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諾!”王十三和沙千里兩個齊聲答應(yīng),就在眾飛龍禁衛(wèi)面前分了兵。一個退出去包圍整個縣衙,另外一個帶隊開始收繳兵刃。 論人數(shù),飛龍禁衛(wèi)們足足是王洵所帶侍衛(wèi)的三倍,此刻卻根本組織不起有效抵抗。膽子小的,見到大勢已去,干脆選擇直接投降。膽子大的,勉強在沙千里面前走了幾招,便死得死,殘得殘,再也不敢繼續(xù)抵抗了。 有幾人自恃機靈,轉(zhuǎn)身去翻墻壁。被宇文至瞥見,從距離自己最近的飛龍禁衛(wèi)手中搶過一把步弓,一箭一個,給釘死在墻下。這回,更沒人敢繼續(xù)抵抗了,紛紛丟下兵器,雙手抱頭蹲在了血泊當中。 “齊橫,你帶五十個人去封了華亭縣城門,不準任何人出入。趙大哥,你帶五十人去抓張文忠和這里的文武官員,把團練也順便給我控制起來?!币娋謩菀呀?jīng)漸漸被自己人掌握,王洵想了想,迅速下達善后命令。每一條,都令腋下的馮姓欽差的臉色更灰敗幾分。 眼下形勢兵荒馬亂,某個欽差和他的侍衛(wèi)集體失蹤了,朝廷還真未必顧得上追查。想到自己肯定會被殺人滅口,馮姓欽差終于堅持不住了。掙扎了幾下,喘息著道:“你不能,不能如此。如果,如果咱家失蹤了的話,高,高驃騎肯定能猜到是你下的手。到那時,即便有人替你說情,你也難逃一個謀逆之罪!” “老子不謀逆,高力士那老太監(jiān),會讓老子活么!”王洵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將馮姓欽差狠狠丟在石頭臺階上,一腳踩住,“封帥幾曾謀過逆來?高仙芝幾曾謀過逆來?老子當年就一個小小的校尉,又幾曾有本事謀過逆來?!你們這些沒卵子的家伙,沒本事對付叛軍對付自己人,卻是如此狠毒!” “封,封矮子,啊——”馮姓欽差辯解,剛提了句封常清的綽號,便被宇文至又補了一刀。 “沒卵子的家伙,你再敢說一句對封帥不敬的話,老子就割你一條腿下來。不信你就試試!” “嗚嗚,嗚嗚,你,你不能這樣對待咱家.......”馮姓欽差又疼又怕,眼淚和尿液上下齊流?!霸奂?,咱家當年,與你有過救命之恩!若不是咱家在干爺面前替你說情,你,你.......” “胡說,老子哪里用你來救!”宇文至根本不相信對方的花言巧語,把血淋淋的橫刀向上舉了舉,繼續(xù)豎著眼睛威脅,“你少給我轉(zhuǎn)移話題。說,到底是誰謀害了封帥?又是誰派你來對付我等的!” “咱家,咱家真的沒說謊??!”馮姓太監(jiān)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哭得眼淚婆娑?!澳惝斈瓯蝗俗ミM了監(jiān)獄,王,王都督四處托人往外撈。輾轉(zhuǎn)托到了賈昌那里,他們兩個花了二十個金元寶到咱家開的酒樓吃飯......” 老子當年撿回一條命,還真跟這廝脫不了關(guān)系。宇文至舉刀四顧,心里一片茫然。可什么恩情,能抵住封帥數(shù)年來的子侄般相待?想到這兒,他心里又是一痛,向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大聲罵道:“二哥當年付了錢給你,咱們早就兩清了。你甭想拿此事來給自己討人情。趕緊老實交代,封帥,封帥到底被誰害死的?” “封,封.......”馮姓太監(jiān)不想交代,又實在惹不起宇文至著催命無常,一邊哭,一邊拿眼睛四處瞄。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院子內(nèi)埋伏的數(shù)百飛龍禁衛(wèi),已經(jīng)全被沙千里帶人繳了械。幾個偷偷藏起了來的,也被細心的趙懷旭搜出,直接帶到俘虜們面前砍了腦袋。殷紅的血跡面前,沒人再敢玩什么鬼花樣。眾飛龍禁衛(wèi)一個個低頭耷拉腦袋,誰也沒膽子往欽差大人這邊看。 “還不老實!”宇文至等得不耐煩,再度一刀割下。將馮姓太監(jiān)疼得拼命掙扎,“饒命,饒命。我老實,我老實還不成么?我說,我說.....”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蓖蹁p輕嘆了口氣,松開腳,伸手將馮姓太監(jiān)拎起來,走向先前接圣旨的屋子,“在屋子里說,你的話輕易不會傳到你高老太監(jiān)耳朵。王某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你可要好自為之!“ “哎,哎!謝王都督,謝王都督。”馮姓太監(jiān)感激得熱淚盈眶,一邊打躬作揖,一邊低聲回應(yīng),“您老的大恩大德......” “別啰嗦!”宇文至把眼一瞪,又把馮姓太監(jiān)給嚇了個趔趄。踉蹌了好幾步,才勉強扶住香案站穩(wěn)了身體。想要緩一口氣,卻又不敢??蓱z巴巴地看著宇文至,低聲道:“不羅嗦,小的不啰嗦。封,封常,不,不,封爺爺前頭得罪了邊令誠,最近又不肯接受咱家干爺?shù)睦瓟n。干爺怕他跟楊國忠勾結(jié)起來,就,就跟陛下提了提,提了提安西軍上下都替他抱不平,不肯賣力作戰(zhàn)的事情。然后皇上就給了邊令誠一道圣旨.......” ”無恥!”沒等他交代完畢,宇文至已經(jīng)再度舉起了橫刀。前頭已經(jīng)反了個安祿山,老太監(jiān)又跟昏君說,安西軍上下眼里又只有封常清。這不是慫恿著昏君早殺封常清,以免后患么?只可憐那封帥,恐怕臨死之時,都沒想明白自己到底觸了陛下哪塊逆鱗,居然連個陣前拼命的機會都沒有! “咱家,咱家真的沒說謊??!”馮姓太監(jiān)把頭一縮,直接往王洵雙腿之間藏,“王都督,王都督,咱家今天說的話,句句是真。句句是真!您老可是答應(yīng)過,給咱家一次機會的?!?/br> “先別忙著殺他!”王洵想了想,伸手攔下宇文至,“我還有話需要問這廝。說,高仙芝高都護,又是得罪了誰?王某這些年來,又怎生招惹了你們?” “問明白了又如何?還能讓人家將刀收起來么?”宇文至冷冷地看了王洵一眼,拔腿向屋子外邊走,“你愿意問就問,我不攔著你。我先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他們善后事情做得如何了!” “嗯!”王洵答應(yīng)一聲,將目光繼續(xù)轉(zhuǎn)向馮姓太監(jiān),“趕緊說,別挑戰(zhàn)王某的耐心!” “哎,哎,我說,我說。高,高都護,其實跟封,封帥一樣,誰也沒得罪!”馮姓太監(jiān)從王洵胯下向外看了看,小心翼翼地繼續(xù)解釋,“他,他也是不肯,不肯表態(tài)支持干爺。而太子殿下請他赴宴,他也給拒絕了。為了避免他跟楊國忠勾結(jié),防患于未然......” 又是為了“防患于未然?!蓖蹁薜醚例X都快咬碎了。楊國忠、太子和閹黨們爭權(quán),關(guān)著高仙芝和封常清何事了,為何偏偏要拿他們的性命做籌碼?難道這些家伙眼里,除了自己之外,就沒把別人當做人看么?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當年他為了不成為那些高官們的眼里螻蟻,不得不投軍謀取功名。本以為做了飛龍禁軍的校尉,并且在天子心中留下了姓名,就能高枕無憂了。誰料高力士和楊國忠兩人根本沒拿他一個小小的校尉當回事兒,隨便動動手指,便差點將他從世間抹掉。 待到了安西軍中,他汲取先前教訓,繼續(xù)努力上爬。從校尉、都尉,一路爬到中郎將,卻依舊不能保證自己不被別人無端地謀害。然后他又拼命努力,從中郎將到將軍、到正三品大將軍,郡侯,眼看著就差點成為一鎮(zhèn)節(jié)度了,原來卻還沒有逃脫一只螻蟻的命運,隨時都會被人踩得粉身碎骨! 就算成了一品大都護,封了國公又如何?