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舒兒?!蹦凶拥吐暯辛艘宦?,一旁的小童聞聲連忙拿過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緩緩的打開了蓋子,然后看了一眼對面的孩子,慢慢的,慢慢的,推了過去。 孩子冷冷的看了男子一眼,眼角微瞄了下面一下,很普通的飯食,雪白的饅頭,紅嫩的燒雞,還有一小碗飄著蛋花的清湯。這在大戶人家甚至有些寒酸的菜肴,在如今這個地界,卻是饕餮的大餐。即便在想要忍耐,可是孩子的喉嚨還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但是也緊緊是咽了一口口水而已,她隨即便抬起頭來,目光戒備的看著青衣男子,那里面,是nongnong的懷疑和兇狠,似乎只要他現(xiàn)在輕輕一動,這孩子就會拼死的撲上來和他決斗一般,哪怕用牙齒,也會將他咬死。 男子嘴角緩緩牽起,慢慢的蹲下身去,拉過朱紅色的食盒,他這樣清雅的人物,也不用筷子,伸手就抓了一塊饅頭咬了一口,然后,又吃了一口雞。 隨即,將一切放回遠處,緩緩的站起身來。 孩子一直死死的盯著他,仿佛要在他的身上挖一個洞出來一樣。小童舒兒甚至覺得她會永遠那么站著,動也不動。然而下一秒,那個倔強的孩子卻猛地坐在地上,抓起食盒抱在懷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就像是一只惡狼一般,沒有半點儀態(tài)和莊重。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從腰間解下一只銀白色的酒壺,這是從更北面的羅利國傳來的,上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還有風韻的女子,銀質(zhì)的表面銀白剔透,打磨的十分光滑。他伸出修長的手,將手中的酒壺遞了過去,輕聲說道:“那。” 孩子正埋頭苦吃,突然感覺到一只手觸碰到自己的手臂,登時緊張的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帶著nongnong的警惕,戒備的望著男子。 嘭的一聲拔開蓋子,男子輕輕的晃了晃,說道:“這是男孩子才能喝的?!?/br> 甚至不再擔心有毒,孩子劈手一把奪過酒壺,仰頭就是一口。辛辣的酒氣登時入口,剛剛灌進氣管,還在就猛地大聲的咳嗽了起來??墒沁€沒待對面人的笑意滑到眼睛,她就又舉起酒壺咕咚咕咚的全都灌進了肚里。 “嘭!” 酒壺被狠狠的擲在地上,在地上骨碌著打滾,里面空蕩蕩的,已然空了。孩子臉頰通紅,可是仍舊一抹嘴,倔強的看著男子,眼里是小獸一般的頑強。 “呵呵……” 男子輕聲一笑,沉聲說道:“跟我走吧,不用再餓肚子,將來有一天,還可以報仇?!?/br> 孩子站起身來,身材雖然很矮小,但是站在那里,卻有著說不出的氣勢,她眼睛微沉,看著男子的笑臉,心下反復的思量,終于,一仰頭,冷冷的吐出兩個字來:“條件!” 男子輕輕一笑,說道:“當我的孩子?!?/br> “孩子?” “是的?!蹦凶有χf道:“當我的女兒,養(yǎng)在深閨,享盡世間榮華富貴、玉食瓊漿、奢華生活,但是我需要你獻出你的身體。當我的兒子,手握大權(quán),為我沖鋒陷陣、阻擋殺手、戰(zhàn)場殺敵,但是很有可能,我需要你獻出你的腦袋,你自己選擇吧?!?/br> 孩子緊緊的盯著男子的笑臉,漆黑的眼睛靈動的眨巴著,想了許久,終于抬起頭來,沉聲說道:“我當你的兒子?!?/br> 番外卷 千年孤獨——秦之炎 生命,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河流,百轉(zhuǎn)千回,長河十曲,永無止息。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百年后,青木大殿中的一切如昨,微風輕撫,林葉搖動,書卷幽香,蘭草清幽。