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教室 第82節(jié)
“好可惜,門口的花籃有一點散了……” “不?會?有人注意那種事啦。”她笑?。 “點心應(yīng)該再多一點就好了……” “你快乖乖睡覺,好不?好?” 葉之悠勉強(qiáng)支著?眼皮,凝望著?她:“昭昭,我總是在想,自己何德何能,能夠被你喜歡。我感覺,我娶了所有人心目中的天使……” 她輕輕摸著?他的頭?發(fā),開玩笑?:“是魔鬼也?說不?定哦!” 他已?經(jīng)閉上眼,夢囈似的說道,“我想給你最好的……” “謝謝老公……你就是最好的了?!彼H了親他的額頭?,給他蓋好毯子。 婚后,白昭昭才從巴厘島度完蜜月回來,緊接著?就去探望自己的老同學(xué)了。 這些年,周洛然的家人輾轉(zhuǎn)各地?,國內(nèi)國外地?為他看病,但是他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最終,周洛然的家人也?放棄了,將他養(yǎng)在國內(nèi)一家頂尖的醫(yī)院里,無非是吊著?命罷了。 白昭昭每次來,他的父母哪怕再遠(yuǎn),也?會?提前回來接待她。 “昭昭,真的感謝你……你沒?有忘記洛然,我們真的很感動?!敝苣钙?成聲,即便這樣的話她每次都會?說,但每次的感情也?是同樣真摯的。 她也?啜泣:“阿姨,你千萬別?這樣說,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br> “這個紅包,你結(jié)婚了,拿著?……” “不?……阿姨,我不?能收……” 病床上,周洛然平靜地?睡著?。 多年一動不?動地?躺著?,他整個人都浮腫得厲害,在加濕器的霧里,看上去就像是發(fā)胖了一樣。 周父在為他擦臉,又流淚:“都怪我們不?好,只顧著?生意,連孩子最后一面也?沒?見到……要不?是錢叔,連這樣的他也?留不?下來?!?/br> 白昭昭走到了床邊,低頭?看著?周洛然,眼中有淚。 “昭昭,你陪他說說話,我們?nèi)ネ饷??!敝苣咐?丈夫走了出去。 他們?nèi)匀幌嘈牛灰渍颜衙刻於紒砗椭苈迦徽f話,兒子就有可能會?醒過來。 安靜的病房里,只能聽到儀器的滴滴聲。 白昭昭也?拿起?旁邊的毛巾,繼續(xù)幫他擦臉。 擦好了,她將毛巾隨手向桌子上一丟,注視著?眼前沉睡的男人。 她俯下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周洛然,是我,白昭昭。”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看到周洛然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又仔細(xì)觀察了一會?兒,眼前人一如既往的平靜。 睫毛會?動,是因為他在做什?么離奇的夢吧。 可惜,她沒?辦法打開他的腦袋看到。 她繼續(xù)溫聲細(xì)語地?說道: “今天來之前,我突然回想起?來一個很有趣的事。葉之悠曾經(jīng)說過,他以為我的名字,是天理昭昭的昭昭。呵……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還能有這重含義。你說,你會?變成這樣,是天理昭昭嗎?” 她等了一會?兒,顯然,一個植物人是不?可能給出回應(yīng)的。 嘆了口氣,她只得繼續(xù)道:“我結(jié)婚了,和葉之悠。你會?祝福我們嗎?當(dāng)?然,不?祝福,也?沒?關(guān)系了??吹侥闾稍谶@里生不?如死,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最好的祝福了。” 她在他耳邊輕輕道:“我每年都來,最盼望的,就是看到你的尸體,可你怎么還不?死呢?這么難受,還不?如自己放棄了吧……我們的同學(xué)們,都還在等你團(tuán)聚呢?!?/br> 想了想,她盯著?他發(fā)腫的臉又反悔了:“算了,看你現(xiàn)在這樣,我也?挺快樂的。 你放心,我啊,以后仍然每年都會?來的,如果?哪天不?想來了,我就會?找一個好的辦法,送你走。 周洛然,你覺得自己現(xiàn)在慘嗎?在你暗示教唆大?家霸凌我的事后,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變成這樣嗎?可是你再慘,你的父母仍然在圍著?你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而我的母親,她永遠(yuǎn)回不?來了…… 這樣的念頭?只要一冒出來,我都想再殺你一次了……” 她苦笑?,坐直身子,輕輕為他整理了一下頭?發(fā),“為你的行為贖罪吧,周洛然,直到,這樣一灘爛rou似的死去……” 短暫的探望很快就結(jié)束了。 走出來時,周洛然的父母又拉著?她說了很多感激的話,還把她送出醫(yī)院。 葉之悠剛好也?開車到了,接上了她。 白昭昭上車,表情有點疲憊。 “怎么了,他爸媽又拉著?你哭了是不?是?”葉之悠體貼地?問。 “嗯,只是一方面了。我覺得應(yīng)該是旅行完沒?恢復(fù)過來,有點累,想早點回去睡?!彼?他,蒼白一笑?。 “好,那我們回家快快吃點東西,然后你就睡覺?!彼?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又說,“我怎么覺得,你每次見了周洛然,都會?不?高興?!?/br> “嗯……有點?!彼龥]?有否認(rèn)。 “是又想到了地?震的事情吧……要我說,就算是你不?