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竊國大盜 作者:理想年代 第一章 卒起垅畝 第一節(jié)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經(jīng)過反反復(fù)復(fù)認真細致的觀察之后,林風確認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過去。 當然,這與月光寶盒之類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或者說這根本沒有任何原因,又或者有原因林風也搞不清楚,雖然平時他在廁所蹲坑時喜歡看看《科幻世界》,也知道大英帝國皇家科學院有個叫霍金的老頭提出過著名的時空理論,確認人不可能回到過去,但根據(jù)眼前的情況來判斷,這個論證顯然是絕對錯誤的,可惜他現(xiàn)在不能回到21世紀戳穿這個科學騙子。 其實昨天晚上本來非??旎睿瑤讉€哥們約好了一起到城西某著名大排擋胡吃海喝,喝到晚上十點大伙醉醺醺的散了伙,然后自己就在黑黝黝的街道上走夜路,接著自己支持不住不知道躺在哪里趴下了,然后就是現(xiàn)在——一睜開眼睛滿眼郁郁蔥蔥。 雖然沒有考上飛行員,但林風對自己的視力依然擁有百分之一百的信心,現(xiàn)在他正身處在一個小小的山岡上,觸目之處江山如畫,平地上樹木生機勃勃,腳下綠草如茵,微風輕拂,令人渾身舒泰,好似身處神仙境地。 唯一可惜的就是噪聲太大,山岡下的小路上人喊馬嘶,一隊騎兵手持長槍,簇圍著幾輛馬車,后面無數(shù)壯漢跳著擔子,在步兵的保護下蜿蜒而行,放眼望去人頭洶洶,長長的看不到盡頭。 林風確認自己已經(jīng)回到過去的理由就在這里。 根據(jù)目測判斷,那些壯漢的身體素質(zhì)絕對已經(jīng)達到了國家二級運動員標準,這么一長溜挑夫,個個肩頭的青竹扁擔壓得凹彎,最起碼也超過了一百公斤,更離譜的是從他們的行動速度和面目表情來看,挑著這么沉重的擔子居然還一個個身形矯健神色輕松,林風實在無法想像,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有誰會有這么大的手筆,在這個沿海省份湊集這么多高手一齊挑擔子。 而當先開路的騎兵個個騎術(shù)好得驚人,山岡下的小路坎坷狹窄,但他們卻左右奔馳策馬如飛,起伏縱躍之間馬鞭飛舞,顯然尤有余力——在林風的大學同學之中,很有幾個來自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草原的同學,根據(jù)他們的介紹,在他們的家鄉(xiāng)已經(jīng)不大流行騎馬了,成吉思汗的子孫到了二十一世紀,胯下的座駕大多是摩托車,而眼前這一大隊騎兵既不象國家儀仗隊,又不似香港馬會高等騎師,如果這不是海市蜃樓,那一定是自己所處的地方有了古怪。 正當林風正張大了嘴巴,無比驚異的看著下面的大隊人馬時,異聲忽起,一支響箭滴溜溜的破空而至,倏的**他前方的泥土中,嚇了他一跳,下面的那些騎兵分出一隊,左右散開,朝山上奔來,瞬間已經(jīng)把他圍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什么人?膽敢探窺大軍???”為首的騎兵年約三十多歲,皮膚黝黑滿臉絡(luò)腮胡子。 “我……在下……小人……”林風正琢磨著合適的稱呼,啪的一聲,背上結(jié)結(jié)實實的挨了一鞭子,登時痛徹心肺。 “好大的膽子——還不跪下!”身后也不知是哪個混蛋,刷了他一鞭子然后大聲咋呼道。 