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jié)
“火、金兩行,跟我來!”親衛(wèi)們大聲重復(fù),將副帥的命令傳遍全軍?;貞?yīng)者卻非常寥寥,火行、金行對應(yīng)的十四星宿,一萬四千弟兄,抬起眼望著高高在上的樓車,不知道是否該聽從王思禮的調(diào)遣。 “井木犴、鬼金羊、柳土獐、星日馬......”皺了下眉頭,王思禮念著朱雀七宿的詳細名字點兵。話剛喊了一半兒,又狠狠地揮了下長槊,大聲喊道:“去他娘的朱雀、白虎,老子是王思禮,現(xiàn)在要帶人去跟叛軍拼命。是男人的,就跟著我來!” “大人要去跟叛軍拼命,是男人的,就跟上!”親衛(wèi)們再度扯開嗓子,將王思禮的召喚傳遍全軍。 “大人......?”火行和金行的將領(lǐng)們愕然驚呼,抬頭又看了寂靜無聲的樓車,猶豫著,遲疑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兩翼的騎兵還在潰退,從中軍調(diào)過去的援軍,也無法讓他們穩(wěn)住陣腳。在兩翼勝利的激勵下,正面的叛軍也開始了瘋狂攻擊,無數(shù)匹駿馬風(fēng)馳電掣般沖過來,或者將長槊和木矛組成的叢林撞出一個巨大的缺口,或者被槊鋒和矛鋒捅穿,與背上的騎兵們一齊,命歸黃泉。 主帥房琯,還是拿不出任何解決危機的辦法。只是拎著一根鼓槌,將樓車上的牛皮大鼓敲得震天般響。擋在正前方的水、木兩行將士聽聞鼓聲,強打精神,與騎馬沖來的敵軍鏖戰(zhàn),一排倒下去,又迅速補上一排。然后再被馬踩刀砍,踉蹌著倒在血泊之中。 有幾名騎兵被敵軍的攻勢嚇破了膽子,倉皇從前方逃回,畏懼大唐軍律,他們不敢向敵樓靠近,只是試探著兜著圈子。幾支羽箭從背后射過去,留下其中一人,其余皆狼狽逃遠。 很快,水木兩行也出現(xiàn)了崩潰跡象。密集的軍陣被敵軍用鐵騎砸開了無數(shù)道血口子,每個口子都尸骸枕籍。李揖和劉秩使出全身解數(shù)收攏隊伍,怎奈他們都是文官,平素仗著左相大人在背后撐腰,還能勉強鎮(zhèn)住麾下的將士。如今在生死關(guān)頭,卻再也無法贏得將士們的信任,讓后者把性命毫不猶豫地交到他們的手上。 倒是魏少游和杜鴻漸,好歹是朔方軍的人,憑著身邊的幾百名朔方軍老兵,勉強還能站穩(wěn)腳跟。但是,誰也保證不了他們到底能支撐多久。敵軍太強悍了,而身邊的隊伍中,新兵又太多。戰(zhàn)斗力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王思禮不敢再等,跺了跺腳,帶著自己僅有的四十幾名親衛(wèi),平端長槊,大步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扯開了嗓子大聲嚷嚷,“咱們中計了,統(tǒng)統(tǒng)中了崔乾佑的詭計。他故意把咱們從靈武引到這里來,就是為了將大伙一舉全殲。跟我去拼命,大伙或許還能殺出一條活路。如果逃走的話,誰也不能保證退路上有沒有其他埋伏在等著你們!” 話太長,親衛(wèi)們來不及重復(fù),只能扯開嗓子不斷強調(diào):“跟著副帥,跟著副帥。副帥打過仗,知道叛軍虛實。跟上,跟上,想求一條活路的就跟上!” 不知道是被王思禮激情所感染,還是被親衛(wèi)們的話語所打動?;?、金兩行隊伍亂了亂,幾支打著昂日雞、畢月鳥、張月鹿、翼水蛇的隊伍,邁步跟在了他的身后。緊跟著,呂崇賁與張俊、吳冕、韓輝祖等原河西軍將領(lǐng),帶著各自的直系部屬,從土行中走了出來,大步向王思禮靠攏。