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我的朋友受傷了,去醫(yī)院?!焙蜕兴^去一疊鈔票,人民幣的虛影立即淹沒了司機眼神中的不解和一絲驚慌。 抬著曹實坐進車?yán)锖螅乙呀?jīng)嚴(yán)重透支的體力和精神意識急劇崩塌,那種感受,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是無法想象出來的。但是我不能睡過去,因為直到現(xiàn)在,曹實的安危還沒辦法完全掌控。 我一直強撐著咬牙堅持,直到看見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城市時,我知道曹實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 幾乎就在城市的輪廓初現(xiàn)的一瞬間,我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曹實,緊接著就和昏迷一樣,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后面的事情我不知道,全都是和尚跟白音他們料理的。 我朝死里睡了一覺,等醒來的時候感覺腦袋有一百多斤重,渾身的骨頭架子仿佛散裂在床上,連一根小指頭都懶得抬,因為疲憊的沒有力氣,只想再蒙頭睡上一個月。 但是蘇醒的同時,曹實的面孔就浮現(xiàn)在腦海里,我咬咬牙,翻身爬了起來。 白音跟和尚都不見了,只有麻爹守著曹實,我焦急的問了問,麻爹眼睛熬的通紅,一個勁兒的打哈欠流眼淚。他說曹實的的情況很樂觀,已經(jīng)脫離了生命危險,現(xiàn)在雖然仍在治療,但是恢復(fù)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麻爹又告訴我,槐青林也在醫(yī)院,由和尚陪護著,白音已經(jīng)重新朝班駝那個方向趕去,可能是去接小胡子和老龔。 “那個地眼還活著?”我一聽曹實脫離了危險,心馬上就完全松弛了,而骨子里那種與生俱來的賤毛病又開始作祟。不過實話實說,槐青林真的是個足夠讓人產(chǎn)生強烈好奇的人。 “他運氣好,沒有大傷?!甭榈蛄藗€哈欠,看樣子一閉眼就能睡過去,但他還是把我拉到一個沒人的角落,貼著耳朵跟我說:“這一次曹實翻船了,受益最大的就是胡子跟和尚!” 從麻爹的眼神中,我立即讀懂了他要說什么。壇城塌陷之前,槐青林和曹實手下的伙計帶著一口很小的箱子沖了出來,接著,所有人都被埋了。而小胡子和老龔冒險留在班駝,肯定就是想辦法把那口箱子給刨出來。 而且,這口箱子雖然是曹實的人帶出來的,但是一旦落到小胡子手里,就完全沒有物歸原主的可能。 “老子實在撐不住了,要去瞇一會,天少爺,這次你要長個心眼,胡子拿到箱子是不可能還給曹實的,你要學(xué)會講價錢,狠狠的從中間分上一筆?!甭榈位斡朴频娜フ业胤剿X:“老子年紀(jì)大了,以后的棺材本全要寄托到你身上......” 等我再見到曹實的時候,他已經(jīng)完全清醒,只不過身體很虛,面色還有點蒼白。我想繼續(xù)在路上沒有說完的話題談下去,但是曹實知道自己被救過來了,他什么都不肯再說。 我也知道,想要撬開他的嘴很難,他太謹(jǐn)慎了,在將要死的時候,說出的事情還有所保留,更不要說現(xiàn)在,我?guī)缀踉僖矡o法從他那里得到些什么。 脫離了這個話題,我們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么,就那么沉默了幾分鐘,曹實習(xí)慣性的伸手去摸煙。 “天少爺,暫時不要回江北?!?/br>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從他眼睛里看不出別的東西。離開江北很久了,我對時局的判斷也陷入一種毫無頭緒的混亂。但是我知道,曹實既然這么說,一定有他的道理,至于究竟是什么道理,我想他不會對我解釋的太清楚。 “還有一點,你馬上想辦法和你身邊的人脫離一切關(guān)系。”曹實又補充道:“不要和他們攪合。我得盡快回江北,真死在班駝也就算了,但既然活下來,就不能瞞八爺?!?/br> 在我印象里,曹實就是這種人,他所做的事情,在老頭子面前幾乎是透明的,沒有任何隱瞞。但曹實這么急著趕回江北,就是要把我們這次相遇的過程徹底抹去,不會告訴任何人,這對我來說可能也是一種保護。 第二天,曹實和江北聯(lián)系上了,很快就會有人趕來接他。