幾個太監(jiān)動動手指,高仙芝和封常清還不是要身首異處?而自己到底要怎樣做,才能不被人隨意地當做棋子犧牲?這條人吃人人踩人的青云路,又何時才是個盡頭? 越想,王洵越是絕望,只覺得頭頂上的天空都即將塌陷了下來。馮姓小太監(jiān)先前喋喋不休地提自家開脫,見王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嚇得魂飛天外。雙手死死抱住王洵戰(zhàn)靴,大聲哀嚎,“咱家真的是奉命行事啊。咱家本來不想來對付你的。是,是邊令誠,是邊令誠那老賊說,斬草要除根。否則,一旦你日后得了勢,難免會替封常清討還公道。咱家剛才只是想嚇唬嚇唬你,只要你肯低頭,咱家就保證跟你一道,跟你一道帶領(lǐng)兵馬去,去抵抗叛軍,保衛(wèi)長安!” “去你娘的保衛(wèi)長安!”王洵此刻,恨不得化身共工,把天給捅出個口子來。一甩腿,將馮姓太監(jiān)踢出老遠,“找你家哥舒翰去,他不是跟你們這伙太監(jiān)勾搭在一起了么?老子沒空!” “哥舒翰,哥舒翰兵敗了?。 瘪T姓太監(jiān)趴在墻角,繼續(xù)大聲痛哭,“邸報今天才送到華亭縣的。朝廷命令給地團練,立刻進京勤王。咱家,咱家收到后,才,才想起你手里有,有一支百戰(zhàn)精銳!” “兵???哥舒翰怎么可能敗了?他,他可是帶著河西和安西兩支大軍!”宛若晴空中突然打了個霹靂,將王洵炸得頭暈眼花。再顧不得發(fā)泄心中怨恨,沖上前,雙手將馮姓太監(jiān)從地上拎起,奮力搖晃,“你趕緊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哥舒翰帶著近二十萬大軍,難道連潼關(guān)都守不住么?” “我哪里知道?。?!”馮姓太監(jiān)裂開嘴巴,放聲大哭。“咱家臨來之前,潼關(guān)還是好好的。誰料說丟就丟了。” “邸報呢,邸報上怎么說!” “邸報,邸報!”馮姓太監(jiān)低下頭,手忙腳亂從自己懷里找邸報,“咱家怕動搖軍心,把它給藏了起來。這,這呢,大都督您看!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是哥舒翰不聽監(jiān)軍邊大人的勸告,執(zhí)意出擊,結(jié)果中了安祿山的埋伏.......” “去你奶奶的監(jiān)軍!”王洵劈手奪過邸報,瞪大了眼睛細看。他多么希望馮姓太監(jiān)說的是假話!但白紙黑字,卻告訴他,自己剛才聽見的,字字都是真的。潼關(guān)丟了,近二十萬河西、安西兩鎮(zhèn)的精銳沒了。無數(shù)名將戰(zhàn)死沙場,大唐天子眼里的最后一根柱石,哥舒翰大將軍,卻選擇了投降。 “肯定,肯定是邊令誠,逼迫哥舒翰主動出擊,肯定是他,沒錯。這老王八蛋,最喜歡把責任推給別人!”為了能讓王洵留自己一條活命,馮姓太監(jiān)不得不主動把責任往自己人身上攬,“上次怛羅斯兵敗,他就把責任都推給了高仙芝。這回.......” 第五章 不周山 (二 下) “該死!”王洵慢慢向前踏了半步,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不用馮姓太監(jiān)坦白,他也能猜到事情真相。放棄潼關(guān)天險,主動出城與叛軍決戰(zhàn)是邊令誠的主張,與哥舒翰無關(guān)。哥舒翰那廝為人再怎么jian猾,幾十年的領(lǐng)軍作戰(zhàn)經(jīng)驗積累下來,也知道此刻叛軍士氣正銳,不宜與其硬碰硬。更何況哥舒翰下半身早已殘廢,根本不可能親自領(lǐng)軍出征。 “是,該死!邊老太監(jiān)罪該萬死!下重手對付您,也是主要是他的意思!”見王洵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馮姓太監(jiān)接連打了幾個滾,試圖避開他的正面?!