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林風臉色一變,陳夢雷急忙上前道,“徐學(xué)乾君前失儀,臣彈劾!” “好了,徐學(xué)乾,你說話注意點,”林風擺擺手,“說事情就說事情,別扯到人身上,都是朝廷大員,什么無恥不無恥,難道你當這里是菜市場?!——今天就免你失儀之罪,以后注意點?!?/br> “謝殿下不罪之恩!”徐學(xué)乾臉上一紅,“臣以為,將戶部之權(quán)委與商賈,誠數(shù)千年來之未有也,顧炎武之議,荒謬已甚,望殿下三思!” 林風沒有理他,招了招手道,“陳廷敬,你是戶部尚書,你來說說!” “臣以為不可,”陳廷敬是個老實人,本分官僚,從不沾惹是非,一心一意混資歷往上爬,不過這個時候涉及本部利益,也容不得他退縮,當即大聲道,“臣為王上信任,忝掌戶部,按君臣之禮,臣本不該與殿下辯駁,不過此事確實有些魯莽,自圣人治世以來,鑄錢、融通皆為社稷之根本,豈能輕易與人?!——非臣在此與商賈爭權(quán),殿下可知,若是商賈執(zhí)掌國家財政之后或有異心,殿下將何以為之?如此太阿倒持,恐有不忍言之事!” “你的意思是,商賈們掌握財政大權(quán)之后會造反?!” “咳……咳……這個……”陳廷敬呆了一呆,定了定神,干咳著道,“臣也是就常理推測而已!” “嗯,我明白了!”林風點點頭,轉(zhuǎn)頭看著李光地,“晉卿,你是咱們大漢文官之首,寡人還是想聽你說說!”見李光地面色猶豫,林風臉上一沉,不悅的道,“不要推推托托,難道寡人的肱股之臣都不敢說話了么?!” 李光地沉默半晌,緩緩道,“依臣來看,徐大人、陳大人所言頗有有理,不過也稍嫌謹慎,臣以為,此事倒還有些商榷的余地?!?/br> 林風看了看顧炎武,愕然笑道,“怎么個商榷法?!” “就咱們大漢從前的政事來看,商賈們于我朝助益甚多,昔日穩(wěn)定物價、招撫流民、遼東墾荒、乃至而今的開海關(guān)、通江南貿(mào)易,晉徽商會、京城商賈都是出了大力氣,故此,主公還特開恩典,與他們一個‘大漢商稅律令委員會’的名義,彼之意見可與此上達天聽,故雖不算朝廷官吏,其實也是參政了,沿至而今,也沒有出什么大差錯,所以臣以為,咱們大漢的商賈對主公還是忠心的,若是委以大政,或許還值得商榷,但提拔任用,與諸公一殿為臣,卻是無甚大礙!” 徐學(xué)乾冷冷的看著李光地,忍不住道,“李相,我華夏天朝,千年來皆以‘士農(nóng)工商’總首萬民,莫非大人要開此先例?!” 李光地反駁道,“徐大人,先秦韓非有云,‘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地有南北之分,時有變遷之道,拘泥章句,裹足不前,豈是萬民福祉?!” “李相三思,”陳廷敬皺眉道,“而今我朝尚未一統(tǒng)天下,北有蒙古科爾沁肆虐,南有吳三桂茍安,下官以為,縱有改革之道,亦大可至我朝統(tǒng)一華夏之后方好實行,如若不然,我怕天下人對此議論紛紛,屆時士人離心,賢德之士遁于山林,諾大天下,將何以治之?!” “陳大人言重了,”李光地偷偷瞟了林風一眼,好整以暇的道,“科爾沁蠻夷,無關(guān)大局,吳三桂跳梁小丑,與我朝大政何干?!——本官以為,今日之事,必將為萬世之表,所謂時不我待,故可以試行、可以慢行,卻唯獨不可以緩行!” 看著眾人疑惑的表情,李光地微微一笑,收口不言,側(cè)過頭去,瞥了周培公一眼,周培公會意,上前道,“諸位大人不知,日下我朝如朝日東升,天下英雄盡在一堂,正為鼎盛之時,故一統(tǒng)天下只在朝夕之間,而今之難,難在軍需糧秣——我主寬仁愛民,不忍盤剝百姓,下官斗膽猜測,今日之議政,名為管制鑄錢之事,實為日后征戰(zhàn)糧秣之需!” 徐學(xué)乾怒道,“鼠目寸光、鼠目寸光?。?!”