我不得不離開,當(dāng)我走出病房時,忍不住回頭望了曹實一眼,透過沾著一點灰塵痕跡的玻璃窗,我看到他仰頭望著天花板,靜靜的出神。 我離開醫(yī)院的時候,和尚也和槐青林離開了。過了大概一天時間,和尚孤身返回,他不肯說槐青林的下落,嘻嘻哈哈的和我們開玩笑。 和尚帶著我們找了一個安身處等待,幾天之后,小胡子風(fēng)塵仆仆的趕了回來。他可能也記著我們在班駝所發(fā)生的那些摩擦,所以主動找我攀談,對小胡子來說,這已經(jīng)是難能可貴的主動示好的表現(xiàn)。 其實我并不是個記仇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管在班駝發(fā)生了什么樣的摩擦,最終小胡子還是妥協(xié)了,派白音跟和尚護送我們離開了大漠,也正因為這樣,曹實才能撿回命。所以這個時候我心里對小胡子的抵觸和排斥減輕了許多。 但是這種心理并不代表徹底的寬容和諒解,我不主動和他說話,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很久之后,小胡子竟然也拿起一根煙,點燃后深深抽了一口,他的目光有點黯淡,仿佛是在自語,也仿佛是在和我說話。 “我們都很難。” 這種情緒在小胡子身上流露出來,可以說是很罕見的,我就有點訝異。緊接著,小胡子眼神中的那一抹黯淡立即消失了,他摁滅了煙頭,對我說:“你知道那只小箱子里面裝的是什么嗎?” “壇城里那只小箱子?” 這一次,小胡子的坦誠和主動讓我感覺吃驚,他取出了一口箱子,很小,外觀非常精美,經(jīng)過了歲月的洗刷,但是還沒有被完全磨滅。 這口箱子很可能已經(jīng)在壇城深處存放了非常久的一段時間,我下意識的就沒敢亂動。小胡子打開了箱子,我看到里面放著的東西。 “這是?”我分辨了一下,很容易就認(rèn)出了箱子里的東西:“書?” “羊皮書?!?/br> 小胡子輕輕取出一本,在我面前翻動了一下。書保存的非常完好,羊皮紙堅韌,但是怕潮,沙漠的氣候很干燥,如果匣子被完整的密封起來,羊皮書幾乎不會受到任何侵蝕。 這只扁平的箱子里一共有三本書冊,其中兩本是羊皮書,另外一本非常薄,看上去像是很厚的紙張經(jīng)過特殊處理保留下來的,紙張完全泛黃,邊角碎了一部分。 那個仿佛有厲鬼存在的壇城深處,就珍藏著這三本書嗎?里面記載著什么?要用這種方式把它保存下來? 我非常好奇,經(jīng)過小胡子的允許,看了這三本書,不過馬上就又把它們?nèi)既酉铝?,因為看不懂。兩本羊皮書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西夏文,而那本非常薄的小冊子,畫滿了一個又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符號。 黨項人原來并沒有本民族的文字,西夏開國皇帝元昊在建國之前下令大臣野利榮仁創(chuàng)造西夏文字。野利榮仁用三年時間,創(chuàng)造出五千多個西夏文,稱為蕃書或蕃文。 西夏文的結(jié)構(gòu)仿照漢字,用點、橫、豎、撇、捺、鉤,拐等組字,單純字很少,大多是組合字,筆劃非常繁瑣,猛然看上去,好像都是漢字,但仔細(xì)一看,卻一個都不認(rèn)識。這種繁復(fù)的西夏文是西夏的國文,應(yīng)用范圍很廣。 西夏滅亡以后,流落在各地的黨項人后裔仍然使用西夏文,尤其在元朝的時候,被稱為河西字,印刷出大量的佛教典籍,明朝初期也曾經(jīng)印刷過西夏文經(jīng)卷,而且不少黨項人還用西夏文書寫信件。 但是一個失去了領(lǐng)土且文化不甚發(fā)達(dá)的民族,其結(jié)局是很容易猜想到的。到了明朝中葉,失去領(lǐng)土的黨項人漸漸融合于當(dāng)時其他民族中,西夏文也因此絕跡,變成一種死文字。 “有辦法解讀羊皮書的內(nèi)容嗎?”我很想知道箱子里這三本書冊所記載的詳細(xì)內(nèi)容。 “羊皮書可以解讀。”小胡子把書重新放回箱子,說:“用蕃漢合時掌上珠?!?/br> ☆、第49章 來頭很大的人 “蕃漢合時掌上珠?這是個什么東西?” 小胡子給我解釋了一下,西夏文字本來已經(jīng)是死文字了,所以從明朝之后,歷史學(xué)家在考研西夏文化的時候,受到了極大的阻礙和困難。 一直到俄國人二十世紀(jì)初盜運西夏黑水城的文物文獻的時候,才從海量的文獻里意外的發(fā)現(xiàn)一部名為蕃漢合時掌上珠的典籍。 