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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人生若只如初見在線閱讀 - 第82章

第82章

    嚴顏逝后不久,天降大雨,因去歲雨水較多,朝廷上下倍加小心,生怕再出個大澇的江城。工部衙門尤為忙碌,賀蘭松喪期過后,便請旨去了京郊外的堤壩上親自守著,他事必躬親,每每親自冒雨救人,很快就和當?shù)乇亢蛪讯』炝藗€熟。

    衛(wèi)明晅卻在宮里如坐針氈,賀蘭松來請旨的時候不哭不笑,雙眼無神,渾然就似個陌生人,他說著冠冕堂皇的話,言道:“澇災(zāi)可怖,臣請戍堤。”

    衛(wèi)明晅道:“你是堂堂內(nèi)閣大臣,如何能去那泥濘之地?”

    賀蘭松道:“臣是工部侍郎,自當親力親為,內(nèi)閣賢臣眾多,不缺臣一個?!?/br>
    衛(wèi)明晅被這不輕不重的一句刺痛了,是啊,攻打嚯鹮部的時候,他事事避著賀蘭松這位內(nèi)閣重臣,幾番折辱和哄騙,何曾將他看做可堪托付的朝臣,他這才知道,賀蘭松和他真的離了心。但只是因為一個嚴顏,實在太不值得。

    思忖良久,衛(wèi)明晅還是松了口,道:“堤壩兇險,你當自我保重,屯田水利自有懂得人能做,你凡事不必搶著冒頭?!?/br>
    賀蘭松謝了恩,木然去了。

    這里衛(wèi)明晅便如在心上栓了繩子,那頭連著他,空落落的懸著,又時刻緊揪著疼。

    好在每日呈上來的奏章里,皆言道水勢減退,流民難民皆能妥善安置,死的人也越來越少,賀蘭松的折子一貫簡練,干凈的不沾泥水,漂亮的草書,問安之后通常只有百十個字。衛(wèi)明晅每每批道:“朕安,卿如何,甚念。”

    賀蘭松卻從未回過一句。

    好在旁人的奏章里總是不乏賀蘭松的身影,說他驍勇無前,言他有濟世之能,與那些壯丁們同吃住、共建堤,他去堤壩頭一天便命人推掉了舊土壩,重擇地勢后連夜修建新壩,抵抗住了次次暴雨和洪澇。這位寫奏章的郎中雖文采差些,但溢美之詞躍然紙上,顯是對賀蘭松佩服已極。

    衛(wèi)明晅將折子反復看了數(shù)遍,這才記起,早在靜和園時,賀蘭松便常看些水利的舊籍,京城地勢偏低,每逢暴雨便有洪澇之害,那時兩人還商議著建堤壩防汛蓄水,以助灌溉,他說過便丟了,他卻深深的記在了心上。他打小便要為自己戍守江山,從來都不是說著玩玩的。

    馮盡忠見皇上又對著奏章發(fā)呆,便送上一盞茶,小心問道:“皇上,您又想念賀蘭大人了?!?/br>
    “是啊?!毙l(wèi)明晅沒否認,“朕從沒有如此刻般,這么想念他?!?/br>
    “皇上若真的想,就去看看賀蘭大人?”

    衛(wèi)明晅苦笑,想起死去的嚴顏,想起那個嬰孩,又記起賀蘭松那冰冷的眼神,茫然道:“朕不敢?!?/br>
    入夜之后,雨總算小了些,堤壩上守著的人換下了一撥,賀蘭松渾身濕透了,連著打了幾個噴嚏。他身后跟著的管事被嚇的不輕,若是這位侍郎大人有個好歹,他可擔待不起,連哄帶勸的把人拽了回去。