霸┯蓄^,債有主。您老眼下重兵在握,盡管去找他的麻煩。小的愿意給您老帶路,給您老帶路。長安城里已經(jīng)沒多少守軍了,您老只要帶領(lǐng)麾下兵馬趕過去勤王,無論開出什么條件,陛下肯定都會答應(yīng)!” “該死!”王洵又低低重復的一句,腳步繼續(xù)慢慢前移。速度不快,卻如同座大山般,壓得馮姓太監(jiān)無法呼吸。此人迅速又向外打了幾個滾,腦袋“砰”地一聲撞上了墻角。退無可退,馮太監(jiān)裂開嘴巴,放聲長號,“真的不是小人要害您啊。王爺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头胚^小人吧!是邊令誠,邊令誠那老王八蛋,非要弄死您不可。昨天晚上,干爺還派人快馬送信過來,吩咐小的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不要,盡量不要傷害您!” 唯恐王洵不信,一邊盡力往墻角里縮,他一邊迅速在懷中掏。雞零狗碎的各色寶物掏出一大堆,最后,才從中找到一封手令,顫顫巍巍地舉過頭頂?!安恍牛恍拍献约嚎?。小的先前那番布置,真的只是為了嚇唬您一下??!即便沒有干爺?shù)拿睿〉囊膊桓覍δ蟿邮?。小的仰慕您?多時,巴不得......” “拿來我看!”王洵劈手奪過信,木然查驗。命令的確是高力士親筆所書,同樣的字體當年他協(xié)助陳玄禮訓練飛龍禁衛(wèi)時曾經(jīng)親眼見到過多次。由于是寫給自家心腹,命令中所有言語都非常直白,明確地指示馮小太監(jiān),在能迫使王洵屈服的情況下,盡量不要傷害他的性命。以免導致從大宛趕來援兵軍心渙散,令京城無法利用這幾乎是最后一支有生力量。 原來,無意間救了某家一命的,竟然,竟然是安祿山!握住高力士的手令,王洵的身體里最后一點兒熱血,也完全變冷。手令的字跡很潦草,一看就是倉促寫就。顯然,如果不是駐扎在潼關(guān)的近二十萬大軍被安祿山一戰(zhàn)全殲,高老太監(jiān)也絕對不會看得起從大宛遠道趕來的這支隊伍。那樣的話,恐怕自己前腳剛邁進華亭縣衙,立刻就會被蜂擁而上的伏兵碎尸萬段! 見王洵的身體僵立在原地不動,馮姓太監(jiān)終于緩過了一口氣,想了想,繼續(xù)跟他表白“其實,其實干爺一直對您欣賞有加。他私下里跟小的說過好幾次,當年在白馬堡的一眾弟子里面,只有您和宋武將軍兩個,是最出類拔萃的。如果不是為了替皇家掩飾,他老人家無論如何都不忍下令對付您。后來的事情,則純屬騎虎難下。您身邊的親信全是楊國忠的人,他老人家也難以回頭了。只好,只好......” 也許,這是一句實話??赏蹁F(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聽。彎下腰去,單手將馮姓太監(jiān)慢慢從地上扯起,“封帥是不是也這樣死的?是不是?別跟我說謊,我只問一遍!” “封,封.......”馮姓太監(jiān)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應(yīng)。猛然間看見王洵眼睛內(nèi)了無生機,嚇得渾身一僵,立刻扯開嗓子大叫起來,“不關(guān)小人的事情。不關(guān)小人的事情。是邊令誠,是邊令誠那王八蛋下的手。先借著傳交圣旨為名,將封帥堵在了回軍營的路上。然后就在香案前直接殺了他!真的不關(guān)小人的事啊,爺爺饒命,爺爺饒.......啊————” “王某饒你。誰肯饒過王某!”王洵不想再聽下去了,手臂用力,將馮姓太監(jiān)托過了頭頂。肩膀向左側(cè)一擰,腰部迅速向超斜前方一轉(zhuǎn),如掄草袋子般,將對方從窗口丟了出去。腦門正撞在院子里的一塊太湖石上,“砰”地一聲,四分五裂。 眼睜睜地看著欽差大人在面前被人摔死,蹲在院子中的飛龍禁衛(wèi)們登時發(fā)出一陣sao動。