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案側(cè)下,殷夕語單手緊握成拳,一方面對方所有發(fā)問句句切中要害,一方面這其中牽扯的利害關(guān)系太過驚人,對方手中握著她弟弟的性命,而她手中卻握著整個躍馬幫的存亡。 如今她面對的已不僅是一個親人的生死,也不僅是一個幫派的去從,而是一盤江山之棋,一場立國之戰(zhàn)。 暗處的指掌,早已推動了兩國風(fēng)云翻涌。賭上赫連侯府和太子御,躍馬幫或許依舊是楚穆第一大幫派;賭上少原君或夜玄殤,躍馬幫卻可能一躍成為開國之臣,高享廟堂之尊。 輸盡所有或是贏回一切,她是否有這樣的膽量傾此賭注? 勝則成王敗為寇,她是否有這樣的魄力放手一搏? “少原君能給躍馬幫什么保證?” “幫主應(yīng)該心中有數(shù),少原君的條件絕不會比赫連侯府差?!?/br> “事關(guān)重大,我又怎知冥衣樓能否代表少原君做出承諾?” “倘若少原君在此,幫主難道以為他會執(zhí)意要與躍馬幫為敵,而不是結(jié)盟為友?” “夜玄殤處境艱險,即便他順利歸國,又憑什么去扳倒太子御?” “那便要看少原君有多大野心,躍馬幫又有多少誠意?!?/br> 一問一答,一答一問,極快的交鋒,犀利的對話。殷夕語最后秀眸一細(xì),語聲亦干脆鋒利:“與少原君府合作,又助穆國抗衡楚國,腳踏兩只船,弄不好便是船毀人亡、人財兩空的結(jié)果,公子究竟要躍馬幫如何自處?” 子昊笑意淡淡,從容說道:“世人常言奇貨可居,試問我們手中一件貨物,是置之高臺,讓兩家爭相競價更顯其價值,還是要讓一家捧于手心,而另一家卻時刻想著毀之而后快?世事道理,大同小異,無非‘變通’二字。處各方之間而游刃有余,進退不失其道,縱乾坤變換,無損其分毫。以躍馬幫如今之形勢,可以變通求存,日后為何不能審時度勢,成為平衡楚、穆兩家的關(guān)鍵,從而取得最大的利益?我請幫主登上的這艘船,船上是何人掌舵、何人搖櫓,每個人都有可能左右最后的結(jié)果,幫主又怎知最終掌舵之人,不是冥衣樓,不是躍馬幫?” 殷夕語暗地里倒吸一口氣,被這大膽的想法驚住。 經(jīng)商之利千萬,經(jīng)國之利無窮,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人都會有心動的一刻,人性使然。但殷夕語能成為躍馬幫幫主,能使躍馬幫立足江湖,成為諸國必爭的一大勢力,終究不是急功近利之輩,沉聲道:“這便是冥衣樓的目的嗎?我是否應(yīng)該認(rèn)為,躍馬幫可能會成為冥衣樓的墊腳石,或者是送死的兵卒,擋劍的盾牌?” 子昊修狹雙眸微微一抬,與她眼中亮光交撞,揚聲笑道:“難道在幫主看來,楚穆第一大幫躍馬幫就這么容易淪為他人腳下石、手中劍,甚至是身不由己送死的小小兵卒?” 揚眉若劍,而那目光亦如出鞘之劍,剎那鋒芒。 屋中突然陷入漫長的沉默,子昊含笑等待殷夕語的答案。 一天夜幕,暗似凝血,深如丈淵,大楚江流亦在這黑暗之中滔滔遠(yuǎn)去,洶涌不絕…… 終于,殷夕語自灼目的火光下抬頭,一字一句開口道:“好,我答應(yīng)你的條件,和你交換這顆價值傾國的蛇膽?!?/br> 如此至關(guān)重要的承諾,子昊聽了也只一笑,波瀾不驚的眸心,卻有一縷幽深的意味輕輕漫染開來。隱約有雨意,覆過了深夜的氣息,他取了藥瓶在手,微微凝視,似乎輕聲嘆了口氣:“幫主的決定必將為躍馬幫帶來莫大的獲益,只是……”他抬眸而笑,“這顆蛇膽,我卻不能給你。” 這變化太過出乎意料,殷夕語不由一愣,脫口問道:“你說什么?” 子昊道:“我曾答應(yīng)了別人,絕不將這蛇膽送給躍馬幫?!?/br> 第55章 第二十三章 弄清對方并非說笑,殷夕語再好的心性也難容如此戲弄,霍然起身,寒眸凜威:“公子今天原來是拿我殷夕語消遣來得!躍馬幫雖不愿與冥衣樓結(jié)怨,卻也并非怕了你們!” 子昊淡然靜坐,眸中笑意不改:“除去蛇膽,我還有另外一個條件,幫主聽過之后再做決定也不遲?!?/br> 殷夕語冷然不語。子昊道:“請問幫主現(xiàn)在是想要這一顆蛇膽、一個廢人,還是想要一個生龍活虎的躍馬幫少幫主?” 殷夕語柳眉微蹙:“你這是什么意思?” 子昊道:“令弟被天殘滅度掌所傷,一旦服用蛇膽解去掌毒,自身被毒性壓制的真氣便會突然四下流竄,重傷過的經(jīng)脈無法承受負(fù)擔(dān),必然再遭毀滅性的重創(chuàng),則永遠(yuǎn)沒有復(fù)原的希望。”