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林風跪倒在地,“啟稟殿下,臣以為,不論有千萬好處、萬般好處,咱們?nèi)A夏之所以為天朝,其根源盡在一個‘禮’字爾,豈可輕易更替?!——望殿下善處!” 林風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才好,實際上他現(xiàn)在根本不懂他在說什么,說財政就說財政,冷不丁就扯道禮制什么的,在他看來兩者真是風牛馬不相及,真不知道這個家伙腦子里在想些什么。 “好罷,徐大人請起,你看咱們這不正在商量著不是,我當然會善處的,你放心!”林風安慰的道。 徐學(xué)乾依舊不依不饒,“殿下,昔日王莽便是由此衰亡,可見背行逆施定無甚結(jié)果,望切切三思而后行??!” 饒是林風這么好的脾氣,這回也有點上火了,當著文武大臣的面,指著自己說王莽,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他騰的站起,對徐學(xué)乾怒目而視,瞪視良久,方才勉強壓抑怒火,干澀的道,“徐尚書,你先回列,聽聽諸位先生怎么說!” 眾人噤若寒蟬,殿內(nèi)一片寂靜。李光地目光低垂,凝視著自己的腳尖,周培公仰頭上望,凝視著御座上方,林風手書的“民生為本”牌匾,盡皆一言不發(fā)。 “寧人先生,”林風側(cè)頭點將,“委任商賈是你提出來的,你給大伙講講如何?!” “是,”顧炎武拱拱手道,“臣以為,此事根本算不上甚么大政,諸位大人恐怕是多慮了!” “哦?!”林風左右四顧,微笑道,“愿聞其詳!” “臣早年游歷四方,多知民情,其實這個鑄錢的事情,難道諸位大人會不知道?!”顧炎武露出一絲嘲諷的神情,“我華夏銅貴,歷朝歷代,鄉(xiāng)里豪強為牟取暴利,多有私租銅錢者,此公聞爾,歷朝歷代屢禁不絕,戶部臣僚毫無辦法,所以臣上奏王上,干脆就把這個鑄錢的行當移交給商人,他們才是行家,才知道如何才能鑄好錢,禁絕私錢!” “那設(shè)立朝廷錢莊一事呢?!”陳廷敬臉色發(fā)黑,追問道。 “此事便更為無稽,”顧炎武失笑道,“晉商票號名聞天下,難道朝廷不設(shè)錢莊,他們便會關(guān)門倒閉么?!” “既然如此,那顧大人為何要上奏殿下,請設(shè)大漢錢莊呢?!”陳廷敬步步緊逼,連連追問。 “為公利爾,”顧炎武侃侃而談,“今時不同往日,而今我大漢治下物埠興旺,處處通商賈,城城興店鋪,銅錢不敷銀根吃緊,庶民為經(jīng)營之利,三、四倍之高利貸亦忍而從之,黑心商人多有得暴利者,故某以為,長此以往,必將不利社稷朝廷,官府必定要明令管轄之,以為商人制約!……” 徐學(xué)乾冷笑道,“原來大人將朝廷大權(quán)委任給商人,竟然還是要制約商人的!”他轉(zhuǎn)頭四顧,嘿嘿笑道,“——高見?。」桓咭?!” “正是如此,”顧炎武毫不生氣,反問道,“好吧,敢問徐大人,您可知道怎么從商、怎么營運貨物?如何才能既保護了正當商人又能懲治黑心刁民?!” “本官不行,難道商人就行么?!”徐學(xué)乾輕蔑搖頭,“某讀圣賢書四十載,尚是頭回聽此妙聞!” “四十載?老夫讀圣賢書讀了六七十年了,還不是照樣不懂?!鳖櫻孜涫Φ?,“我說徐大人,咱們?nèi)迳睦厦【褪钱敼僦笙矚g不懂裝懂,自以為讀了四書五經(jīng)就明了萬事萬物——這不是胡說八道么?!圣賢先師還老老實實的承認不懂‘田園之技’呢?難道你徐大人的學(xué)問比孔圣人還高?!” 徐學(xué)乾滿臉通紅,抗聲道,“某學(xué)的是治國之技,豈是自盈生利,往來盤剝的商賈可比?!” “不錯,”顧炎武譏誚的道,“所以您現(xiàn)在是吏部尚書,朝廷大員,而商人若是想得點芝麻小官,還得看您的同意與否!” 林風輕輕磕了磕案板,“好了,兩位稍歇,不要意氣用事!”