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他的代號十四。 密林中心的位置有一處小小的空地,臨時搭建起來一間木屋,從十四的角度看過去,透過門的縫隙,可以看到一個盤膝端坐的身形。 那人直挺挺地坐著,筆直如槍。 左手邊放著一把劍,漆黑如墨。 一身黑衣包裹著瘦削頎長的身軀。 他顯然不喜歡陽光,甚至不喜歡暴露在空氣中,就好像現(xiàn)在他寧可窩在這間斗室之內(nèi),而身邊放著三具已然開始腐敗散發(fā)出惡臭的尸體。 他是這里所有人中唯一有名字的人,雖然他好像并不需要也不喜歡這個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更多的時候帶來的是恥辱。 所以他更喜歡而大家更習慣稱他為老大。 這個人便是計軫。 停在身前的三具尸體,他們生前在這個殺手組織的排名,曾經(jīng)讓十三嫉妒的眼睛發(fā)紅,可是現(xiàn)在這些都不再重要,他們已經(jīng)成為沒有知覺的尸體,而且正在腐爛。 這三個人殺過的人加起來不會超過十三殺人的零頭,但是每一個死在他們手下的人都足以獨霸一方??墒羌幢闳绱耍寺?lián)手在那人劍下不過也只走了五十招,而那個人僅僅是傷了左肩。 這些信息,來自這三具再也不會說話的尸體。 三天,他不曾走出這間石室,三天的時間他用來尋找一個答案。 那人劍法的漏洞。 作為一個頂尖劍客,他的目的不只是殺死目標,他更想用自己手上的劍打敗所有的人,尤其是那個人。 他甚至可以在腦海中復現(xiàn)三天前那場對決的全過程,他知道那人的劍會從哪里來,甚至知道用何種方式去躲避去反擊,送出致命的一擊。但是他仍然沒有把握去戰(zhàn)勝他。因為他所面對的這個人,是一個從來不按章法出招的人。 他舉起自己的左手,幽暗的光影下,拇指被齊根削斷,眼前驀然閃過太子冷俊的臉,狠決的目光,凌厲的劍芒,手掌之上淋漓而下的鮮血,三年前的影像依然如此清晰,而這一切都源于那場失敗的刺殺。 他已失去太多的東西,這一次他必須得到償還。 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他已足夠快,更何況,棋局之上他已占盡先機并掌握著那人致命的弱點。 漆黑如墨的長劍在指間收緊的一瞬間,他的周身散發(fā)出陰冷的死亡氣息。 三年的時間,等待已足夠漫長,是該了結(jié)的時候了。這一次他必須成功。 三天后,放在穆國東宮太子書案之上的那紙奴籍丹書將永遠不再存在。 十三看著計軫的身形漸漸沒入淡淡夜色之中,忽然想起,早晨出去的老二至今仍然沒有回來。 染香湖畔。 煙雨低回,燈火闌珊。 雕欄玉戶,飛檐紅樓輕籠在兩岸如畫煙柳中,漠漠輕寒,無邊細雨打濕了燈火流光,將四周景致暈染出有別于晴日里的迷離清幽,如夢似幻,一方水閣檐間四角風鈴如與泊于湖畔兀自悠悠蕩漾的畫舫之上的風鈴相和,風聲吹過,響成一片。 寶髻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燭影搖紅,歌聲曼妙。 菱花銅鏡映照著嬌美柔媚的容顏,薄如蟬翼的云衫罥籠著曼妙的身姿,裙擺迤邐散在妝凳四周,一襲流云烏發(fā)披散在肩頭。妝鏡之前端坐之人正是這方水閣的主人,昨夜還在染香湖上與夜玄殤同船共游的半月閣歌姬曲鈴兒。 她靜靜看著妝鏡中的精致妝容,微微笑著,翦水秋瞳若籠著淡淡輕霧,暈著蒙蒙煙氣,眼波流轉(zhuǎn)之際仿佛陷入了迷離的夢境,步入不為人知的記憶輪回,緩緩閉上了眼睛,有淚水靜靜流溢而出,淡淡劃出兩行淚跡,宛如白日里不肯示人的傷痕。 