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他笑著坐在辦公桌后，“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算不上，”她環(huán)視他的辦公室，吸了吸鼻子，“這里的味道還是很特別的，你平時都是做什么的？我是說，會做什么試驗?zāi)?？?/br>
    “無鹵阻燃硅烷交聯(lián)poe復(fù)合材料?！?/br>
    除了最后“復(fù)合材料”四個字外，一律沒聽懂。

    她默默指了指他手邊的白紙：“能寫給我看嗎？你剛才說的那幾個字。”

    周生辰無可無不可，抽出筆，寫下這些字。

    時宜看著紙沉默了會兒，仍舊不懂：“有沒有簡單的說法，能試著讓我聽懂？”

    周生辰略微思考了一會兒：“簡單說，就是做電線外層材料的，耐腐蝕、耐高溫、抗老化、阻燃，明白了嗎？”

    他微微笑起來。

    “明白了，”時宜仔細(xì)想了想，忍不住也笑了，“可你這么一解釋，馬上就顯得很沒技術(shù)含量，這種東西不是已經(jīng)存在了嗎？”

    “差不多，但基本都是十幾年的技術(shù)，世界上現(xiàn)在仍沒有大的突破，所以誰先做出來，就是十幾年的跨越，”周生辰遞給她一小瓶子的純凈水，“比如，現(xiàn)在在中國一線城市，大部分的電線外層都已經(jīng)老化了，大概有80％必須要更換，這是非常大的消耗。如果技術(shù)前進(jìn)一步，可以延長壽命哪怕多一年，就是天文數(shù)字的巨額創(chuàng)收?！?/br>
    時宜感嘆看他：“這么一解釋，又變得很偉大了?！?/br>
    她還想要繼續(xù)問，辦公室的門忽然就被叩響。周生辰說了句進(jìn)來，門馬上被人從外推開，何善探頭進(jìn)來，笑得有些得意：“果然是時宜?！?/br>
    她有些驚訝，也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來了？”

    “我們實驗室都有攝像頭的，剛才我從外邊回來，聽到幾個師兄在說周生老師帶來個仙品，我就猜到是你了。”

    攝像頭？還真是門禁極嚴(yán)。

    周生辰好笑地嗯了聲：“所以呢？”

    “所以，”何善正色道，“周生老師帶我們辛苦了，大家想今晚請老師吃個便飯，順便招待客人。”

    第四章今生的前世（1）

    “你想去嗎？”周生辰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征詢她的意見。

    “沒關(guān)系，正好還沒吃晚飯，”時宜倒沒覺什么，“就是有個要求，能不能先看看你們的實驗室？好不容易走過重重封鎖，不去看就太可惜了。”

    何善本來只是碰碰運氣，未曾想真就答應(yīng)了，馬上主動請纓帶她去逛實驗室。周生辰反倒是拿出一疊要簽的資料，只說自己處理完剩下的工作，給他們十分鐘閑走。

    她察覺出他的冷落，跟著何善出了門，聽他熱情介紹著一路走過的各種實驗室，只是禮貌笑著，話卻很少。她很怕自己擅自作主來這里，是不是讓他覺得很不禮貌。

    她從沒有這么任性。

    偶爾一次為之，反倒有些惶惶不安。到最后，她只記住這個的名字：電氣絕緣與熱老化實驗室。起碼也算是了解到了他在做什么。

    “我們這里，有國內(nèi)唯一一臺能進(jìn)行最高電壓60kv，最高溫度200c熱電聯(lián)合老化試驗的大型箱體式老化設(shè)備?！?/br>
    她點點頭，唔，基本聽不懂。

    結(jié)果連何善都看出她的心情，靦腆笑著說：“周生老師對誰都這樣，好像和誰都沒什么關(guān)系似的，你別太在意?！?/br>
    她嗯了聲：“看出來了，他做什么都看心情，想要搭理你的時候就多說兩句，不想搭理，就徹底不說話，完全不留情面?！?/br>
    “對對，”何善忙不迭頷首，“就是這樣?！?/br>
    她笑：“他一直這個樣子?！?/br>
    “你和周生老師認(rèn)識很久了？”何善倒是奇怪了，“我還以為你們剛認(rèn)識?！?/br>
    時宜沒吭聲，等到和他走到一樓大廳，終于澄清：“的確不算久，半年前在機(jī)場偶然認(rèn)識的，后來也沒怎么見過?！?/br>
    她不是個擅于應(yīng)酬的人。

