有點擔(dān)心。所以……” 王洵越聽越失望,笑了笑,低聲打斷,“所以你就怕我丟下你不管,自己帶著手下弟兄跑路?” 將第一仗交給宇文至來打,是因為他相信好朋友的能力。卻萬萬沒想到,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二人彼此之間的信任已經(jīng)不再。這種感覺很不舒服,令他猶如心里邊扎了一根刺。拼命想要拔出來,卻不成想越刺越深。 “不是,肯定不是!”聞聽此言,宇文至心里面必王洵還著急,揮舞著手臂,面紅耳赤辯解,“我發(fā)誓,不是因為這樣!把后路交給你,我絕對放心??桑晌腋履銥榱司任?,不顧一切跟俱車鼻施拼,到最后連自己的命也要搭上!” “所以,你就想撤下來。連已經(jīng)攻入營壘的弟兄們也不要了!”王洵的心里終于覺得暖和了些許,臉色卻依舊很陰沉,皺了皺眉頭,他放緩了語氣追問,“那可是咱們一手帶出來的,你怎么舍得說放就放!” “慈不掌兵,這可是封帥的原話!”宇文至被王洵問得好生尷尬,抓了下自己的頭盔,惱羞成怒,“況且我最后不是攻進去了,沒耽誤你王明允的大事兒么?” “慈不掌兵,可不是這種說法!”王洵被堵得嘴巴發(fā)苦,楞了楞,繼續(xù)說道,“你既然信得過我,就不該停上那么一下。如果信不過我,更不該拿那么多人的命往里填。咱們都是當(dāng)過棄子的人,應(yīng)該知道被人拋棄是什么滋味!” “正因為知道是什么滋味,這輩子我才不會再當(dāng)?shù)诙兀 庇钗闹凉W〔鳖i,兩眼直直地跟王洵對視,“我當(dāng)時只是想,不能這么死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還有大仇沒報。至于其他,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你王明允也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我,應(yīng)該知道我就是這么一個性子。對我好的人,我宇文至絕不辜負(fù)他??蔁o關(guān)的責(zé)任,我宇文至也不想承擔(dān)!” 王洵被宇文至說楞了,看著對方,突然間覺得很陌生。宇文至變了,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宇文至。什么時候開始的,他不知道。也許宇文至一直在變,只是他一直沒留意而已。 此刻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無法將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宇文至。正憤懣間,宇文至卻又主動收起怒容,笑著向他拱手,“看我,沒事跟你爭這些做什么。你是主將,當(dāng)然有權(quán)過問戰(zhàn)場上的一切。今天是我聳了,行了不。你如果不高興,就直接把我拖出去打軍棍。我絕不敢喊冤!” “算了吧你!”王洵悻然而笑,“問兩句你就恨不得把我劈了,還打軍棍呢!” “反正,二哥當(dāng)年替我做得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庇钗闹林钢缸约旱男乜?,笑著表白,“都在這兒呢,一件都沒忘。出獄的那天,我對著宇文家的列祖列宗發(fā)過誓。我宇文至這輩子可能辜負(fù)別人,絕不會辜負(fù)你王二郎!”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王洵受不了別人老把一點小恩小惠掛在嘴邊上,趕緊笑著打斷。“你以后執(zhí)行任務(wù)時別再猶豫就行。