沙千里和萬俟玉薤毫不猶豫地提起刀,接二連三砍翻了數(shù)個。余者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又抱著腦袋蹲了下去。 “不想現(xiàn)在就死的,乖乖給老子蹲著!”王洵完全換了一幅摸樣,整個人如同從十八層地獄下爬出來的惡煞?!耙呀?jīng)殺了欽差,老子不在乎頭上多加一條罪名!” “不許動!蹲下,蹲下!”眾親兵齊聲呵斥,手舉橫刀。目光直往俘虜們的后脖頸處瞄。被制服的一眾飛龍禁衛(wèi)們,大多都跟王洵原來一樣,是混到軍中撈功名的勛貴子弟。平素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幾曾見過這種血rou橫飛的場面?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兩眼發(fā)直,根本不敢再抬頭望自家身體兩側(cè)看。 “采訪使大人饒命!”機靈人何時都不缺,發(fā)覺前景不妙,有飛龍禁衛(wèi)立刻開始自己尋找出路,“采訪使大人饒命,我等都是被逼著在這里埋伏的,不是自己要對付您老。念在同是白馬堡大營出來的份上,放過我們吧!” “饒命,饒命!是馮太監(jiān)們逼著我們來的。他是高力士的干兒子,我等得罪不起他,得罪不起他??!” “罪魁禍首就是高力士和馮太監(jiān),您老冤有頭,債有主。放過我們吧!” “這里還藏著一個。這個也是!”有人帶頭,自然立刻就有人作出響應(yīng)。轉(zhuǎn)眼間,飛龍禁衛(wèi)們?nèi)慷挤塑洠堑珜⑾惹鞍徒Y(jié)不上的馮姓太監(jiān)罵得狗血噴頭,并且將隱藏于俘虜隊伍中的其他幾名小太監(jiān)也給指認了出來。 “大人饒命!饒命!”幾名小太監(jiān)也不肯吃眼前虧,以頭搶地,如同搗蒜?!拔覀儙讉€也都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br> “我們幾個愿意投降,投降。鞍前馬后伺候您老,為您老肝腦涂地!” 沒想到當年自己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飛龍禁衛(wèi),居然墮落成了如此摸樣。王洵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氣惱。本能地就想開口呵斥幾句,卻不料被幾名校尉摸樣的飛龍禁衛(wèi)搶了先,“我等愿意戴罪立功,從此任憑大人驅(qū)策!” “請大將軍收下我等。我等愿意追隨大將軍。您老讓我等殺誰,我等就殺誰!” “請大將軍帶領(lǐng)我等殺回長安去,除太監(jiān),清君側(cè)!”有人更干脆,直接將安祿山的造反口號搬了過來,大聲高呼。 “除太監(jiān),清君側(cè)。除太監(jiān),清君側(cè)!”唯恐自己落在別人后邊,眾飛龍禁衛(wèi)跪在地上伸直脖子高呼,仿佛已經(jīng)成了王洵的親信,隨時可以跟他同生共死。 “閉嘴!”王洵被惡得差點吐出來,心中的悲痛瞬間麻木了不少?!叭冀o老子閉嘴。敢亂說亂動者,殺!” 一個殺字落下,四周登時變得鴉雀無聲。這就是白馬堡大營培養(yǎng)出來的飛龍禁衛(wèi),封帥當年的心血結(jié)晶?這就是大唐天子的爪牙,朝廷的最后支撐?望著那些膽怯而無恥的面孔,王洵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封帥啊封帥,您老如果在天有靈的話,開眼看看這些都是什么東西吧!您老戎馬半生,大大小小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了上百場,沒被敵人所殺,卻最終死在這些人手里,您老憋屈不憋屈?! 仿佛聽見了他的吶喊,天空中急急地落起了細雨。落在院子內(nèi),將地上的血跡重新打成了一片慘烈的紅。 