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jié)
眾人亦發(fā)覺惡狼身影,紛紛施展輕功躍上佛塔,待到三層便已無路可上,但他們身在此處,惡狼雖然兇惡,卻也無法躍起傷人。彥翎被子嬈提在手中,一邊齜牙咧嘴一邊說道:“哎喲,不好,美人公主你既然平安無事,夜玄殤那小子豈不是白白去找人麻煩了?” 子嬈尚不知他們?nèi)绾蚊摮龌史撬O(shè)的奇陣,亦不知夜玄殤的消息,低頭問道:“夜玄殤怎樣了,他身上的血蠱可解了嗎?” 彥翎道:“你先幫我解了這冰針上的毒再說,哎喲……胸口也痛,肚子也痛?!?/br> 子嬈鳳眸微揚,突然將手一松,彥翎慘叫一聲摔在塔中磚地上,肩頭跟著被她按住,冰毒絲絲化入經(jīng)脈,頓如千針攢體,彥翎大聲叫道:“公主饒命,我說便是!”子嬈手底微松,俯□來,柔聲笑問:“你要說什么?”彥翎苦著臉道:“他很好?!薄班??”子嬈輕挑眉梢。彥翎繼續(xù)道:“吃得好,睡得好,心情看來也不錯,沒有個三五十年絕對死也死不了?!?/br> 斛律遙衣在旁聽著,撲哧一笑,說道:“你這小yin賊就是不老實,公主問你話,你不好好回答,偏要自找苦吃?!?/br> 子嬈問道:“他人呢,和你們一起到了北域嗎?” 彥翎道:“去合璧城了?!?/br> 子嬈蹙眉道:“他去合璧干什么?” 彥翎道:“男子漢大丈夫,什么虧都可以吃,綠帽子堅決不能戴。老婆若是被人拐了去,自然是要搶回來才行,而且越是漂亮的老婆越不能耽擱,否則大大不妙?!弊計埔徽餍溥溃骸靶∩?,油嘴滑舌!” 彥翎被她一掌拍中,真氣透體而入,鉆行經(jīng)脈,滾在地上呼痛不已。斛律遙衣見他滿頭大汗,甚是辛苦,不由擔心道:“公主,他沒事吧,要不要先給他解毒?” 子嬈睨了彥翎一眼,似笑非笑,揚袖轉(zhuǎn)身,“痛得一會毒便解了,叫得越響,毒散得越快,我這法子專治油嘴滑舌的小色鬼,百試不爽?!北娙私允侨炭〔唤?,彥翎痛楚難當,突然大聲叫道:“蝶千衣啊蝶千衣,我若是死了,這世上就再也沒人知道你在哪里了!” 子嬈眸光一動,反手拍向他背心,“你說什么?” 彥翎滿臉慘色,“夜玄殤托我找百仙圣手蝶千衣,我要死了,美人公主你可要幫我?guī)€信給他,不是我金媒彥翎找不到人,那蝶千衣現(xiàn)在在……在……” 子嬈道:“在哪里?” 彥翎哼哼唧唧地道:“好痛……好痛,哎喲……在哪里,我可痛得想不起來了?!?/br> 子嬈明知他性命無礙,在此裝模作樣,卻一時也拿這小滑頭無可奈何,指尖真氣送出,化解他體內(nèi)冽冰之毒。彥翎疼痛頓止,松了口氣道:“哎呀,好像想起來了,是美人公主你要找百仙圣手醫(yī)病嗎?” 子嬈低頭問道:“她人在何處?” 那雙丹鳳星眸輕掠過去,彥翎立刻向后退了退,不敢再耍滑頭,老實說道:“前幾天我才收到消息,她現(xiàn)在隱居在驚云山忘塵湖?!?/br> 子嬈自從歧師死后,一直留意尋訪這位與他齊名的百仙圣手,也曾托夜玄殤幫忙打聽,無奈此人避世隱居,已有多年不曾露面,現(xiàn)在突然聽說她竟在驚云圣域,不由心中大喜,再向彥翎等人問清穆國情況,方知夜玄殤在宮變之后肅清太子御黨羽,跟著繼位稱王,重整禁衛(wèi)軍、白虎軍,以及左君侯府、統(tǒng)衛(wèi)府等核心戰(zhàn)力,懾服舊朝眾臣,與此同時,下令調(diào)動戰(zhàn)船軍需,舉國征兵備戰(zhàn)。 顏菁道:“數(shù)日前北域傳來戰(zhàn)訊,殿下聽說公主親征叛軍,便令二公子監(jiān)國,與我們先行北上。那日在蒼雪長嶺,公主被奇陣所困,我們分頭尋了三日卻消息全無。