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宜手忙腳亂地指揮，讓表妹去找出家里的皮尺，逐一量下來，告訴他。他記下來，叮囑她盡快告知父母，明日他會親自登門拜訪。

    等到通話結(jié)束，她這才意識到，這件事在家中會掀起的軒然大波。

    父母都是老師，又思想傳統(tǒng)怎么能接受這么突然的事情？

    “時宜美人，”堂妹按住她的肩膀，湊過來，“這一定是個天大的八卦，我還沒聽，就已經(jīng)熱血沸騰了?！薄?/br>
    的確是個天大的八卦。

    她甚至都沒有力氣解釋：“讓我坐一會兒，想想清楚?！?/br>
    她如是對表妹說。

    這個驚天的事情，從午飯一直拖延晚飯結(jié)束，時宜仍舊找不到好的時機(jī)，告訴母親。該怎么說？或者不說？但似乎不可能。

    雖然只是訂婚，雖然這個時代的人對“訂婚”看得非常隨便，但從周生辰的語氣態(tài)度來看，起碼對他的家庭來說，這很重要。

    拖又拖不得，否則他明日登門，恐怕會引起大地震。

    到臨近休息，時宜才磨磨蹭蹭，把母親拉到自己屋子里，說有件要緊的事，需要商量。母親像是有第六感，很快就問她，是不是早晨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時宜輕點頭，母親神色立刻鄭重起來，坐到她身邊：“說說看吧，看mama能幫到你什么?！?/br>
    “他說，”時宜輕呼出一口氣，“要和我訂婚?！?/br>
    “訂婚？”母親的錯愕，毫不掩飾。

    “嗯，訂婚?！?/br>
    “什么時候？”

    “可能就這一兩天吧?！彼孪?。

    “這一兩天？”母親哭笑不得，“小孩子過家家嗎？我們這幾天都在鎮(zhèn)江，不會回上海。況且，我和你爸爸還沒有見到他更別說了解了。”。

    “他在鎮(zhèn)江，”時宜小心措辭，“明天會來拜訪你們?！?/br>
    “為什么這么快？”。

    “不知道?！彼寡?。

    “你同意了？”

    時宜點頭。

    “你們認(rèn)識多久了？”

    “大概半年多，”雖然總共也就見過四次，當(dāng)然她不敢這么說，“他也是大學(xué)教授，人品很好，很單純。”。

    “很單純？”母親被逗笑了，“這個詞，用來形容男人可不好。”

    時宜安靜地看著母親，神情非常堅定。

    “好了，知道了，”母親搖頭，“讓他來吧，既然你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一段時間，也算是有了考慮。幸好不是結(jié)婚，訂婚這件事，對你們年輕人來說，也只是走個形勢?！?/br>
    母親的欣然接受，讓她松了心弦。

    離開她房間前，母親忽然問：“他也是鎮(zhèn)江人？”

    時宜愣了愣，反射性回答：“是的?！?。

    幸好，沒再說不知道。否則母親不知道要怎么想。

    臨睡前，周生辰來電確認(rèn)。

    時宜偎在棉被里，和他一問一答的講著電話，提到明天他的拜訪，非常忐忑。

    這種感覺，就像你只想喝一口水解渴，佛祖卻給了你整口水井，會反復(fù)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況且，兩個人只見過四次，剛才彼此適應(yīng)。

    再次天亮后，卻已經(jīng)要訂婚。

    她甚至很怕，明天見到他。到底該說什么？才不會緊張錯亂。

    “除了訂婚，我們所有的相處，都按部就班，不需要打亂，”他今日說了不少的話，聲音有些啞，但仍是理智清淡，有著讓人鎮(zhèn)定和安心的力量：“就像我做研究的時候，會定好一個研究方向，再進(jìn)行實驗，這只是一個很合理和科學(xué)的方式?！?。

    她被他逗笑。

    “時宜？”

    “嗯?！?/br>
    “不要有太多心理負(fù)擔(dān)?！?/br>
    “好?！?/br>
    第八章昔日的鎮(zhèn)江（2）

    次日上午，周生辰如約而至。

    她打開門的一瞬，再次驚訝。面前人難得帶了一副無框架的眼鏡，純黑的西裝內(nèi)，是銀灰色澤的襯衫。非常嚴(yán)謹(jǐn)和鄭重。這樣的西式服裝，更顯得他身形高挑。

    時宜扶著門，忘了讓開，兩個人就這么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倒是把旁人都當(dāng)了擺設(shè)。

    他含笑看她：“不方便讓我進(jìn)門？”

    她讓自己盡量恢復(fù)正常，好奇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有近視度數(shù)？”

    “有一些遠(yuǎn)視?！?/br>
    她笑，輕聲嘟囔：“遠(yuǎn)視？那不是老花眼嗎？”

    他身后，仍舊跟著那個司機(jī)，還有兩男兩女。

    聽時宜這么說，都有些想笑，卻都禮貌地低頭，掩飾住了。

    周生辰倒不太在意，打量她：“睡的不好嗎？”

    她疑惑：“沒有啊?！?/br>
    他用手指，從自己眼下放比劃了一個弧線：“你這里，像是沒有睡好?！?/br>
    他因為禮貌，說的聲音很低。

    可惜身后跟著的人，都聽到了耳朵里。時宜被他當(dāng)著這些陌生人的面，點破了昨夜輾轉(zhuǎn)難眠的事實，有些小尷尬。。

    萬幸，父母已經(jīng)從客廳走出來，給了她避開的時間。

    時宜的小叔叔和嬸嬸，作為這個家的真正主人，也迎接著客人。從進(jìn)入房間，到最后坐下，接過茶水，他都做的滴水不露，就連有些不快的父親，都開始露出欣賞的笑。時宜始終旁觀著，到此時才算放下心。。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她銘記于心，自然也希望父母能真的喜歡他。