隨即,更多的將士從火、金、土三行出列,快速于王思禮背后重新整隊。 呂崇賁與張俊、吳冕、韓輝祖等原河西軍將領(lǐng)分散開來,成為整個隊伍的支撐點。他們簇擁著王思禮,逆著退下來的潰兵,緩緩向前壓。很多潰兵在逃命途中,發(fā)現(xiàn)了副元帥親自殺了上來,楞了楞,慚愧地轉(zhuǎn)過頭,重新走向了戰(zhàn)場。 “我們從潼關(guān)退到了長安,又從長安退到了靈武!”王思禮不管別人聽沒聽見自己的聲音,自顧扯開嗓子疾呼,兩行熱淚順著憔悴的面孔滾滾而下,“如果此戰(zhàn)再退的話,王某不知道還能逃到哪里去!王某不想再逃了,王某要站著死,死得像個男人!” “去死,去死,死得像個男人!”身邊的親衛(wèi)只聽明白了最后一句,扯開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向大伙重復(fù)。 “去死,去死,死得像個男人!”無數(shù)人聲音在他耳邊轟然響應(yīng),王思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抬起胳膊,用小臂上的皮甲蹭了下臉,大步向前,花白的胡須在風(fēng)中飄舞。 第三章 國殤 (八 上) 第三章 國殤 (八 上) 越往前走,崩潰的跡象越明顯,失去戰(zhàn)意的士兵丟掉兵器,順著敵軍的攻擊方向,亡命奔逃。而崔乾佑麾下的幽燕精銳則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身后,用割麥子一般將他們割倒,然后再縱馬踩上去,將尸體踩成一堆堆rou泥。 到了此刻,戰(zhàn)爭的勝負已經(jīng)毫無懸念?;蛘哒f,從二十余日前兩軍剛剛發(fā)生接觸的那一瞬,懸念就根本不曾存在過。崔乾佑之所以大步后退,既不是因為畏懼房琯的才名,也不是因為糧草輜重被民壯們所燒,他之所以費了偌大力氣,將房琯從靈州與慶州的交界處,一步步引到坊州來,是為了一戰(zhàn)全殲唐軍主力。讓靈武小朝廷即便有高山大河所憑,也找不到足夠的士兵參與防守。 毫無疑問,他成功了。沒有任何軍事才華的房琯,身上的傲慢與固執(zhí)卻一點兒不比大唐的其他官員少。幾乎像一頭傻狍子般,添著獵人故意撒在地上的鹽粒兒,一頭扎進陷阱。黃帝陵前一敗,再想逃回靈州,就得奔行六、七百里。即便房琯能僥幸逃出崔乾佑早已在暗中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沿途中,也有騎墻觀望的地方武裝,迫不及待地用唐軍將士的腦袋向崔乾佑交納投名狀。 “抓書呆子!”“抓書呆子!”一名身穿都尉鐵衣的幽州將領(lǐng)大聲叫嚷著,率隊橫沖直撞。周圍的唐軍將士不敢阻擋,紛紛讓開去路。而他們的人數(shù)實在太多,隊形又站得過于密集,一時間,竟無法完全逃散。鐵衣都尉撇了撇嘴,手起,刀落,帶起一片血光。 “鑿穿,鑿穿!鑿穿了直接去抓姓房的書呆子。別在這些人身上耽誤功夫!咱們過會兒有的是時間割首級!”另外一小隊幽燕騎兵呼嘯而過,大聲向同伙發(fā)出提醒。腳下這種待宰羔羊,殺多少都沒什么意義。真正的大魚在不遠處的樓車上,雖然笨了一點兒,傻了一點兒,好歹也是一任宰相。 “鑿穿,鑿穿!”周圍的幽燕騎兵大聲響應(yīng),放棄身邊閉目等死的可憐蟲,繼續(xù)向唐軍隊伍縱深處穿插。他們幾乎受不到什么像樣的攔截,此刻唐軍的人數(shù)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礙。