話說道這里,感覺功夫已經(jīng)做足了,沒必要再走過場,他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先生的意思,寡人已經(jīng)明白了,聽陳大人、徐大人的意思是這個新政還是不要搞的好,不過寡人的意思和晉卿先生、培公將軍的看法差不多,”他笑了笑,“新東西嘛,不試試怎么行呢?!……” “殿下……”徐學(xué)乾大吃一驚,急忙上前道。 林風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自顧自的繼續(xù)說道,“其實寧人先生跟我說得很實在,咱們大漢朝廷開設(shè)錢莊官署,管制天下票號錢莊,主持乾元通寶鑄造一事,并非是要動搖‘士農(nóng)工商’的傳統(tǒng),圣賢教訓(xùn)嘛,那是一定要尊重的,不過現(xiàn)在華夏屢遭劫難,先是李自成、張獻忠等草寇亂國,后是偽清八旗分裂叛亂,所以很多事情都變了,所謂世事無常,咱們得學(xué)會變通——以前哪朝哪代有總參謀部衙門?咱們大漢不是設(shè)立了么?而且這個東西也不是本王獨創(chuàng),昔日明太祖朱元璋廢三省宰相,單設(shè)大學(xué)士內(nèi)閣治國,不也是獨創(chuàng)?!所以寡人以為,一個朝廷新創(chuàng),肯定是有新的東西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頓了頓,想著給這次朝會定個基調(diào),口中言道,“諸位都是寡人的肱股之臣,所以咱們就不說假話,現(xiàn)在咱們大漢治下的商賈興盛,為朝廷大助,咱們能假裝看不見么?從前年到現(xiàn)在,從北方各省流入我大漢的流民多發(fā)往遼東墾荒,這些人安身立命的本錢多是商人借貸,除此之外,我朝廷大軍所使用的軍火器械、軍服衣棉等都是他們提供,所以商人有大功于國,對寡人亦是忠心耿耿……” “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此般財貨,皆是大王所有,商人之財亦是大王之財,商賈效忠朝廷社稷亦是應(yīng)有之份,豈能容他借此賣好邀功?!”徐學(xué)乾辯解道。 林風瞥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本王沒那么大本事,寡人的財產(chǎn)是寡人自己的,商人的財產(chǎn)就是商人自己的,若是本王要錢用,自有其他的辦法,絕對不會去商人那里去干強盜,”他臉色鄭重,提高聲氣道,“諸位聽清楚了,從今往后,什么‘天下之財貨都是皇帝私產(chǎn)’的不許再提,本王不是朱元璋這個乞丐山賊,也不是愛新覺羅那票匪棍,大漢治下,私有財產(chǎn)不容侵犯,任何人不得無故剝奪?。〈艘粭l為我大漢鐵律,后世子孫永世不得更替……”他轉(zhuǎn)過頭去,對旁邊撰寫起居注的史官道,“記下來,明日起草詔書,發(fā)給各級衙門和朝廷邸報!” 眾人大驚失色,不能置信的看著林風。 林風沉著臉,“我大漢根基盡在與此,沒有商會財團,咱們連軍隊都養(yǎng)不活,諸位先生都是我大漢英才,千萬莫要被古書蒙蔽了,要睜開眼看清形勢,若是談什么‘天下財盡屬本王’,不待敵軍打來,咱們自己就得先內(nèi)戰(zhàn)一場,本王發(fā)此詔令,正是要安定人心,讓天下人為我大漢效忠!” 李光地結(jié)結(jié)巴巴的附和道,“主公……主公英明!” “好,”林風笑著看了看李光地,又看了看殿內(nèi)群臣,“既然晉卿都同意了,那這件事情就不用商議了,翰林學(xué)士——” 翰林院掌院大臣張伯行呆了一呆,忽然聽見林風口諭,急忙上前應(yīng)道,“臣在!” “擬詔:即日起設(shè)鑄錢司署,設(shè)大漢皇家錢莊,擬命通商侍郎一員專責,秩從三品,設(shè)郎中兩員輔之,歸隸內(nèi)閣。此詔!” 