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顯然是在一種極度的悲痛之中，他似乎是不愿意面對。忽然吳邪抓起了竹筒，就往墻壁上甩去。

    一團(tuán)漆黑，一片混亂。

    又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段時間，不僅沒有任何聲音，連周圍環(huán)境里的一絲震動都沒有。接著，四周亮了起來。

    黎簇看到了一個房間，這個房間非常局促，說不出的感覺。還能聽到流水的聲音，似乎非常潮濕。

    吳邪坐在一張床上，床上是已經(jīng)發(fā)霉的被子，他就坐在吳邪的對面。吳邪的眼神已經(jīng)變了，和之前那一瞬間看到的他，已經(jīng)變成了兩個人，蓬亂的頭發(fā)，沒有刮過的胡子。黎簇不知道剛才的黑暗實際持續(xù)了多久，但是這段時間，對于他來說應(yīng)該有一段天翻地覆的變化。

    四周有一些包裝方便面和零食的袋子，很多酒瓶堆在地上，當(dāng)然還有成堆的煙頭。

    “我已經(jīng)不怕你了哦?！眳切八坪踉诙号侵粍游铮澳阋欢ㄒ呀?jīng)開始害怕我了吧?！?/br>
    黎簇想了想才確定吳邪確實不是在和自己說話。

    “真的很神奇?！眳切罢f道，“小哥的血的那種效果，原來來自你們。”說著他叼上一支煙，點上，靠到了后面的水泥上。

    “老實點，別動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你傳達(dá)?！闭f著他的眼神的聚焦點發(fā)生了變化。聚焦點往上，他盯住了黎簇的眼睛。

    “嗨，陌生人?！眳切皩χ璐卣f道，“我還不知道你是誰，你現(xiàn)在一定非常憎恨我。但是我想說的是，你已經(jīng)被我拉上了賊船，為了你自己，你只有耐心地聽我說下去。”

    黎簇看著吳邪，忽然有點意識到事情接下來會如何發(fā)展了。

    “首先，你能夠在這里看到這段信息，說明我處心積慮想引出來的那些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見過那些人了，不要小看他們在你面前出現(xiàn)，你可能是近半個世紀(jì)第一個見到這批人的普通人。”吳邪道，“你之所以能夠看到我在這里和你說這些事情，還有一個原因是有人非常好奇這些信息，但是他們沒有像你我這樣的天賦，所以只能依靠你我的力量。”

    吳邪吐了口煙，看得出已經(jīng)筋疲力盡，但是他的眼神是冰冷的：“有你我這樣天賦的人，其實不難找，但是，能夠了解這條蛇的人，少之又少。他們會非常珍惜你的天賦。因為你將幫助他們，解析出很多已經(jīng)斷代遺失的信息，這本來是我的工作?？上У氖牵@將是你噩夢的開始。

    “你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這幾個世紀(jì)以來，能夠真正介入到他們核心的外來人是不存在的。唯一有機(jī)會的人，是我?？上?，我家族里的人做的所有的準(zhǔn)備，都被假象迷惑了，導(dǎo)致我從出生開始，就已經(jīng)不被信任，失去了靠近的機(jī)會。等待我的命運非?？杀?，只要有人能夠替代我的存在，我便會被無情地抹殺掉。”

    吳邪咳嗽了幾聲，顯然煙已經(jīng)傷害了他的呼吸系統(tǒng)，他緩了緩，繼續(xù)抽煙道：“但是，你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你將會在不見天日的牢籠中度過你的下半生，終日和蛇類為伍。沒有任何轉(zhuǎn)機(jī)，沒有人會知道你被關(guān)在哪里。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你的結(jié)局是怎樣。在你來這里看到我之前，你是完全清白的，沒有沾染到我的任何陰謀計劃，他們會絕對信任你的干凈。

    “現(xiàn)在，你還有半個小時就會醒來，在你醒來之前，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醒來之后，把你在這里獲取的所有信息，全部告訴你身邊的那些人，選擇和他們合作，在黑牢中過一輩子；第二個選擇是，耐心地聽我講一個計劃，唯有這個計劃，才能讓你擺脫你身邊的那些人，重新獲取你下半生的自由?！?/br>
    吳邪緩緩地、清晰地把一個計劃，在黎簇的面前敘述出來。所有的語言和邏輯都非常清晰，他講得很有耐心，和之前的敘述不同，顯然對于這個計劃，吳邪推演過無數(shù)次，也思考過如何敘述才會最有效率且最清晰。