即便從背后刀砍馬踏,也需要花費一點兒時間。更何況偶爾還會遇到那么一、兩個嚇傻了連轉(zhuǎn)身逃命都不敢的家伙。 “要命的閃開!擋路者死!”鐵衣都尉知錯能改,立刻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帶領(lǐng)麾下弟兄向前猛攻。 身后的漁陽精銳見樣學(xué)樣,紛紛放棄收割頭顱,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鑿穿唐軍大陣上。如此一來,周圍的唐軍敗得更加狼狽。為了給敵人讓開道路,甚至不惜將跑得慢的自家袍澤推倒在地。 “這些廢物,軟蛋!”鐵衣都尉催動坐騎,不屑地將擋在面前的一個背影撞翻。然后橫刀斜撥,從背后抹斷另外一人的脖頸。天空中的陽光瞬間暗淡,隨即又瞬間亮得刺眼。他猛然抬起頭,發(fā)現(xiàn)周圍已經(jīng)沒有了唐軍。而正前方不遠處,卻有一名花白胡須的唐將,擎著桿長槊,徒步向自己沖了過來。 “來得好!”鐵衣都尉大喜,雙腿用力夾緊馬腹。將軍的頭顱雖然不如房書呆值錢,但肯定遠遠超過普通士兵。反正是摟草打兔子的事情,不用怕耽誤太多功夫。 胯下坐騎被夾得長嘶一聲,驟然加速。身體向飛一樣,從半空中向花白胡須唐將撞去。眼看著前蹄就要踹中花白胡須的胸口,卻不料對方猛地一閃身,居然搶在被踩中前的瞬間避開了馬蹄,隨即左臂前推右臂下壓,借著轉(zhuǎn)身閃避的勢頭,一槊捅向戰(zhàn)馬的小腹。 “當(dāng)!”鐵衣都尉探臂揮刀,替坐騎擋下了這一刀。沒等他直起腰,花白胡須的第二槊已經(jīng)又刺了過來。這回目標是他的后腰,槊鋒上的寒光冷氣逼人。鐵衣都尉將身體向側(cè)面歪了歪,讓開要害,同時再度催促坐騎發(fā)力。憑著人和戰(zhàn)馬的嫻熟配合,他躲開了這致命一擊。卻被側(cè)前方捅過來的三桿木矛同時找上,小腹、大腿、小腿同時洞穿,整個人被從馬鞍上挑起來,高高地架上了半空。 “啊.......”鐵衣都尉丟下橫刀,大聲慘叫。他的親兵嚇得面如土色,瘋了般上前搶奪主將尸體。花白胡子微微冷笑,手中長槊上挑下刺,轉(zhuǎn)眼間,連捅三人落馬。 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戰(zhàn)馬悲鳴著來回打轉(zhuǎn)。這隊漁陽騎兵的攻勢噶然而止,敵我雙方攪在一起,圍著鐵衣都尉的遺體搏命。 “梅花陣!”花白胡子斷喝,迅速退入幾名沖過來的唐軍當(dāng)中,與大伙一起組成了標準的梅花陣型。五桿長槍,一根長槊,交替著向前攻擊,交替著互相掩護。攻擊力度瞬間加倍。凡是被梅花陣找上的叛軍將士,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卒,統(tǒng)統(tǒng)一合斃命。 “像我這樣,結(jié)梅花陣。趁著敵軍沖不起速度來,把他們扎成rou串!”花白胡子見自己的反擊手段成效顯著,立刻將其朝身邊的人推廣 “大將軍有命,大伙分散開,結(jié)梅花槍陣,攻擊前進!”周圍親衛(wèi)們齊聲高呼,將花白胡子的命令傳給更多的人。 “大將軍有命,用梅花槍陣破敵??!”周圍的士兵們一邊按照平時的訓(xùn)練整理陣型,一邊將花白胡子的經(jīng)驗傳得更遠。 呂崇賁、張俊、吳冕、韓輝祖等原河西軍將領(lǐng)本來就經(jīng)驗豐富,聽到王思禮的命令,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此法切實可行。