    幸好來吃飯的人不算多，大概五六個，都因為不是西安本地人，周末留在了這里。他們找了間離西安交大很近的飯店，要了個小包房，有些負(fù)責(zé)點菜招呼，有的則熱情地和時宜閑聊。

    葫蘆雞，蘑桃仁汆雙脆，溫拌腰絲。

    上桌的都是她曾聽人念叨過的名字，卻真還都沒嘗過。

    美女有很多種類，大多屬于各花入各眼，有人稀罕有人不屑。

    時宜就是那種少數(shù)的公認(rèn)美女范疇，并且是毫無攻擊的長相，脾氣又好。等到差不多菜都上來了，已經(jīng)和實驗室這些人混熟了，頗得大家好感。

    周生辰和她相鄰而坐，始終在和身邊一個研究生交待今晚的試驗。

    她則咬著筷子邊嘗鮮，邊聽這些人說著自己從沒接觸過的世界。眾人的話題，很快就放到了周生辰身上，最奇怪的是，除了何善以外，都像是和他不太熟的樣子，甚至還問一些只有初次見面才會提出來的問題。

    不過依照周生辰的脾氣秉性，倒也不難理解，別看他到西安已經(jīng)一個月多，或許真的和在座的這些人沒說過什么話。

    很多的問題，他回答的很禮貌，時宜也聽得認(rèn)真。。

    她非常想了解有關(guān)他的一切。

    最后所有人都問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終于有女孩子笑著收尾：“我聽院長說，邀請周生老師的地方非常多，為什么會想到來這里？”

    “家里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國，”周生辰說，“只是順路而已?！?/br>
    科研機(jī)構(gòu)的邀請，對他來說，“只是順路而已”。

    明明是非常讓人不舒服的話，可偏偏他說的非常誠實，反倒讓眾人又對他的崇拜添了一層。時宜倒覺得他就該是如此的。

    結(jié)果圍攻完了周生辰，眾人把話題很順利地放到了她身上：“時宜你是做什么的？”

    “配音演員?！彼Α?/br>
    “就是給外語片配音的？”

    “對，不過也不全面，”她很簡單地解釋著，“國家引進(jìn)的外文片比例還是很少的，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給國產(chǎn)片子配音，或者是動畫片、廣告什么的。”

    “國產(chǎn)的片子？”列席的唯一女孩子有些奇怪，“都是中國人，還用特意配音嗎？難道不是那些演員自己說？”

    何善嘆了口氣：“說你土吧，你不知道有種片子叫‘港劇’嗎？”

    時宜配合著，也嘆了口氣：“你才土，還說別人。大多數(shù)電視劇電影，不管國語粵語，除非演員聲線特別好，否則，都需要我們這種人來配音?！?/br>
    她說完，何善馬上被眾人好一陣哄笑。

    “那配音演員都是幕后的嗎？你這么好看，怎么不考慮自己演？”

    “這個要看個人性格了，”她喝了口西柚汁，繼續(xù)說，“比如張涵予就是配音出身，他也很適合走到幕前。我性格不好，不喜歡被很多人圍觀，所以只能呆在錄音棚里工作?！?/br>
    “那你平時，能見到很多明星嗎？”

    “演員嗎？經(jīng)常會見到，這就像一個行業(yè)，他們只是幕前的小部分，還有幕后很多很多人和他們合作，其實大家都一樣。”

    完全不同的世界。

    互相聽到對方的領(lǐng)域，都會覺得很玄妙。

    那些研究員，頗覺她的職業(yè)有趣，七七八八問著各種問題。

    她回味著剛才吃過的菜，想到哪個好吃，就又去夾到自己盤子里。在低頭吃東西的時候，她總是下意識聽他說的那些話，大多數(shù)都是自己聽不懂的詞語，或許都和化學(xué)有關(guān)。