免得別人看出來,我不好收場!” “也不是誰,好好地說著話,偏來找我的麻煩!”宇文至也笑了起來,伸手推了王洵一把,“別亂打岔,還沒說你怎么突然就信心百倍了呢!” “我不是信心百倍,而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王洵笑著搖了搖頭,把剛才的所有不快暫且丟在腦后,“沙千里他們前來投靠,不是投靠我王明允,而是我背后的大唐。如今河中群雄畏懼的,也不是咱們這區(qū)區(qū)六百來人的使團。至于俱車鼻施,更不是被我鐵錘王的名號嚇破了膽子。他真正怕的是,是當(dāng)年那支打得他找不到北的安西軍。是此刻封帥懸而不發(fā)的那數(shù)萬弟兄!” “這都是哪跟哪???”宇文至聽得滿頭霧水,眨巴著眼睛追問?!澳闶钦f,咱們之所以能把俱車鼻施嚇得做了縮頭烏龜,是借了大唐和安西軍的勢?!” “嗯!沒錯!”王洵點頭承認(rèn),然后一點點解釋給宇文至聽,“如果不是因為封帥剛剛帶領(lǐng)安西軍弟兄,將二十萬大食圣戰(zhàn)者打得落花流水,河中群雄不可能對咱們這么忌憚。想收拾咱們都不敢親自動手,非得借助于一伙馬賊。而俱車鼻施也是因為當(dāng)年曾經(jīng)被高仙芝打得全軍覆沒,所以才對咱們大唐的將士的戰(zhàn)斗力怕到了骨子里頭。所以他才寧可讓我把柘折城周圍的糧草輜重?fù)尮饬讼麣?,也不敢出城試探咱們的虛實!?/br> 宇文至還是沒弄不太明白,皺著眉頭嘀咕,“可他早晚都會知道。其他諸侯帶兵趕來之后,肯定有人會把咱們的真實情況偷偷告訴他!” 王洵點點頭,目光里帶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老辣,“那時,恐怕咱們已經(jīng)把城外的營壘都拔干凈了。城中守軍的士氣,也必然落到了最低點。俱車鼻施想要挽回局面,就必然要出城與你我拼命。那時,咱們麾下的新老弟兄也訓(xùn)練得差不多,足可與城中守軍一戰(zhàn)!” “你就不怕其他人從背后偷襲你?!”沒想到王洵打得居然是這個主意,宇文至大吃一驚,瞪圓了眼睛問道。 “不怕!”王洵微微一笑,“至少我敢保證,在咱們跟俱車鼻施分出勝負(fù)之前,沒人敢抄咱們的后路。況且,俱車鼻施那邊所承受的壓力比咱們還大。即便打贏了,他也不敢保證有沒有人想趁機分了他的柘折城!” “嘶——”宇文至聽得直吸冷氣。他知道王洵這幾年在用兵上頗有進境,卻沒想到王洵的進境居然這么快。敵軍的,自己的,旁觀者的,還是千里之外的,種種情況居然全部給考慮了進來,編成一個套子,逼著俱車鼻施汗一步步往里鉆。 這種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手段太可怕了,當(dāng)他的敵人實屬倒霉。想到這兒,一些話從宇文至嘴里脫口而出,“你這都是什么時候?qū)W會這些的?在長安時,我可沒見過你王明允有如此慎密的心思?!” “不跟你一樣,吃一次虧學(xué)一次乖么?!”王洵笑了笑,露出滿臉無奈,“要么死,要么多想想。再笨的人換到我這位置,也被逼精明了!” “倒也是。你這兩年好像比我還倒霉!”提及發(fā)生在王洵身上的種種“奇遇”,宇文至也笑著搖頭,“還好咱們都差不多熬過來了?!?/br> “是啊,熬過來了!”王洵嘆了口氣,好生感慨。 還有一點原因,令他無法跟宇文至說得明白。那就是,在大唐境內(nèi),無論做什么事情,他總是覺得有一些無形的枷鎖,束縛著自己,令自己心中充滿了矛盾和忌憚。而在去國千里之所,面對著素?zé)o瓜葛的陌生人,他反而更放得開,更得心應(yīng)手。種種手段都可以使出來,所有手段都無不用其極。 