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段日子，一個平日里跟他相交還算好的人來到他家。他知道那個朋友也是出馬弟子，不過不是狐仙，而是蛇仙的出馬弟子。在以前，那個朋友都是老遠(yuǎn)就大喊他的名字，一副特別高興熱情的樣子?？墒沁@次，他的朋友是爬過來的。

    那天，他正在跟狐仙溝通，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課。忽然，他聽到了敲門聲。他起身去開門，卻發(fā)現(xiàn)外面沒人，正要關(guān)門，發(fā)現(xiàn)地上躺著一個人。那人扭成一團(tuán)，一副極其痛苦的樣子。

    21.

    “你怎么了？”胡淼先認(rèn)出了朋友。

    他朋友曾經(jīng)告訴過他，蛇仙上身的感覺是突然來了一股子冷氣，在身體內(nèi)游走，因為蛇是軟骨頭，所以附體以后，也感覺身上沒有骨頭，渾身都是軟綿綿的，每一個關(guān)節(jié)都會很痛。如果要弄一個排名，清風(fēng)附身自然是最痛苦的，其次就是蛇仙。

    “你是不是剛剛上身？”胡淼先摸了摸他朋友，冰涼冰涼的。

    他朋友的額頭滲出冷汗，牙關(guān)緊咬，無法回答他。

    “你怎么這時候上身啊？”胡淼先問道。

    他朋友突然將舌頭吐出來，雙手抱胸，雙腿并攏，像一條蛇一樣扭來扭去。他一邊扭動一邊費力地說道：“你快走吧，蛇仙想要你做它的出馬弟子?！?/br>
    這位朋友告訴過胡淼先，附身于他的蛇仙修為非常高，已經(jīng)有了三千年的積累，但是它的報復(fù)心太強，也損耗了許多福報，致使它的修煉時間要比一般仙家長很多。狐仙雖然在仙家榜排行最高，但是附身于胡淼先的狐仙相對來說不如他的蛇仙。

    所以當(dāng)聽見朋友說蛇仙要他做出馬弟子的時候，他不禁渾身一冷。

    “你我關(guān)系很好，我不愿勸說你，它就這樣整我?！彼笥训难例X開始打架，十分難受。

    胡淼先顧不得那么多，將朋友抱起放到炕上，雖然當(dāng)時是夏季熱天，他還是用被子裹住朋友，將炕燒熱，讓朋友不至于那么難受。

    蛇仙害怕高溫和雄黃酒，于是從他朋友身上退下。他朋友臉色才好看一點兒。

    “你可不許開玩笑，蛇仙真的要你勸我做它的出馬弟子？”胡淼先又給朋友灌了一碗熱湯，然后問道。

    他朋友干嘔了好一陣才回答道：“我還能騙你？”他拍拍胸口說：“蛇仙上身的時候胃部會特別難受，輕一點兒是很撐的感覺，重一點兒就要嘔吐。因為蛇吃食物的時候，都是先吞進(jìn)來后消化的。幸虧我來之前沒有吃東西，不然把你房間弄臟了?！?/br>
    這時候朋友還擔(dān)心弄臟他的房子，他能不信朋友的話嗎！

    “你最近要小心一點兒。它不好直接折磨你逼迫你，因為你身上有個狐仙，但是它會找碴兒來sao擾你的。一旦被它抓住把柄，它會不依不饒。我就是這樣被迫做出馬弟子的?！迸笥淹碌米齑桨l(fā)白，抱著被子哆嗦。

    可是過了半年也沒見蛇仙前來找麻煩。平安日子一直延續(xù)到快過年的時候。

    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時候，有句諺語叫做“臘七臘八，凍掉下巴”。我在遼寧讀大學(xué)的時候，學(xué)校的滑冰場都是速成的。頭天晚上看見體育老師將排球場圍起來，將一桶桶的水倒入，第二天一大早就可以在排球場上滑冰課了。可見那時候的天氣有多冷。

    那一天，胡淼先的父母準(zhǔn)備包餃子，留到過年的時候吃。他父親拌好了餃子餡兒，母親搟好了餃子皮兒，正要開始包，這時房門突然被大風(fēng)刮開，雪花飄了進(jìn)來。他父親連手上的餡泥都來不及擦，就去關(guān)門。

    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一個女人站在那里，手里還抱著個孩子。

    22.