各自組織起身邊弟兄,逆著敵軍殺來的方向,以小型步陣發(fā)起了反擊。 由勢如破竹瞬間變成了舉步維艱,叛軍將士明顯無法適應(yīng)。幾名急于建功立業(yè)的漁陽將領(lǐng),幾乎是自己撞到了迎面推來的梅花槍陣上。轉(zhuǎn)眼間,身上就被捅出了四、五個大窟窿,血順著傷口狂噴而出。 主將身死,親衛(wèi)如果無法搶回他的遺體,就要被斬首示眾。一干漁陽精銳立刻紅了眼睛,不顧戰(zhàn)馬的速度優(yōu)勢已失,拼命向前猛沖。一個人的勇武抵不上六個人的嚴整配合,轉(zhuǎn)眼間,刀飛、馬倒,馬背上的漁陽精銳被挑上半空,鮮血和內(nèi)臟灑了滿地。 “去死,去死,死得像個男人!”王思禮大聲吼叫著,帶領(lǐng)弟兄們繼續(xù)前推。不過是四十幾個彈指功夫,一整隊漁陽精銳成了他們的槍下亡魂。緊跟著,他們沖向了下一隊,趁著敵人沒找到應(yīng)對辦法前,肆意屠戮。 又一小隊騎兵在矛叢中消失,已經(jīng)崩潰的唐軍陣列中,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支撐點。圍著這個支撐點,數(shù)千存了必死之心的將士紛紛匯集,漸漸將支撐點匯成一個孤島,又由孤島匯成一片陸地,一座移動的鋼鐵叢林。 叢林背后,無數(shù)匆匆逃命的唐軍將士猛然發(fā)現(xiàn),其實敵人也沒長者三頭六臂。脖頸上中了刀一樣會掉腦袋,小腹上中了槍一樣會腸穿肚爛。五方二十八宿大陣沒能取得上天的照應(yīng),但他們或許自己能挽救自己。 一些正視圖逃命的人,遲疑著停下了腳步。轉(zhuǎn)眼,便有更多的逃命者,咬了咬牙,掉頭向鋼鐵叢林處匯集。兵部尚書王大人都不要命了,老子又何惜一死。拼了,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賺一個。 當(dāng)人不再畏懼死亡的時候,世上便沒有任何東西能摧毀他們的意志。面對突然變得強大的唐軍,漁陽精銳們不知所措。就像一伙沖進羊群里的餓狼,本以為可以吃個痛快,誰料綿羊們突然亮出了牙齒,變成了一群獵狗。 “纏上去,纏上去。別讓他們拉開距離?!?/br> “先刺馬,后刺人!橫刀短,占不到咱們的便宜!” 唐軍隊伍中,來自河西的老兵們充分發(fā)揮了種子的作用。一邊帶隊向敵軍反擊,一邊大聲將對付騎兵的經(jīng)驗向周圍人傳授。東宮六率和由各地匯集到靈武的士卒,本來就受到過一定廝殺訓(xùn)練。此刻得到了“高人”指點,立刻勇氣大增,居然將當(dāng)年在白馬堡學(xué)到的東西,發(fā)揮了個十足十。 這下,叛軍可就有點吃不消了。原本試圖鑿穿唐軍攔阻,直接去活捉房大書呆的隊伍,不得不改變目標,回頭支援自家袍澤。原本負責(zé)捉拿俘虜、收割死者和傷者腦袋的輔助兵,也不得不停止繼續(xù)作孽,小心翼翼地防備唐軍反撲。有些親眼目睹主將被活活捅成篩子的騎兵,甚至偷偷地撥轉(zhuǎn)了馬頭。只待發(fā)現(xiàn)形勢不妙,就立刻策馬逃走。 中央戰(zhàn)場的局勢,從一邊倒的屠戮,變成雙方僵持。攻擊受阻的漁陽騎兵一次次呼喝著前沖,卻又一次次被王思禮等人用步槊和長矛給捅了回來。戰(zhàn)斗最激烈處,人和馬的尸體躺了滿地。鮮血匯流成河,四面八方蔓延,將秋日的原野染得猩紅一片。 崔乾佑迅速發(fā)現(xiàn)了苗頭不對。 在戰(zhàn)場兩翼他只投入了六千騎兵,就已經(jīng)將兩萬唐軍徹底擊垮。