這將是一片他真正憑自己本事闖出來的天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寬闊! 第三章 霜刃 (五 下) 第三章 霜刃 (五 下) 第二天巳時,沙千里和黃萬山兩個點起二百老兵,三百剛剛招降的馬賊,大搖大擺奔柘折城西北的馬場而去。 他二人所部眾士卒身上的鎧甲皆為王洵臨時從嫡系身上勻出,只夠老兵們穿戴。被招降的那一干馬賊則還是原來的打扮。唯恐起不到威懾效果,昨天酒后,沙千里和黃萬山又連夜從宇文至、方子陵等人那里借了幾百套號鎧,把馬賊們也給穿戴了起來。 有道是人“在衣裳,馬在鞍”,馬賊們也穿上了與正規(guī)軍同樣的號鎧,氣勢立刻是原來的三倍。沙千里與黃萬山兩個命所有弟兄都拉下護面,先沿著距離柘折城兩箭遠(yuǎn)的地方兜了半個圈子,然后才殺向目的地。俱車鼻施、白沙爾、加亞西、查比爾等人見到,一個個氣的捶胸頓足??上胂氘?dāng)年被安西軍打得棄軍而逃的慘痛經(jīng)歷,終是沒勇氣出城阻截,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面面猩紅色的旌旗招搖向北。 唐軍的隊伍距離目的地還有兩三里,馬場內(nèi)的守軍已經(jīng)接到了示警。登時,所有兵卒便亂成了一鍋粥。負(fù)責(zé)駐守養(yǎng)馬場的將領(lǐng)名叫米摩克,因為曾經(jīng)是個虔誠的拜火教徒,所以平素一直不怎么受俱車鼻施汗的待見,僅是憑著在軍中的資歷,硬熬到了一個伯克爵位。然而,此人卻頗通軍務(wù),見身邊將士們個個面如土色,抽出刀來砍斷了一根木頭,大聲呵斥道:“怕什么怕!你們怕,敵軍就不會殺來了么?咱們昭武九姓,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膽???唐軍也是一個鼻子兩只眼,掏出刀子跟他拼,我就不信拼不過他們!” “米將軍,大伙,大伙心里難受??!”眾將士掩面痛哭,羞愧里隱隱帶著幾分悲憤。死倒沒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毫無意義。今天大伙放手去拼,也許能將來犯的唐軍拼掉。可明天呢,后天呢,在孤立無援情況下,大伙能拼到什么時候?況且大伙跟唐人又沒什么怨仇,是大相白沙爾信了天方人的教,非要替天方人做走狗,才一次次將柘折城拖向毀滅的邊緣。如今禍?zhǔn)掠峙R頭了,惹禍的罪魁躲在城墻背后當(dāng)?shù)匮颍瑓s讓無辜的人出來替他擋刀,這也忒不公平。(注1) “禍的確不是咱們?nèi)莵淼?,可咱們的家都在這里!”聽出眾人哭聲中的委屈與不甘,米摩克嘆了口氣,將聲音放低了些,繼續(xù)鼓動,“白沙爾那老賊能逃,咱們卻都逃不得。是男人的,就給我把頭揚起來!咱們今天不死守了,一道出寨迎敵。即便是死,也讓人看見,昭武九姓當(dāng)中還有男人!” “將軍!”眾將士哭得淅瀝嘩啦,卻大部分都跳上了坐騎。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都是追隨米摩克的故舊,迅速開始著手整頓兵馬,另外兩位百夫長費迪勒與法哈德卻屬于大相白沙爾一系的“新貴”,不滿意米摩克將責(zé)任往自家恩主頭上推。徒步湊上前,大聲抗議,“伯克大人將弟兄們帶出去野戰(zhàn),馬場誰來守?況且唐軍此刻士氣正盛,您怎么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本伯克的確沒有必勝的把握,卻有決死之心!”米摩克狠狠地瞪了這兩個拖后腿的家伙一眼,沉聲回應(yīng),“怕死你二人盡管逃回城去,別擋著我的道。否則,休怪我手中的彎刀不客氣!” “你戰(zhàn)死了,營壘中的馬匹怎么辦?”