    “你……你這是找誰呢？”胡淼先的父親摸著后腦勺問道，也不顧手臟不臟。

    女人可憐兮兮道：“大哥，我是隔壁屯的，我跟我男人吵架了，要回娘家。但是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路非常難走，我走到這里已經(jīng)走不動了。大哥你行行好，我想在你家里歇歇腳。如果方便的話，能讓我在這里住一宿就更好了?！?/br>
    胡淼先的父親有些為難，說道：“你別叫我大哥，我年紀(jì)不小了。歇腳倒是可以，住宿就怕不太方便。”

    屋里的母親聽見了他們的對話，趕忙出來，熱情地將那個女人拉進(jìn)屋，斥責(zé)胡淼先的父親：“你看看人家一個小媳婦兒帶著孩子，還被家里男人欺負(fù)，多可憐??！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盡管放心，歇腳可以，借宿也行?？爝M(jìn)來吧，外面風(fēng)雪大，別把你和孩子都凍著了?！?/br>
    進(jìn)屋之后，胡淼先的母親給她倒了一杯熱水，然后想看看孩子，正要將裹得死死的襁褓打開，卻被女人阻攔。她死活不讓胡淼先的母親看她的孩子。

    胡淼先的母親以為她舍不得打開襁褓，怕孩子著涼，便笑道：“我見你把孩子裹得這么緊，想讓他透透氣。”

    那女人擺擺手，居然將孩子放在地上。

    胡淼先的母親大吃一驚，忙叫她將孩子放到熱炕上去。

    未料那女人絕不肯將孩子放到熱炕上。兩人爭執(zhí)了一會兒，她終于答應(yīng)將孩子放到靠近炕的不冷不熱的地方。

    場面弄得有點兒尷尬。

    “大哥大姐，我?guī)湍銈儼溩影??！彼谎勖橹辛朔旁谝贿叺娘溩羽W兒和餃子皮兒。

    “也好?！焙迪鹊哪赣H將裝有餃子餡兒的盆移到兩人中間。

    于是，他們一起動手包餃子。包著包著，胡淼先的父親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

    大半盆的rou餡兒沒有了，可是餃子還沒幾個。照這樣下去，一盆餡兒包的餃子還不夠一個人吃。

    胡淼先的父親借著微弱的燈光斜眼看那個女人，發(fā)現(xiàn)她偷偷將手里的rou餡兒塞進(jìn)了嘴里。嘴邊還殘留著生rou末兒。

    “難道這女人是餓急了？”他心想道，沒有吭聲，“不對，餓急了也不能吃生rou啊?！?/br>
    他又偷偷去看那個女人，這下看到了她身后的影子。由于燈在他們幾人的中間，所以每個人背后都有一個大大的影子在墻壁上晃動。那個女人的影子居然不是她本人，而是一只碩大的老鼠。

    當(dāng)時狐仙外出有事，胡淼先也沒看出她有異樣。

    胡淼先的父親在桌子下面偷偷扯他的衣服，斜眼示意他看看那個女人的影子。

    胡淼先心神領(lǐng)會，也不吭聲。

    23.

    胡淼先鎮(zhèn)定地對他母親說：“媽，忙活了這么久大家都挺累的，你把包好的餃子煮了吃吧。先墊墊饑?！?/br>
    他母親還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熱情道：“行啊。估計這個小媳婦兒也餓了。我先去下鍋，你們繼續(xù)包?！?/br>
    胡淼先起身道：“我去幫忙。”他將平時煮飯的鍋刷好，讓他母親下水煮餃子，然后自己去了另一個房間，帶出來一個土制雷管。他家附近的小礦山就是用這種土制雷管爆破石頭的。那雷管外觀像一個放大好多倍的鞭炮，或者說，就像一根普通的大蠟燭。

