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帶著這份夢想,他從宋家老宅走到了白馬堡,又從白馬堡走到了疏勒。然后再從疏勒走到了柘折城,走到俱站提,走到鐵門關。某日驀然回首,卻發(fā)現(xiàn)一直為之奮戰(zhàn)的大唐,已經(jīng)不在了。 那是怎樣一種恨,一種絕望?!想到聽聞長安失守的那一刻的心情,宋武牙關就咬了起來,腳步越來越快,雙眼也發(fā)出逼人的光芒。他抬起頭四下觀望,期待著三更天快些來到。卻看見賈昌一手拎著令箭,一手捧著只酒盞,正坐在內宅中的石頭凳子上,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賈大人不休息片刻么?”宋武臉上微微一紅,走過去,低聲問候。 “我和你一樣,也睡不著!”賈昌輕輕抿了口葡萄酒,笑著將其遞給宋武?!皬呐衍娙氤侵掌?,賈某就盼著這一天。本來以為會等很久,沒想到這么快就給盼來了!” “我也是,天天盼著!”宋武搶過賈昌手中的酒盞,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又還了回去。他酒量不大,所以不敢在此刻痛飲,以免一會兒殺敵時發(fā)揮失誤,耽擱了安西軍的大事。 “我身體矮小,上不了戰(zhàn)場?!辟Z昌理解地笑了笑,舉杯繼續(xù)暢飲?!昂纫稽c兒沒有關系。一年來,要是沒有這杯中之物,賈某怕是已經(jīng)瘋掉多時了!” “賈大人在宋某眼里,比朝中大部分人都高!”宋武發(fā)自內心地恭維了一句。安西軍能在戰(zhàn)斗中處處搶得先手,與賈昌提供的情報及時脫不開關系。尋常人不了解這個秘密,作為軍中幾位核心人物之一,他對賈昌的作用卻一清二楚。 “賈某只是盡一份臣子之責而已!”賈昌搖了搖頭,不肯接受對方的恭維,“賈某一個侏儒,除了斗雞之外,別無長處。放在其他時候,估計早就做叫花子去了。卻被皇帝陛下看中,非但封了爵位,賞了宅邸,連帶著父親兄弟都得到了升遷。這份恩情,賈某不能不報。所以無論別人眼里的大唐怎么樣,我卻是吃著他喝著他,不能抹干凈了嘴巴就掀桌子。所以大唐倒下了,賈某就要竭盡所能,讓他重新站立起來?!?/br> “嗯!重建一個大唐!”宋武又主動從對方手里搶過酒盞,輕輕抿了一小口?!按筇瓶辶?,咱們自己重建一個大唐!”差不多去年這個時候,王洵就是用這樣一句話,將他從絕望中拉了出來。此后雖然又聽聞哥哥宋昱的慘死,目睹靈武朝廷的種種齷齪,但心中信念卻像頭頂上的星斗一般,再也沒有熄滅。 奪回長安,重建大唐,比先前那個更完美,比先前那個更強大。如今這個夢想就在咫尺之遙了,怎地讓人不激動,怎地讓人不興奮?!至于此舉是否有違朝廷的初衷,這會兒誰有功夫去管他!想必朝廷之所以像叛軍讓步,也是為了保全長安城內父老鄉(xiāng)親。只要安西軍入城后把破壞控制在最小,朝廷那邊又何不樂得坐享其成?! “他們都說賈某是佞臣,是小人。賈某就要讓所有人看看,是賈某這個佞臣更對得起大唐的俸祿,還是他們那些正人君子!”賈昌的情緒顯然有些激動,四下看了看,低聲補充。 “賈大人不是佞臣!”宋武輕輕搖頭。忠jian善惡,在這個時代怎容易分得清楚。高仙芝大唐倒是忠心耿耿呢,卻被朝廷以貪污軍餉、消極避戰(zhàn)等罪名誅殺。而現(xiàn)在的安西軍主帥王洵,處處不給朝廷好臉色看。卻沒人敢公開指責他任何不是。 “令兄也不是!”賈昌迅速投桃報李?!拔腋钚执蜻^交道,他雖然愛錢,卻不是一個壞人。