在劇痛的刺激下,林風精神一振,反應(yīng)也迅速起來,手上拱了一拱,急忙分辨道,“小生游學至此,不知大軍過路,還請各位將軍大人恕罪??!”膝蓋雖然軟了一軟,卻也終于沒有跪下去,老實說這倒不是他有什么風骨,只是初到貴境,長這么大除了清明節(jié)外很少行這個禮節(jié),實在是跪不下去。 “刷”的一聲,旁邊一名騎兵手腕一抬,馬鞭又揮了下來,嚇得林風心中亂跳,為首的騎兵卻眼明手快,一抬手托住了他的手臂,面無表情的道,“帶下去,自有軍門決斷!” 林風尚未反應(yīng)過來,身后一聲呼哨,忽然腳下一空,一只強有力的大手緊緊的攬在他的腰間,把他擄在馬上,象提口袋一樣把他橫在馬上,耳邊風響,這隊騎兵徑直朝山岡下奔去。 不知道騎馬是個什么味道,但現(xiàn)在林風倒感覺象是在坐海船,肚子緊緊的貼在馬鞍一側(cè),顛簸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正當他打算偷他馬刀自殺的時候,腰間一松,“啪”的一聲被人扔在地上,屁股重重的砸在泥地上,痛得他叫出聲來。 “稟軍門,抓到一個jian細!” 林風偷眼望去,面前馬上踞坐的騎士和剛才的騎兵大為不同,皮膚雖然談不上白皙但至少不象剛才那幾位一樣象是非洲人,顎下的胡須也顯然經(jīng)過了仔細修理,分成幾縷飄飄忽忽很有點山羊的味道,渾身亮晶晶的,盔甲也顯然是高級貨,只是五官很不端正,小眼睛塌鼻子獐頭鼠目顯得非常猥瑣,破壞衣甲的襯托的整體形象,此刻他手上拿著一本書冊,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 林風一個機靈,馬上爬了起來,不顧渾身的酸痛,恭敬的一拱到地,“小生參見將軍!” “秀才哪里人?!在此何為?!”將軍看了林風半晌,緩緩問道,說話文縐縐的慢斯條理。 “秀才?!”林風呆了一呆,但在周圍大刀長槍的映射下,迅速的進入角色,“正是本地人,只因烽火又起,故入山間結(jié)廬讀書,適才臨山眺望,無意間沖撞了大軍,尚請將軍恕罪!” “哦?!”那將軍臉上似笑非笑,只看著他的頭頂,林風心中惡寒,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發(fā)型還算不錯,上星期才理的平頭,雖然剛才又是挨打又是騎馬,但整個頭型也沒遭到很大的破壞,抬起頭來左右四顧,旁邊的士兵都戴著頭盔,無法比較,但那些挑夫腦袋上卻都是亂糟糟的有長有短,和自己比起來形象更差,怎么著個將軍卻對自己很感興趣? “適才軍士稟報你是jian細,秀才何以自辯?!”那將軍面色和藹,說的話卻讓人感覺非常危險。 “…………”林風雖然很想辯論辯論,卻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曉得現(xiàn)在是哪個年代,也不曉得自己現(xiàn)在自己身處的是什么軍隊,心中直叫糟糕,此刻卻張口結(jié)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現(xiàn)偽清竊據(jù)中原,我漢家兒郎正當奮起以御外夷,秀才讀了圣賢書,怎么連這點道理都分不清楚?!” “清朝?!??!”林風嚇得一個哆嗦,情不自禁的左顧右盼,心道這是誰的隊伍?雖然自己文科生出身,歷史還算學得不錯,但這年頭隊伍實在太多,什么李自成張獻忠左良玉什么的一大堆,而且更危險的是這些隊伍好像互相都不大對頭,若一不小心說錯了一句半句多半就會被砍頭,想到這里,林風臉色蒼白鐵青,更加不敢答話。 “看你蓄發(fā)絞辮,不依胡服,定然不忿滿清,卻為何默然無語?!”見林風的面目表情很有些奇特,那將軍笑道。 