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奉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慈諭,今有殿閣大學(xué)士、戶部侍郎賀蘭松，名門之后，詩書傳家，才德起于翰林，清約聞達(dá)朝野，經(jīng)明行修，忠正廉隅，已過弱冠，無有妻室。有女嚴(yán)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徽柔之質(zhì),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太后與朕聞之甚悅, 二人良緣天作，今下旨賜婚，授嚴(yán)氏二品誥命夫人，賜冊賜服，垂記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盡予國，勿負(fù)朕意，責(zé)有司擇吉日完婚。欽此！”

    賀蘭松面無表情的聽完，在香案后叩首，雙手接了旨意，揚聲道：“賀蘭松，謝陛下隆恩?！?/br>
    為彰圣意恩寵，恒光帝特令禮部侍郎任禾正來傳旨，他宣了旨意后，對賀蘭靖道：“恭喜賀蘭大人了?！?/br>
    賀蘭靖面色不佳，強笑道：“有勞任大人，請去前廳喝茶?！?/br>
    任禾正慣會察言觀色的，這所謂的嚴(yán)氏女子聽說經(jīng)常拋頭露面，不是什么正經(jīng)女子，皇上這亂點鴛鴦譜，只怕讓賀蘭靖大為光火，當(dāng)即道：“衙門里還有差事，下官不敢久待，皇上吩咐，請大人盡早為公子籌備親事，禮部司聽候差遣?！?/br>
    賀蘭靖臉上黑的如鍋底灰，卻仍笑道：“多謝任大人?！?/br>
    任禾正不敢再待，遂帶著人告辭出門。

    賀蘭靖等人走遠(yuǎn)了，對著跟在身后的賀蘭松道：“現(xiàn)下可趁了你的心意？”他一甩袖子，再不看兒子一眼，氣勢洶洶的往前院去了。

    賀蘭松捧著圣旨，面上無喜無怒，他在院子里茫然站了一會，先去祠堂將圣旨供起來，然后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沉聲道：“不肖子孫賀蘭松，謹(jǐn)告先人，我，我要成親了?！?/br>
    話尚未落，賀蘭松便有幾分撐不住，他只覺鼻中堵塞，想再喚喚那人的名姓，卻是再也不能了。

    他仍記得他說，朕稱孤道寡，只有瑾言了。

    明晅，對不住，我不能誤你，愿從此后，你再無煩憂，再無牽絆，前路漫漫，瑾言再不能陪你了。

    恒光十二年，自春日起便連綿大雨，入夏之后，更是梅雨不斷，黃河決堤，良田盡毀，災(zāi)民流離失所。海上毗鄰小國趁機(jī)滋事，朝堂上每日都有加急的折子送到，內(nèi)閣諸臣幾乎就住在了靜和園，湄和衛(wèi)明晅商討政事至深夜。

    “皇上，蓮子湯來了?！瘪T盡忠?guī)е诉M(jìn)殿，將湯水放到桌案上去。

    衛(wèi)明晅先取一碗來飲，對著諸臣道：“歇會吧?！?/br>
    內(nèi)閣諸臣謝恩，各自坐下喝湯，眾人皆是焦頭爛額，劉開闔鼻翼旁上更是起了幾處火瘡。

    衛(wèi)明晅揉著額角，道：“江城受災(zāi)最重，為免地方官員徇私貪墨，特遣了戚汶去，這是今晨送來的急報。諸位看看吧?！?/br>
    劉開闔雙手接過，遞給諸位大臣一一傳閱，內(nèi)閣孫宴脾氣最急，看了奏報，忍不住大聲喝罵道：“江城知府簡直喪心病狂，這救命的糧草也敢亂動，殺之不足以泄憤?！彼麣饧敝?，險些撕毀了密奏。