    黎簇耐心地聽著，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動地聽取這些信息。按照他的性格，他可能已經(jīng)心生強(qiáng)烈的厭煩，甩頭而去了。但是在如今的處境里，他只能被迫去理解和消化。

    他一點一點地，知道了吳邪想要做什么。

    即使是用最簡單的語言、最有效率的敘述，當(dāng)吳邪說到每一步的表面和真實的目的之間的關(guān)系時，黎簇還是會驚訝。當(dāng)最后，所有的看似毫無邏輯的事情，在吳邪的敘述下連成一條線之后，黎簇開始起雞皮疙瘩。

    他開始恐懼，恐懼這個把這一切都輕描淡寫說出來的男人。在這個男人的嘴巴里，這一切好比一個游戲一樣。

    牽扯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毫無意義的犧牲，不計任何成本，簡直是瘋子才會做出的計劃。可所有的毫無意義的舉動，竟然可以在最后一個時刻同時發(fā)揮作用。

    他想到了命運，想到了那個中年人和自己說的命運。吳邪也在創(chuàng)造一種命運。他知曉了對方的方法，并且學(xué)會了如何使用。

    他和吳邪的對視，最后在沉默中緩緩歸于一片黑暗。黎簇四周的壓迫感，緩緩地消失，他開始重新感覺到寒冷，感覺到膝蓋的疼痛和身上的皮膚腐爛的撕裂感。

    大腦中強(qiáng)迫性的思維慣性也在緩緩地消失，他開始能夠思考一些問題，能夠判斷和感覺到疑惑。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就要蘇醒過來了。

    吳邪的那個選擇，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他知道沒有多少時間了，在眼前的黑暗退去之前，他必須作出選擇——是幫助吳邪，還是向身邊這些奇怪的人妥協(xié)。

    黎簇沒有過多的猶豫，幾乎是瞬間他就做好了決定。

    一路過來，吳邪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的事情，這個嘴賤、陰郁又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的男人，他初期非常厭惡，但是，仔細(xì)想想，他真的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傷害自己的事。而身邊的這些鳥人，見面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蛇咬自己，連口水都沒讓自己喝。

    一方是有壓迫感的、似乎訓(xùn)練有素的陌生人，另一方是一個瘋子加怪胎。

    不知道為什么，黎簇的內(nèi)心非常不喜歡前者，他的內(nèi)心更加喜歡邋遢、陷入困境的吳邪，他覺得這個人和自己的人生是貼近的，他能夠感同身受到那種絕望。

    黎簇對于自己的人生本身并不珍惜，他不懂得什么叫做美好的人生，在他不多的童年記憶里，不知道從何時起，即使是陽光明媚的天氣，對于他來說也是壓抑和痛苦的。

    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哪里是自己的快樂，或者如何教會自己去快樂。

    他在足球場上飛奔，在禁區(qū)外一記遠(yuǎn)射，這和蘇萬喜歡戲弄守門員不同，他的內(nèi)心痛苦，沒有出路，沒有希望，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了什么，他在生活中沒有任何閑情雅致或是一絲優(yōu)雅，只有達(dá)到目的的瞬間，才會有一絲愉悅。

    如果說普通的孩子還可以為了自己父母的期望騙自己去上學(xué)、考試，他連這基本的動力都沒有。所以他對于自己存在意義的絕望，猶如一個老年人。

    說得直白一點，他痛恨自己的命運。但是從來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反抗。

    他喜歡吳邪的狀態(tài)，那個計劃讓他毛骨悚然，但是他竟然期望可以成功。

    當(dāng)然也有理智。理智告訴他，吳邪這個人是可控的，不管他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都能看到他內(nèi)心的單純和煎熬。他是一個弱者，即使他的手腕強(qiáng)到讓人匪夷所思，但是歸根結(jié)底，他是一個弱者。而從他身邊這些黑衣人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是漠然。

    吳邪的計劃里，他是一個重要的關(guān)鍵因素，而在這些黑衣人的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最終讓他作出決定的是自己的思維方式，他討厭有序的東西，好比學(xué)校的課程，好比自己以往面對的一切指責(zé)。

    決定下得非常快，他睜開了眼睛。疼痛開始迅速聚攏，大腦卻越來越清醒。他沒有意識到，這些決定其實不含有偶然的因素，在他和吳邪對話的同時，吳邪內(nèi)心很多很多的東西，已經(jīng)開始影響到他的內(nèi)心。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如果可以照鏡子的話，一定會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那么熟悉。