林風摸了摸腦袋上的平頭,看了看自己的t恤和牛仔褲,不由心中慶幸,幸好時空轉(zhuǎn)換的地方正不錯,若是落到清朝的地方,自己這副模樣被清兵抓到一定二話不說砍他媽的,哪象現(xiàn)在還有聊天的機會。不過還是很奇怪,自己這個樣子就算和現(xiàn)在身邊的人比起來也算怪模怪樣,但眼前這個家伙好像并不大奇怪,真是有點古怪。抬頭看了看眼前面目猥瑣、滿臉興味的將軍,只得硬著頭皮答道,“將軍以伐不義,滿夷小丑雖逞一時之威,然大軍威武,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定會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口中含含糊糊胡說八道,但估計應(yīng)該沒什么大錯,這些馬屁套話和牛頓定律具有同樣的效果,放在哪里都適用,想來應(yīng)該可以蒙混過關(guān)。 那猥瑣將軍哈哈一笑,手臂一抬,手中書本嘩啦啦作響,林風偷覷一眼,封面卻是《三國演義》,心中大奇,想不到這本書到現(xiàn)在就這么暢銷流行了。 “看先生面目清雅、膚色白皙,若我所料不錯,定然出身不凡,不似販夫走卒之輩,而且奇裝異服,行止特異,定是狂放不羈之奇士,眼下神州板蕩,烽煙四起,何不投效我軍?!……” 林風呆了一呆,眼前的這個家伙動作表情做作得要死,手撫胡須面帶微笑,一副派頭比三流演員更令人惡心,不由忍俊不禁,笑出聲來,這小子不上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真是太浪費人才了,就這個鳥樣也想招賢納士?不過此刻倒也明白過來,看來這小子多半是讀書讀壞了腦袋,拿著一本《三國演義》當兵法用,自己這副二十一世紀上進青年的標準打扮被他看做奇人異士,而且皮膚好相貌英?。???。。?,不象是耕田種地的農(nóng)民,掉了幾句書包就被看成山野遺賢,運氣真是不錯,不過現(xiàn)在自己對這個時空還有點莫名其妙,不妨和他扯扯皮。 林風清了清嗓子,臉上肌rou抽動,努力裝出一副矜持而又謙恭的表情來,恭敬的再次拱了拱手,“敢問天下大勢?!” 這話和三國演義合縫合隙,那小子果然上鉤,他右腿一抬,準備下馬,卻一不小心帶到了馬鞍,差點摔了個死的,幸好身邊的親兵急忙上前扶了一把才沒掉下來,他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笑道,“甲胄不整,見笑見笑。”見身邊的士兵個個強忍笑容,神色古怪,不由氣急敗壞的大手一揮,“看什么看?!繼續(xù)前進!” 好在林風在后世看多了喜劇小品,這時倒也忍得住,臉上依然顯得恭恭敬敬。 那將軍下得馬來,朝林風拱拱手,“末將李清流,眼下在靖南王耿帥精忠麾下任參軍將軍,不知賢士高姓大名?!” “不才林風,躬耕垅畝,山野人士,不敢稱賢!”這套半文半白的套話林風見得多了,倒也難不到他。 一番客氣之后,李清流取下頭盔遞給旁邊的親兵,額前寸把長的細發(fā)還未長,顯然才蓄不久,“先生可知,現(xiàn)天下大勢未定,但以偽清康熙帝及大周招討大元帥吳三桂兵勢最強,就眼前戰(zhàn)況而言,大周軍已取云、貴、川、湘,而平南王尚可喜及我軍也在廣東、福建與清軍對陣,大江以南一片混亂,我軍前途未定?。 ?/br> 聽完這話,林風心中涼颼颼的,當下面色如土,這才明白現(xiàn)在正趕上了清初的三藩之亂,而自己無巧不巧正落在靖南王耿精忠的手下,這還混個屁,原以為是什么皇太極多爾袞進關(guān)的時代,那時天下四分五裂,自己還可以好好鉆營鉆營,運氣好就反清復(fù)明,運氣背就擁護祖國統(tǒng)一,反正知道歷史的走向,總之是高官得做駿馬得騎,這下好了,落到叛軍手上,過不了多久就是一連串敗仗,搞不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對頭是誰?