有白沙爾在背后撐腰,費迪勒才不懼米摩克的威脅,“大汗給你的任務(wù)可是,無論如何保全這五千頭駿馬!” 法哈德打仗沒什么本事,揣摩人心卻是一流。見米摩克身后的親信手往刀柄處摸,立刻拿對方家眷的性命來做要挾,“對,伯克大人自己戰(zhàn)死了不要緊。弟兄們的家眷可都在柘折城內(nèi)。萬一大汗追究起丟失戰(zhàn)馬的責(zé)任來,誰出面替他們說話!” 聞聽此言,原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以身殉國的將士們?nèi)缤蛄说拿幼樱暱瘫隳枇讼氯?。米摩克怒不可遏,用刀尖指著費迪勒的鼻子怒罵,“你,你這狐貍轉(zhuǎn)生的小人。大戰(zhàn)當(dāng)前了,居然還有心思拖本伯克的后腿。死守在這里,難道就能守得住么?昨天糧倉那邊的戰(zhàn)事你也聽說過了,五百弟兄,連半個時辰都沒堅持到!” “那至少是沒有違抗大汗的命令!”費迪勒用手推開刀尖,振振有詞?!按蠛挂矔?,弟兄們是為他而死,弟兄們到死,都沒有違背他的意愿?!?/br> “對,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們。大汗他老人家自然會給我們討還公道!” 法哈德與費迪勒并肩而立,七個不服,八個不應(yīng)。 “你,你…….”老將軍米摩克被氣得直打哆嗦,卻最終將彎刀砍下去。咬碎了半顆牙,將血吐在地上,厲聲質(zhì)問,“那依照你們兩個,咱們該怎么辦!除非大汗他肯派軍來援,否則,咱們根本不可能將馬場守住?!?/br> “您老可以自己一部分弟兄出去迎敵。我們兩個帶領(lǐng)本部兵馬死守!”費迪勒想都不想,痛快地給出答案,“大汗昨天沒派援軍,今天不一定就不派。只要咱們堅持到底,說不定就能讓唐人知難而退!” “你,你們……”米摩克看看面前的兩個膽小鬼,再看看身邊那些滿臉迷茫的弟兄,把心一橫,大聲喊道,“好,就依你們。弟兄們,愿意跟我前去拼命的,上馬迎敵。不愿意拼命的,盡管躲在營壘內(nèi)。我倒是要看看,你們到底能躲到什么時候!” “不想送命的,留下固守待援!”法勒迪等的就是這句話,跳開數(shù)步,扯開嗓子嚷嚷。 眾將士東張西望,一時間,竟然誰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選擇。米摩克見狀,輕輕嘆了口氣,促動坐騎,徑直向營門外走去。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二人互相看了看,策馬緊隨其后。受三人的義氣所感召,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四十幾名士卒策馬跟了上去。其余的瞻前顧后,最終還是求生之心占了上風(fēng),低下頭,不敢看遠(yuǎn)去者的背影。 在營門口又等了片刻,確信不會再有弟兄跟上來,米摩克笑了笑,低聲命令。四十幾名輕騎抽刀在手,于其身側(cè)集結(jié)成一個小小的方陣。米摩克又笑了笑,回過頭來大喊,“排這種隊形還有屁用。鋒矢隊列,跟我沖!” “跟上伯克大人!” 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兩個大聲呼喝,催動坐騎,護住米摩克的兩翼。四十幾人如同一只飛蛾,逆著上午的日光向遠(yuǎn)方的黃色煙塵撲去。風(fēng)在耳畔呼嘯,血在心中激蕩。 由于經(jīng)常被戰(zhàn)馬踩的緣故,地面非常堅實。米摩克磕打著坐騎的腹部慢慢加速,慢慢將呼吸調(diào)整到最佳節(jié)奏。這些臨戰(zhàn)技巧都是俱車鼻施當(dāng)年親自教給他的,很久以前,俱車鼻施也跟他一樣,擁有一腔熱血和一顆驕傲的心臟。