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找到縣衙后，接下來的事情順利得出乎意料。

    鳳臺縣不大，各種告示榜文就張貼在縣衙門口，最顯眼的一張就是重金尋找永寧縣主的告示。連語涵走到門口，還沒說話呢，門口守著的班房就熟慣地對里頭喊了一聲：“老六，又來了一個！”

    一個身著衙役服飾的男子應(yīng)聲而出，仔細(xì)打量了連語涵一番，眼神閃了閃，臉上的笑倒是和氣討喜：“這陣子上衙門來說自個兒是永寧縣主的小姑娘可多了，不過數(shù)你最像！”

    “……什么像，我本來就是好不好！”連語涵很不高興，皺著鼻子瞪他，不等他帶路，直接一甩手就徑直走了進去。

    知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略有些胖，但看得出家世良好，顯然是世家勛貴子弟下放出來歷練的。他見到連語涵就愣住了，連畫像都沒掏，仰天大笑三聲，長身一揖：“下官見過縣主！”

    連語涵也不問他為什么認(rèn)得自己這樣的蠢話，顯然是京里為了尋她什么也顧不得了，把自己的畫像發(fā)到了各地府衙縣衙，說不定各地的驛站都有。

    只是這知縣瞧她的眼神未免也太過熱切了些……

    邊將嬌客請進內(nèi)堂，年輕知縣邊笑容滿面地做自我介紹：“下官晏璆（通“球”音），曾有幸得連大人指點，算作未入室弟子亦可；內(nèi)子秦氏，為安國夫人同宗侄孫女?？h主因緣巧合下竟到了鳳臺，可見同下官一家甚有緣分，縣主千萬別客氣，便將這里當(dāng)成自己家罷！”

    連語涵睜大了眼，像看到一只怪獸：“你是晏璆？”

    晏璆驚喜：“您知道在下？”難道是恩師曾經(jīng)跟閨女提過自己？

    連語涵望天，何止知道啊。劉延將來的左膀右臂，本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戶部尚書——沒想到竟然是個胖子……

    “尊夫人可是秦家行五的姑娘，閨名喚季雅？”連語涵不放心，又確認(rèn)了一遍。

    晏璆的笑容止都止不住，連連點頭：“對的，沒錯?！?/br>
    連語涵也微微一笑：“季雅表姐出嫁的時候我年紀(jì)尚小，之后又聽說她隨夫君放了外任，于是一直不得見面。這次真真是巧了?！?/br>
    秦老夫人的娘家襄陽侯府，連庶出的女兒都能嫁給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劉延當(dāng)側(cè)妃，其煊赫顯貴自不必說。這里提到的秦季雅雖然排行第五，卻是秦家家主唯一的嫡女，上輩子的連語涵對這位表姐很有印象。

    秦季雅其人，雖容貌只能算作清秀，遠(yuǎn)不如現(xiàn)今已高坐淑妃之位的庶妹秦香君標(biāo)致，但卻溫柔婉約飽讀詩書，管起家事來也是一把好手，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大家主母人選。

    這樣好的一個姑娘，在眾人皆以為秦家將要再出一個安國夫人這樣的人物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嫁給了晏家嫡支一個不起眼的嫡子。這個嫡子還長得不大好，體型偏胖。

    晏家久居河中，是老牌世家了，但這兩朝都不曾出過什么驚采絕艷的人物，朝中說話也沒了分量，漸漸呈現(xiàn)出沒落的趨勢。近幾十年里，大家對晏家的唯一印象就是晏家現(xiàn)任家主有個弟弟曾逃婚離家出走，十?dāng)?shù)年無一絲音信。

    當(dāng)年秦季雅下嫁晏璆時，有多少人搖頭嘆息呀。可后來呢，晏璆十年磨一劍，一躍入朝堂，不過而立之年便榮升戶部尚書，掌天下財源。連語涵入宮時，他已經(jīng)是正二品了，其妻秦季雅更是破格獲了一品國夫人誥封。

    可惜，這個慧眼識英的女子，看起來真的很普通。穿的很普通，戴的很普通，長得很普通，笑得也很普通。這樣普通的一個女人，便是有七竅玲瓏心，連語涵也打不起興趣來了。

    連語涵急著回京，催著晏璆寫信給京里安國公府報了平安，當(dāng)晚就在縣衙后宅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她謝絕了晏璆夫婦再三挽留的好意，也不在鳳臺縣多待，收拾收拾就領(lǐng)著謝安李邕并晏璆派出的護衛(wèi)啟程了。