滿清的康熙皇帝,他們不知道,老子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愛新覺羅、玄曄這小子實在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平三藩、收臺灣、殺葛爾丹、打俄羅斯老毛子,文才武略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上下五千年里都排得上號,別看現(xiàn)在吳三桂風頭正勁,一會就得被他滅了。完了完了,這下真是完了,自己現(xiàn)在跟著叛軍,多半死無葬身之地。 眼角一瞥,旁邊的李清流正定定的看著自己,林風心中忐忑,如果說不跟他混會怎樣?會不會立馬吆喝旁邊的大兵把自己推過去砍了? 李清流看著林風臉色變了又變,仿佛又是沮喪又是遲疑,又遲遲沒有開口,不覺心中奇怪,正要開口詢問,卻見林風道,“李將軍,眼下形勢未明,不過在下卻知臺灣鄭經(jīng)部有意攻略福建,我軍腹背受敵,似乎頗為不妙!” 李清流原本也不以為林風能講出什么道理來,只是自己官位不高,這會又接了個運送輜重的煩瑣差使,手下的確缺乏幕僚文人,所以才想順便籠絡(luò)這個象是文人林風,聽他似乎見事明白,懂得一些打仗的道理,不由得有些驚喜,“先生高見,前些日子王爺也很是以此為憂!” 林風心中一松,隨口拍上馬屁,“若我所料不差,將軍一定深得靖南王信任看重,不然也不會被委以重任,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此次押運糧草輜重,日后一定前途廣大!” 李清流眉開眼笑,連連拱手道,“不敢不敢,謝先生吉言,”他瞥了林風一眼,輕咳一聲,“現(xiàn)今我幕中正缺少人才,不知先生是否有意……” “愿為將軍效命!”林風一拱到底,恭敬的道。 光棍到底,看這副架勢搞不好前面就開是戰(zhàn)場,自己這會可不敢到處亂跑,反正管吃管住,不如就跟你混幾天算了,要是形勢不對,咱們回頭再說。 第二節(jié)(上) 跟著大隊混了幾天才知道,現(xiàn)在正確的時間是康熙十三年,幸好林風是文科出身,當年高考的時候很是下了一番苦功,而且離開學校也沒多久,根據(jù)記憶里模糊模糊的資料,聯(lián)系康熙王朝收復(fù)臺灣、簽訂尼布楚條約之類重點考點往下推算,現(xiàn)在大概是公元1674年。 玩過《大航?!酚螒虻亩贾溃沁@會西方列強剛剛長出了小虎牙,不列顛約翰牛正忙著和荷蘭風車搶地盤黑吃黑,各式各樣的航海家也忙著在世界各地走私販奴偷稅漏稅,而中國這里也是戰(zhàn)火連天,北邊俄羅斯沙皇陛下偷偷摸摸搞小動作,西邊漠北蒙古漠南蒙古什么準葛爾吐謝圖內(nèi)戰(zhàn)打得不亦樂乎,康熙更是忙得焦頭爛額,調(diào)兵遣將火拼吳三桂??偠灾F(xiàn)在與什么康乾盛世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個世界亂到了極點。 老實說對于目前的境況林風不是沒有想法,這事是明白著的,雖然旁邊的這些兄弟對前途持樂觀態(tài)度,但他卻知道,吳三桂耿精忠這伙人遲早會完蛋,現(xiàn)在清軍已經(jīng)漸漸穩(wěn)住了局勢,慢慢展開反攻,接下來這邊就是一連串的敗仗——這個事情很恐怖,據(jù)林風所知,清軍有個很不好的習慣,每次打勝仗之后總喜歡一通亂砍,所謂“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那絕對不是浪得虛名,所以目前擺在林風面前的形勢非常嚴峻,就不談個人前途人生理想之類遠大抱負,保住老命也是大有問題。 