而現(xiàn)在,他們都老了,老得記不清當(dāng)年的自己是什么模樣。 對面的唐家仿佛沒有預(yù)料有人居然敢出來野戰(zhàn),行進中的隊形瞬間停滯了一下。米摩克要的就是這個機會,用力一催馬,沖著唐陣中央的帥旗方向奔去。幾名唐軍士卒倉促前來攔截,被他一刀一個,相繼砍二人于馬下。身后弟兄迅速跟進,將其他幾名唐將吞沒。 “徑直往里沖,不要戀戰(zhàn)!”米摩克大喜,快速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他麾下這些弟兄都是連命都豁出去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懼。聽聞主將的喊聲,立刻丟下對手,順著米摩克沖開的縫隙長驅(qū)直入。 唐軍隊伍越來越亂,一瞬間,居然被攻擊者沖開了條巨大的縫隙。米摩克左砍右劈,如同瘋虎。其他四十幾名弟兄也舍生忘死,奮勇向前。 唐軍被殺得抱頭鼠竄,很多人竟然在與他們接觸之前,撥馬逃走,將脊梁骨直接露了出來。米摩克喜出望外,猛砍幾刀,從背后砍死兩名唐軍小兵。然后彎刀再度指向已經(jīng)避開了的敵方將旗,大聲喊道,“不過如此,沖過去,剁翻了它!” “奪旗,奪旗!”安延九與石神奴等人也驚喜莫名,扯開嗓子大喊。他們跟在米摩克身后,迅速轉(zhuǎn)了個彎,將唐陣沖開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再度撲向?qū)Ψ街鲗ⅰ?/br> 周圍的唐軍紛紛閃避,在軍陣中露出一片巨大的空白。兩面旅率旗與攻擊者擦肩而過,卻不做任何動作,仿佛主將的生死與他們無關(guān)。又有一面校尉旗遠(yuǎn)遠(yuǎn)地避開,如同躲閃瘟疫。米摩克心中的狂喜一陣接著一陣,驚詫也一陣接著一陣。 “這真的是唐軍么?”他皺著眉頭自問。記憶中,唐軍可不是這般容易對付。正迷惑間,戰(zhàn)馬已經(jīng)沖到了對方的主將眼皮底下。一把木槊迎面刺來,直戳他的胸口。米摩克只用了一招,便將木槊砍成了兩段。揮手又一刀劈向?qū)Ψ降哪X袋,半途中,卻被另外一把木槊橫刀推偏了刀鋒。 “是你?”有種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他瞪圓眼睛,沖著對面的唐將追問。 “是我!”沙千里丟掉半截木槊,推開面甲,“米將軍,沙某就知道你會主動攻出來!” 注1:地羊,鼴鼠的一種。膽小怕光,遇到危險便縮在地下裝死。卻習(xí)慣到處打洞。草原上經(jīng)常能看到它們打出的一個個土包。 第三章 霜刃 (六 上) 第三章 霜刃?。∩希?/br> “你們……”米摩克自知上當(dāng),帶領(lǐng)麾下兄弟就想往外闖。好不容易才讓獵物上套,沙千里怎肯再給對方逃命的機會兒?從親兵手中奪過令旗奮力一揮,立刻有幾隊精銳士卒策馬包抄了過去,一沖一兜,將闖入軍陣中的獵物們切成了數(shù)段。 隨即,疾馳中的馬隊再度一轉(zhuǎn),血rou橫飛,十?dāng)?shù)名追隨米摩克多年的老兄弟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便倒了下去。 米摩克疼得肝腸寸斷,撥轉(zhuǎn)坐騎再度沖向了沙千里。到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逃走的可能。先前阻擋自己入陣的唐軍兵卒,與現(xiàn)在圍殺自己的唐軍兵卒無論在個人身手,還是相互之間的配合,都不在同一層面上。敵將先前根本就是拿一群疲兵故意示弱,將自己誘入陷阱當(dāng)中,然后再慢慢試圖獵殺。 他本有決死之心,卻不甘似這般稀里糊涂地死去。