他緩緩的坐起身來,感覺就像是睡了一個午覺,窗外風景猶自很好,就連竹林前的幾只白兔也仿佛是當年喂養(yǎng)的那幾只,時間從不曾在這里流逝,落英紛飛,清風悠然,萬事靜謐。 商丘的后人們緩緩的退出房間,保持著他們世世代代的恭順、謙卑、和忠心。 青布的鞋底,踏在歲月的年輪上,推開淡青的竹門,門前,是一溜青色的石磚小道,兩旁開滿了細碎的小黃花,迎風而展,恍若是孩子單純的笑臉。竹葉滔滔作向,細微沙沙,他坐在石臺旁的竹椅上,開始三百年來的第一餐飯。 清粥小菜,一壺濁酒,獨飲自斟,指尖流逝的,卻是三百年來安睡的光陰。 很多時候,他都以為,或許,所有的一切都不曾發(fā)生,就像是當年離開的那六年一樣,只要他走出去,就可以見到那張心心念念的笑顏,然后,理智卻也不在不停的提醒著他,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無情的塵土早已覆蓋住曾經(jīng)的過往,就算他有勇氣離去,所面對的,也不過是滄海桑田的辛酸。如果這樣,莫不如就留在這里,繼續(xù)織夢,酣然沉睡。就如梁先生那般,大夢一場,千年光陰。 清風拂面,清脆的鈴聲突然響起,心頭一驚,就轉(zhuǎn)過頭去。 高高的竹枝上,一串已經(jīng)發(fā)黑的鏈子正高高的掛在上面,隨風搖曳,聲音叮咚。 仿佛是一記驚雷,猛地炸在心底,他不由自主的放下酒杯,站起身來,走到樹下,卻發(fā)現(xiàn),即便是伸出手,也夠不到那鏈子的末梢。 歲月,原來竟是這般的無情,多年的歲月轉(zhuǎn)瞬而過,竹節(jié)拔高,枝葉繁茂,昨日的人兒早已不在,未變的,只是你罷了。 那一刻,突然有了醉一場的沖動,原來,他并沒有自己所想的那般堅強,只要動了心,就再也做不到云淡風輕,隱藏在淡漠之下的,都是那般nongnong的無能為力。 因為無法抓住,所以裝作漠不在乎,可是誰知,那一個個黑暗低垂的夜晚,那一個個獨飲自斟的酒盞,究竟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怒已不爭? 依瑪爾,他的長生…… 既然無法相守,莫若兩兩相忘,再一次沉睡之前,他只奢望,不要再一次陷入三百年的噩夢,一次次的看著她離別的背影,于滾滾黃沙中,淚落滿襟。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商丘的族人告知他,他身上的毒素已消,梁先生百年前曾蘇醒過一次,囑托若是他想要離開,可以不必阻攔。 竟沒有過多的驚喜,突然間,有些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的茫然。他一生都在和這個病痛為伴,若不是它,可能早就已經(jīng)死在六百年前,化作青灰,曾經(jīng)是多么的憎恨這個身體,然而現(xiàn)在,卻有淡淡的不舍盤踞心間,世事巨變,所有的一切都已經(jīng)呼嘯而過,現(xiàn)在,就連這個病弱的身體,也已經(jīng)不在了。 蒼涼一笑,出去又當如何,他的雙眼太過滄桑,沉淀的是千古的孤風古道,早已不適合去看外面的柳綠花紅了。 時光轉(zhuǎn)瞬逝去,滄?;髁松L?,溝壑里崛起了高山,還記得一天早晨,梁先生親自叫醒了他,他告訴他,他就要遠行了。 聽到這句話,他突然知道,兩千多年的歲月匆匆而過,這個驚才艷絕的男人,終于決定放棄這孤寂漫長的永生了。就連心底那個執(zhí)念了千年的夢想,也不再堅持。歷史巨變,大潮迭起,也許從他來到千年之前,改變了秦二世胡亥命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jīng)注定他永遠回不去了,清鵬七部,一生受命于將歷史拉回軌道,卻最終只是一個荒謬的笑話,該改變的早已改變,世間早無漢唐,更何來明清?而這個心心念念思念還鄉(xiāng)的異鄉(xiāng)游子,也終于成為了時空的棄兒,他放棄了這樣無始無終的沉睡,要離開了。 梁先生離去的那一天,皇陵大開,他站在古樸的甬道里,看著那個漸漸遠去的身影,鼻息間,突然嗅到了蒼涼的味道。梁先生的樣貌仍舊是那樣年輕,可是不知道為何,他卻感覺他的背脊有一些彎了。 