而戰(zhàn)場中央,他整整放進去了一萬五千漁陽精銳和七千普通步卒,卻被三萬多大唐輕甲步兵給硬頂?shù)搅爽F(xiàn)在。并且這三萬多唐軍步兵,還不是在同一時間投入戰(zhàn)場。 “有古怪!”他跳上馬鞍,雙腿站起來仔細觀看。很快,就明白了原因所在。“那人是誰,花白胡子的那個,好像有點眼熟?!” “是王思禮,大帥您的手下敗將。在潼關(guān)之戰(zhàn)時,您曾見過他!”旁邊的參軍記性非常好,也站在馬鞍上向戰(zhàn)場中央望了望,迅速給出答案。 第三章 國殤 (八 下) 第三章 國殤?。ò恕∠拢?/br> “去幾個人,生擒他!”崔乾佑迅速向戰(zhàn)場掃了一眼,冷笑著發(fā)出命令。 此刻敵我雙方勝負已分,王思禮的逆襲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不可能起到挽狂瀾于既倒的作用!在穩(wěn)cao勝券的情況下,崔乾佑不介意多玩一些小花樣,為自己的赫赫戰(zhàn)功增加幾圈傳奇的光環(huán)。 兩名以勇力著稱的中郎將欣然領(lǐng)命,各自帶了五十名曳落河,策馬而出。一邊向戰(zhàn)團靠近,一邊扯開嗓子嚷嚷道:“大帥有令,生擒王思禮。大帥有令,生擒王思禮。沒把握的人趕緊讓開,別耽誤老子立功!” 跟王思禮所部唐軍絞殺在一處的幽燕精騎們原本就已經(jīng)被殺得膽寒,聽見來自背后的吶喊聲,趕緊就坡下驢。從戰(zhàn)團最外圍開始撥偏馬頭向兩翼繞,一層層梯次退避,很快,就在與唐軍正對方向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通道。 正在率部酣戰(zhàn)的王思禮猛然發(fā)現(xiàn)眼前發(fā)亮,迅速抬頭,剛好看到十幾匹駿馬呈倒雁翅型,結(jié)伴向自己沖了過來。馬背上的騎手個個盔甲鮮明,手里拎著根皮索,在半空中風(fēng)車般旋轉(zhuǎn)。 “套馬術(shù)!”有股警兆迅速在王思禮心中涌起,吶喊聲脫口而出,“大伙小心!提防他們手里繩索!” 套馬術(shù)是草原部族生存的基本技能,男孩子通常從八、九歲時開始學(xué),一直學(xué)到成家立業(yè)。使到精妙處,一根皮索拋出去,隔著二十余步,亦能鎖死奔馬的脖頸。安祿山為將多年,對唐軍優(yōu)勢和弱點了如指掌。所以根據(jù)自己的觀察了解,刻意將套馬術(shù)進行了針對性的改進。在兩軍僵持之際由曳落河驟然使出,每每都能收到奇效。 當(dāng)初在潼關(guān)城外,河西軍與燕趙精銳有限的幾次試探性接觸當(dāng)中,很多人就栽在了對方這一招上。本來憑著一腔熱血和精良的鎧甲器械,大唐男兒們結(jié)陣而戰(zhàn),還能勉強與叛軍一爭短長。誰料曳落河們根本不與唐軍的步陣硬碰,先是用羽箭來回奔襲sao擾,然后掏出套索,隔著老遠,看準哪個就把哪個一拖而走。沒幾次,就讓唐軍大陣徹底崩潰了。 今日叛軍又使出殺招,王思禮等人豈能不加以雙倍小心。饒是如此,當(dāng)?shù)谝徊ㄌ姿鞲艨找u來之時,依舊有四、五名士卒被拖出了軍陣。周圍的袍澤趕緊出手施救,卻趕不上對方的撤走的速度。借著戰(zhàn)馬的腳力,得手的曳落河們扯著皮索迅速遠飚,沒幾步,就將套索里的唐軍士卒拖翻在地,扯成碎片。慘叫聲順著血跡遠遠傳回,令聞?wù)邿o不膽寒。 “生擒王思禮。生擒王思禮!”第二波曳落河又呼嘯而來,臉上笑容顯得分外猙獰。 眼看著剛剛凝聚起來的士氣又要被叛軍硬生生打散,王思禮把心一橫,單手把長槊給舉了過了頭頂。