    一路顛簸，連語涵被馬車顛得七葷八素，待快到京城時整個人生生瘦了一圈，看起來倒是有了幾分在外受苦了的模樣。

    進京前一晚，連語涵一行在京外一個鎮(zhèn)子上住下，想到很快就能回家了，小姑娘心情很好，早早就躺下了，睡得十分香甜。

    睡前躺的是客棧的硬板床，醒來卻已經(jīng)是高床軟枕，金黃色的帳幔垂在床邊，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果香，讓連語涵好一陣都回不過神來，還以為自己依舊在宮中。

    ……不對，就是在宮中！

    媽蛋這怎么回事兒？這不是未央宮清涼殿是哪里！她怎么會在這兒？！

    連語涵自己坐了起來，還沒把帳子撩開，帳外就伸進了一只素手將金黃色的帳幔掛上龍床兩側(cè)的玉鉤。床前，兩個身著藍(lán)色宮裝的宮女恭敬地立著，都是二十多快三十的年紀(jì)，圓圓臉的那個見連語涵滿臉戒備地打量她們，忙柔聲道：“縣主莫怕，這里是皇宮?！?/br>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連語涵厲聲問，年紀(jì)雖小卻威儀天成。

    先前說話的圓臉宮女一臉為難：“這……奴婢也不知曉。奴婢二人只是奉張公公的命來伺候縣主?！?/br>
    張公公？太監(jiān)總管張福？

    連語涵眨了眨眼，將各種思量壓下，昂起小下巴吩咐：“著衣?！?/br>
    劉延的耐性沒有他想象中的好，下朝后原本他是要去宣室殿理政的，可今日他連上朝都沒心思，腦中心心念念的都是清涼殿中龍床上那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

    未央宮是他在宮內(nèi)掌控力度最強的地方，任何動靜都可以保證不外泄，所以他的異常除了心腹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他原本打算在小姑娘睡醒之前趕到清涼殿，好好看看她小時候的模樣，就怕萬一醒來了，小姑娘認(rèn)生，他多瞧兩眼把人給嚇著了。但沒想到他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他進殿時人家已經(jīng)開始吃早餐了。

    他就站在十步遠(yuǎn)之外，兩個正在伺候語涵用餐的藍(lán)衣宮女發(fā)現(xiàn)他到了，連忙跪下行禮，而連語涵卻巍然不動，烏溜溜的大眼睛從桌上的筍雞脯移到他身上，嘴里還在嚼著什么，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像只不怕生的小松鼠。

    劉延的心忽然就軟成了一團，酸楚和喜悅充斥胸間，一步也邁不動，就那么站著，怔愣地看著她，眼中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皇桑出來了，嗯，大家有什么感想？

    ☆、第二十六章

    從賜封永寧縣主，到三年不充后宮；從千里迢迢上門的李邕，到周身那么些皇室暗衛(wèi)，與上一世的種種不同，早就在連語涵心里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不過之前只是猜測，直到見到他，這才敢肯定。

    饒是她一貫沒心沒肺，在看到從來冷峻威嚴(yán)的劉延落淚后，還是有了一瞬間的不知所措。她咽下嘴里的栗子糕，瞪大眼睛看他：“你做什么哭？”

    劉延有些愣愣地抬手抹了把自己的臉，卻摸到一手濕潤，原來不知何時他已是淚流滿面。

    連語涵估摸著他一時半會兒是反應(yīng)不過來了，轉(zhuǎn)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兩個宮女，大發(fā)慈悲地對她們揮揮手：“你們下去吧?！?/br>
    陛下沒發(fā)話，兩個宮女都不敢動。圓臉的那個壯著膽子抬起頭，偷偷看了承平帝一眼，見他臉上都是淚，頓時嚇得臉色煞白，抖抖索索地扯了身旁的同伴一下，兩人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劉延已經(jīng)站在那里好一會兒了，小姑娘剛開始被他的眼淚嚇到，還有些無措，這會兒已經(jīng)完全適應(yīng)了，淡定地繼續(xù)拿勺子去舀魚羹，一口又一口吃得歡快。

    好半響，劉延回過神來，連忙拿袖子擦了擦臉，站在原地觀望了一會兒，見小姑娘好像不怕他，于是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幾步，走到桌前，柔聲問道：“這些可還能入口？”