若大的皇陵里,就此只剩下一個他。等待了兩千年的千古一帝梁思還,將會在幾十年,或者十幾年之后,死在第一次工業(yè)革命的蒸汽機前。 三日之后,他繼續(xù)陷入沉睡,這一次,將會是一個相對漫長的日子。 五百年之后的蘇醒,或許,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xié)。商丘一族守護皇陵三千年,到了今日的這一代,終于無法再繼續(xù)下去。物太飄零,人口零落,看著眼前這僅剩下的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家,他突然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于自私了。 老人害怕自己死后,再無人照看他,將會使他一直這樣沉睡下去,于是大膽的叫醒了他,而沒有依照之前定下的時間。 于是,他終于做了和梁先生一樣的決定,當天下午,離開了秦陵。 看到陽光的那一刻,他突然流淚了,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他微仰著頭,打濕了鬢角的頭發(fā)。那一天,是他清醒的活在世間的第二十四年,但若是加上沉睡的時間,則正正好好是一千四百年了。 世間的改變,令他震驚,七部的后人在陵外等著他,他隨著他們一路去了本部,接受了長達五個月學習,然后,就獨自一人踏上了旅程。 他并不是茫然沒有計劃的,他想要沿著她曾經(jīng)走過的那條路,再走上一遍,就如同她曾經(jīng)尋找他的那般。只是,曾經(jīng)橫在他們之間的,只是相隔的空間,而如今阻擋住他的腳步的,卻是漫長的時間了。 沙漠的面積擴大了,昔日存在的綠洲也早已不見,在改了名的龍牙沙漠上,他終于見到了那座壽塔。它如今已經(jīng)千瘡百孔,但卻成了一個很著名的旅游景點,上面雕刻著飛廉女將陸華陽的生平,這座塔也被稱為是當年當?shù)匕傩崭心钊A陽的寬厚而修建的。已經(jīng)被政府修葺了很多次,也很多游人站在那里拍照。導游小姐在一遍又一遍的講述著陸華陽的生平事跡,將她和西川昭南少將并稱為當世雙壁,是僅次于大榮皇后的絕代二姝。那些覆雨翻云的戰(zhàn)績在后人的眼里,只是一個精彩絕倫跌宕起伏的故事,一聲聲的贊嘆聲不斷響起,像是輕柔的風,不合時宜的回蕩在大漠的各個角落里。 他站在外圍,看了很久,干澡的風吹在他的臉孔上,被太陽炙烤了上千年的沙土像是著了火的林子,散發(fā)著熊熊的熱量,面色蒼白的男人沉默著,任長風吹過他的風衣,吹過他潔白的衣領,穿過他烏黑的頭發(fā),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一輛一輛中巴車消失在沙漠的盡頭,日落西斜,夕陽紅透,他終于還是沒有走過去,只是緩緩的轉(zhuǎn)過身去,牽著駱駝,一步一步的漸漸遠離。 時間那般急促,又那般漫長,他一路走去,形單影只,背影單薄。 一晃眼,五年的時間轉(zhuǎn)瞬而去。江南水鄉(xiāng)、南疆荒地、北地冰原、西荒沙漠,沿著絲綢之路從玉門關,一路到了喀什清,只是,昔日繁華熱鬧的精絕古城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烈性的警覺烈馬也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之中,曾經(jīng)的大夏改名成了阿富汗,羅馬的百姓們也不再動亂了。他去了波斯灣,去了印度河口,去了巴斯坦,他走出大漠,乘風破浪的去了遙遠的北歐、南非,還有曾經(jīng)她口中的極北冰寒之地,見到了藍眼睛的白種人,黑皮膚的非洲人,不怕冷的愛斯基摩手…… 他見到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的秀麗的山河景致,那么多各異的風俗文化,然而,卻終究再也見不到那張屢屢纏繞在腦海中的清秀臉孔。無情的時間在他們之前斬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他過去,她也回不來了。 