若是朝廷能早日采納他跟楊國忠的建議,安祿山怎可能反得起來?!” 宋武苦笑,不再接對方的話茬。最初聞聽哥哥的死訊之時,他曾經(jīng)想過,日后用自己的功勞,換取朝廷對哥哥平反昭雪。但是現(xiàn)在,這種心思卻非常淡了,淡到幾乎不愿意提。哥哥宋昱是忠臣也罷,是佞幸也罷,都已經(jīng)死去了。人死不能復生,至于朝廷和史官怎么評價他,那是別人的事情。宋武不想管,也懶得管。 賈昌也沉默了一會,然后突然笑了笑,帶著幾分凄涼說道:“等此件事了,賈某準備關掉這里和城中其他斗雞場,告老還鄉(xiāng)!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yǎng)幾百只能下蛋的雞,種幾畝菜,過自己的逍遙日子?!?/br> “啊?!”宋武楞了楞,有些不明白賈昌為什么突然變得如此消沉?!按笕四且簧斫^技……”勸慰的話說到一半兒,他又將其吞了回去,“我是說,我是說,大人訓練斗雞的本事,如果沒有個傳人的話,真的有些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賈昌笑著搖頭?!敖K歸不是正業(yè)。你呢,重建大唐之后,你準備干什么?!打回安西去么?還是留在中原?” “我…..”宋武被問得楞了楞,無言以對。突然間,他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答案。 第六章 大唐 (七 下) 第六章 大唐 (七 下) 想不明白的問題可以慢慢再想,眼前的事情確是耽誤不得。在漫無邊際的談談說說中,時間很快過去。三更天到,宋武叫醒麾下弟兄,換了叛軍將士的裝束,上馬出發(fā)。 前院的大廳里,還有不少人在徹夜賭博?;▓@附近的小樓上,也有幾名官員在繼續(xù)尋歡作樂。都知道大燕國已經(jīng)日薄西山了,所以都抓緊最后機會醉生夢死。以免離開長安之后,在生命中留下太多的遺憾。 沒人注意到宋武等人的離開,包括一些徘徊在附近街道的巡夜士兵,也對賈府半夜送人出門司空見慣。為了掩人耳目,賈昌特地在宋武極其麾下精銳身上,潑了很多酒水。這樣一來,就更令巡夜的士兵相信,是某位高官喝完了花酒,帶著貼身衛(wèi)隊從賈府返回。更不愿意上前多事,以免惹得對方暴怒,將自己拉到路邊白挨狠揍一頓棍子。 轉眼過了市易署,糧庫已經(jīng)遙遙在望。賈昌和宋武正在暗自慶幸好運,忽然間,斜刺里沖出一大隊衙役,手持木棍、鐵尺、鎖鏈、火把,氣勢洶洶攔住了大伙的去路。 “什么人,居然敢半夜在街上縱馬?你們眼還有沒有王法?!”帶隊的捕頭長得五大三粗,抖擻著滿臉橫rou怒喝。 “瞎了你的狗眼,連老子都敢攔!”賈昌的心臟猛地往下一沉,隨即擺出一幅怒不可遏的姿態(tài),揮鞭戟指,“你他娘的不認得老子,還不認得老子身上的衣服么?趕緊帶你手下的人滾開,否則,休怪老子不客氣!” “賈,賈大人…..”滿臉橫rou的捕頭被罵得氣焰全無,點頭哈腰地賠罪,“您,怎么會是您老人家?看我這事兒鬧得!真是該打,該打!”說這話,他象征性地抽了自己兩個嘴巴,身體卻一點點往前湊,“不過小的也是沒辦法,上邊最近盯得緊,叫弟兄們提防有宵小趁火打劫。您老看看,是不是抬抬手,隨便給小的個說法,也好讓小的好像上面交代!” “滾!”賈昌把手中令箭往外一亮,“這東西認得不?夠分量不?不認得就給老子滾開,找個長眼睛地過來說話!” “認得,認得!”滿臉橫rou的捕頭連連作揖,“這是張通守的令箭,謝謝您老成全。