走了幾天之后,林風徹底否決了逃跑的念頭,福建這個地方在二十一世紀是個好地方,但以十七世紀的技術(shù)水準來衡量的話,那就只能算是窮山惡水了,在林風的感覺中,這地方?jīng)]別的,除了山還是山,一天到晚翻山越嶺,旁邊的人告訴他,這還是走的大路,林風簡直很難想像小路是個什么樣子。 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身體問題,雖然以21世紀的標準來衡量林風是個棒小伙,但在這個世界,和身邊的這些人比起來,不說那些士兵,就是身邊的那些挑夫也絕對比自己強壯得多,這些人百分之百農(nóng)民出身,據(jù)說在8、9歲的時候就下地干活,十多歲的時候就能挑能扛,擔著幾百斤走起路來比騎騾子的林風還快,看著這些挑著重擔步履矯健的家伙,林風不得不感嘆勞動人民的偉大,想起前世自己從城東到城西還要坐公共汽車,生活簡直墮落得不能再墮落了。 由于接近戰(zhàn)場的關(guān)系,這里的老百姓早已逃離一空,看著前前后后遠遠近近連綿不絕的山頭,方圓百里沒有一處人煙的原始地帶,林風幾可肯定,如果自己脫離大隊偷偷跑到山里去,多半死路一條。 幸好就目前的情形來說,他的日子過得不算壞,感謝歷代偉大的皇帝,對廣大勞動人民實行了愚民統(tǒng)治,在和李清流文縐縐的胡掐一陣之后,這些身強體壯家伙對自己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畏懼,就連那些神色兇悍的軍人,看自己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敬重,這樣的情形林風剛開始時倒是很納悶,后來問了李清流才知道,這支部隊連同挑夫幾千人上下,算得上文化人的總共兩個半——李清流、林風自己,還有一個能夠用毛筆把自己的名字寫對。 這樣就從本質(zhì)上拉開了階級差距,林風一加入隊伍李清流就慷慨大方的送了一頭騾子給他,當天宿營的時候林風就接到了任務(wù),幫李清流計算賬目。 李清流這個人是個典型的腐敗官僚,自身也沒什么本事,只是出身世家大族,耿精忠受封福建之后,這小子馬上投靠過去,并且把小妹送到靖南王府,當了耿精忠的第九房小妾,也算混了個親戚的名頭。這次耿精忠起兵反清之后,一路進軍順利,眼看同僚個個立功,李清流也不免動心,但他與那些從遼東打到福建的悍將不同,一不會行軍二不會打仗,忙乎了個把月才鉆營到這么一個運送輜重的差事。好在小妹在耿精忠面前很受寵愛,連帶他也有了那么一點小小的面子,耿精忠雖然知道這個親戚沒什么本事,但看他還算小心謹慎,便也允了,為謹慎起見,還加派了近兩千遼東帶過來的精銳老兵,想來前方有都督徐尚朝五萬大軍駐扎在浙江前線,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大事。 其實這支部隊并非是運送什么糧食草料,那十來輛大車上裝的是八十萬兩白銀,帶著的幾千挑夫是順便征發(fā)的軍前勞役。耿精忠接到戰(zhàn)報,康熙派遣了幾路大軍進入浙江,大戰(zhàn)在即,這批軍餉就是為了在戰(zhàn)前振奮士氣、戰(zhàn)后封賞戰(zhàn)功用的,不然若是軍隊的命脈糧草,耿精忠作為清初的百戰(zhàn)名將,也不會讓李清流接這個活。從心理上來說,大凡象這類與銀子沾邊的事,一般人下意識的還是覺得找個親戚辦比較放心。 