口述完畢,林風一邊看著張伯行草擬潤色,一邊笑道,“據(jù)聞,晉徽商會的那個許淡陽頗有才德,為人干練,可以重用,寡人以為,這個通商侍郎不妨讓他試一試?!彼D(zhuǎn)過頭去,左右四顧,微笑道,“諸位愛卿意下如何?!” 第十八節(jié) 從一介草民直接提拔到政府高官,這種事情歷來非常少見,就林風所知,歷史上這種東西往往都屬于傳奇一類,比如百里溪商鞅或者三顧茅廬,過程一般大同小異,都是某君王聽說某某奇人才高德厚深具雅望,為鄉(xiāng)里推崇,于是就簡化了辦公程序,直接把他拉出來,委以重任,依為左右臂膀,為社稷百姓謀福利,從而在歷史上留下一段佳話。 這種事情是存在的,但是很特殊,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它違背了中國傳統(tǒng)的人才使用程序,也不符合官場規(guī)則,要知道做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升官則更不容易,很多人熬了大半輩子,往往在進棺材的時候還在六、七品之間徘徊,更有甚者,讀書讀了一輩子,連秀才頭銜都沒混到,所以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看,將一個原本與他同一起跑線的人突然提拔成高官,無疑是一件極端之不公平的事情,這樣做的副作用很明顯,那就是所謂“小人僥幸,主上識人不明,廟堂又余一妖孽矣,”——很明顯,許淡陽就屬于這個范疇,對于林風的任命,漢軍朝廷的大部分官員的態(tài)度都是“捏著鼻子認了”,這也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作為一名臣子,他們只有勸諫的義務(wù),但主公執(zhí)意要這么做,那到最后也只能服從。 這件事情很悖逆他們的思維方式,也不符合傳統(tǒng)規(guī)范,要知道中國傳統(tǒng)中的政治精英從來就不包括商人,在歷史上從商人職業(yè)混成大佬的人的確不多,數(shù)來數(shù)去似乎也只有呂不韋算是一號人物,而且中國人也大多數(shù)都把他的職業(yè)算成政治家而不是商人,在官員們看來,這種人才簡拔的方式不是不可以,但是得需要幾個條件:第一,這個人必須學(xué)識淵博,最起碼圣賢書得倒背如流;第二,這個人必須很有名望——當然這種名望絕對不是指金融寡頭的名氣,而是指在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中地位;第三,在學(xué)術(shù)上得有一定的建樹,得有一兩件值得稱道的大功勞。簡而言之,在傳統(tǒng)社會中,要速成高官,那就非得如此不可。這里在歷史上的可以找到許多先鑒,文官類比如諸葛亮孔明,他在提拔之前就是名譽荊襄的吟游詩人,而且還是非常罕見的風系魔導(dǎo)師和煉金術(shù)士,精擅木牛流馬等構(gòu)裝魔偶,同時自身也是官宦后代耕讀傳家身世清白,所以提拔他是眾望所歸;武官類比較知名比如周處,在出人頭地之前就是著名的屠龍勇士,名聞中華大陸,照規(guī)矩來說,提拔他也無可非議。 這些條件許淡陽一條也挨不上,不過如果真要算的話,從“勛舊”類倒可以考慮一下,因為當年漢軍起兵之初時,他也算立過一些功勞,算是“從龍舊臣”,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他可以掌握實際權(quán)力,歷史上搞政治投機的商人很多,劉備起兵的時候就有兩個軍火商贊助,而曹cao起兵的時候也有一個房地產(chǎn)公司幫忙,但是后人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商人拉到過什么好處,更別說掌握國家權(quán)力了。