四下里風聲忽然止了,風鈴停息,曲鈴兒睜開雙眼的瞬間,看到窗前站著一個人。 黑色的衣,黑色的劍,仿佛與如墨的夜色溶為一體。 曲鈴兒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身體微微顫抖著,朱唇緊咬隱見殷紅顏色,一聲脆響,緊握著的檀木梳子不堪重負般折斷在手中,碎了一地的金玉。 第105章 第三章 殺人是一門藝術(shù),講究技巧與天分,可這兩樣東西說到底卻是很難用rou眼辨別,用數(shù)值衡量的,所以排名這東西標準不一樣,結(jié)果會很不一樣,千萬別當真。 十三這樣想著,微微瞇著眼,斜靠在樹枝之上,胖胖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卻在抬眼向前望去的一瞬間完全凝固在嘴角?;璋档囊鼓幌拢荒幸慌畮缀醪⒓缍鴣?,男人半隱于女子身后,一襲黑衣正是計軫,而那個女人……卻窮極他的詞匯也無法去描摹他所看到的一切。夜風很冷,十三卻感覺臉上有些發(fā)燙了。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不是用手中的剪刀去衡量來人的脖子,而是看向身體上其它的部位。煙雨如幻,荒草招搖,女人的面貌朦朦朧朧,款款而行,像漫步在云端之上,曼妙的腰肢扭動間如和著令人神魂俱迷的韻律。他的目光一下子被女人的腰肢所吸引,再也移不開眼。在這之前,他實在想象不出有人走起路來會有如此動人的風韻,那扭擺的節(jié)奏似敲擊著他的胸膛,讓他的心不由得隨著那節(jié)拍跳動,幾欲窒息。 十四卻根本無動于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在女人走過身邊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女人身上淡淡的幽香,像極了山野里正在開放的百合花的味道。 女人被帶進了那個簡單收拾過的小木屋,屋里還殘余著些許腐敗的尸臭味,但相比前時不知道好聞了多少。屋角處放著臨時拼接起來的一張簡易木床,女人背對著門靜靜地坐在上面,一言不發(fā),正如這一路行來,都以沉默相對。 計軫甩手帶上那道簡陋的木門,屋中燭火被關(guān)門時瞬間帶起的風吹得左右劇烈地晃動著,緩緩停步于女人的身后。幽暗的光線下,女人的背影曼妙纖弱,計軫目光灼熱,眼中如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著,他忽然冷哼一聲,轉(zhuǎn)至女人身前,雙目陡然一瞇,猛地抬手捏住對面人嬌小的下巴,迫使著她抬起頭來,傾下身去,狠狠地吻在嬌艷的紅唇之上,舌尖帶著暴戾的氣息撬開女人來不及閉合的牙關(guān),咬在舌尖之上,血腥的氣味在口腔之中漫延開來,計軫瘋狂地輾轉(zhuǎn)吸吮著,內(nèi)心之中蟄伏已久的欲望終于被點燃,熊熊燃燒著,讓他不受控地顫抖著,喉嚨中逸出類似野獸一樣的低吼。 女人表情木然地承受著,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豐艷的丹蔻深深地嵌入掌心里。 燭火搖曳,明暗之間,欲孽沉浮。 “老大!”