    連語涵百忙之中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再次咽下口中食物，小白手朝他比劃了一下，反客為主：“你坐吧。你吃早飯了嗎？”

    年輕帝王受寵若驚地坐下，老老實實回答她：“我吃過了?！?/br>
    兩個人似乎都忘了最重要的步驟——自我介紹。

    吃得八分飽，連語涵放下手中雕花的銀勺子，劉延習(xí)慣性地給她遞了杯清茶漱口，又拿了白色的小方巾給她拭嘴，一切都做得行云流水，自然無比。

    他的伺候連語涵自然是習(xí)慣的，只是之間隔了兩年，又是在這樣離奇的情況下，她難免有些感慨，端著茶杯就嘆了口氣。

    “沒想到還能再見你?！?/br>
    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一句話，恍若晴天霹靂，炸響在劉延耳畔。

    “你……你……”劉延只覺得不可思議，“你……是涵兒？”

    語涵詫異望著他：“不然呢，你以為我是誰？”

    “不，我的意思是……”劉延有些語無倫次，“涵兒，你也是……你還記得我？”

    連語涵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她之前看到劉延這樣毫無顧忌地將她擄來，又在她面前落淚，自然是認(rèn)為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重生……這下看來，他沒發(fā)現(xiàn)？

    她沉默不言，劉延亦是。他的腦中飛快閃過這一世的種種異樣，既然她也是重生而來，那這些不同就解釋得通了。枉他先前還以為是自己的所作所為才使得這些事發(fā)生了變化。

    既然是熟人，劉延便不必害怕嚇到小姑娘了，他驚喜之下直接將小姑娘抱進懷中，歡喜道：“這可是太好了……真是老天開眼……”

    連語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劉延僵住，卻不肯將她放下，音質(zhì)低沉，柔軟纏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這狠心的……”

    連語涵依舊面無表情地看他，語氣十分鄙夷：“我現(xiàn)在才七歲啊，你竟也能抱著我訴衷腸……難道你上一世都是裝的，其實你就喜歡小女娃？”

    堂堂帝王竟被質(zhì)疑有怪癖，劉延又羞又惱地罵她：“還不都是你！”一語雙關(guān)。想到上一世她離去后的孤獨凄涼，心下頓時酸澀難當(dāng)，方才止住的淚又重回眼眶。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罷了。

    劉延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同她說，但此時懷中摟著香香軟軟的小身子，可人是可人了，年紀(jì)卻實在不對。想說些貼心話吧，實在是開不了口，本來想親親她的，可是看到她這唇紅齒白粉嫩甜潤的小女孩兒模樣，真真是下不了嘴。

    好吧，既然說不了情話也親不下嘴，那就單抱著好了，就這樣安安靜靜的也挺好——劉延哭笑不得地想。

    可連語涵豈會讓他如愿？

    她一心惦記著老安國公，在他膝頭沒坐一會兒就扭起來了，仰著小臉問他：“我祖父怎么樣啦？淮南府那些暗衛(wèi)怎么都不肯告訴我，氣死我了！”想到這里，小巧的眉頭一皺，責(zé)備他：“我本來都要到家了啊，你怎么把我弄宮里來了！快送我回家！我爹娘他們不知道多著急呢！”

    劉延好笑地瞧她：“你祖父沒事，他只是在廣通渠那會兒病得有些厲害，你祖母一路送他回京，我當(dāng)時就派了太醫(yī)趕去，在半路碰上，待回京時都已經(jīng)大好了?！毕氲竭@些日子為這壞丫頭提心吊膽，她倒好，還認(rèn)識了新哥哥！這么一想，劉延頓時打翻了醋壇子，說話的語氣都變了，全是酸味兒：“哼，你還知道你爹娘著急呢，我還以為你只記得你重黎哥哥呢！”

    “重黎哥哥”四個字說得咬牙切齒，連語涵要聽不出他的意思那就太蠢了。不過他這愛吃飛醋的脾氣語涵再了解不過了，上輩子她都被拘在這后宮里，連公蚊子都難得見一只，他還有事沒事的跟她鬧一陣，這次她帶回的是個活生生的清秀好少年，他這醋吃的也不算奇怪。

    連三姑娘直接拋了個白眼給他，動了動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你看我現(xiàn)在才多大呢！七歲！”小手直接戳上他刮得光溜溜的下巴，鄙視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yin者見y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