呂崇賁與張俊、吳冕、韓輝祖等原河西軍將領(lǐng)與王思禮配合多年,知道彼此的心意。見王思禮上身開始后仰,立刻齊聲斷喝:“舉矛,舉矛,預(yù)備” “舉矛,舉矛,預(yù)備”一片怒吼聲中,數(shù)千根長矛大槊高高地舉了起來,立成一片驕傲的鋼鐵叢林。 擲矛術(shù),王思禮瘋了?!在遠處欣賞戰(zhàn)況的崔乾佑瞳孔驟然收縮成了一根針。擲矛傷敵是大唐步卒的基本戰(zhàn)術(shù)之一。但那通常都用在敵我兩軍剛剛發(fā)生接觸之時,每名參與的士兵手邊肯定還有第二根備用的長矛。而像王思禮現(xiàn)在這般將手中長矛、大槊丟出去,接下來,他們就只能用隨身橫刀硬撼騎在馬上的大燕國精銳了。 沒有長度優(yōu)勢,橫刀對騎兵,幾乎就是找死!還沒等崔乾佑猜出王思禮的想法,一片矛影已經(jīng)騰空而起,飛過短短二十步的距離,將手持套索的曳落河們連人帶馬釘翻在地。 “跟我上!”一矛出手,王思禮便不再看戰(zhàn)果。拔出橫刀,跟著矛影向敵軍撲將過去。呂崇賁、張俊、吳冕、韓輝祖等人帶著各自的嫡系部屬緊隨其后,如狼似虎,舍死忘生。 一百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曳落河被從天而降的長矛釘死了大半兒,剩下一個個騎著馬在原地打轉(zhuǎn),沖也不敢,退亦不能,目光里充滿了畏懼。 “殺!”王思禮要的就是這個機會,雙腿發(fā)力,整個人如同鷂子般騰空而起。半空中猛地向下一揮刀,將某名手足無措的曳落河砍掉了半個腦袋。 “殺!”張俊第二個沖到,看準一名曳落河,揮刀橫掃。倒霉的曳落河被掃斷了一根大腿,身體慘叫著從馬鞍另外一側(cè)掉落。胯下的坐騎卻也在同一時間被張俊的橫刀割傷,疼得悲鳴一聲,連蹦帶跳。拖著自家主人在人群中沖出老遠,直到身上的血差不多流干了,才一頭栽倒,將已經(jīng)失血而死的曳落河壓了個筋斷骨折。 “殺!”呂崇賁、吳冕、韓輝祖等人相繼趕到,跟在王思禮背后,揮刀四下猛砍,眨眼間,將剩下的曳落河誅殺干凈。王思禮喘了口氣,再度舉起刀,指向周圍驚詫莫名的燕趙騎兵,“沖過去,纏住他們,別讓他們拉開距離!” “沖過去,沖過去!”眾將齊聲響應(yīng),踏著淋漓的鮮血大步向前。見到敵人是一刀,見到戰(zhàn)馬也是一刀,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 被已經(jīng)煮熟的鴨子從鍋里跳起來狠咬了一口,崔乾佑氣得暴跳如雷?!皻⒘怂?,殺了他。不用捉活的了,亂刃分尸!還有房琯那個書呆,也給老子一塊殺了。殺了他們,替死去的曳落河祭靈!” “諾!”他身邊一直沒動的另外七百曳落河答應(yīng)一聲,策馬沖上,與已經(jīng)開始反撲的燕趙精銳一起,潮水般向王思禮身邊猛攻。 呂崇賁、吳冕、韓輝祖等河西軍將領(lǐng)則帶著各自的嫡系,將王思禮的側(cè)面和身后團團圍住。寧可讓叛軍的戰(zhàn)馬踩上自己的頭顱,也不肯給對方偷襲自家大將軍的機會。 戰(zhàn)場中央的形式,徹底被攪成了一鍋糊涂粥。某處大批大批的燕軍騎兵,團團圍著一小股死命頑抗的唐軍將士群毆。與其臨近的一團,則是大批大批的唐軍步卒,揮刀絞殺幾十名燕軍精銳。一個戰(zhàn)團剛剛分出勝負,下一個戰(zhàn)團就立刻開始展開。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吶喊呼號,聲音震天。 在王思禮等人的指點帶動下,叛軍騎兵的優(yōu)勢根本得不到有效發(fā)揮。