殿下十分擔心,命我們先行趕回玉淵,與叔孫將軍、靳將軍等會合,留意宣國大軍動向,他且去合璧一探究竟,我們?nèi)硕喾炊鴫氖??!?/br> 彥翎在旁暗暗撇嘴道:“這小子擔心美人公主雖然也是有的,但自己在國都邯璋早就待得不耐煩,還不是不負責任借機開溜,去合璧救人也是有的,但恐怕更是想找那皇非試劍。這小子,別人不知我卻知道,在西宸宮接見朝臣哪如在北疆喝酒來得逍遙,那便宜王位若是賣得出去,他早便換錢買酒了?!彼@幾句話說得含含糊糊,除子嬈外就只斛律遙衣聽得清楚,抬手捏住他耳朵,悄聲道:“喂,你還亂說,當心公主再幫你下一劑妙藥,讓你疼上三天,疼得說不出話?!?/br> 彥翎嚇了一跳,立刻乖乖閉口。斛律遙衣見他果真害怕,低頭抿嘴偷笑。子嬈回身看了彥翎一眼,怕夜玄殤不知自己已經(jīng)脫險,貿(mào)然行事,有心走一趟合璧,正要和顏菁等商量,忽聽易天怒喝道:“畜牲大膽!”原來惡狼在塔外轉(zhuǎn)圈,尋路而上,竟有幾只來到此處,被易天一扇擊斃,滾下塔去。 子嬈透過塔上窗口向外一望,只見荒城廢墟中密密麻麻盡是黑影,竟是大批狼群追來。不少惡狼尋到塔外,嗅出活人氣息,紛紛仰首嗥叫,不時縱身向上撲來。冥衣樓中有四人守住入口,其他人取出隨身暗器,一陣漫天花雨般打了下去,飛鏢袖箭無一虛發(fā),狼群中立時多了一地死尸。顏菁等人雖見狼群眾多,觸目驚心,但還不覺怎樣,易天卻是自幼生長在北域,知道此事萬分兇險,叫過斛律遙衣和彥翎低聲說道:“我們雖在塔中可以暫避一時,但終究不是辦法,等殺得幾批惡狼,我?guī)藳_出佛塔,你們二人隨后保護公主,務(wù)必要逃到最近的城鎮(zhèn),狼群才不敢追襲。” 斛律遙衣倒抽一口冷氣,知道他是要引開狼群讓他們逃命,如此一來,冥衣樓這些人恐怕個個都要喪身狼腹,忙道:“那怎么行!”彥翎卻苦笑道:“離這里最近的城鎮(zhèn)也要到合璧,我們無糧無馬,恐怕要辜負易老一番苦心。” 易天道:“以你二人和公主的輕功,或許能有一線生機,而且也只有如此了?!比苏f話之間,越來越多的狼群聚在塔下。惡狼生性狡詐,眼見難以躍起傷人,塔下幾匹便如疊羅漢一般踩了同伴縱身上撲,數(shù)次之后,竟然撲上塔檐,復又繼續(xù)向上層跳來,過不多會兒,塔上便盡是狼影。冥衣樓眾人以飛石袖箭驅(qū)趕,很快身邊的暗器便已用盡,各自取出兵刃守住窗口。 其時日落月升,灑照荒城,月色下群狼聚集,嘶叫長嚎之聲此起彼伏,駭人聽聞。子嬈平日雖狡黠聰明,但被這群惡物纏了兩日,卻也無計可施,透過佛塔望向遍布四野的狼群,不由眉心輕鎖。就在這時候,荒城冷月之下忽然間傳來一陣悠悠的簫韻,那聲音極輕極淡,若隱若現(xiàn),仿佛是暗夜深處一點朦朧的清光,又仿佛水中風影,薄暮花息,說不出的柔和動聽。子嬈神情微震,心中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竟覺隱隱作痛。那簫韻時而悠遠,時而清晰,如水一般流向雪月荒原,流向漫山遍野的狼群之中。惡狼凄厲的嚎叫便在這幽雅的簫音下漸漸止息,再過片刻,所有惡狼竟都收斂了兇焰,仿佛被什么力量驅(qū)趕,紛紛向后退去。 塔內(nèi)冥衣樓眾人見得此景,無不詫異萬分,側(cè)耳聽見簫聲流轉(zhuǎn),都知是有人暗中相助,卻四處不見蹤跡。彥翎俯身下望,咋舌道:“乖乖不得了,這吹簫之人能輕而易舉便將惡狼驅(qū)走,豈不是也能讓它們掉轉(zhuǎn)回頭,將我們吃個干干凈凈?”說著轉(zhuǎn)頭看去,忽見子嬈臉上兩行清淚悄然而下,不由嚇了一跳,“美人公主,你……你……惡狼咬傷你了嗎?” 子嬈卻不答話,只是怔怔站著,看著狼群退卻,危險不復,月色重臨雪原。