    “告訴我，你知道了什么?！焙谝氯说氖最I(lǐng)，低頭看向黎簇。

    黎簇坐了起來，看向那個黑衣人，他最后猶豫了一下，忽然笑了笑，說出了吳邪教他說的第一句話。

    “有人給你們帶了一個口信，”黎簇說道，“你們的時間不多了?！?/br>
    那些我們不知道的事。

    第51章 閃回（1）

    火車晃動著通過了鐵路橋，解雨臣看了看手機(jī)，把最后一個短信也發(fā)了出去。然后把手機(jī)丟出窗外，披上皮衣就靠到了桌子上。

    隔壁出現(xiàn)了動靜，顯然對方在一瞬間，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不過那動靜不是驚慌，他的敵人一向處變不驚，現(xiàn)在肯定在冷靜地安排變通的方案。

    這也證明了自己的推測，自己的手機(jī)已經(jīng)被控制和侵入了，所以那只手機(jī)已經(jīng)沒有用了。

    雙方的暗中博弈已經(jīng)到了這種地步，他只能苦笑，看來雙方都已經(jīng)承認(rèn)了對方的存在，只是不愿意正面沖突而已。

    不過到此為止了，在所有的計劃都華麗展開的時候，自己這邊的小小計謀，也是時候全盤啟動了。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吳邪和他說的整個計劃，整個反擊的計劃。

    從墨脫回來之后的四個月里，吳邪就像消失了一樣，解雨臣知道那是吳邪終于看到了敵人的身影。

    從一張巨大隱形的網(wǎng)，牽動著陰謀中的所有細(xì)節(jié)，但是無從追蹤、無從分析，甚至無從證明它是否存在，到真切地看到了敵人的影子，雖然只是一個影子，但對于陷于漩渦中的幾代人來說，從0到1，從無到有，已經(jīng)是巨大的進(jìn)步。

    解雨臣不知道吳邪會做何樣的舉動，四個月了，沒有人能找到他。四個月后吳邪出現(xiàn)，骨瘦如柴，留著滿臉的胡子和渾身油脂的臭味，但是眼睛如入魔一樣泛著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光芒。

    他在解雨臣家里刮了胡子洗了澡，然后攤牌了自己的計劃。

    這是一個反擊的計劃，是一個報復(fù)的計劃，解雨臣驚訝于吳邪的決心和勇氣，或者說心中的怨念。

    在吳邪看到了敵人的影子之后，立即想到的，竟然是全面的反擊。沒有談判，沒有任何試探，吳邪告訴解雨臣的，是一個毫無余地的全面反擊的計劃。

    最讓解雨臣無法理解的是，這個計劃無比決絕與狠毒。他都可以想象，吳邪是如何不吃不喝，一個人在黑暗的房間中不停地推演，不停地模擬，不停地思考，把這個計劃設(shè)計得決絕與狠毒……

    以前的吳邪內(nèi)心慈悲、軟弱，任何事情都害怕別人受傷害。然而，這個計劃讓他看到了吳邪的另一面。

    多年來各種情緒的壓迫和積累，對于吳家整個家族，對于他在乎的人，對于老九門的歷史，所有沉重的東西在吳邪的心里凝聚成一個巨大濃烈的仇的斑點。如今這一面完全爆發(fā)了出來，吳邪要為自己這三代人所受的所有控制和折磨復(fù)仇。

    這個計劃是一個可怕的計劃，代價太大了。

    不過他沒有阻止吳邪，因為吳邪沒有選擇的余地，而他自己也沒有，他心中的斑點是否存在，他自己心里清楚。

    從童年開始的陰影，他保護(hù)了多少人，犧牲了多少人應(yīng)該得到的東西，做了多少半夜讓自己心痛驚醒的噩夢。

    他會支持這個計劃，即使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讓他自己都害怕。

    走道里開始出現(xiàn)人的腳步聲，他知道開始了。

    自己剛才的短信，等于正面宣戰(zhàn)的開始。雙方不會再遮遮掩掩了。也標(biāo)志著，解家正式站到了這些人的對立面。

    在吳邪的計劃中，解雨臣所有的力量，是否能牽制對方的精力，至關(guān)重要。

    之前的遮遮掩掩，讓對方覺得解家并不了解清晰的情況，解雨臣也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家族被滲透、控制和監(jiān)視，但是他和吳邪一樣，只能在這張看不到的網(wǎng)里不停地摸索，連網(wǎng)的線路都無法觸碰到。