門被人忽然從外面推開,計軫霍然回身看向門口,燭火映照下,一雙眸子猶如嗜血的野獸,血絲密布,貿(mào)然進來的十三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站在門口,高大的身軀完全擋住了門外的些許天光,計軫微微闔上眼睛,又猛地張開,黑沉沉的眼底看不出喜怒,只冷冷問道:“有事?” “老二讓人帶來了一個包裹?!?/br> 計軫微一點頭道:“知道了,出去!”語氣低沉,帶著讓人不可違背的威勢。 十三將一個長條包裹放在門口,低著頭退了出去,關(guān)上門的一瞬間還是忍不住抬頭向里看了一眼,昏暗的燈火下,只見女人雙手緊掩著胸前的衣襟,縮在床的角落里,微微顫抖著,神情模糊。 包裹打開,里面包著的是一柄奇形怪狀的薄刃,另有一張緋色信箋,紅箋墨字,筆跡風流,上書:彥翎兵刃奉上,夜玄殤之頭明日再行奉上!落款之處卻是一個血紅的唇印,艷色尤勝紅箋。計軫嘴角抽動,狠狠將那張信箋握入手底,手背之上青筋隱隱,冷哼一聲:“不自量力!”正自怒不可抑之時,隱約聽到屋外傳來幾聲怪異的鳴啼,計軫微一蹙眉,大步走出木屋,撮唇一聲呼哨,眾人只見頭頂風聲疾掠而過,一只白翎烏隼已落上計軫伸出的手臂之上,羽翼微濕,神態(tài)仍不失跋扈飛揚。計軫取下縛于隼足上的竹筒,抽出一封短箋,旁邊早有人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借著火光,數(shù)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計軫微微瞇起眼睛,唇角慢慢勾起陰冷的笑痕。十四仿佛不經(jīng)意地抬頭,卻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到短箋被細雨打濕的落款,隱約是一個先字,漸漸被雨水暈染最終變成了一團烏黑墨漬。 人間奢華,浮世喧囂,染香湖上的畫舫笙歌,半月閣中的紙醉金迷絕不因這一日連綿不絕的雨而稍減半分。長宵夜半,紅樓繡館,華燈猶盛,夜玄殤斜斜靠在軟椅之上,在一片嬌紅軟語聲中,微一揚唇飲盡杯中殘酒,攬過身邊鶯鶯燕燕,輕笑一聲道:“有酒無歌,總是欠了些什么,今日如何獨不見鈴兒姑娘?”身邊女子回道:“鈴兒jiejie恐是昨夜被公子欺負得慘了,今日閣中燈火早就熄了,想是安歇了?!币剐懨嗣亲拥恍Γ桥雍藓薮虻羲鲈谲浖±w腰之上的另一只手,軟語嬌嗔道:“公子還真是偏心的很,只這一晚,鈴兒jiejie未在身邊,便問個不休,若是換了奴家,就未必如此上心了呢!”夜玄殤一笑手上輕輕一帶,已將那女子帶至膝上,微微傾身下去,男子醉人心魄的深眸倒映著女子嬌媚的容顏,身上霸道峻冷的氣息慢慢淡籠下來,卻是令人甘心沉溺的溫柔,夜玄殤輕輕搖了搖頭,呼吸間帶著酒香的清洌甘醇,笑道:“今天的酒為何泛了酸味了?” 那女子粉面含春,雙頰飛紅,婀娜婉轉(zhuǎn),心中若有所待之時,卻見夜玄殤已抬眸看向門口,無奈回首看向門邊,只見一打雜小廝怯怯地立于門邊,看樣子似是有事要說,卻一時不敢進來。 見夜玄殤看來,慌忙垂手低頭回道:“樓下有個人要見公子,說是您府上的總管?!?/br> 一抹光芒快速在夜玄殤的深眸中掠過,臉上卻露出瀟灑笑容,“看來有些人生來就是敗人興致的?!痹捠侨绱苏f,手輕輕拍在佳人翹臀之上,女子又羞又惱無奈起身,夜玄殤輕笑聲中人已離案走了出去,那女子輕咬朱唇,心中卻是著實恨極了這敗興之人。 計先立于一樓樓梯口處,眼角余光透過樓上雕欄巧護瞥得玄衫輕擺,慌忙自窗外收回目光,所望之處卻正是曲鈴兒的那一方水閣,此時燈火已熄,唯有檐間四角風鈴猶自隨風輕蕩,清音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