所以按照傳統(tǒng)的眼光來看,林風如果感念舊情,不妨給他一個好點的爵位,賞賜一些錢財,那就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 許淡陽在接到漢王詔書之后非常激動,實際上不僅是他,整個晉徽會館都相當哄動,消息傳出,直隸一省大大小小的商人紛紛拜望,連他遠在平遙的老家都被驚動了,幾名老頭不遠千里,抬著祖宗牌位過來助興。不過有趣的是,在最初的激動之后,許淡陽就立即覺察到了這種地位秩序的改變,馬上關(guān)門謝客不再和普通商人往來,并且辭去了晉徽商會會長職位,把關(guān)于家族生意的一切事宜移交給他的兒子。他本人則高薪聘請了幾個老夫子,一本正經(jīng)的拜望上司,四處遞帖子接納同僚,同時努力學(xué)習(xí)柏粱體詩和聯(lián)句技巧,力圖融入漢朝朝廷的官僚圈子。 與那些祝賀的商人們截然不同,大漢朝廷的官僚圈子用一種冷淡甚至蔑視的態(tài)度接納了他。按照官場傳統(tǒng)來說,中央中樞部門的新官就任,在京的一些大員不論識與不識,交情好否,那都得過來走個場,以表示同僚親近,一統(tǒng)為國效力,效忠漢王,而通商侍郎許淡陽大人的就任就顯得異常冷清,甚至連他的直接上司戶部尚書陳廷敬都只派了一個主事官走過場,相反他手下的兩個從五品郎中就任倒比較熱鬧,過來祝賀的同年、同鄉(xiāng)、文友一大片,詩畫對聯(lián)收了無數(shù),比他這個三品侍郎還風光,兩相對比本末倒置,這種情況無疑令人非常憤怒,事實上許淡陽本人也曾預(yù)料過這種情況,不過卻還沒想到真實情況會這么糟糕,當通商衙門開光之后,許淡陽的幾名夫子以及衙役顯得情緒低落,全北京城老百姓馬上意識到了這塊笑料,衙門外邊每天都有不少閑人遠遠地觀望,等待看笑話。 就任之后,侍郎大人在北京城內(nèi)四處碰壁,老實說他自己有時候也感覺非常郁悶,許淡陽并不是不擅長交際的人,恰恰相反,在出仕之前,他在北京城內(nèi)的人緣相當不錯,幾乎大多數(shù)實權(quán)部門的官員都和有點交情,不是一同喝過酒就是一起嫖過妓,但是這回卻彷佛都商量好了似的,每次一上門拜訪,帖子一投進去不是病了就是公務(wù)繁忙,而更令人惱火的是,這些官員往往品級不高,絕大部分都比自己這個從三品侍郎小一大截,但卻不知道在那里來吃了熊心豹子膽,對著三品大員拿架子。 倒是戶部尚書陳廷敬還給點面子,這里許淡陽還是相當佩服這個老官僚,雖然他知道這個老家伙或許是北京城里最痛恨自己的人之一,但相對于其他官員來說,這個家伙的態(tài)度倒是最好的一個,一投帖子就開了中門,接待級別很高,說話也非??蜌?,不過唯一可惜的就是沒說兩句就端茶送客。 林風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情,和許淡陽一樣,對于這些官員的私下反彈很沒有心里準備,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件事情根本沒有結(jié)束,或者更確切的說法是“事情才剛剛開始”,在這次改革之中,林風有林風的法寶,他可以乾坤獨斷,強力推行他的理念,但官員們有官員們的法寶,那就是“非暴力不合作”,所以當事情發(fā)展到了這種程度林風也沒有什么好辦法,因為就表面上看任誰也挑不出這些官員的錯處,古人云,“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算是貴為漢王,也不可能下一道詔書叫別人和許淡陽交朋友,然后融洽相處,因為和許淡陽搭不搭腔到底大部分屬于私人的事情。 但是,令林風感到恐怖的是,在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國家大事都屬于“私人的事情”,沒有交情,不是同鄉(xiāng),沒有年誼,不是師生弟子,凡事“公事公辦”,那就什么事情也辦不了。 