    賀蘭松回了當?shù)馗茫胫热窟€是先換衣衫,卻在滴水檐下看到了一個人。

    院中靜靜地,只能聽到雨聲,幾盞氣死風燈來回的晃著,照著廊下的那個人。

    怪不得今日府衙中如此清凈,連半個閑雜人等都看不見。

    賀蘭松唇角勾出一絲冷笑來,離了朝堂半月余,他幾乎都忘了那些爭斗恩怨和舊日愛恨,當真是恍若隔世。

    馮盡忠站在廊檐下,看見賀蘭松進來,忙不迭的便沖了過來,連傘也來不及撐,他在賀蘭松面前駐足行禮,道:“大人,您總算回來了?!?/br>
    賀蘭松笑了笑,道:“馮總管怎么親自過來了,勞您久侯了,容我先去換件衣裳?!?/br>
    馮盡忠哎呀一聲道:“我候著算什么呀,您別換了,里面那位等急了,已經(jīng)摔了兩杯茶了。”

    賀蘭松這才真的驚了,他指了指正堂,問道:“皇上來了?”

    若非衛(wèi)明晅,還有誰能讓馮盡忠在外面等著。

    可是,此等是非之地,他怎么來了?

    賀蘭松腦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絕非是什么旖旎的思念,而是難道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

    賀蘭松見駕,還從沒有這么狼狽過,渾身濕透,鬢發(fā)散亂,頜下有青色的胡渣,靴子上滿是臟泥,散發(fā)著古怪的腥臭味,他帶著寒氣進來,恰逢衛(wèi)明晅等不及,將第三盞茶摔了,哐的一聲,堪堪砸在了他腳下。

    賀蘭松以為是在故意摔他,沒敢言語,徑直在當?shù)毓蛄?,叩首道:“臣來遲了,求皇上恕罪。”

    衛(wèi)明晅摔完了才看見來人,生怕地上的碎瓷扎到了他,忙幾步過來親自扶起,“起來起來,地上有東西還敢跪,你,你這。”他被賀蘭松憔悴疲累的模樣嚇到了,后面的話便說不出來。

    賀蘭松借勢站起,向后退了一步,適時避開衛(wèi)明晅的手,道:“臣失儀了?!?/br>
    衛(wèi)明晅掩不住滿臉心疼,道:“怎么淋成這樣,伺候你的人都是死的嗎?”

    賀蘭松本就是來俢堤壩的,怎么會有人伺候,他不欲爭辯,道:“臣去換件衣裳再來見駕?!?/br>
    “馮盡忠,去找件干凈衣衫?!毙l(wèi)明晅揚聲對著外面喊了一句,又對賀蘭松道:“就在這里換吧,此間暖和些?!?/br>
    賀蘭松待要推辭,衛(wèi)明晅便道:“我先出去等你?!?/br>
    “不,不必了。”賀蘭松指了指堂上的屏風,“我去那里換?!?/br>
    衛(wèi)明晅看他冷的人都在打哆嗦,不由更是難過,親自去倒了盞茶,雙手遞過來道:“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br>
    賀蘭松不敢不接,狐疑不定的捧著茶盞,一時卻不飲,先問道:“皇上,可是京中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衛(wèi)明晅一頭霧水。

    賀蘭松待要再問時,馮盡忠已找了干凈衣衫送進來,他只好暫時住口,去屏風后換掉了身上的濕衣。

    賀蘭松穿著身單薄的黑衣,濃發(fā)仍舊半散著,腰上緊束,燈燭照在他頸項上,越發(fā)顯得膚色白皙,人如珠玉,便似是鄰家的少年郎。

    衛(wèi)明晅看花了眼,忙側(cè)過目去,道:“我讓人煮姜茶去了,你餓不餓,先吃些云片糕,羊羹冷了,吃不得了?!?/br>
    賀蘭松道:“臣不餓,皇上,您深夜來此,到底出了何事?”他心中忐忑,總覺得衛(wèi)明晅有幾分不對勁。

    衛(wèi)明晅嘆道:“當真無事,是朕,擔憂澇情。”