說來林風也不算太背運,李清流原本請了一個文案幕僚隨軍,不料這個先生隨軍爬了幾天山路之后就得了大病,然后上吐下瀉人事不省,李清流也沒辦法,只好打發(fā)了銀子派個親兵送他回福州,這荒郊野嶺也請不到能識文斷字的先生,所以這幾天軍營里的文案賬目只好自己動手,累得苦不堪言,而林風在這個當口適時出現(xiàn),自然立馬就李清流刻意招攬委以重任了。 與后世的想像不同,在林風看來,這個時代的軍隊就管理上來說勉勉強強也算是制度化了。這支隊伍共有四千多人,其中兩百五十名騎兵,兩棚步卒一千五百人左右,三千多民夫,另外還有不少騾馬,一天下來人吃馬嚼的糧食草料的確不是個小數(shù)字,不過這當然難不住受過高等教育的林風,當天晚上就小小的表現(xiàn)了一把,拿根樹枝在地上左劃右劃一會就算得清清楚楚,給了李清流一個驚喜——雖然他也算是個文化人,但顯然對數(shù)學這門科目不大精通,看林風三下五除二的解決了他頭痛的難題,立馬擺酒上菜,叫上親兵侍侯著犒勞功臣。 李清流雖然長得不咋樣,但人的確還算不錯,出乎林風的預(yù)料,喝酒的時候并沒有提出什么填詞唱賦詩酒應(yīng)和的無理要求,其實林風倒也看得出來,這位李大人只是個花架子,很有可能只看過《論語》什么的,其他經(jīng)史子集估計一竅不通,倒是對什么《三國演義》、《水滸傳》、《封神榜》之類很有興趣,幾杯酒下肚,扯起關(guān)云長張翼德之類手舞足蹈滔滔不絕,據(jù)林風觀察,李將軍這個樣子這多半是茶館里說書先生的功勞。 這些古典名著林風自然滾瓜爛熟,和他扯起蛋來一點不落下風,很多時候都是強他一頭,開玩笑,林風在前世的時候把光榮公司三國志從2代玩到10代,從高中時代就開始潛心研究,大大小小的將領(lǐng)、戰(zhàn)場的地域、曹cao劉備等勢力范圍一清二楚,只是看看小說聽聽說書的李清流自然比都沒得比。 很有意思的是,從李清流的口中得知,在這個時代,《三國演義》這本書的影響力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據(jù)說還有這么一句流行術(shù)語:宋朝有“半部《論語》治天下”,大清有“一本《三國》得天下”,對于把小說升級成軍事教材的現(xiàn)象,雖然很多儒生不屑一顧,但在李清流和周圍的軍官中倒是大有市場,一伙人喝得酒酣耳熱,林風就充了一把說書先生,一張嘴巴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說得這些軍官心悅誠服。 第二節(jié)(下) 一來二去,沒幾天林風就和軍營里大大小小的軍官混得爛熟,林風出身21世紀,當然沒有什么讀書人高人一等念頭,但這在他人眼中就顯得很是平易近人了,這些小軍官相對來說比較淳樸,跟他們喝得幾回酒吹上幾次孫子兵法三十六計,林風很快就有點軍師的譜了,加之他出現(xiàn)得很奇特,模樣的古怪,被這些大兵很是推崇,走了幾天在軍營里也算混成了個人物,人前人后總有人喊聲“大人”。 但在這些軍官的眼里,李清流就很不上道,林風不知道這個李參將是怎么想的,平時對著自己談?wù)務(wù)f說很客氣,但對這些軍官卻一天到晚吹胡子瞪眼睛耍脾氣,按他的說法就是“御下要嚴”,而這些軍官個個都還沒什么脾氣??磥黼m然明朝滅亡了,當年的那套壞風氣還沒丟,文人統(tǒng)兵軍人受歧視的傳統(tǒng)依舊保持得很好。 按照軍紀,象這樣的出征路上是絕對禁止喝酒的,但李清流一來是個半路出家的軍官,二來他是這支隊伍主將,沒人管得了他,三來在后方運送輜重,走了這么多天也沒出事,所以對這套東西也沒放在心上,臨行前從家里帶了幾壇子好久,每天宿營后都拉上林風,一邊喝酒一邊探討探討三國演義。不過這也僅限于林風,其他人倒是很自覺的遵守了這個階級差距,沒人敢有什么意見。