去看望他,大?家也?一定會?理解的,你不?必勉強(qiáng)自己總?cè)ソ覀獭.吘埂歼^去那么久了。” 她笑?著?搖頭?,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臂,“可能是有不?開心的情緒,但一見到你,我就開心多了。唉,我們不?說這個。晚上想吃佛跳墻,好不?好?” 他也?笑?:“好,那晚上我們就吃佛跳墻?!?/br> 吃過晚飯,疲憊的白昭昭很早就睡了…… 她做夢了。 夢里,她獨(dú)自走著?漆黑的夜路,手里,是一柄白色的傘。 明明天空也?是黑暗的夜,卻又泛著?詭異的紅光,冷冷的細(xì)雨灑落下來,路燈下血一般紅,在地?上匯聚成一灘灘粘稠的血水。 朦朧中,前面的黑暗里有一個人影,慢慢走著?,打著?一把黑傘。 黑傘是壞的,缺了一角,露出金屬的傘骨,泛著?冷光。 好像……是母親? 這是她第一次夢到母親! “mama!” 一旦認(rèn)出了那是母親的身影,她的眼眶已?經(jīng)酸熱,抬腳便想要追上去,可是無論她怎么呼喊,怎么追趕,前面的人卻越走越遠(yuǎn)…… “mama……你先?別?走好不?好!讓我見你一面吧……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你知道我結(jié)婚了嗎,你知道還有很多人喜歡我嘛?你難道不?想知道我過得好不?好嗎?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昭昭啊!” 她竭力奔跑著?,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哀求…… “mama!別?走!啊——!”她尖叫一聲,摔倒在血紅的雨水里,一身的衣服都被血浸透。 mama,我摔倒了,我好疼,你回頭?看看我,好嗎…… 難道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 而母親的身影只是停頓了一下,就徹底消失在黑暗里了。 許久,白昭昭坐在那里,像是成了一個石像。 白皙的手指浸泡在冰冷的雨水里,凍得僵硬,黑色的連衣裙也?浸泡了血水,黏黏貼在她的腿上。 終于?,手指動了動,她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她漂亮的臉上,又戴上了寒冰鑄就的面具。 頭?微微偏向一旁,她看到那里有一痕橫臥的石碑,倒在地?上,已?經(jīng)被血雨腐蝕得不?成樣子,但依稀見得“圣心”的字樣,斑斑駁駁…… 半山腰上的學(xué)校佇立在黑幕里,每一扇窗戶都成了黑洞洞的嘴,張著?,好似在哭,好似在叫。之前被葉之悠打碎的窗戶也?維持著?原樣…… 這里,仿佛幾十年都無人踏足的樣子。 她穿過cao場,看到學(xué)校的墻體上,紅色的爬山虎野蠻生長?,無孔不?入地?向上攀爬,爬進(jìn)黑洞洞的窗戶,如同黑色的巨人從千瘡百孔里流出了鮮血…… 戾氣與黑暗叢生,這里,已?經(jīng)是一個新的禁地?了。 她木然地?邁動腳步,輕車熟路地?穿過進(jìn)門,穿過走廊,上樓。 教學(xué)樓里依舊空空如也?,那些被遺忘在座位上的東西,已?經(jīng)積累了厚厚的塵土,在逐漸腐敗。 樓內(nèi),所有的墻壁都已?經(jīng)完全黑霉,黑色的墻壁還在不?斷向外滲著?血水,濃稠、黏膩,像一個病入膏肓的怪物潰爛的內(nèi)臟。 她的腳步聲在樓道里回蕩著?,一聲聲的敲擊,是恐怖的回響。 走到四層,曾經(jīng)的班級窗戶上,那艷色的紅楓,也?已?經(jīng)褪色成了黑,好像地?獄的鬼試圖逃脫又失敗,徒留下無奈的印記。 素白瑩潤的手握住門把手,推門走了進(jìn)去。 腥臭的教室里,坐滿了紙人。 講臺后,也?有一個呆滯的紙人。 他們,都恐懼地?望向門口黑衣的厲鬼。 這些紙人無一不?是破爛不?堪。身上黑紅的紙拼拼湊湊、破破爛爛,還有不?少?紙人已?經(jīng)沒?有面皮了,細(xì)木棍打成的框架也?折斷多次又被修好。 天長?日久,時間混沌,連他們自己都不?記得誰是誰,自己又是誰。 饒是如此,看到白昭昭走進(jìn)來,破敗的紙人們還是被喚起?了恐怖的記憶,胡亂躲藏著?,發(fā)出了膽怯又悲苦的凄鳴!瑟瑟發(fā)抖。 “放過我們吧,求你了……” “求你了……” “嗚嗚嗚嗚,讓我們?nèi)ネ短グ伞抑厘e了……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放過我??!” “我跪下了,跪下了……求你原諒我……” 講臺上的紙人慘慘地?說道:“昭昭,都這么多年了,你也?該出氣了,我替它們賠罪,求你,放了大?家吧……” “雷老師……”她不?解,“您在說什?么呀,我好不?容易才和同學(xué)們變得和睦了起?來,您卻這樣說,可真奇怪?!?/br> 班導(dǎo)瑟縮了一下。 “而且,您何必說那么高尚呢?嘴上說是為了大?家,但無非就是想著?,我要是讓他們走了,也?會?讓你走吧?!彼悬c嫌棄,“好險,差點被您騙了,還以為您真的有了師德呢……” 班導(dǎo)抖得腔里支撐的木棍都跟著?吱吱作響,“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好嗎?是我,我應(yīng)該約束他們,我以后改了……放我們走吧,趁現(xiàn)在還來得及……” “來得及投胎?”她問。 班導(dǎo)又是一抖,“白同學(xué)……我可以讓同學(xué)們都向你道歉,我讓他們都給你跪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