這個東西其實算是一部西夏文與漢字通譯的字典,以此為依據(jù),大量西夏文字終于被重新解讀。不過,西夏文字實在是太復(fù)雜(這個我深有感觸,西夏文字好像是專門挑戰(zhàn)人類眼力和記憶力的東西),據(jù)說能夠熟記于胸的人全國也不會超過三十個,我相信,小胡子絕對不是其中之一,所以,如果沒有蕃漢合時掌上珠的話,這兩本從班駝古城帶回來的羊皮書對一般人來說,簡直就象天書一樣。 但是箱子里那本薄薄的小冊子就更加離譜了,上面通篇都是很古怪的符號,比西夏文字還要晦澀,我連一個也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既然被隱藏在壇城里,就說明它們有被保存的價值。這本古舊的小冊子里,應(yīng)該承載著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你也看出來了,前后有不少人都冒險趕到班駝的壇城,想取走這只箱子,所以,我有一種直覺,羊皮書應(yīng)該和西夏銅牌這件事整體有關(guān)。”小胡子收好了箱子,說:“我們要解讀這兩本羊皮書?!?/br> 小胡子表示,會在很短的時間里以蕃漢合時掌上珠去解讀羊皮書,然后我們一起研究一下。一時間我就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在我的印象里,小胡子是屬癩蛤蟆的,你拿棍子戳它一下,它才會叫一聲。如果他一直保持著冷靜沉默的態(tài)度,我不會感覺意外,但他主動的說出一些事情,就顯得比較反常。 果然,我們交談了一會兒,小胡子就把話鋒指向了曹實。和尚大概跟他說了我在路上和曹實密談的事,所以小胡子問我具體的談話內(nèi)容。 曹實的講述里究竟包涵了多少我能理解的信息,我還不能完全確定,但是這個時候再讓我把所有內(nèi)容一五一十告訴小胡子,肯定不可能。 我不太擅長撒謊,所以在組織語言的時候就顯得猶豫,小胡子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猶豫,他沒有追問,淡淡的說:“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不管你信或不信?!?/br> “什么?” “做這件事的人很多,但是每個人所掌握的信息都是片面而且有限的,所以導(dǎo)致了誰都做不成。也就是說,得到的信息越全面,成功的幾率越大。我們是互益的,我得到好處的同時,你也會得到相應(yīng)的好處?!?/br> 我又猶豫了一會兒,曹實臨走之前再三告誡我,不讓我再插手這些事。但是我現(xiàn)在這個狀況,如果離開小胡子,會有什么后果?他這個人我暫時看不透,不過有一點,我和麻爹都默認(rèn)了,小胡子很有能力。 所以我想了想,撿著一些可以說的而且不算太重要的細(xì)節(jié)告訴他,象老頭子斗薛金萬期間的具體內(nèi)容就省略了。 小胡子靜靜的聽完我的話,身體慢慢靠在沙發(fā)的靠背上:“曹實說,衛(wèi)長空是從九三年開始接觸到這件事的?” “他是這么說的?!?/br> “那我來告訴你?!毙『影焉仙硖搅诉^來,看著我的眼睛,說:“曹實在撒謊!” “你怎么知道他在撒謊?” “別的暫時不提,單從時間上來說,曹實的話就是個大玩笑?!毙『邮栈厮哪抗猓f:“衛(wèi)長空九三年才開始接觸這些事嗎?他兄弟九個,至少有四個是死在這件事上的?!?/br> “你說什么?”我立即有些詫異,很想當(dāng)即反駁小胡子,但是再仔細(xì)想想,好像我真的拿不出切實的證據(jù)來反駁他。 很多人都知道,衛(wèi)家九重門,除了老七老八,其余的都死的很早,但是他們是怎么死的,沒人知道。我從來沒有問過老頭子這些事,老頭子也沒有提過。 關(guān)于衛(wèi)家兄弟的傳聞,早已經(jīng)被時間淹沒了,但是小胡子一說出來,就是分量很重的話。我不由的斜眼看了看他,他才多大?最多三十五六歲的樣子,怎么可能這么了解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隱秘? 其實我心里很清楚,曹實并沒有把事情給我講的很透徹,在他說出的隱秘中,許多話說的非常隱晦,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那就是有關(guān)西夏銅牌的事情都很復(fù)雜,而且很危險,讓我不要亂湊熱鬧。 