那一天,在波斯灣口,他終于見到了大榮皇后親自派兵修建的白塔,塔身高八十多米,全部由白石壘成,樸素無華,潔白干凈。這坐白塔除了有紀念價值,如今已被政府征用作為指引遠航船只的燈塔,夜里,塔頂明燈高燃,高若星子。 他站在塔下,仰著頭,靜靜的看著。一名印度的老人蹣跚著走來,看到他很是熱情的上來搭話,老人告訴他這座塔是當年大榮皇后率軍打大夏后親自督建的,取名為西羅嘉,是精絕語,翻譯成維語是依瑪爾,漢語則叫長生。 西羅白塔,守望長生。千古已失,白塔仍在,可是他的長生,卻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他摘下背包,蹲在海浪無法波及的沙灘上,點起了一處篝火,將背包里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沓厚厚的已經(jīng)泛黃的白紙,若是被懂行的考古學家看到,只一眼就會知道這是通過秘制的手法保存了上千年的珍貴文物。白紙上,滿滿的都是略顯潦草的毛筆字,仔細看,還可以辯認上面書寫的內(nèi)容。 帶著海浪腥氣的海風迎面吹了過來,掠過他滄桑疲憊的眉眼上,有著令人心酸的味道。細密的沙子被他踩在腳下,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響,它們似乎還記著,在很多年前,也是在這片土地上,有一個單薄消瘦的女子萬里來此,伏地大哭。 究竟是誰負了誰?又是誰拋不下過往,執(zhí)著的活在回憶里面?千古的時代已過,依瑪爾,你,可忘了我嗎? “之炎,今天是離開你的第六十九天, 我終于有勇氣寫下你的名字,踏上尋找你的征程。我不知道這條路會走多遠,會耗費多少年的光陰,世界雖大,但沒有雙腳走不到的地方,我堅信,只要我想去找,就一定會有找到的那一天。你曾經(jīng)說過,我是這世界上最堅強的人,無論遇到什么事,都不會被打倒,我不會就這樣認輸,你也不可以。我一定會帶著你,回到我們的家,你不要走太遠,就站在原地,等著我吧?!?/br> “之炎,今天是分別的第一百九十四天,我到了洞庭湖,現(xiàn)在正是秋天,這邊的百姓都在忙著收麥子,這里的風景很好,山清水秀,靜謐安詳。湖山下的這位老丈人很好,他同意讓我將信件留下,他會保存著,給過往的行人看,幫著尋找你。我昨天去城鎮(zhèn)里,回來的路上遇見一只白色的小狗,樣子很像大黃,也是一樣的胖。大黃自從你走了之后就愿意運動了,變得越來越胖,半個月前我經(jīng)過彭陽城,進去看了看,沒有回家,只是遠遠的瞅了兩眼。我看到程筱抱著它去米店,回來的時候沒抱著它,而是捧著一袋米。大黃很過分,它懶得寧肯咬著程筱的裙子吊在半空也不肯自己下來走。程筱還慣著它,若換了是我,一定兒狠狠地踢它兩腳。之炎,你將來回來的話一定要好好的修理它,把它關在連舟的臭靴子里,熏死那個家伙?!?/br> “之炎,我到了上京,楓葉紅彤,落英繽紛,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這里。我在天朗山的楓樹上刻了很多字,我想也許有一天你經(jīng)過這里,看到我刻的這些字,就會突然想起我,然后回家去看看我。上京城的于記老板答應幫我傳信,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可以看到。之炎,已經(jīng)一年了,你在哪里?” “之炎,我現(xiàn)在是在彭陽湖邊的宅子里給你寫信,已經(jīng)兩年了,關內(nèi)我?guī)缀踝弑?,卻仍舊沒有你的半點消息。那天在南疆的偏九寨,我突然覺得你也許會在彭陽等我, 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到家的時候門是開著的,我一瞬間真的以為是你回來了,結(jié)果卻是程筱在打掃房子。之炎,我還是不夠堅強,我又哭了,你走之后,除了第一天,我已經(jīng)很久沒哭過了。眼淚永遠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可是有的時候,我真的控制不了它?!?