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jié)
再無線索探看,便告就寢。 次日清晨轉醒,整個朱雀莊已成灰質。尸骸散亂一地,不忍目睹。 惟余客房一間,孤立池邊。莊內(nèi)的珠光寶器俱被洗劫,梁庭安的首級放落在廢墟顯眼處,嘴角有血凝。 官府尚未趕至,料想她尚在等我。 西北坡五里路,風口。 “看見燈盞的白灰,便知是你下的迷煙?!?/br> “與你無干的事,不想要你看見。” “何必呢,如此手辣?!?/br> “你知道的,刑部發(fā)下文書,京都七大捕頭正傾巢而出。正是怕他們尋我不見?!?/br> “拿人錢財,何必奪人性命?!?/br> “可惜偏在昨夜,這雙修羅刀暗自低鳴。便遂了它。” 后來她告訴我。殺人,并不關修羅刀的難靜。而是梁庭安對我有所欺瞞。 那一夜的刀光,不過是一記明媚的借口。 燎一把火,以為從此荒成廢墟。 但她不知,待到來年春夏,荒蕪池水必會夜蓮叢生。蔓而不妖,生之繁華。 有些跡象是難以消滅的,因為你根本察覺不到。那些,絢美光色下無聲滋長的暗涌。 就像修羅刀出鞘的鋒芒,梁庭安看見的,只有強烈的幻覺。 “虞嬖。我后悔那日贈你刀。” “林秀樹。我也后悔那夜上/你船。” …… 永照十四年。 驚蟄日。太湖。梅雨。 虞嬖被官府追殺,踏水而走。竟無端登上我的畫舫。 官船靠上來,她便潛入我的睡床。 那夜紅燭燒了羅帳,我為她拔出嵌入肩胛的飛刀,眼觀鎖骨漂亮。我并未碰她,是因為那天我沒有帶傘。 那個時候,在無錫柳橋,有另外一個女人撐起一柄油傘等我。我決定娶她。 …… “虞嬖。當夜若是你停下來,夜飛蝠也許就不會死。他不過想說兩句話,而你不愿聆聽?!?/br> 說歸說。其實我知道,人在什么時候生,或在什么時候死,都是有命數(shù)的。 而你在醉生夢死之間彷徨,便失去緣造的也許。 娘子曾說:緣在命之內(nèi),不在命之對。命理可以算計,機緣不可造作。 倘若遇見中意的人事,切莫強予施求,才落中正情緣。 “連風聲都聽不進,我還聽他說什么;節(jié)氣都不待他,我又何必等?!?/br> 虞嬖輕輕念我的名字:“秀,”她問我:“知不知道……什么是醉生夢死?” 我想。某個人,倘若迷失彼岸的歸宿;便忘來路。 “虞嬖,我真的煩透你們這些江湖人。分明是你要他死,現(xiàn)在卻假惺惺在這念佛?!?/br> “呵?!毙θ葺p蔑:“是你老婆宣告的死期,又與我何干?” 天光赤灰,微風冷冽。遠山稀疏,三五枯樹。 季節(jié),真的是很玄妙的時差。該是白露,便捱不到秋分。蓮花凋謝,你偏不信白菊。 無云。仰望孤雁,錯過南飛季節(jié)。只落彷徨,醉生夢死。 “在我。倘若上天給一個如愿期限,那該多好。秀,這雙修羅彎刀,每夜都嘶鳴。惟獨你在身邊,才有寧靜?!?/br> 永照十七年。 秋分日。長安城外,東郊。初晴。 這天虞嬖收起一雙修羅刀,并對我講: “秀。不如我們相愛。” 而這是我第二次拒絕她的日子。 *********************************** 第3節(jié)#. 過了這烽火臺,即是大漠。 我知道她必會再出現(xiàn)。而我,也必前行。 她說,她要我們相愛。于是暗處隨行。我看不見,亦改變不了。 去樓蘭的路很長,每次累了,我都會停下來溫酒。虞嬖可會在暗處對飲? 兩個人相愛,其實是很獨斷的事情。沒有理由,也沒的商量。 虞嬖原本只是個盜賊,自從我把修羅雙刀贈給她,她便開始迷戀殺人。也許我真的不該,而我惟恐她又被官兵追殺。 一直到現(xiàn)在,我都會記得這一幕—— 某天她踏水而行,一襲白衣勝雪,肩上的血漬一路上慢慢滴落,殷紅染色。 在我結婚那日,她沒有送禮。反而是我將雙刀贈她。 沒有想到的是,她用三年的時光,殺了不少人,斬了不少兵刃。還是斬不斷那一夜的情。 娘子以前說過,在河南開封。有一柄鍘刀可以絕情斷義。 可惜,大家都不順路。 *********************************** 第4節(jié)#. 十七日。午時。陰。 邊關。 城臺下跪著不少老幼和婦女。他們都扎著高高的辮子,衣著襤褸。 風沙不大,他們的嘴角都已風裂,眼睛亦一片猩紅。 手腳并無束縛,卻不動彈。 這群托托爾人,跪了兩天三夜。只求官府開恩,讓他們見到被俘的青壯。 活要見人,死或見尸。 三天之前,蘇圖的牧馬受了驚,打亂官兵的儀陣。蘇圖被活活打死,鞭子有一輛牛車那么長。 男人都起來反抗,只回來一個,沒活過日落。四人戰(zhàn)死,剩余十九人被官兵抓來。說是今日午時斬首。 老幼和婦女這樣無聲的跪著。等待或者乞求,煽情儀式。 而我,亦暫停行路,沉默觀望。官兵要看文諜,我便給了。 再無多言。 正午。幾個黑衣人騎著駿馬,提了長槍由城內(nèi)出。 我知道,他們是燕云十八騎。 我便低頭行路,不再看望。因為我知道,十八騎所過,必無活口。 世界上有一種人,天生就嗜殺戮。他停止的一天,是在他被殺的時候。 “而你不是,虞嬖?!?/br> “那時我藏在人群中,看見手起手落,血光漂亮。纓槍穿膛而過的時候,我聽見一種空靈聲音。并沒有人哭,也沒有人笑?!?/br> 她說:“血花濺落在細沙,這也是有聲音的。馬蹄踏上去,便留一記深痕。越雜亂,越漂亮。有個小孩被母親壓在身下,是被馬睬死的。當時我轉過身,看見你的背影?!?/br> “秀,你根本不敢回頭?!?/br> “我要趕路去樓蘭?!?/br> 那一天,其實我還是回過頭;只不過虞嬖沒有看見。 一地的尸體,凌亂而狼藉。城臺上,高懸的頭顱還在滴血。風吹過來,就似江南的梅雨。 風停的時候,血也干涸。地上的殘痕,已被細沙覆蓋了。 她站在荒蕪的沙丘,背著一雙修羅刀,身形纖瘦。 大漠的月色,蒼涼。 “我去找木料,升一堆火?!?/br> “不必了。我不冷。” “呃……要的。天寒?!?/br> 其實生火是我想溫酒,并非擔心她的冷暖。一個冷暖不知的人,你擔心她也沒有用。 而我回來時,她已不在了。 惆悵獨飲?;腥婚g聽見遠處飄來的駝鈴,竟想起家中的曇花。 我是一個工匠,我的名字叫林秀樹。為了一記劍魂,我必找到樓蘭。 *********************************** 第5節(jié)#. 秋分過后的第十一天。 大漠下了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