那簫韻在耳邊輕輕流淌,一直一直浸滿了胸口,化作衣上淚光,眼底晶瑩。突然間,她自塔上縱身而下,向著雪地落去,四周狼群尚未退開,顏菁、易天齊聲驚道:“公主小心!” 子嬈對他們的叫聲充耳不聞,落下時足尖微點掠向狼群,那簫韻忽然變得清晰,狼群聞聲避讓,竟似主動替她讓出路來,無一暴起傷人。 子嬈獨自向著簫聲來處尋去,但是出了荒城,便再無法判斷方向,只聞那音韻悠悠,不絕如縷,似在身邊卻無跡可尋。她施展身法奔出數(shù)里,初時還不斷見到狼群走獸,后來便是一片雪嶺蒼茫,唯有天邊冷月,獨照大地。簫韻始終不曾消失,子嬈知道是他來了,之前她便已經(jīng)感覺得到,他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她的地方。她慢慢停下腳步,不再惶急,腕上的碧璽靈石幽幽流動清芒,牽得陣陣心潮起伏。 蒼山萬嶺,白雪茫茫,子嬈獨立在這片清寂無垠的天地間,靜靜聽那簫聲流轉(zhuǎn),月光落上衣發(fā),仿佛七年光陰重現(xiàn)。她在玄塔深處,他在雪中林畔,不能相見,不需相見,一曲清簫,情絲萬縷,其實從那千百個日夜,便已經(jīng)生滿了心底,糾纏了此生。 子嬈心中漸漸安靜如水。雪光輕盈飄落,簫音柔和悠揚,相思意,紅塵夢,多少貪嗔癡戀歡喜怨,情到濃時,情轉(zhuǎn)薄。此時此刻,經(jīng)過了幾度生死,幾多悲歡,即便心中曾有千言萬語,倘若直面相對,她卻也不知究竟想問他什么,又真正要對他說些什么,或許什么都不如這臨川一曲,天地無盡,如他心意,微雪無瑕,如此情衷。 天際雪落,一曲終了,那簫韻漸息漸止,終至無聲。子嬈驀然回首,對面雪崖之上一抹青衫消逝,月滿千山,她閉目微微一笑,轉(zhuǎn)身向著合璧城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完稿。更新。放昊子。 ☆、第十二章 天色陰沉,冷雨飄落,尚未到黃昏時分,合璧城已是四野昏暗,點點燈火照亮路上泥濘的雨跡。一隊隊巡邏的士兵先后穿過青石街道,風燈的影子不斷在雨絲中閃爍,帶著幾分肅殺的感覺。 第二日天黑之后,子嬈方有機會進入城中,一路尋到行營,發(fā)現(xiàn)守衛(wèi)竟比前幾日增加了不止一倍,營外士兵也由原來柔然族人全部換作宣王護衛(wèi)軍,黑暗中百余人馬聲息不聞,顯示出整支軍隊的訓練有素,看這陣勢,顯然是宣王駕臨。 按照先前彥翎的說法,夜玄殤應(yīng)該早她兩日來到合璧,子嬈入城時并未聽到有任何刺客之類的消息,想他素來膽大心細,對這北域更加了如指掌,倒也不會輕易中人圈套,所以并不十分擔心,反而打算與他會合之后,兩人便可借機把這合璧城鬧個天翻地覆。這念頭存在心中一直模模糊糊,直到此時才忽然清晰,方知道,原來自己聽說他到了北域便已有此打算。“夜玄殤”這三個字簡直就像有什么魔力,凡事只要跟他沾上關(guān)系,就絕對不會太過無聊。子嬈唇邊不由飄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想到既然皇非人在合璧,那城中自然也少不了玉髓美酒,有酒喝有架打,如此快意之事,那人當然不會反對。 思及此處,她決定先入行營一探究竟,避開守衛(wèi)悄悄潛入,只見行營之中燈火皆暗,唯有右邊一座小樓隱約透出光亮。所有守衛(wèi)都在營外,營中反而不見一人,四周庭院寂靜,唯有夜雨窸窣閃落,更顯得闃無人聲。想必宣王雖然到了合璧,此刻卻沒在行營,不知道皇非是否也已回來,還是仍被狼群困在蒼雪長嶺。 