    黃易捷對孫晏道：“孫大人，圣上面前，不可造次?！?/br>
    孫晏亦知自己莽撞，行禮道：“臣失儀了?！?/br>
    “無妨。”衛(wèi)明晅嘆道：“朕也是一般的生氣著急，江城知府業(yè)已伏法，安置災(zāi)民仍是要務(wù)，胡大人？”

    近兩年恒光帝與民休息，致國庫空虛，洪災(zāi)爆發(fā)至今，宮中雖節(jié)衣縮食，卻是杯水車薪，如今又要海上作戰(zhàn)，人人都來問戶部尚書要銀子，可憐胡君全頂著兩個黑眼圈，已經(jīng)有兩日夜不曾睡過了，但皇帝問話，卻不能不答，當(dāng)即苦著臉奏道“陛下，戶部可再挪出二十萬兩銀子，多的再也沒了?！?/br>
    衛(wèi)明晅嗯了一聲，兵部尚書立即道：“那不成，這二十萬兩要給我們一半?！?/br>
    胡君全急道：“前日戶部才運了軍資糧餉，怎么今日又要？”言罷為難的看向衛(wèi)明晅。

    恒光帝嘆了口氣，道：“都撥到江城去。劉開闔，擬旨給浙城知府和鄉(xiāng)紳，一應(yīng)糧草物資，由他們出一份力，海上貿(mào)易多年，浙城也算富庶，國家危難，理當(dāng)為國效力，若一旦輸了海戰(zhàn)，封了海市，哼，朕瞧他去哪里撈油水?！彼D了頓又道：“八百里加急給郝將軍，九月前務(wù)必把扶海人都給朕趕回海那邊去?！?/br>
    兵部尚書楊鎮(zhèn)道：“皇上，雖說扶海是小國，但他們精通海術(shù)，郝將軍雖精于海戰(zhàn)，但，但若要全勝，只怕非一日之功?！?/br>
    “朕何嘗不知？”衛(wèi)明晅嘆道：“不過朕信的過郝將軍。胡卿啊，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朕不管你戶部的窘境，拼命的將士們絕不能餓肚子，若是因糧餉打了敗仗，朕唯你是問?！?/br>
    胡君全臉上難看的很，“陛下明鑒啊，三庫和倉儲衙門素來是由陛下親自看著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微臣去哪里籌措軍糧。”

    衛(wèi)明晅看向胡君全，笑道：“朕的戶部尚書是大衛(wèi)朝的錢糧袋子，朕信你總有好法子的?！?/br>
    胡君全打了個寒顫，幾乎就要哭出來，道：“是，臣領(lǐng)旨?！?/br>
    衛(wèi)明晅叩著桌案，沉吟半晌后道：“前方雖有捷報，仍不可掉以輕心，無論是北境或者赤坎人，仍需小心，此事多賴岳父大人費心?！?/br>
    黃毅捷道：“是，臣遵旨。”

    衛(wèi)明晅又道：“朝廷費了多少力氣修渠賑災(zāi)，朕不許有一人因貪官誤事淹死餓死，朕賜了戚汶尚方寶劍，若有違者，一經(jīng)查實，立即處死。但自入春以來便陰雨不斷，老百姓收成不好，過了秋日，冬天便更難熬，賀蘭中書?！彼渍伊税肴眨瑓s未見到賀蘭松，他愣了愣問道：“賀蘭大人呢？”

    群臣相顧愕然，劉開闔道：“陛下，賀蘭府上今日辦喜事。”

    衛(wèi)明晅恍然，是了，今日是賀蘭松的大婚之日，他昨日在朝堂上親自說的，不許賀蘭靖今日上朝議事。

    群臣見衛(wèi)明晅沉默，各個垂首不言。

    衛(wèi)明晅只覺得腦中昏昏沉，外面還在落雨，殿內(nèi)即使放了冰山，依舊潮悶難言，他捂著胸口道：“劉開闔，內(nèi)閣和諸卿若有良策，只管奏來，朕乏了，諸卿先去歇著吧?！?/br>
    劉開闔道：“是，臣等告退，陛下幾日未睡，當(dāng)保重龍體?！?/br>
    衛(wèi)明晅卻連一句話都不愿再講，揮了揮手，命眾人退下。