倒是李清流酒量太差,每次林風才潤了潤喉嚨,他就趴下了。 林風雖然在前世只是一個學生,但對“槍桿子”的重要性還是很清楚,何況他知道過不了多久耿精忠就會吃敗仗,到時候大伙很有可能會一起逃命,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所以現(xiàn)在對這些軍官倒是刻意結(jié)交。 根據(jù)中國人的習慣,交朋友一般都從酒桌上開始,和李清流混得稱兄道弟之后,林風很快取得了對親兵的指揮權(quán),這天一如往常,把李清流喝趴下之后,他吩咐親兵頭目李二狗從李清流的酒壇里灌上幾壺,出去找軍官們喝酒。 到了偏帳的時候一張桌子早已圍滿,這幫家伙這幾天已經(jīng)習慣了晚飯后加餐喝酒,而且這個活動在這支小小的軍隊里儼然成了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征,有資格參加酒會的至少也得是哨總以上軍官。 “林先生,你昨天說咱們這會跟三國里赤壁之戰(zhàn)差不多,從占的地方上來看,咱們和吳三桂就好比那孫權(quán)劉備,清兵就好像那‘八十萬曹兵下江南’,您說咱們會不會穩(wěn)贏?!”說話是是守備趙廣元,統(tǒng)帥著這里的二百五十個騎兵,遼東人,從十幾歲就開始當兵,據(jù)說打仗很有一手,這里的軍銜除了李清流就以他最高。他就是林風在這個世界第一個近距離接觸的人,那天就是他率領(lǐng)一隊騎兵把林風從山岡上抓了下來,而且還曾善意的幫他擋過一鞭子。 “這話不好說,你也知道咱們和吳三桂、尚之信他們其實尿不到一個壺里,而康熙又不比曹cao,人家原本就統(tǒng)一中國了,咱們是后來起兵的,老百姓的心思不向著我們??!”林風掃了一眼,各個軍官都放下杯子,湊過腦袋聚精會神的聆聽,他壓著嗓子道,“別的不說,就說咱們前面的徐尚朝都督的那五萬人馬,嘿嘿,恐怕也……” “恐怕什么?林先生別賣關(guān)子,咱老劉是個粗人!”步兵把總劉老四是個急性子,聽林風欲言又止,粗著喉嚨喊道。 “你他媽的急個屁?這話好說么?”由于混得熟了,這些軍人都是粗人,大伙相互之間早已言語不禁張嘴就罵,彼此倒也互不見怪,林風壓皺著眉頭苦著臉,小聲道,“咱們在這里說這種話叫‘擾亂軍心’,要砍頭的知道么?!” “擾亂啥?這里的都是遼東來的老兄弟,都是自己人,誰敢亂說?!”劉老四環(huán)了一眼,帳內(nèi)的軍官個個點頭。 “各位兄弟,這么說吧,咱們現(xiàn)在這會雖然沒露出敗象,但據(jù)我所知,浙江巡撫李之芳已經(jīng)把浙江的清兵收攏了,和碩康親王杰書也帶大軍到了浙江,咱們福建軍在浙江客軍作戰(zhàn),人心不穩(wěn),兵糧兩難,這個局勢實在是談不上好!” “那……林先生,這仗還沒打吧?前段時間咱們這邊不是很順手么?!你咋說局勢很不好呢?!”另一個千總王大海茫然問道。 “前面是咱們突然起兵,打了人家康熙一個措手不及,現(xiàn)在人家回過神來了,你說以后還會不會順手?!”林風面露微笑,故做神秘的微微一笑,“其實這個大局與一兩仗的輸贏無關(guān),問題是咱們這邊輸不起——人家清兵輸了還有整個北方,丟了地方很快就能卷土重來,而咱們這邊若是輸?shù)靡粌烧?,嘿嘿……后邊廣東的尚之信根本靠不住,臺灣的鄭經(jīng)正一門心思的要在福建占地盤,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敵,你說這個局勢好不好?!” “那咱們這邊還有吳三桂呢?!他們那邊不是說有幾十萬人馬么?!” “難說,那幾十萬人馬現(xiàn)在正在湖南、湖北、江西和幾十萬清兵打得熱鬧,恐怕沒什么精力照顧咱們,即算有能力,這么遠恐怕他也鞭長莫及??!”