他的語氣平淡一如先前,無形下卻有種冰冷的意味如水濺流,在殷夕語心中不斷激起陣陣寒意,只因他正陳述著一個無可更改的殘酷事實,“但是,如果有人能以先天真氣替他逼出掌毒,同時設(shè)法引導(dǎo)內(nèi)力慢慢回歸,那便有了緩沖的余地,傷害會減輕到經(jīng)脈可以承受的程度,日后只需善加調(diào)養(yǎng),恢復(fù)武功并非難事?!?/br> 殷夕語眉睫一抬,這個道理她不是不懂,也并非沒有想過,但這世上內(nèi)力臻于先天化境之人本就寥寥無幾,更何況即便有這樣的人在,誰又會用這種非但大耗自身真元,弄不好還會遭毒性反噬危及自己性命的法子助人療傷?面對著那雙高深莫測的眼睛,她始終不確定對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順著話意推測道 :“你的意思是……愿替我弟弟逼毒療傷?” 子昊微笑道:“若幫主不反對,我可以試一試?!?/br> 殷夕語著實吃驚不小,忍不住道:“天殘滅度掌的劇毒非同小可,這樣做等于是冒性命之險?!?/br> 子昊淡淡點頭:“我知道。” 殷夕語沉默了一會兒:“躍馬幫尚且算不上是冥衣樓的盟友,你為何肯如此不遺余力地相助?若還有什么條件,不妨先行說明?!?/br> 子昊含笑搖頭:“最終能不能成為盟友,要看雙方合作的誠意,幫主既已答應(yīng)了我之前的條件,我豈會再行威逼利誘?此后同舟共濟,躍馬幫的事便是我冥衣樓的事,能做到的,我自會盡力而為?!?/br> 這番話便是承認(rèn)方才與殷夕語談判不乏手段謀算,但卻說得坦蕩磊落,叫人明知落在了他的算計中,偏偏生不出什么反感來。如今的局面,答應(yīng)他固然是拿殷夕青的生命冒險;若不答應(yīng),殷夕青也一樣必死無疑,躍馬幫和冥衣樓則必結(jié)深仇。 少原君府傾天之手,隱在暗處冷劍的鋒芒…… 江山江湖,風(fēng)雨風(fēng)云,誰對誰的心機,誰引誰的前路,誰進誰退,誰的余地,誰的孤注一擲? 無非一場完美的棋局,只看你愿做了棋子,還是那個弈棋之人。 室門閉合,夜色降臨前最后一絲光亮沉入重重簾影深處,廊前風(fēng)至,天幕飄落零星雨絲,室中越發(fā)顯得幽謐寂冷。 身受重傷的少年始終陷在昏迷當(dāng)中,眉目間不時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子昊在旁盤膝靜坐,指間串珠輕輕轉(zhuǎn)落清幽的光芒,待從片刻深思中睜開眼睛,他抬手自殷夕青胸口膻中要xue小心地渡入了一道真氣。 功法流轉(zhuǎn),可以清楚察覺天殘滅度掌的掌力如無數(shù)赤蔓般糾結(jié)在殷夕青經(jīng)脈肺腑之間,而他自身真氣卻被束縛在丹田之內(nèi),忽強忽弱,凌亂不堪。子昊曾翻閱過竹苑瑯軒存留的天殘滅度掌法訣,知這毒掌十分特異,所以先聚三分真氣護住殷夕青心脈以保萬一,然后才緩緩催動玄通心法,一股沛然如水的力量逐漸向掌下奇經(jīng)八脈中散去。 在他真力催發(fā)之下,殷夕青泛白的肌膚隱隱透出一片異樣的浮紅,而子昊指尖卻有一點暗紫色的異芒若隱若現(xiàn),有如活物一般不斷侵入他布滿劇毒的經(jīng)絡(luò)。 玄通真氣仿若游龍,四下游走周身。盤踞著的毒氣卻似無數(shù)被激怒的毒蛇,仿佛看到了甘美的血食,昂然吐信,暴然流竄而至。接連的真氣交撞,漸漸在那片浮紅中激發(fā)出暗赤如血的顏色,而使殷夕青的身體于黑暗中呈現(xiàn)出難言的詭幻。 四周垂幔無風(fēng)輕揚,子昊卻只靜靜閉目,唯指間異芒潮涌,驟然散發(fā)紫魅的微光。透過淡薄綃紗,幾乎可見他周身同時被隱隱幽暗的光芒籠罩,說明九幽玄通正被逐漸發(fā)揮到極致。 赤色愈深,紫芒愈盛,真氣毒氣糾纏不休,由殷夕青手指少商xue始,沿勞宮、內(nèi)關(guān)、曲澤、天泉一路而上,過肩井,下神堂,再經(jīng)氣海、三焦等處循環(huán)往回,此消則彼長,此退則彼進,一寸寸抗衡反撲,不時形成僵持的局面。子昊平靜的眉間漸漸收攏,而昏迷中殷夕青身子亦不斷輕顫,忽然間,嘴角溢出一絲濃稠的血跡。 子昊眉心驟緊,雖然真氣交撞的反震力已大半被他引向自身,但殷夕青重傷之余,僅些許余震也足以造成嚴(yán)重的后果。不及細(xì)想,掌下真氣流轉(zhuǎn),代表著習(xí)武之人生命精氣的寶貴內(nèi)力,在他控制之下傾注一處強行壓向那股陰邪的掌力。 赤色中游龍旋嘯,萬蛇噬化。一層清晰的暗紫色幽芒,透過長垂無聲的紗幕恍然異亮,照得暗室一片清炫,繼而收斂寧靜,卻始終充盈著幕后靜謐狹小的空間。子昊額前漸有冷汗涔涔?jié)B出,隱約間唇色輕染了涂朱般的鮮紅,襯得那清俊輪廓在這幽光之下顯出一種近乎妖異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