    而如今看來，家里的長輩除了對他身后的五個人，有些奇怪外，對他的印象都極好。

    “母親因為身體原因，不方便外出，但也讓晚輩帶了些心意，”周生辰說話的時候，他身后的中年男人已經(jīng)把一個六七尺長的黃花梨木的匣子，放在桌上，“這是給伯父的。”

    匣子展開，是并列九個袖珍屏風(fēng)。

    多為綠色翠料，惟有底座，翠色青白。所有人都有些驚異，時宜仔細(xì)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最巧妙的反倒是那些屏風(fēng)上的浮雕秋雁橫空，亭臺樓閣，更有樓中宮女，云鬢高梳，或坐或臥，形態(tài)各異

    “這有幾個宮女？”堂妹實在繃不住，輕聲問。

    “剛好是九百九十九個，”周生辰略微偏過頭，很禮貌地直視堂妹說，“據(jù)說，和它沒有緣分的人，是數(shù)不全人數(shù)的，有機(jī)會你可以試試?！?。

    母親有些想拒絕，連連說太客氣了。

    可惜周生辰早就把話先鋪墊好，是“家母”的心意。而那位非常大方的母親又未到，怎讓人再把禮物都帶回去？。

    禮物一件件鋪陳開。

    最后滿室都有些安靜，他只是在堂妹好奇時，才會簡單說出這些東西的名字，不問就絕不細(xì)數(shù)來歷，只當(dāng)作普通的禮物。從一套六只的青花松梅紋高足杯、銀鎏金龜?shù)臄[件，到白釉珍珠花卉紋梅瓶，每個長輩都有，惟有任何遺落。

    甚至連堂妹，都拿了個綠的嚇人的玉桃兒掛墜。

    她的震驚，絲毫不少于家里人。

    可卻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裝作她知曉一切，明白周生辰的背景，甚至在母親頻頻遞來質(zhì)疑的目光時，都坦然笑著點點頭，暗示母親接受。

    這種非常脫俗的駭人禮物，讓所有的長輩說話，都開始文縐縐的。

    到最后，嬸嬸趁著倒水的機(jī)會，把她拉到廚房間里，非常緊張兮兮地問她，到底午飯能到哪里吃，才會不讓時宜太丟臉？時宜被問得哭笑不得，輕聲說：“不用吃午飯，他說，他mama想要請我吃午飯，所以我一會兒就會和他走?！?/br>
    “那就好，”嬸嬸呼出口氣，很快又覺得不好意思，“不是不想招待你男朋友的意思，我實在是沒招呼過這種人，真不知道，他平時吃什么?！?/br>
    吃什么？

    時宜想到自己和他在西安，也沒什么特別，甚至還在米家泡饃吃過。

    不過現(xiàn)在說，顯然嬸嬸也不會信。

    周生辰為了不吃午飯，想要帶時宜先離開的事，反復(fù)說著抱歉，連父母都被說的不好意思，連連說是應(yīng)該的，只是沒有準(zhǔn)備見面禮，才真是抱歉。

    時宜聽著他們抱歉來，抱歉去的，最后實在繃不住了，輕輕扯了下周生辰的衣服：“好了，我們走吧？你等我?guī)追昼?，我去換身正式一點兒的衣服?！?/br>
    他微微頷首。

    時宜原本是準(zhǔn)備了衣服，現(xiàn)在又開始忐忑，輕聲問他：“你mama，喜歡女孩子穿什么？”

    “穿什么都可以，”他說，“不用刻意?！?/br>
    “不可以啊，”時宜有些急，“這是尊重她，畢竟第一次見面?！?/br>
    她說的急，就有些撒嬌的意思。

    母親聽著微笑，離開了她的臥房。

    可也因為母親的離開，反倒讓氣氛又緊張了。

    時宜發(fā)現(xiàn)，自己說話的語氣，非常依賴。

    “他們昨晚準(zhǔn)備了一些中式的旗袍，我家里人比較傳統(tǒng)，女孩子習(xí)慣穿這些，”他微笑，絲毫沒有勉強(qiáng)她的意思，“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讓她們拿進(jìn)來?！?/br>
    當(dāng)然不會介意。

    沒有什么，她想要給他母親一個完美的印象。非常想。

    況且，經(jīng)過那個夜晚的宵夜，還有今日的禮物，她大概猜到他家庭是什么類型。非常傳統(tǒng)、甚至?xí)泻芏噼滂羧说囊?guī)矩，如同歷史中曾有的王公貴族。

    吃穿住用一概有著范本，不是講究，只是傳承如此。

    時宜非常奇怪，在現(xiàn)在這個社會，怎么還會有這樣的家庭。

    仿佛遺世獨立。

    或許這個答案，她很快就會知道。

    她欣然接受他的建議，跟隨周生辰來的兩個中年女人，開始有條不紊地，從隨身的手提箱里拿出了旗袍，還有隨身攜帶的現(xiàn)代設(shè)備，時宜看著她們熨燙旗袍時，忍不住低聲對周生辰感嘆：“好高的規(guī)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