他要死也死個明白,那一萬數(shù)千唐軍,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為什么一伙不入流的馬賊,穿上唐軍的衣服,會變得如此強悍? “跟上將軍!”“跟上將軍!”見米摩克放棄突圍,百夫長安延九與石神奴也大叫著撥馬轉(zhuǎn)回。他們二人身后的弟兄,如今已經(jīng)十去六七,剩下亦是人人帶傷,卻個個斷然撥轉(zhuǎn)坐騎,哪怕心中清楚的知道,今天這一回頭,便不再有活著突圍的可能。 仿佛跟米摩克心有靈犀一般,沙千里揮了揮令旗,命弟兄們再度閃出一條通道。米摩克帶著僅剩的十幾名殘兵長驅(qū)直入,直到距離沙千里一丈遠(yuǎn)的地方,才再度被一道槊墻堵住去路。奮力拉住坐騎,他沖著對面的敵方主將大喊,“姓沙的,你可是唐人?” “的確,非但沙某是唐人。沙某麾下的這些弟兄,也個個都是唐人!”沙千里點頭稱是,笑容之中洋溢著自豪。 二人從前一個是格盡職守的下層的武將,一個是家底單薄的落魄馬賊,相互之間沒少打了交道。為了避免暴露實力,導(dǎo)致河中諸侯的聯(lián)手剿殺,先前每次與米摩克遭遇,沙千里都是親自斷后掩護著弟兄集體逃命。斷斷續(xù)續(xù)兩年多糾纏下來,跟米摩克彼此之間已經(jīng)熟得沒法再熟,故而,今天剛一交手,隔著一層面甲依舊被米摩克叫破了真實身份。 只是今日,沙千里已經(jīng)無所畏懼,笑著看了看對方,又誠懇地補充:“俱車鼻施那家伙不值得你為他拼命,你投降吧。拿下柘折城后,我便向鐵錘王求情,讓他放你平安離開!” 他欣賞米摩克的為人,因此不忍對方死在自己刀下。誰料米摩克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環(huán)顧了四周圍攏而來的唐軍,如夢囈般問道:“你投了鐵錘王?你原本是個軍人?” “正是!”既然對方已經(jīng)被圍得插翅難飛,沙千里便不再做任何隱瞞,拱拱手,笑著回應(yīng),“不瞞米將軍,沙某本來就是安西軍的一個老卒。這回,重歸鐵錘王麾下,也算是回了娘家。投降吧,沙某可以對天發(fā)誓,保你和你身邊這些弟兄無性命之憂!” 一番好心再度被直接忽略,米摩克第二次舉目四望,喃喃地回應(yīng),“怪不得,每次我都抓不住你。怪不得,以你的實力,原本可以輕輕松松做個大馬賊頭,卻心甘情愿縮起來給別人做小。原來你打的是這么一個主意。” “降不降給個痛快話,別拖延時間。沒有人會過來救你。你也不可能沖得出去!”黃萬山不似沙千里那般好脾氣,見米摩克既不上前拼命,也不逃走,只是一味地喋喋不休。唯恐此人再玩什么鬼花樣,舉起長槊,厲聲斷喝。 他這廂一動,周圍的嫡系部曲立刻做出了配合。兩百名剛剛換過鎧甲兵器的老兵齊齊向前催馬,登時將被圍困在軍陣中央的敵人壓得無法呼吸。米摩克側(cè)了幾下身子,避開幾乎頂?shù)叫乜谏系拈娩h。然后抬起頭來,看看那兩百名精銳老兵,又看看擠在老兵外圍那些新被唐軍收服的馬賊,搖了搖頭,再度苦笑著道“原來如此,真沒想到,大汗他半生縱橫,到頭來卻被一群烏合之眾嚇破了膽子!” “的確!”反正不可能放被圍的任何人逃走,沙千里也就實話實說,“你判斷得很對。我們這邊的弟兄,的確是一群七拼八湊起來的烏合之眾,并且總共只有兩千出頭??烧l能想到你的俱車鼻施汗,竟然連出城一戰(zhàn)的膽子都沒有?投降吧,他不值得你去死!” “別跟他廢話。王將軍還等著咱們的消息呢!”黃萬山不滿意沙千里對一個煮熟了鴨子還如此客氣,搶過他的話頭,大聲斷喝,“投降,或者死。你自己選。別以為還能走得掉,剛才是我跟老沙故意放你進來的!” “投降,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