尤其在曹實講述的時候,情況特殊,他受了重傷,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才會善意的提醒我這些,他沒有欺騙我的動機,同樣也沒有欺騙我的必要。 我該相信誰? 這些事本來已經(jīng)過去了,而且和我的關(guān)系不大,但是冥冥中就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很孤獨的感覺。我不會懷疑曹實,不過周圍那些我看見的看不見的人,總讓我覺得缺乏信任和安全感。 我們休息了一段時間,把透支的體力完全恢復(fù)。老龔和白音都不知去向,最讓我感覺好奇的槐青林也不見了。等到一切都?xì)w于正常的時候,小胡子帶我們動身,從這里趕到了銀川。他要在銀川再停留幾天,把兩本羊皮書徹底解讀。 一到了銀川,我整個人的身心完全就放松了,從荒無人煙的大漠回歸車水馬龍的都市,就好像流浪許久的人回到了故鄉(xiāng)。小胡子跟和尚也顯得非常輕松,只有麻爹每天都在暗中和我念叨,這次小胡子他們撈到了不少好處,一定要厚厚的給我們兩個分一份。 我們在銀川住了兩天,小胡子沒再提解讀羊皮書的事,不過我猜想他肯定在暗地里已經(jīng)有了安排。這天晚上,他帶我們出去吃飯,嘗嘗雪花羊rou。我們在飯店里要了一個包間,四個人坐著十二人的大桌子,空曠但是顯得很有氣派,麻爹就愛這種感覺,拿著菜譜把帶rou的一口氣點了下來。 菜做的非常不錯,至少很合我的口味。麻爹一邊吃,一邊不住的給我打眼色,要我說說分成的事。中國人一直有這種概念,酒桌上方便談事情。 我不會去找小胡子他們要錢,麻爹就在桌子下面踢我,裝著咳嗽,拿手遮住半張臉,跟我擠眉弄眼,埋怨我臉皮不夠厚。我倒了杯酒端給他,要他暫時把嘴閉上。 正吃著,包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剛才替我們上菜的服務(wù)員說了聲抱歉,然后告訴我們,隔壁房有個客人要見衛(wèi)天。 “隔壁是誰?”麻爹立即問了一句,上下打量這個服務(wù)員。 “不清楚,我只負(fù)責(zé)替客人帶話?!狈?wù)員避開麻爹的問話,輕輕帶上房門離開了。 我們幾個馬上把筷子都放下,隱隱有種緊張的氣氛。隔壁會是誰?不但知道我的名字,還知道我們的行蹤,竟然一路跟到飯店里來了。 “和尚,你這個保密工作是怎么做的,讓人跟了一路都不知道?!甭榈鹕碓趬Ρ谏蟻砘氐恼?,想找個小洞去窺視隔壁。 “我先去看看?!焙蜕欣ㄒ巫泳鸵酒饋?,小胡子示意他坐下,不要亂動。 這個時候我就在拼命的想,會是誰在隔壁?我的交際圈很窄,除了江北的人,幾乎沒有任何朋友。 “他們應(yīng)該沒有敵意的?!毙『诱f:“否則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過來喊人?!?/br> “那怎么辦,要不要見他們?”我一亂就沒主意,只能咨詢小胡子。 “和尚守在這里,我陪你去看看?!?/br> 我們拉開了房門,這個飯店生意很好,一樓人聲鼎沸,二樓的包房走廊上到處都有匆匆忙忙穿梭而過的服務(wù)員,還有客人喝的面紅耳赤,在包間門口說話。我穩(wěn)穩(wěn)心神,在這種地方,不會有人動粗。 但是我下意識的就有些緊張,說實話,小胡子某些地方讓我很佩服,泰山壓頂而其色不變,始終都能保持鎮(zhèn)定,這是做大事的一個先決條件。 小胡子回頭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叫我不用緊張。然后他敲響了隔壁的房門,不到一分鐘,房門打開了。 房間里有三個人,一個坐著,另兩個站著,他們只象征性的點了幾個菜,坐著的那個人連筷子都沒動。這三個人到這里顯然不是為了吃飯,而是專為了見我。 有人替我們拉開了椅子,小胡子和我并排坐在那個人的對面。到了這時候,我心里就不住的嘀咕,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找上我? 我沒說話,暗中猜測這個人的來歷,小胡子不動聲色,悄悄在我手心寫了一個名字,讓我立即輕輕打了個哆嗦。 在我不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之前,心里只有奇怪,但小胡子寫出這個名字之后,我就多了一分壓力和猜疑,還有深深的意外。 這個人來頭很大,圈子里的人都這樣形容過,如果說雷英雄是個傳奇的話,那么這個人就是個神話。 ☆、第50章 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