    賀蘭松卻忽的笑了笑,頗有幾分自豪的道:“陛下寬心,這幾日雨勢漸小,堤壩也建的差不多了,再沒有死一個百姓?!?/br>
    衛(wèi)明晅頷首道:“朕知道,他們奏折里都說了,瑾言,多虧了你?!?/br>
    賀蘭松道:“這是臣分內(nèi)之事。”

    衛(wèi)明晅不自在的指了指賀蘭松的頭發(fā),道:“先擦干吧,莫著了涼?!?/br>
    賀蘭松這才瞧見房中重新收拾了,他適才踩的臟腳印和碎瓷都不見了,案幾上擺著熱騰騰的姜茶和干凈的巾帕,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在當朝天子面前做這等事,何況他并未換鞋履,踩過去便是泥濘,因此道:“臣等會,等回去再擦?!?/br>
    衛(wèi)明晅徑直拿起了巾帕,幾步走過來,按住了賀蘭松的肩膀便往他頭上擦,驚得他連退了數(shù)步,道:“不勞陛下,臣,臣自己來。”

    衛(wèi)明晅啞然,這本是他們從前做慣了的事,卻不想如今,賀蘭松竟畏他如蛇蝎,他掩去失落,強笑道:“既然此間堤壩建好了,你隨我回去吧?!?/br>
    賀蘭松正專心致志的擦著頭發(fā),聞言一愣,“回哪?”

    “回你府上,回工部衙門?!毙l(wèi)明晅沒好氣的道。

    賀蘭松急道:“不成,還有很多?!?/br>
    衛(wèi)明晅瞇起了眼,不待賀蘭松說完便道:“你敢抗旨?”

    賀蘭松垂首道:“不敢?!?/br>
    衛(wèi)明晅最見不得他這份可憐兮兮的模樣,嘆了口氣道:“聽說昨日河上,你險些被沖走了,臨走之前,朕是怎么囑咐你的。”他來到此處,問過了人方知昨日賀蘭松險些被擠到洪流中去,不由得怒火大熾,這才摔了幾只茶盞,本想好好興師問罪一番,見了人卻又百般舍不得,只好慢慢的勸哄。

    賀蘭松卻對昨日之事不以為意,淡淡的道:“不過小事,臣并未受傷。”

    衛(wèi)明晅怒火漸生,卻仍耐著性子道:“那也該當心些,你若有個好歹,我,賀蘭忘郢怎么辦?那么小的孩子,你將他扔在府里,竟如此安心?!?/br>
    提及兒子,賀蘭松面上神色終于變了,不再是那副渾不在意的神情,他攥著巾帕又退了半步,身上打了個寒顫,他怎么把孩子給忘了呢。似乎是在回應(yīng)衛(wèi)明晅的話,從雨聲中忽的傳來了幾聲嬰孩泣音,聲音響亮,好像就在左近。

    衛(wèi)明晅側(cè)耳聽了聽,奇道:“縣衙里怎么還有嬰孩?”

    賀蘭松面色雪白,他咬了咬唇道:“皇上恕罪,臣把賀蘭忘郢抱來了?!彼f的艱難,每個字都費了極大的力氣。

    衛(wèi)明晅一愕,隨即罵道:“當真胡鬧,你怎么能把他抱過來,有奶媽子跟著嗎?”

    賀蘭松搖首道:“沒有?!边@里從哪能尋得到奶娘,平日里都是蘅蕪在照料,有時也靠旁人搭把手。

    嬰童哭的凄慘,賀蘭松的心也被揪的疼,他猶豫再三,還是求道:“皇上,臣先去看看孩子成么?”

    衛(wèi)明晅倒是沒有為難,反而催促道:“快去,快去,等等,把孩子抱到這屋里吧,朕也想瞧瞧?!?/br>
    賀蘭松又打了個寒噤,卻不敢不從,應(yīng)了聲是,便匆忙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