從那小樓所處的位置看,其中住的必定是宣軍中的重要人物,子嬈剛剛靠近便止住腳步,察覺四方亭臺花樹間皆有暗衛(wèi)存在,若是有人貿(mào)然闖入,必定立刻便被發(fā)現(xiàn),于是潛□形,趁著一陣雨落向前飄出,幾個閃身便靠近樓外,四周風吹樹動,重重作響,暗衛(wèi)便也不曾察覺。 子嬈又待片刻,施展身法悄然上到二樓,閃入一面暗影深處,沿著雕窗縫隙向內(nèi)看去。樓中原來是間書房,各處陳設(shè)雅致,四壁炭火融融,照得一室如春,當中寬大的長案上攤開數(shù)幅卷軸,四周擺放著許多城池模型,其前站著一名黃衣男子,正在低頭沉思。子嬈看那男子背影十分熟悉,應(yīng)該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這時那男子微微側(cè)身,她只覺眼前一亮,燈火映出一張俊若美玉的臉龐,正是那日在營前與皇非說話的天工瑄離。 瑄離抬手收起面前卷軸,轉(zhuǎn)身放入柜中,突然側(cè)眸看向窗外,沉聲喝道:“什么人?出來!” 子嬈吃了一驚,以為被他發(fā)現(xiàn)蹤跡,卻見前方雕窗外光影一閃,一個身著侍衛(wèi)服飾的女子現(xiàn)身室中,身法輕靈,面容姣好,竟是一直跟隨在皇非身邊的召玉。瑄離顯然與她相識,看了她一眼,道:“是你。” 召玉道:“我聽君上說你在合璧,所以特地來謝謝你上次出手相救?!弊計埔姷秸儆?,便知皇非等人也已回城,但如今這支烈風騎的存在對于他人來說應(yīng)該算是機密,卻不知召玉與瑄離又為何會有交情?只聽瑄離道:“你這么進來行營,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我可不好替你掩飾?!?/br> 召玉滿不在乎地道:“君上與宣王在長風臺和夜玄殤賭劍,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護衛(wèi)軍也大都隨行護駕,行營中沒什么高手,來去倒也不難?!?/br> “看來你是一點都不顧忌宣王血衛(wèi)?!爆u離笑了笑道,“長風臺輸贏如何?” 召玉道:“我走的時候,宣王和夜玄殤賭了十五劍,夜玄殤贏了溆水之西七座城池,宣王卻贏了延嶺八城,但看君上的神色,宣王第十六劍恐怕會輸。如果這一劍輸了,玉門城便要劃歸穆國,我見他們比得久了,便沒看完。” 瑄離點頭道:“這夜玄殤果然是個人物,膽敢孤身一人入城不說,在我們大軍環(huán)伺下和宣王劃地為注,居然還能斗個平手。溆水七城盛產(chǎn)的鐵英是鑄造兵器必不可少的珍貴材質(zhì),若是歸了穆國,諸國以后都要重金向他們購買,單這一項收益便十分可觀。” “但是延嶺八城毗鄰云川,自古便是戰(zhàn)馬聚集之地,宣王將其收入囊中也不算虧本?!闭儆褚贿呎f著,一邊向案上看了一眼。子嬈聽他們說到夜玄殤,又驚又喜,驚的是他獨自深入敵軍,竟與姬滄正面交鋒,喜的是他眼下平安無事,而且看來頗有贏面。夜玄殤和姬滄這樣的高手較量本就難得一見,更何況這兩國之主一劍一城,傾國作賭,單是這份霸氣豪情便令人神往。子嬈得了夜玄殤的消息,不想多做耽擱,正要抽身前去,卻突然聽見瑄離說道:“這是支崤城的機關(guān)總圖?!弊計菩南乱粍?,便沒有立刻離開,只聽召玉道:“我在君上那里看過?!?/br> 瑄離走到案前,隨手將錦帛拂開,微笑道:“皇非手中那份機關(guān)圖是假的。”他隨口一言說得漫不經(jīng)心,召玉聽在耳中卻驀地一驚,“那份機關(guān)圖不是你給君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