    議政殿里漸漸沒了聲息，衛(wèi)明晅將手撐在額上，看著茫茫煙雨出神。

    “陛下，您進(jìn)些點心吧，早膳還沒用呢。”馮盡忠捧進(jìn)來兩盤栗子糕和芙蓉玫瑰糕，因前方戰(zhàn)事吃緊，衛(wèi)明晅已經(jīng)數(shù)日未聞過葷腥了，人都瘦的脫了相。

    衛(wèi)明晅捏起一塊栗子糕，食不知味的咬了一口，又覺得干澀難咽，遂扔了道：“朕吃不下?！?/br>
    馮盡忠急道：“陛下，再不吃就沒力氣精神看折子了，奴才看著也心疼啊。”

    衛(wèi)明晅輕聲道：“瑾言苦夏，京師連日大雨，不知道他是不是瘦了。怎么轉(zhuǎn)眼就到了他大喜的日子，朕記得，他走了也沒有幾天?！?/br>
    馮盡忠看衛(wèi)明晅失魂落魄般的喃喃自語，心中大覺酸楚，黯然道：“賀蘭公子有人伺候，吃不了苦?！?/br>
    “是么？”衛(wèi)明晅苦笑道：“是啊，佳人在側(cè)，他倒是得償所愿了，只是，怎么這樣等不及?！?/br>
    賜婚不過一月，賀蘭府便籌備好了喜事，可真是迫不及待。他可真要多謝這無緒的政事，若非整日醉心朝政，還不知要怎么挨過這一月。

    馮盡忠強笑道：“是，奴才聽聞是賀蘭公子說戰(zhàn)時不當(dāng)奢靡，一切從簡，三書六聘都沒走齊整。前日，公子不還將陛下歷年賞賜都充作了糧草?！?/br>
    衛(wèi)明晅皺眉道：“呵，他倒是大方，拿朕的東西來做人情。難道女家也不計較？”

    馮盡忠哼道：“她是什么身份，嫁給賀蘭公子是多大的福分，怎么還敢計較旁的?！?/br>
    衛(wèi)明晅失笑，道：“確實是朕沒有福分，盡忠啊，你倒不必如此替朕抱不平?！?/br>
    馮盡忠面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小聲道：“奴才失言了。”

    衛(wèi)明晅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問道：“什么時辰了，朕的琴做好了么？”

    賀蘭府前一地的鞭炮碎皮，但卻門庭冷落，雖布置的一片喜氣，卻只兩個迎門的小廝，腰上系著根紅綢喜帶，和門口石獅上系著的兩根相映成趣。

    衛(wèi)明晅回身看了看跟著的馮盡忠，奇道：“咱們來晚了，喜事辦完了？”馮盡忠也張望道：“晌午還未至，就是拜過了高堂，也當(dāng)去飲宴才是，怎會沒有半點聲息。”

    衛(wèi)明晅撩著車簾，滿面古怪，“那是為何？”

    馮盡忠小心翼翼的道：“奴才斗膽揣測，想來是眼下朝廷有難，賀蘭大人不愿張揚?！?/br>
    衛(wèi)明晅卷了手里的書，狠狠敲在馮盡忠頭上，笑罵道：“朝廷哪里來的難？”

    馮盡忠哎呦一聲，忙跪倒在馬車上，道：“奴才愚鈍，奴才不會說話?！?/br>
    衛(wèi)明晅放下了車簾，道：“怕是趨炎附勢的那些大人們，生怕來了這喜宴，就是得罪了朕吧?！?/br>
    馮盡忠聽衛(wèi)明晅說了自己不敢說的話，忙磕頭道：“陛下圣明。”

    衛(wèi)明晅冷笑一聲，“把朕想的如此不堪，也不想想是誰下的圣旨賜婚。去叩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