/br> “之炎,我決定離開關內(nèi),到西域去。程筱說我應該在這里等著你,也好過這樣漫無目的的四處奔波。可是總是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叫囂,它說只要再往前一點,只要再堅持一點,也許就能見到你了。之炎,我要出關了,關外大漠茫茫,沙黃如海,你會在那邊嗎?” “之炎,已經(jīng)三年零兩個月了,昨天經(jīng)過喀什湖,我突然在頭上發(fā)現(xiàn)一樓白發(fā),大漠的風沙很大,日頭很毒,我的臉被風吹的很粗糙,手指長滿了繭子,上個月遇到了沙暴,我的駱駝和行李全都丟失了,若不是遇到了商隊,我可能就再也不能寫信給你了。之炎,你的依瑪爾終究不能長生,她漸漸的老了,漫天的神佛都在注視她的腳步,可是卻無人能給她一點提示。之炎,前面就是皮山了,翻過那座山,會見到你嗎?再往前,就是精絕城,你會在那里嗎?再往前,就是夏,就是羅巴,就是波斯……之炎,你會在那里嗎?” “之炎,我很相惟獨,我很想家,我想念那個和你一同生活過的宅子,我想念家里的床,想念東方的稻米,想念江南的泉水,想念胖的不像話的大黃。我不想再吃干癟的囊,不想再喝帶著沙子的水,不想睡在冰冷的沙地上。之炎,我終于到印度河口,大海一片漆黑,海風冰冷,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真的很大,真的有雙腳無法走到的地方,我的力量原來只有那么小的一點。之炎,在白略沙漠上,我獨自走了兩個月,沒有遇到一個人,今天見到了一個老婦人,我想問她前往波斯灣口的路,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不會說話了。之炎,我的眼角已經(jīng)開始有皺紋了,我真的漸漸不再年輕了,到底還要多少年,還要走多少這樣的路,我才能找到你,帶你回家呢?” “之炎,我終于決定回去了,前方的路太長,我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了。我僥幸的想,或許你早就已經(jīng)回去了,現(xiàn)在正在彭陽湖邊的宅子里,喝著清茶,坐有搖椅上,半閉著眼靜曬著太陽,等著我回去開門。或許,我一踏進彭陽城就可以看到你,你正在那家豆汁店里吃早點,見了我,會為我也要一碗豆?jié){。之炎,我想好你,昨天,在波斯灣口,我見到一個和你一樣穿著青色長衫的漢人,那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我找到你了。我像是發(fā)瘋一樣的跑上前去,卻發(fā)現(xiàn)只是錯了人,他叫陸成斯,也是從中原來的,他說他的妻子被匈奴人搶了去,他一路來尋找,一直走到了這里,還要繼續(xù)的找下去。多好,他的妻子不見了,他還有一個目標可以去尋找,可是我,卻不知道到底該去哪個方向。東南西北都是路,我又該選哪一條?之炎,我已經(jīng)好久沒哭過了,可是今天,我真的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疲累和失望,眼淚像是七月的雨,大滴大滴的落在波斯灣的海浪里,之炎,如果你看到我這么難過,看到我這樣辛苦,會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后悔?會有會有一點一滴的心疼?會不會就不再離開,會不會就守在我的身邊,和我一起面對生命將會來的那些風雨,會不會?” “之炎,我回到彭陽了,我見到了之翔,到家的那天,他坐在你平??恐奶梢紊?,喝著你喜歡的清茶,看著你常讀的書,陽光從窗角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那眉眼和你竟是那般的酷似,然后,他卻終究不是你。之炎,我又要離開了,我想要揚帆出海,我想去找你,你別生氣,別怪我任性。他們都說你已經(jīng)不在了,但是只有我知道,你是不會死的,你是這樣聰明的一個人,一定可以想出法子來保護自己。