不過這位將軍是…...,小的沒別的意思,小的只是想登記一下,以免上頭問起了沒法回話!” 說著說著,他便裝起膽子往宋武馬前湊。宋武原本裝作爛醉如泥模樣,伏在馬背上。見那名捕頭得寸進尺,悄悄地將手按在了刀柄之上。 他麾下的衙役只有五十來人,如果宋武下令沖鋒,一個照面就可以全解決掉。但市易署附近還有一座兵營,里邊駐扎著三千叛軍。萬一被他們聽見街道上的廝殺聲,今晚的行動就要徹底失敗了。 其他混進城里來的安西軍弟兄看見主帥的動作,也紛紛將手按在了腰間。正在這千鈞一發(fā)時刻,街道兩邊的黑影里,突然又傳來一聲低喝,“誰在那里多事?!趕緊給老子滾回來!” 話音未落,長安縣尉孫仁已經(jīng)躍到了火把前,一手扯住麾下捕頭脖領子,用力后拽。另外一只手來回擺動著大聲向賈昌說道:“賈大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回去我就替您狠狠收拾他。這小子就一根筋,要不是看在他做事認真的份上,下官早就把他打斷腿趕出去了。您別生氣,千萬別生氣!” “我,我不過是盡分內之責罷了,有什么錯?”滿臉橫rou的捕頭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剛剛在鬼門關上打了個轉,掙扎著頂嘴。 “盡個屁責,長安城的官老爺多著呢,輪到你一個捕頭來盡責!”孫仁宇掄開胳膊,狠狠給了屬下幾個大嘴巴。然而將對方丟給其他捕快,點頭哈腰地跑上前,向賈昌致歉,“是下官用人不當,用人不當。您老千萬別往心里去?!?/br> “你用的好手下!”賈昌脊背后冷汗直冒,臉上卻將跋扈姿態(tài)擺了個十足十,“老子今天忙著送人,回頭再找你算賬!把路讓開,別耽誤功夫!” “您老別生氣,別生氣。”孫仁宇一邊擺手命令衙役們讓路,一邊繼續(xù)笑著作揖,“還有這位將軍,您也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今晚不是故意的,絕對不是故意的。二位千萬給我個面子,放過他這一回。我姓孫,我表弟就在軍中,跟賈大人特別熟!” 最后一句話看似套近乎,卻讓賈昌后背上汗毛都豎了起來,“你表弟?你表弟…….” “就是當年跟您一道去縣衙撈人那個!您老忘了么?小的從中牽線搭橋,還得了您老不少好處呢!”孫仁宇笑得連抬頭紋都不見了,滿嘴流蜜,“不過也是,他跟您老都是大忙人,記不住這種小事。我可跟他有些日子沒見了,但我估摸著,這幾天,也該回家看看了!” “是啊,是啊,該回來了!該回來了!”賈昌咧嘴而笑,懸在嗓子眼的心臟終于又落回肚子里?!拔視崞鹉?,你盡管放心好了?!?/br>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孫仁宇連連作揖,然后招呼起一眾差役讓開大路,放宋武等人疾馳而過。 待馬蹄聲去遠,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捕頭大人湊到孫仁宇身邊,不服氣地提醒:“您老怎么就這樣放他們走了,那個年青的將軍,明顯是在裝醉。還有他身后的那些親兵,一個個殺氣外泄……” “就你聰明!”孫仁宇飛起一腳,將橫rou捕頭踹了個跟頭?!懊髦罋馔庑?,還往跟前湊,你嫌自己活得太命長么?想死自己去死,別拖累其他弟兄們!” “可是,可是…..,軍營就在邊上,他們怎敢輕舉妄動。只要咱們拖住他們半柱香時間,”橫rou捕頭依舊不服氣,趴在地上小聲嘟囔。 