雙腳踩著紅色的泥漿,王洵手按刀柄來回踱步。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有個聲音在他耳畔呼喊。 “清君側(cè),清君側(cè)!”無數(shù)聲音在他心中重復。 他真想殺了所有俘虜,不管對方是飛龍禁衛(wèi)還是太監(jiān)。殺光這些既沒有廉恥也沒有骨氣的家伙,殺光所有加害過封帥和試圖加害自己的人。殺光全天下的太監(jiān)、貪官和jian臣,殺光大敵當前還與太監(jiān)們勾結(jié)一氣,向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的太子李亨及其黨羽。殺光太極殿中所有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可那樣的話,自己豈不真的跟安祿山成了同伙了?長安城已經(jīng)危如累卵,如果自己帶著前來匯合的大宛將士反戈一擊,與叛軍前后呼應(yīng),恐怕中原大地立刻就要改朝換代! 雨越下越大,俘虜們都被淋成了落湯雞,卻沒人敢再出言討?zhàn)?。誰都知道,此刻他就在暴走的邊緣,隨時都可能拔出刀來,將身邊一切砍個稀爛。 親衛(wèi)們也不敢出言勸王洵進屋子內(nèi)避雨??故ブ?,殺欽差,劫持地方官吏。此舉已經(jīng)與謀反無異。如果王洵真的決定要清君側(cè)的話,他們只能義務(wù)反顧地跟主帥站在一處。 身體上的血被雨水洗下,與地面上的血匯流在一起,慢慢成河。王洵慢慢在血泊中行走,眼前世界也變得猩紅一片。 破柘折,兵少難以服眾,不得不默許諸侯們屠城。破俱戰(zhàn)提,他無意多造殺孽,依舊無法保證麾下的軍紀。幾年來,他自詡所部為仁義之師,每每攻克一地后,尚要使得該城變?yōu)槭窖?,更何況安祿山麾下的那群虎狼? 長安城破,即便自己竭盡全力,又能保全住幾個?! 云姨、紫羅、白荇芷、李白、公孫大娘,馬方、秦氏兄弟,還有東西兩市斗雞場中,那一張張熟悉和不太熟悉的面孔,在王洵面前反復涌動。殺,把他們也一起推進尸山血海?他們又做錯了什么?憑什么也要為這個昏君、太監(jiān)和貪官們殉葬? 正徘徊間,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還沒等萬俟玉薤等人去查看來者是誰,有道熟悉的身影已經(jīng)跌跌撞撞正堂后門臺階滾了下來?!岸级剑级?,不好了,宇文將軍,宇文將軍殺出城外去了!” 第五章 不周山 (三 上) 第五章 不周山?。ㄈ∩希?/br> “你說什么?”宛若半空中炸了一個響雷,王洵瞬間從迷茫中被驚醒。顧不得再繼續(xù)思前想后,一把揪住報信者的皮甲,大聲詢問,“再說一遍,誰出城去了?什么時候的事情?!” “宇文副都督,還,還有齊橫!”報信的都尉姓余,當年也是跟王洵等人在白馬堡一道打過滾的,對軍中諸將的情況非常熟悉,“就在剛才,宇文副都督帶著幾個隨從沖到了城東門,要求開門。齊橫將軍上前跟他說了幾句,被宇文將軍罵了。然后齊橫將軍就開了城門,跟他一道向東走了。方子陵將軍已經(jīng)帶人追了上去,臨走前吩咐末將來報告大都督!” “你這廢物!”王洵嚇得魂飛天外,推開余姓都尉。大步就向外走,一邊走,一邊解下橫刀,順手丟給跟上來的沙千里,“你留在這兒控制全局。有誰敢不服從號令,先拿我的橫刀斬了他。萬俟、十三,跟我去追!” “哎!”萬俟玉薤和王十三兩個答應(yīng)一聲,從衙門口拉過王洵和各自的坐騎,飛身上馬。 華亭縣不過是彈丸之地,須臾間,三匹來自大宛的寶馬良駒就沖出了東門,沿著門外的官道不要命地狂奔。 此刻雨已經(jīng)下得像瓢潑,澆在人身上,從頭到腳冰涼徹骨。王洵卻半點兒也顧不上寒冷,雙腿不住地磕打馬鐙。一定要把宇文至給追回來,一定。這家伙沖動起來就不管不顧,萬一闖到京師去,過后誰也救不了他! 