你一定是在某個地方,靜靜的等著我,等著我來找你,帶著你回家,一定是這樣的。之炎,你要等著我,等著我跟你說,被你保護,有你在,我就不會受到風雨,不會受欺負,不會難過、流淚、傷心、永遠都可以幸福的笑,想和你生一個漂亮的孩子,然后看著他慢慢長大。想要看看你老的時候是什么樣子,什么時候掉牙齒,什么時候生白發(fā),想要躺在陽光底下,握著你的手,讓你給我搖扇子。想要和你種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澆水,教你做糕點,每天早晨等著你叫我醒來,吃你親手做的早點。想要和你相伴著走過一生,在老了的時候跟你說一句,這輩子和你在一起,真的沒有后悔。” …… 大風呼嘯而來,呼啦一聲吹起了燒著尾巴的紙張,他仰著頭看著,眼神沉寂,帶著千古的寂寞和無力的滄桑。所有紙張上文字都是一樣的,只有結(jié)尾的落款上略有不同,書寫著一個個地名。有龜慈、大宛、高麗、烏孫、大夏、羅馬、新羅…… 沒有人知道,那些個日日在生死間徘徊的日子他是怎樣渡過的,那個殘破不堪的身體將他束縛在皇陵的青木大殿之內(nèi),連走出竹屋都需要人來攙扶,他是怎樣的自怨自艾,怒已不爭? 上天與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他空有齊天之志,有驚世之才,卻沒有一個足以支撐他完成霸業(yè)的身體。最后,就連他想要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著,只是活著,都不能滿足。在楚皇派出重兵遠隨她走遍天涯海角的時候,他也只能用盡全部的心力,來安排那些跟隨遠行的影子,靜靜的守望,遠遠的守護,將那些血淚字句,一點一滴的收集起來。來鑄成自己在這些艱難的歲月里,唯一的信念和希望。 如果呆以,依瑪爾,我寧愿自己只是一個凡夫俗子,即便是一無所有,但至少可以擁有去爭取去努力的立場和權(quán)利,不像這般,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傷心流淚,看著你滿身傷痛,卻佇立原地,無能為力。我一生所為,最幸運與自豪的就是我曾有勇氣去爭取你,而最為后悔與自責的,也卻是這件事。世事變故太多,我曾以為可以做到的,最終化作水月鏡花,獨獨害了你,凄涼半天,踏遍青山。 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下,微微揚起頭來,閉上雙眼,緊鎖眉心,燃燒的紙灰像是黑色的蝴蝶,隨著海風漫天飛舞,團團環(huán)繞著他,紛紛揚揚。巨大的海浪一層一層的拍擊著崖岸,冰冷的巨石沉默了上千年,孤獨的見證了歷史的變遷和時光的流逝。連同那座靜靜矗立千年的白塔,一同為這睡滄海桑田做了時間的證人。 別人的參商,卻終究成就了他的永離。 如果可以,多想飲一口忘川的泉水,將這浮華的一世通通忘卻,大夢一場,千年孤獨。 番外卷 飛花擒龍——馨花索 明月清輝普照大地,大漠黃沙夜涼如水。 萬狼圍繞一池月潭飛奔。一個白衣少女站在月潭綠草中央,長發(fā)隨風飛舞,猛然銀鞭甩出,飛旋成一個又一個圓圈,綿綿不絕,很快光影籠罩她的四周,少女的身影早已模糊不清。狼群仍然不知疲憊圍繞她瘋狂奔跑,掀起漫天黃沙,將海市蜃樓的美景淹沒,留下長長凄厲的嚎叫,驚天動地霍霍不息的巨響證實眼前的一切絕對不是夢。 龍格阿術(shù)靠在一株古老的胡楊樹下,震驚地望著遠處的狼影與少女矯捷的身姿,瞪大雙眼,瞌睡蟲早不知飛去何處,盡管自己歷年游遍西域,看盡妖嬈美女,經(jīng)歷各種怪事,眼前的一幕仍然令人匪夷所思,出乎意料之外。身下黃沙清冷寒涼,一念掠過心頭,身形暴起迅速踏滅火堆。龍格一動不動,蓄勢待發(fā),他嗅出一股危險的氣息在逐漸靠近。手下木屠等人也不自覺都向龍格靠攏。馬幫的巴伊大叔也帶人無聲聚集過來。 大漠白天黑夜溫差變化極大。白天烈陽炙烤,人人焦渴欲死。夜晚寒冷刺骨,人人身披皮襖圍火取暖。遜達天神似乎給眾生開著一個玩笑,嘲笑世人冰火難相調(diào),正如參商不相見。 