孫仁宇火往上撞,又是一腳,將橫rou捕頭直接踢進了路邊臭水溝,“缺心眼兒的家伙,大燕國給你多少好處,值得你替他這么賣命。大人物們愛干什么,你就讓他們干去。誰當皇上,這長安城里還能缺了捕頭?不想死的都給我回家,今晚,無論聽到什么動靜,誰都不準出門!” 第六章 大唐 (八 上) 第六章 大唐 (八 上) 再完美的偽裝,也會被有心人看出破綻。只是眼下的長安城中,像橫rou捕頭這樣的有心人沒幾個,像孫仁宇這樣的聰明人卻非常多。從郭子儀的使者平平安安被送下城頭那一刻起,大伙心里就都清楚,李歸仁和張通儒兩個,已經(jīng)打算放棄長安了。誰也不想于此刻再多事兒,更不想因為一時較真兒,而給自己和背后的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穿長街,過窄巷,轉眼間將糧庫甩在了身后。一抬頭,西城門已經(jīng)近在咫尺。賈昌向身后擺了擺手,迅速跳下坐騎,將白天從張通儒手中騙到令箭高高地舉了起來,走在了隊伍最前方。宋武則帶領一眾弟兄,拋棄戰(zhàn)馬,手持橫刀,氣勢洶洶地緊隨其后。一行人趾高氣揚地靠近了城門口,留下百余名弟兄原地待命,另外一半兒則在守軍驚詫的目光中,沿著城門兩側的馬道,小跑著闖上了敵樓。 今晚當值的主將是張通儒的一個遠方侄兒,名字叫張寶玉,人品和本領都不入流,唯一的長處就是對自家叔叔惟命是從,所以才被張通儒指派在最關鍵位置,以便監(jiān)督、牽制其他將領,確保城門萬無一失。而被監(jiān)督的四名都尉當然不甘心每天被一個廢物呼來喝去,閑暇時便經(jīng)常聚集在一起喝酒發(fā)牢sao。一來二去,就跟賈昌熟悉了,平素沒少從賈家撈好處。 幾名都尉吃人嘴短,見到來人是賈昌,又見到他手中高舉的令箭,當然說不出什么硬氣話。當值守將張寶貴此刻正躲在敵樓二層的小格子間里酣睡,聽到外邊嘈雜的腳步聲,懶洋洋地翻了個身,皺著眉頭喝道:“什么人在外邊?大半夜得瞎折騰個逑!還讓不讓大伙睡覺了!” “是賈侯爺,拿著通守大人的令箭,說是來巡視城防!”站在門口打瞌睡的親兵隊正側過頭來,以極小的聲音稟報。 “他?!叔父手下沒人用了?拿個矬子當大將?甭搭理他,讓他自己折騰去!”張寶玉想都懶得多想,隨口給出了一道指示。 “是!”親兵隊正也正困乏得緊,答應一聲,抱著橫刀繼續(xù)睡覺。距離敵樓最近一名王姓都尉聽到二人的對話,非常歉意沖賈昌攤了攤手,做出了一幅愛莫能助地表情。 “沒事兒,我只是走個過場而已!反正這長安城早晚都要交出去,沒必要太認真!”賈昌巴不得張寶玉不搭理自己,笑呵呵地說道。旋即,慢吞吞走向城墻邊,拔下只火把向下照了照,又緩緩將火把插了回去。 穿著都尉服色的宋武見樣學樣,也慢條斯理地走到城門另外一側,拔下了另外一支火把,向城外搖晃,一下,兩下,三下,稍作停頓,又是一下,兩下,三下。多停了片刻,再將火把舉起來,繼續(xù)來回搖動,一下,兩下,三下…… “這位弟兄,你干什么呢!”陪在賈昌身邊的那名王姓都尉猛然心生警覺,手按刀柄,快速沖向宋武。才走了幾步,絆甲絲絳卻被賈昌死死扯住。后者一邊扯,一邊大聲道:“他性子謹慎,估計是怕剛才沒看清楚唄!你跟他較什么真兒,反正此城早晚都要交出去!” “他…….”王姓都尉一愣,回過頭,愕然看向賈昌。正對上賈昌那充滿善意的眼睛。 “兄弟,你自己想想,大燕國還有指望么?!”賈昌的另外一只手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將令箭換成了短匕,綠油油地閃著冷光。 “你……”王姓都尉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想要向周圍示警,又怕被賈昌用毒匕首刺中,雙方同歸于盡。正猶豫間,只聽“嗯——”“嗯——”幾聲悶哼,不遠處,另外三名都尉,已經(jīng)被賈昌帶來的人,捂住嘴巴用橫刀抹斷了喉嚨。 “發(fā)信號,奪城!”賈昌當機立斷,大聲命令。宋武、儲獨眼等人立即動手,揮刀便剁。敵樓附近的叛軍猝不及防,登時被砍翻了大半兒。剩下一半兒拔出刀來亂哄哄擠成了一團,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嗚嗚——嗚嗚——嗚嗚——”城墻下傳來一聲低沉的號角,隨即,無數(shù)根鐵鉤子被人用弩弓拋上了城頭。而賈昌帶來的一眾弟兄,則紛紛靠向城垛口,將鐵鉤子和繩索護住,接應底下的安西軍向上攀爬。 “怎么了,怎么了!”到了此刻,敵樓二層里睡懶覺的張寶玉才被徹底驚醒,披著衣服向外邊追問。 “沒事兒,您老接茬睡覺吧!這有我呢!”王姓都尉突然下定了決心,仰著脖頸沖敵樓中主將喊道。然后伸手撥開賈昌的毒匕,將胳膊高舉起來,沖著周圍亂做一團的自家弟兄高喊:“都不要亂動,老子把城門獻給大唐了。不想跟著李歸仁一道去死的,放下兵器,跟老子去放吊橋!” “放下兵器,去放吊橋。拿下長安之后,賈家樓的斗雞和女人,大伙隨便玩!”賈昌毫不客氣地接過王姓都尉的話茬,大聲補充。 “放下兵器,李歸仁都準備跑路了,你等還傻守著城門為了誰?!”宋武等人也一邊揮刀繼續(xù)砍殺,一邊大聲勸告。 一邊是早已無法改變的結局,一邊是賈家樓帝王級的享受,傻子才不知道該怎么選?!爱斷?!”,“當啷”除了極個別反應遲鈍者,西城門附近,大多數(shù)守軍都放棄了抵抗,將手中兵器亂哄哄丟了滿地! “把吊橋放下來,把甕城的鐵閘搖開,讓安西軍的弟兄們從大門進,不用費力氣爬這么老高的城墻!”王姓都尉既然已經(jīng)選擇了投誠,干脆好人做到底。大手一揮,率先沖向了懸拉吊橋的搖櫓。 賈昌與宋武互相看了看,默契地命令各自麾下的弟兄讓開道路。臨陣倒戈者們立刻跟在了王姓都尉的身后,一部分去放吊橋,另外一部分去拉甕城和內城之間的鐵閘。 鐵閘下的城門洞子里,十幾名驚慌失措的守軍在一名校尉的率領下,正在拼死抵抗王十三等人的進攻。猛然間聽到背后鐵鏈聲響,回頭一看,對城防至關重要的閘門已經(jīng)在徐徐上升。知道自家再抵抗下去已經(jīng)毫無意義,長嘆一聲,主動丟下了兵器。 王十三也不難為對方,立刻帶領麾下弟兄沖過去,七手八腳卸掉了外城的門閂,從內部拉動了城門?!爸ā剑 薄∫呀?jīng)緊鎖了半個多月的城門呻吟著打開了一條縫隙,將城外數(shù)以萬計剛剛點起的火把,暴露了出來。 “城門開了,城門開了!”有人大聲歡呼,緊跟著無數(shù)人齊聲響應,氣沖霄漢。萬俟玉薤率領虎翼營精銳,第一波沖過了城門,沿著馬道再度沖上城墻,以防局勢突然發(fā)生逆轉。魏風則帶領重甲步兵在城門內側的街道上集結,列陣準備應對敵人從其他位置派來的援軍。 城門之上的地段,早就徹底亂成了一鍋粥。宋武帶領著先前混進城內的弟兄正試圖爭奪敵樓。而今晚當值的叛軍主將張寶玉和他麾下的親兵,回過味道來后,則死死堵住敵樓入口,力保最后一個據(jù)點不失。雙方隔著窄窄的石頭門洞互相攻擊,每一刻都有尸體被推進去或者拋出來。其他剛剛沿著繩索攀上城頭的虎翼營精銳,則試圖套用老辦法,將綁著繩索的鐵鉤丟向敵樓二層的垛口,制造更多的攻擊通道。 “都別動手,都下別動手,聽賈某說句話,聽賈某說一句話!”眼看著最后的釘子遲遲無法被拔掉,賈昌又主動跳了出來?!皩氂?,讓你的人先別急著送死,聽賈大哥一句話。宋將軍,你也先別急著立功,寶玉是我的好兄弟,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都會內疚!” 宋武已經(jīng)在敵樓口處折損了好幾名弟兄,有勸降的機會,當然不會再堅持強攻。里邊當值武將的張寶玉本來意志就不怎么堅定,聽到賈昌的話語里透著親切,鼻子登時一酸,帶著哭腔罵道:“滾,不需要你來做好人。剛才要不是聽說外邊是你,我根本不會掉以輕心。姓賈的,你害死我了,你可是害死我了!” “話可不能這么說!雖然今天這事兒,當哥哥做得確實不怎么地道!”賈昌笑了笑,把兵器交給貼身親信,空手走進了敵樓門口。“哥哥我這就空手進去,要打要罰,隨你的便。但是你可得想清楚了,就憑手下這兩個半兒人,還能堅持到幾時?!不如趁著哥哥我還能做主的時候,把敵樓交給唐軍。過后即便沒人給你記功,至少保住性命沒任何問題!” “我,我…..,嗚嗚……”張寶玉放聲大哭,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剛剛沖上城墻的萬俟玉薤見此,立刻扯開嗓子沖里邊喊道:“我是萬俟玉薤,只要把敵樓交出來,我保證向大將軍給請功。如果你日后到我手下,五品以下職位,隨便你挑。這么多雙耳朵聽著,你不必怕我欺騙你!” “宋某麾下,也正缺張兄弟這樣的大才!”雖然心里對敵樓中的守將十分瞧不起,宋武還是主動向對方示好。 張寶玉聽得真切,悲聲慢慢止住。他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全靠自家叔父張通儒看顧。而自家叔父放棄長安之后,說不定會在大燕國那邊受到什么懲罰。與其跟著叔父一道被貶,還不如索性投了大唐。反正做哪的官兒都是做,后者看起來前途還更光明些。 想到這兒,他又發(fā)出了兩聲干嚎,“嗚嗚,嗚嗚——,不是張某不肯死戰(zhàn),是時勢由不得人也!嗚嗚,嗚嗚……..”哭完了,丟下手中兵器,捂著臉從敵樓中走了出來。 敵樓失守,宣告著長安城的西門徹底落入了安西軍掌控。萬俟玉薤和宋武在城頭發(fā)出信號,王洵一邊命人迅速前去告知郭子儀,請他帶領大軍前來奪城。一邊組織人馬,有條不紊向城內推進。 郭子儀正在挑燈夜讀,聽到安西軍來人的匯報,將手中的《后漢書》放下,非常從容地吩咐:“回去告知王明允,盡管繼續(xù)往里打。老夫這就派人前去接應!”然后,笑呵呵命令親兵們擂鼓聚將,準備布置全殲叛軍事宜。慢慢吞吞,仿佛今夜發(fā)生的一切都是與王洵事先約定好了一般,根本不見絲毫慌亂。 陪伴郭子儀夜讀的少將軍郭晞卻沒父親那么好的涵養(yǎng),不待安西軍的送信人走遠,立刻豎起眉頭,大聲抱怨道:“這廝,居然沒把您的命令放在眼里,說好給叛軍三日考慮時間的,這才是第二日…….” 郭子儀笑了笑,迅速出言打斷,“老夫只是說給李歸仁三天時間考慮是否放棄長安,可是沒保證三天之內決不攻城!” “父帥……?” 郭晞滿臉錯愕地望著自家父親,不知該說什么好。自打數(shù)日前得到安西軍的協(xié)助,大敗李歸仁之后。自己的父親郭子儀就好像欠了王洵天大人情般,非但對此人平素種種無禮舉動百般忍讓,還處處給他制造立功揚名機會。 “現(xiàn)在的大唐,不比當年的大唐!”趁著眾將到達還有一段時間,郭子儀一邊拔腿往中軍帳走,一邊低聲教導自家兒子,“當年的大唐,只要你認真做事,就不會被埋沒,就不會招惹禍端。