胯下的汗血寶馬也知道主人心意,四蹄撒開,如騰云駕霧。轉(zhuǎn)瞬間就追出了十幾里,眼看著周圍的景色越來越模糊,天色也越來越陰暗,宇文至等人依舊不見蹤影?!霸撍溃苣睦锶チ?!”王洵大罵,焦急的心情幾欲絕望。就在這時,官道右側(cè)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悲憤的怒吼:“姓方的,給我滾回去,別再婆婆mama。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敢跟上來的話,休怪老子的羽箭不認識你!” “你有本事就先殺了我!”方子陵的聲音里邊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否則,休想把我甩掉。大都督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辜負了他!” “殺了你又怎地!”宇文至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冰冷得如同毒蛇的尖牙,“那個懦夫連封帥的仇都不敢報,難道還敢找我算賬不成。我再說一遍,別再跟著。否則.......” “否則又怎樣?!”王洵被氣得火冒三丈,怒吼著沖了過去,“老子跟上來了,有本事你就射!” “二哥?!”宇文至緊握角弓的手抖了抖,無力地松開的弓弦。透過重重雨幕,他看見王洵那鐵塔一樣的身軀。被雨水淋得已經(jīng)有些駝,卻依舊沉穩(wěn)如山。 跟王洵動武,他自問沒有取勝的可能。但手中的角弓卻始終沒有放下,只是將坐騎又向右側(cè)帶了帶,避開阻礙視線的幾棵矮樹,然后咬著牙再度將弓弦拉緊,“二哥不要再靠近。五十步內(nèi),你知道我的本事!不要再靠近,不要.......!” 說話間,雙方已經(jīng)能彼此看見對方的面孔?!坝斜臼履憔蜕?!”王洵毫不猶豫地繼續(xù)催動坐騎,試圖逼近宇文至,強迫他跟自己回去。誰料宇文至真的發(fā)了狠,手指輕輕一送,“嗖”地一聲,羽箭直撲王洵頭頂。 “鐺!”盔頂?shù)募t纓被射中,凌空飛出老遠。王洵被突然而來的重擊敲得頭暈目眩,身體晃了晃,本能地帶住了馬韁繩。 “都別過來,否則我絕不再留手!”沒等他從暈眩中緩過神,宇文至已經(jīng)把第二支羽箭搭上了弓臂,穩(wěn)穩(wěn)地瞄向了王洵的脖頸。“萬俟、十三,你們不要逼我!” 萬俟玉薤和王十三哪里肯聽,抽出橫刀護在王洵馬前,就準備與對方拼命。跟在宇文至身邊的齊橫等人見此,也都取了兵器在手,護住主將的左右兩翼。眼看著雙方就要來一場火并,王洵終于及時地醒轉(zhuǎn)過來,張開空空的雙臂,大聲喝令,“都住手!把兵器收起來。齊橫、吳六順、小張子,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大都督么?” 萬俟玉薤和王十三、方子陵等人不敢違拗,鐵青著臉收起了兵器。對面被王洵點了名字的幾個人卻不肯再唯其馬首是瞻,一起拿眼睛看向兀自擎著角弓的宇文至。 “我等都是封帥一手帶出來的?!庇钗闹烈а狼旋X,冰冷的箭鋒被閃電照亮,閃爍一串串幽藍。“絕不能叫封帥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你如果有膽子起兵替封帥報仇,大伙自然還是跟著你。你要是沒這份膽子,就別再攔著咱們!大伙兄弟一場,好聚好散!” “對。王都督,大伙好聚好散。你繼續(xù)做你的大將軍,我們做我們的反賊!”齊橫等人也高聲附和,看向王洵的目光里充滿了決絕。 “我說過不替封帥報仇了么?”王洵強壓住心頭怒火,低聲勸告,“報仇總得有個章法?就憑你們幾個這樣殺過去,恐怕沒見到仇人,自己就被亂刃分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