出現(xiàn)這種狀況,顧炎武也束手無策,這次他的政治提案雖然獲得通過,但按照權(quán)勢均衡法則,為了表示避嫌,他上表請辭國子監(jiān)祭酒的一職,林風照例不準,官秩不變,但本人卻調(diào)到翰林院編寫《明史》去了,當知道許淡陽的窘境之后,他也非常意外,這一點倒也不奇怪,雖然顧炎武學(xué)識淵博,名氣很大,但卻沒什么官場經(jīng)驗,所以碰到這種陰招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無奈之下,走投無路的許淡陽只好跑到中南海求援。 “臣,通商侍郎、權(quán)大漢錢莊事許淡陽,拜見主公!”自從許淡陽當官之后,他很難見到林風,而原來當商會會長的時候倒相對容易一些,因為沒當官之前他可以算到客卿一類,林風接見他是私人的事情,但現(xiàn)在有官職在身,那就需要注意“君臣之儀”了。算上這次,這段時間兩人只碰過兩次頭,而上次則是就任侍郎之后,循例拜謝“天恩”。 “請起,請起,”對于他的到來,林風并不意外,不過這種事情還是等臣下挑明,“我說老許,你不在衙門辦公,跑我這里來干什么?!” 許淡陽在此屈膝跪倒,俯首道,“臣負主公信任,自臣上任后,鑄錢司、皇家錢莊諸事不利,臣今日來,是為請罪!” “請罪?!”林風故作驚訝,“請什么罪?我聽說你們已經(jīng)把新的‘元興通寶’樣品做出來了嘛,”他擺擺手,“不急、不急,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咱們做事情得慢慢來!” 許淡陽的情緒看上去相當激動,跪地上膝興數(shù)步,急切的道,“此事非臣不肯用心,實在是戶部、吏部、工部以及順天府等同僚諸多刁難,臣寸步難行,故新錢……” “停——”林風急忙截斷他的話,“好家伙,戶部、工部、吏部、順天府都和你過不去?!你可真有本事來著?。 ?/br> “正是,啟稟主公,新錢鑄造,必有專備匠師、雜役,而且為防止模具外泄,此等人亦需報備衙門,給他們官身,咱們鑄錢司衙門還得出力安置他們的家人——主公不知,臣為此曾多次發(fā)文吏部衙門呈請報備,以便發(fā)給官照,無奈吏部終是推諉,既不說可,也不說不許,如此竟有一月有余,臣無可奈何,還請殿下做主??!” “哦,”林風點點頭,“吏部尚書楊名時學(xué)識過人,處事也很干練,這么做肯定有他的緣由,回頭我問問他!”他轉(zhuǎn)過頭來,仿佛漫不經(jīng)心的道,“你的工匠是哪里來的——原來清廷的工匠沒有留用么?!” “回主公,清廷的工匠技藝平常,亦多腐朽,臣在從商時候,就得知他們交通……交通這個外人,倒賣銅錢,坐地分贓牟取暴利(注:古代中國銅價很貴,多有不法商人收集銅錢融化做器皿,然后高價出售)——殿下明鑒,做咱們銀錢這一行,最得講究手腳干凈,所謂‘千萬手中過,指間無一毫’,這類蛀蟲,臣的鑄錢司衙門是萬萬不敢留用的,所以臣上任之后,厲行裁撤,把雜役和銅匠師傅都換了!” “這個我聽說過,”林風笑道,“我問的是你換的是什么人?!” “是……”許淡陽稍稍猶豫,低聲答道,“是原來隨我在山西票號鑄銀的老人……咳、咳,啟稟主公,臣以為……” “不用解釋、不用解釋,我知道,”林風和藹一笑,點點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放手去做,回頭我跟楊名時說話。” 許淡陽低著頭,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叩頭道,“謝主公體諒?!?