如今的大唐,想要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不但要會做事,更要學會做人!” “父帥放心,這話孩兒早就記住了!”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把話題扯遠,郭晞很不服氣地回應。 “做人方面,最重要的是學會使心,而不是使力!”郭子儀壓根兒不理睬兒子的不滿,像個尋常老人一般,繼續(xù)啰啰嗦嗦,“朝廷中有些事情,你認為該正確的,不一定要親自去做。有些事情,你認為不正確,也未必要親自去硬頂。多給別人些機會,也就是給自己機會。為父這輩子,不求做什么正臣,直臣,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做點分內之事就夠了。今后,也不希望你們兄弟做什么千古正臣,用性命傳什么佳話。這長安城里,日后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事情會發(fā)生。哪天為父不在了,你只要記得為父今天的話,咱們郭家,就福運不絕!唉——,至于,唉” 說著話,他嘆了口氣,輕輕搖頭。眉宇之間,依稀竟露出了幾分絕望。 第六章 大唐 (八 中) 第六章 大唐 (八 中) “唉!”聽到糧庫外邊喊殺聲越來越近,正在整理賬目的邊令誠也喟然發(fā)出一聲長嘆。喊殺聲最先是從西門方向響起來的,而西門之外正對著王洵的安西軍。再聯(lián)系到郭子儀故布疑陣放開長安東南兩側通道,用三日之約混亂守軍軍心,賈昌主動請纓為大軍提前準備撤離時攜帶的輜重等種種舉動,外邊的喊殺聲意味著什么,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 邊令誠沒有為大燕國殉社稷的打算,正如當年他不會為大唐殉葬。他的忠誠,向來只針對自己。只是覺得很不甘心,所有已經(jīng)在進行和尚未展開的計謀,就這樣全落空了。賈昌拿著張通儒的令箭與安西軍里應外合奪下了西門,王明允借著郭子儀給創(chuàng)造的機會,打了準備撤退的守軍一個措手不及。而老謀深算的郭子儀,過后可以毫不愧疚地把不守承諾的責任,全都推到王明允頭上,說后者驕橫跋扈,不受自己駕馭。非但指揮破城之功半點兒落不下,而且個人名聲絲毫不受影響。 各得其所,幾乎每個人都撈到了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唯獨苦了咱老邊。洛陽去不得,河北去不得,靈武還是去不得。正自怨自艾間,有名管庫小吏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大聲喊道:“啟稟邊大人,敵軍已經(jīng)就要打過來了。我等是戰(zhàn)是降,還請您老趕緊拿個主意!” “不急,邊某曾經(jīng)在安西軍多年,跟很多將領都有交情。你下去跟弟兄們說,他們的性命,盡管交在邊某手上!”聞聽此言,邊令誠立刻換了幅高深莫測的姿態(tài),沖著前來請示的小吏吩咐。 那名小吏也是疾病亂投醫(yī),根本無暇思索邊令誠的話是真是假。答應一聲,轉頭便去傳話。才走出三兩步,忽然聽見耳后風聲有異,想躲閃已經(jīng)來不及。被邊令誠一燭臺砸在了腦后,慘叫著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