    解雨臣也許會不停地使用各種小伎倆，但是絕對不會發(fā)現(xiàn)，所有的根源在哪里。然而他們錯了，解雨臣的袖子里滑出蝴蝶刀，剛才最后一個短信，發(fā)到了所有解家體系的盤口。

    那是他死亡的假消息。四天內(nèi)，解家盤口必定大亂。人類在權(quán)力面前的劣根性會暴露無遺。

    當(dāng)年吳三省用過的招式，他毫無保留地重新再用了一次，但是這一次更致命。

    不僅是解家，巨大的網(wǎng)絡(luò)牽涉到這個利益鏈中的所有人，只要是吃這口飯的人，都會陷入漩渦中。

    維持基本秩序的人，如果一個一個消失了，那么背后隱藏的力量，就算再不愿現(xiàn)身，也無法坐得那么穩(wěn)了。

    這還是第一步，但是慢慢來吧。

    解雨臣走出包間，兩個大學(xué)生模樣的小伙子在走道里朝他走來，他轉(zhuǎn)身朝另外一個方向快步離開。那兩個小伙子也立即加快了速度。

    進(jìn)入了硬臥的車廂，他看到走道里站著三個人，用同樣的眼神看著他。

    小伙子沒有減速，徑直走向他們，蝴蝶刀在手里打了一個圈兒。

    打得過嗎？

    他不知道，這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敵人，不是普通人，是真正地凌駕于他們之上的，無論是智力還是身手。他盯著那些人的手指，那些奇長的手指。

    他躍了起來，踩著一邊空的硬座翻身想從硬座上沿的空間躍過封堵。但是對方的速度更快，他迎面看到了對方貓腰繞過他的蝴蝶刀，同時手指卡向他的鎖骨。

    車廂里驚叫起來，解雨臣瞬間被卡住了關(guān)節(jié)，反身被鎖住。幾乎是同時，他抖脫了自己的肩關(guān)節(jié)，以一個無法理解的角度反身肘擊回去。

    對方不得不脫手，解雨臣抽回脫臼的手，蝴蝶刀在手中打轉(zhuǎn)變成反手刺了出去。果真如他所料，他的刀刺到之前，那個人已經(jīng)移動了位置。

    反應(yīng)速度太快，不過解雨臣還是明顯感覺到，這個人和張起靈并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他和張起靈交過手，對方?jīng)]有讓他預(yù)測到動作。

    但是即使如此，這個人最起碼也有二十多年的基礎(chǔ)功底，他的反應(yīng)速度讓他可以根據(jù)形勢來判斷出招的方式，剛才從刀縫里插手進(jìn)來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動作，對方使用這種動作，顯然是自己的速度讓對方覺得完全有機(jī)會中途變招。

    而且對方還不止一個人。

    他不能跑，如果他要跑，就不會選擇火車這樣的密閉空間。他必須為之后的計劃，爭取更多的東西，這種爭取對于他自己來說是殘忍的。

    解雨臣一招落空之后，退回到車廂的中間，兩邊的人也沒有貿(mào)然逼近?；疖嚨乃俣群芸欤瑑蛇叺拇皯舳缄P(guān)著，顯然他們很有信心，解雨臣已經(jīng)無路可逃。

    爭取的第一件事情是，把注意力完全引到自己的身上，給吳邪足夠的設(shè)局時間。

    沒有人想過幕后的總cao盤手是吳邪，熟悉他們的人，都會覺得，在這個時代，有能力暗布迷局的人，只有解家少爺一個了。

    既然你們是這么理解的，那必須讓你們重視起來，讓你們知道，你們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所有的力量來防范我，即使是你們這樣的勢力，也是完全不夠看的。解雨臣把自己脫臼的關(guān)節(jié)接回去，看著兩邊逼近的人，忽然笑了笑。

    笑得有些絕望，至少其中一個人是那么理解的，苦澀或者絕望，不可能有其他的意義了。

    就在這個時候，轟隆一聲呼嘯，火車沖入一個山洞，四周一下一片漆黑。三秒后火車從另一頭沖了出來，車廂中間的解雨臣已經(jīng)不見了蹤跡。

    幾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少許驚訝，他們往四周看了看，有幾個人低頭去看座位底下，有幾個人去看窗戶有沒有被打開過。

    座位上的人能逃散的都已經(jīng)逃散了，剩下沒辦法逃的也被他們從桌子底下揪出來檢查了一遍。

    幾個人這才真正露出意外的表情。

    其中一個拿起了手機(jī)開始撥打，這些人迅速散開往兩邊車廂轉(zhuǎn)移。就好像剛才的打斗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