/br> “是啊,在咱們朝廷里,各人的看法是不同的,比如說你,還有培公、晉卿他們,和原來的清廷降官不一樣——他們管我叫‘漢王’,你們管我叫‘主公’,有朝臣和家臣之分,所謂內(nèi)外有別,想法也自然不同,”見許淡陽嚇得臉色發(fā)白,林風輕聲安慰道,“所以你也別辜負了寡人的信任,要好生作出一番事業(yè)給他們瞧瞧!” “是,主公大恩,臣必竭死以報!” “好了,不扯這個——你剛才說諸多衙門和你過不去,除了吏部之外,其他各部是怎么個刁難法?!” “是,”許淡陽跪在地上,直起身子道,“工部供給銅料不利索,往往要三推四請,管事的主事官員油鹽不進軟硬不吃,和臣說話還陰陽怪氣,此外,他們還想在鑄錢司里安插人手,臣不知道他們的用意如何!” 許淡陽說出這種話來,幾乎就等于和整個工部衙門撕破臉了,實際上他開始接任的時候雄心勃勃,準備做一番大事,不料同僚四處刁難,鑄錢不給銅料,簡直就等于掐死了他的咽喉,這些工部官員不知道吃了什么藥,行賄都不行,由此許淡陽確實極為痛恨。 工部尚書是戴梓,不過他這個工部尚書干得大違常例,常年不在京師,老在遵化、鞍山、大同等一些礦廠之間轉(zhuǎn)悠,所以這個官職幾乎只是掛名,真正在京城主事的是兩個侍郎。 林風覺得以戴梓的政治頭腦,應(yīng)該不可能攙合這種事情,看來應(yīng)該是他手下的兩個侍郎的主意——這個事很簡單,誰給戴梓當副手都幸福之至,因為這個工部尚書大人雖然智商極高,但在政治上卻近乎白癡,隨便找個什么“軍需緊張銅料不夠”的借口,就可以在戴梓那里拿到手諭,然后再回頭狠掐許淡陽,干得明目張膽肆無忌憚,沒別的,出了事情林風責問下來,兩位工部侍郎把手諭一晃,滿臉無辜的道:“冤枉啊殿下,下官都是奉命行事!”,然后戴梓這個白癡去背黑鍋。 “算了、算了,”想都想得到這幫混蛋的嘴臉,林風無奈,心想戴梓看來還是不是適合做官,想來也是,牛頓當年做科學(xué)大臣也總出漏子,看來科學(xué)家就是科學(xué)家,不能錯位,口中敷衍道,“好吧,回頭下個手諭給工部——不過你自己也得檢省檢省,僅此一次,寡人也不可能總給你擦屁股!” “謝主公!” “好了,你起來吧——坐!”林風一指旁邊的太師椅,“戶部找你什么岔子?這事有些不對嘛,按道理說你們鑄錢司屬戶部管轄,陳廷敬找你毛病做什么?如果真的出了事情他難道有什么好處?!” “主公不知,”許淡陽苦笑道,“戶部同僚與我在錢莊一事上意見不合?!?/br> “哦?”聽到這個,林風倒來了興趣,“怎么個不合法?!” “戶部諸位大人的意思是,大漢皇家錢莊應(yīng)該是戶部以下設(shè)的一個衙門,委任的掌柜、掌庫、簽事、二頭、伙計等人,都應(yīng)是朝廷官吏!” “這沒什么不對啊,”林風奇怪的看著許淡陽,在他看來,國家銀行的作用人員當然就是政府官員,難道這還有什么疑問,“難道愛卿以為不妥?!” “正是不妥,”許淡陽正色道,“主公以為,時下我朝的官吏之法是否得當?!” “什么跟什么?!”林風一怔,愕然道,“什么當不當?!”他猛地回應(yīng)過來,大驚道,“你的意思是……咱們現(xiàn)在的官吏制度不好?!” “地方治事好與不好,原本不該臣下可以過問,不過既然主公有問,臣焉敢藏私,”許當陽略略謙遜,試探著道,“主公可知,在鄉(xiāng)里阡陌,讀書人和老百姓都管官府衙門叫‘師爺衙門’!” 這個林風倒是知道,當下點了點頭,“不錯,不少官員不通政務(wù),確實有這個弊病。” “是啊,主公明鑒,其實自從前明數(shù)百年前開始,我華夏的地方政事大多都由這些師爺把持了,而官員們大多只是充在臺前,與泥胎木偶無異,主公可知為何?!” “科舉制度嘛,讀書人抓著幾本書死啃,然后做八股,中了科舉就急急忙忙放出去做官,遇到復(fù)雜的政務(wù),當然會鬧笑話?!绷诛L拍了拍腦袋,無奈的道。 “此事天下皆知,但主公可知,既然流弊已久,為何無人更改?!” “這倒是個問題,”林風點點頭,“朝廷里的官都是科舉上來的,要改的話恐怕會阻力很大,大伙都覺得不好下手!” “此其一也,”許淡陽搖搖頭,“臣看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