不知過了多久,又好像只呼氣吐氣一霎那,眾人瞪大雙眼,來不及眨眼,瞳孔不住放大。狼群鋪天蓋地,奔騰咆哮飛奔而至,繼而迅速從眾人身邊呼嘯而過,一只接一只,仿佛永不停息,似山洪暴發(fā),更是猛獸出閘。隆隆的蹄聲震耳欲聾,卻蓋不住狂猛的心跳聲。巴伊大叔慘叫一聲,噴出滿口鮮血,一頭撲到流沙里。咚咚的倒地聲接連不斷,沉重地壓在眾人心頭,又有十幾個膽小的馬幫商客受不住這恐怖的恫嚇,直接暈死過去。 一身雪貂大氅的女子高傲地端坐在墨黑剽悍的戰(zhàn)馬上,冷冷地睥睨眾人。那份無形的逼迫讓人遍體生寒。女子身后聳立著一個個精壯的男子,騎在馬上全都那么囂張跋扈。他們穿著打扮各異,有的氈帽皮襖,有的棉袍束冠,有點干脆袒胸露臂。他們的膚色各異,有黑發(fā)黑眼,紅發(fā)赭眼,甚至金發(fā)藍眼。黑壓壓的粗豪男人簇擁著這個清冷美麗的女子,浮顯一幅詭異的畫面。龍牙沙漠連接西域各國、北秦、西川、草原各部,外結(jié)俄羅斯等國,是一個多民族融合之地,千百年來人們在這廣袤的沙漠爭奪水源食物馬匹財物,甚至掠奪女人,互相廝殺,從來沒停止過爭斗,民風剽悍兇狠。沒有人在乎種族不同,向來只敬服英雄。 “怎么,這就怕了么?”女子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龍格卻敏銳地發(fā)現(xiàn)那笑意并沒有送達女子的眼角眉梢。迎面撞進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眼里分明流露嘻戲嘲諷神情,馬上女子微微一愣,素手輕揚,一朵雪白的絹花便飄落入健壯男子手中,輕飄飄的絲帶上書寫著清秀的三個字“花溶月”。 “花溶月”眾人倒吸一口氣,聲線在清冷的空氣中顫抖?;ㄈ茉率墙昕v橫龍牙沙漠的馬賊首領,天下最兇悍的強盜。 見花喪命,這朵精美的雪蓮絹花是花溶月發(fā)出的催命符,大漠人人見之喪膽,避之唯恐不及,握住雅致絹花,龍格心一凜冽。據(jù)說已經(jīng)有九十九個霸道人物命喪花溶月的飛花之下,沒想到自己變成第一百個倒霉鬼。木屠已經(jīng)拔出彎刀挺身擋在龍格前面,刀鋒雪亮,閃耀冰冷寒光。幾十柄彎刀一起亮出。一觸即發(fā)之際,一陣爽朗的笑聲突兀響起,猛地驚起飛鳥,呼啦啦飛離這塊是非之地。 “花大當家,聲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真顏,龍格阿術(shù)三生有幸!”龍格心知花溶月定是探明自己的行蹤,今天萬難脫身,不如大方告訴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龍格阿術(shù)王子,輝殿下向你問好?!被ㄈ茉侣曇羟宕?,字字聽入龍格阿術(shù)的耳中偏偏很不是滋味。兄長們始終對自己心懷不軌,游歷西域,也是一路追殺,這次龍格輝竟然下作到買兇殺人。想起父汗龍格沙罕的殷殷期望,自己身上奔騰的黃金家族的血液,他不禁渾身豪情頓生,我的生死由我掌握。 “花大當家,我們也可以做一筆交易,保你穩(wěn)賺不虧?!饼埜癜⑿g(shù)侃侃而談,不理會周圍人的白眼冷淡,自說自話。 “花大當家智勇雙全、人比花嬌、美如秋月,我龍格阿術(shù)今日一見傾心,有心求凰。諒那龍格輝也無法在我父汗面前生事。奉上龍泉寶刀為憑,不知意下如何?”一席話如驚風暴雷炸開,滾過人群,眾人倒吸一口氣,心知這傻小子死定了,竟敢向老天爺借膽,胡言亂語輕薄花溶月?;ㄈ茉旅嫒绨子裼^音,溫和淡笑,靜靜瞧向龍格俊朗年輕的臉龐,那雙黑亮的大眼分明流露戲謔嘲諷神情。 一席話惹惱了花溶月身畔的黑衣大漢,此人身形高大,豐神玉朗,右臉上一道紅色刀疤更增添一種陰郁之美。此時雙目噴火,恨不能將龍格阿術(shù)剜出兩個大洞。大吼一聲“大膽狂徒,放浪輕薄,狗眼不看地方胡亂撒野,看今天喬大爺剁了你去喂閻羅王!”單手舞動狼牙棒、催動坐下戰(zhàn)馬就向龍格阿術(shù)沖去。 花溶月一揮手,“喬克力,退下!”二當家喬克力憤憤然退后,胸膛仍然氣怒得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