而在叛軍的瘋狂反撲當(dāng)中,王思禮等人想要重新結(jié)成戰(zhàn)陣,也絕無可能。雙方幾乎是面對著面揮刀互砍,或者殺死敵手,或者被敵手殺死。每行一步,都踏在陰陽兩界的分隔點上。 兩名曳落河左右包抄,試圖夾死王思禮?;鞈?zhàn)當(dāng)中,他們胯下的坐騎無法沖起速度。被王思禮輕松地避開了一個,然后將另外一個開腸破肚。呂崇賁緊跟王思禮腳步,刀尖一挑,戳在了一匹戰(zhàn)馬的眼睛上。疼得戰(zhàn)馬人立長嘶,將背上的曳落河摔成了滾地葫蘆。 安國將軍張俊身材靈活,跳過去,一刀抹斷地上曳落河的喉嚨。就在此時,有名騎兵從馬背上跳下來,雙臂抱住了他的肩膀。張俊扭腰,甩背,將騎兵像甩麻袋一樣甩向沖過來的敵人。兩名曳落河被他砸下了坐騎,第三人卻在落地前的瞬間,丟出了手中的狼牙棒,正中他的面門。 “啊——!”受了傷的張俊發(fā)出野獸般的悲鳴,跌跌撞撞地揮著橫刀,沖入敵群。兩名騎兵被他砍斷了大腿,慘叫著落馬。一把橫刀也找上了他,從肩膀抹到腰間,噴出耀眼的赤紅。 他扭頭看了看,將橫刀拋過去,砸中兇手的鼻梁骨。然后朝沖過來接應(yīng)自己的王思禮等人咧了下嘴巴,仰面栽倒。 “長卿!”王思禮疼得撕心裂肺,呼喊著張俊的表字,跳起來,將斷鼻梁骨砍落戰(zhàn)馬。早已砍成了鋸子的橫刀受不住力,嵌在敵人的尸體上斷成了兩截。他在落地的瞬間低頭抄起一桿無主的狼牙棒,將遞過來的數(shù)桿兵器全部砸飛到半空當(dāng)中。 周圍的壓力驟然增大,四處都是陌生面孔。王思禮揮動狼牙棒,砸碎一人的面門。隨后側(cè)身躲開踏過來的馬蹄,反手上撩,將馬背上騎兵的膝蓋砸得粉碎。 騎兵慘叫著墜馬,沒等落地,就被沖過來的呂思賁等人剁成了碎塊。另一名曳落河近距離丟出套索,套住王思禮的胳膊。王思禮用力猛拉,搶在對手策動戰(zhàn)馬之前,將其扯落在地,然后大步?jīng)_上去,一棒將頭顱砸進了胸腔。 又一名曳落河徒步欺進,雙手各揮一把包銅锏,舞得像兩架水車。王思禮向后退了半步,然后跳起來,連人帶狼牙棒一道沖對方腦袋砸下去。棒上的鐵蒺藜和銅锏表面撞在一起,火星飛濺。曳落河被震得口吐鮮血,狼狽退走。王思禮也吐了口血,從背后追上他,一棒砸折此人的脊梁骨。然后將狼牙棒當(dāng)做暗器丟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伸手奪過兩根銅锏,舞出兩團光影。 曳落河們紛紛退避,周圍的壓力瞬間變輕。緊跟著,耳畔隱約傳來了歡呼,王思禮收住腳步,迅速抬頭。只看見呂崇賁、吳冕、韓輝祖等人又向自己靠攏過來,個個臉上寫滿了悲憤。 “來,再殺幾個,給長卿報仇!”他裂開通紅嘴巴,笑著發(fā)出邀請。早已懷了必死之心的眾將卻紛紛搖頭,用兵器向自家后軍指了指,嘴里說不出任何話語。 “怎么了?!”王思禮迅速轉(zhuǎn)身回望,只見高聳的樓車上,早已不見了左相房琯的身影。幾名燕軍打扮的士卒沿著無人把守的樓梯快步上沖,先一刀捅破牛皮大鼓。再一刀,將大唐戰(zhàn)旗凌空劈落。 “唐!”嶄新的旗面被風(fēng)吹得在半空中展開,遮住眾人頭頂所有陽光。 第三章 國殤 (九 上) 第三章 國殤?。ň拧∩希?/br> 旗落,兵散! 兵部尚書王思禮的臉色登時變得如同雪一樣蒼白。他先前之所以舍命帶隊逆沖敵軍,圖的就是給大伙創(chuàng)造一個相對從容些的撤退機會,卻萬萬沒有料到,左相房琯大人“撤退”起來,是如此的干脆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