林風忽然覺得心里怪怪的,雖然這是在告訴他們歷史的發(fā)展趨勢,但這會在反抗異族統(tǒng)治的陣營里散布失敗主義情緒,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那按林先生這么說,咱們是一定會敗的么?!”守備趙廣元忍不住問道。 “唉……”林風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默然不語。 “那……咱們怎么辦?!”這么多天混下來,一眾軍官都知道林風博學多才,好像海內(nèi)海外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各人老早就對他十分佩服,眼下見林風滿臉頹喪無奈,不由得有些驚慌。 “如果我沒算錯的話,徐尚朝的那五萬人馬很可能會吃大虧,”林風長身而起,扒開面前的酒菜,俯在桌上對湊攏過來的軍官們小聲道,“都是自家兄弟,這里我就先提個醒,到時候大伙最好留條后路!” 如果前幾天林風敢說這樣的話,這些軍官說不定早就二話不說把他拉出去砍了,但經(jīng)過這么多天的接觸之后,林風超時代的學識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這些人不由自主的都產(chǎn)生了一種自卑和追隨心理,此時見他說得這么篤定,雖然不敢確認,但心下倒也信了五、六成。 其實林風也不知道徐尚朝的部隊會怎樣,甚至連徐尚朝這個人也搞不清楚,但他卻知道三藩反叛的軍隊沒有打出過浙江,戰(zhàn)場并沒有拉得很開,這就說明耿精忠的的攻勢在浙江一定被清兵阻住了,而且可能多半打了幾個大敗仗,要不然也不會只折騰了一兩年就重新投降了。 何況林風說得也挺含糊,說形勢不利當然不會有什么問題,徐尚朝的大軍是大敗還是小敗也沒說得很清楚,只是籠統(tǒng)的說會“吃虧”——到時候不論是吃大敗仗還是小敗仗,說吃虧總不算說錯,諒這些軍官也不會想到這一頭,總之照樣也是“料事如神”。 林風心下偷笑,看著這些半信半疑的軍官,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還有點算命先生的潛質(zhì)。 第三節(jié)(上) 坦率的講李清流根本不適合在軍營里討生活,經(jīng)過這么多天的觀察之后,林風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雖然他自己在前世也沒有參加過軍隊,但也能在這里挑出一大堆毛病,事實上也是如此,在林風看來,李清流如果在后方的福州干干文秘當當參謀負擔一些清談工作是最合適不過了,但如果讓他出來擔任一支軍隊的主官那的確是一件對士兵的生命不負責任的事情。雖然他開口閉口曹cao劉備幾十萬大軍什么的,但具體的行軍打仗卻是另外一回事,他既不屑于和下級溝通也很討厭那些瑣碎的軍隊事宜,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導致了部隊中的騎兵、步兵、民夫這幾大塊相互脫節(jié)各行其事,最后只是象征性的發(fā)號施令成為名義上的最高長官,雖然軍事實務(wù)管理上的混亂是書生領(lǐng)兵的通病,但就個人才能上講,他顯然更差一些。 當然,對于這些關(guān)乎讀書人斯文面子的事情,林風也不會傻得跑到李清流面前忠言直諫,就交情而言,兩人的關(guān)系也沒有達到這個親密程度。所以林風決定陰險一點,因為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