    聲音不同，外貌不同，所有都不同。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從他舉手投足間，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周生辰終于交待完工作，看了眼放下筷子的時宜：“吃得這么少？”

    她蹙眉看他：“不少了，只不過你一直在說話，看不到我和他們搶了多少吃的。”

    他說：“這里的食物，味道還不錯?！?/br>
    她嗯了聲：“是不錯，基本臨著大學(xué)，都能找到味道不錯的飯店?！?/br>
    “周生老師，我們被你朋友說得，都想轉(zhuǎn)行了，”有人笑著說，“多好啊，工作就是‘說話’，不像我們做的這么辛苦。”

    周生辰笑了一笑，竟沒說話。

    時宜怕人家覺得冷場，很善解人意地接過來話題，替他回答：“告訴你哦，配音演員是要經(jīng)過很長時間學(xué)習(xí)的?！?/br>
    “這么麻煩？是不是和播音員一樣？”另外個人好奇問她。

    “不一樣?！?/br>
    時宜在眾人好奇的視線里，忽然一本正經(jīng)地放下筷子，模擬了一個經(jīng)典動畫片里的角色——唐老鴨。誰都沒想到一個這么漂亮的女孩嘴里，能發(fā)出這種搞怪奇異的聲音，連上菜的店員都傻了。

    “明白了沒？”時宜的聲音恢復(fù)了正常，依舊溫柔。

    何采嘆了句我靠，終于佩服的五體投地了。

    酒菜過半，有人趁著周生辰短暫離席時，笑嘻嘻問時宜是不是他的女朋友，她愣了愣，沒做聲。倒是有人替兩個人澄清：“別亂說，我聽說，周生老師是有未婚妻的?！?/br>
    那個八卦的人聽到這句，忙對她說不好意思。

    時宜當(dāng)作不再意，低頭把玩著手機(jī)，像是在查看短信的樣子。

    告別的時候，周生辰并沒有跟著眾人離開，而始終站在她身邊，等到眾人吵吵鬧鬧地拐過路口，他招手?jǐn)r了出租車，替她打開后車門：“我送你回酒店?！?/br>
    時宜坐進(jìn)去，他則打開前門，坐在了副駕駛位上。

    一路上司機(jī)都在聽著老歌，兩個人是前后排，自然也不會有太多的語言交流。她看著窗外的夜景，回味剛才席間的話。

    他有未婚妻了。

    所以，應(yīng)該是所有的普通人一樣，在正常的軌跡中，過著生老病死、娶妻生子的生活。沒有任何不同，也不會有任何不用。其實她自己也很清楚，除了能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前世，她和旁人也沒什么不同。

    生老病死。

    所以時宜，是你來晚了。

    冥冥中早有了安排，他根本不會等你。

    時宜看著非常晴朗的天空，夜色如昨，圓月仍在，而這里已不再是那個往來熙攘，鮮衣怒馬的長安城。周生辰，除了這個名字，所有都不同了。

    到兩個人下車，周生辰就站在酒店大門外，示意告別。時宜說了再見，剛才走出兩步，卻又鬼使神差地轉(zhuǎn)過身。而他，仍舊看著自己。

    她走回到他面前，忽然說：“你相信算命嗎？”

    “在一定意義上，不相信，”周生辰笑了笑，“不過如果算出的結(jié)果非常好，應(yīng)該會潛意識告訴自己，這可能是真的?！睍r宜伸出手：“我給你看看手相可以嗎？”

    “你會？”

    “學(xué)了一些，”時宜信口胡說，“但沒什么大用，也許并不準(zhǔn)?！?/br>
    周生辰把手伸到她面前，時宜輕握住他的手指?；蛟S因為常年實驗室的洗禮，手指有些男人特有的粗糙感，溫度適中。她有一瞬的怔忡，很快就用聲音掩飾了過去：“我只能看到你的過去，可看不到以后發(fā)生的事?！?/br>
    “過去？”

    她很輕地嗯了聲，依舊握著他的手指，抬起頭，看進(jìn)他的眼睛里：“你相信前世嗎？我或許能看到你的前世?！?/br>
    門口保安好奇地看著他們，搞不懂這兩個人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