    他回到包餃子的屋里，隨手將土制雷管放在窗邊的小桌子上，然后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跟他們一起包餃子。

    過了一會兒，他母親端著鍋回來了，她在炕桌上墊了一塊濕毛巾，直接將鍋放在了毛巾上面，然后熱情招呼陌生女人：“來來來，別客氣，我怕盛出來會涼，干脆大家一起從鍋里舀吧。趁熱吃?！闭f完，她揭開了鍋蓋。

    胡淼先早就知道他母親會連鍋一起端過來。

    鍋里的熱氣騰涌而上，炕桌上的燈光被熱氣遮擋，屋里頓時暗了許多。

    胡淼先手里拿一摞碗，做出準(zhǔn)備盛餃子的樣子對那個陌生女人說道：“姐啊，屋里太暗了，麻煩你去那邊把蠟燭點燃一下?！?/br>
    那女人見有餃子吃，非常高興，拿了火柴便立即去窗邊點蠟燭。

    不一會兒，“咣”的一聲巨響，震醒了左鄰右舍許多人。胡淼先的母親事先不知，嚇得失聲尖叫。窗戶被炸得支離破碎。

    胡淼先朝那個女人的方向看去，那個女人已經(jīng)無影無蹤。他不敢貿(mào)然上前，坐在炕上等鄰居鄉(xiāng)親們聚了過來才緩緩走出。

    還沒出門，他就聽一位鄉(xiāng)親驚嘆道：“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大的老鼠！”其他人都嘖嘖稱奇。

    待走出門來，他看見一只貓般大小的老鼠躺在地上。他心中猶疑：那位朋友不是說蛇仙會找我麻煩嗎？怎么是老鼠呢？

    胡淼先的父親勸他好好安葬它，雖然它來作祟，但也得讓它入土為安。

    他覺得父親說得有道理，第二天給它做了一個簡易的木棺材，埋到了人跡罕至的山里頭，并給它立碑放炮。碑上刻著：“灰仙登仙之位?！痹跂|北，鼠仙被稱為灰仙。

    埋完老鼠之后，他才想起它來的時候還抱著一個嬰兒的。糊里糊涂慌里慌張的，他們竟然忘記家里還有一個嬰兒了。

    24.

    胡淼先從老鼠的墳地趕回家，發(fā)現(xiàn)那個襁褓仍安安靜靜挨著炕放著。他慌忙將襁褓拆開，卻發(fā)現(xiàn)里面并沒有嬰兒，而是一條大鯉魚。由于炕邊溫度高，加上悶得太久，那魚已經(jīng)開始發(fā)腐發(fā)臭。

    他這才明白，為什么那女人要將孩子放在地上，不愿放到熱烘烘的炕上。

    胡淼先的父親偷偷說道，肯定是老鼠也要回家過年，不知從哪里偷來了這條大鯉魚，卻沒想到會在這里斃命。

    他聽了，默不做聲。

    隨后的日子過得提心吊膽，但是沒見異常。到了除夕那晚，家家戶戶開始慶祝。胡淼先一家去大伯家吃晚飯，他父親跟大伯一起喝了好久的酒，等到夜深了他們一家人才踏著模模糊糊的路回來。

    胡淼先也跟著大伯和父親喝了一點兒酒，頭暈暈乎乎的。他父親更是搖搖晃晃。胡淼先掏出鑰匙在門上弄了半天也沒能將門打開，他將鑰匙遞給母親，說道：“門不會是閂上了吧？我怎么打不開呢？”

    母親接過鑰匙，笑道：“你這孩子說什么鬼話！怎么會閂上呢，難道屋里還有人不成！我看你是喝多了。明天初一還有好多事要做，可別睡過頭啊?！?/br>
    “知道?！焙迪然卮鸬?。

    母親摸摸他的頭，然后去開那把鎖。她很快就把門打開了。

    門推開來，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

    胡淼先帶著手電筒。他將手電筒的按鈕往前一推打開，往屋里一照，突然看見一張陌生的臉正對著他。他嚇了一跳，差點兒將手電筒丟掉。他母親嚇得癱倒在地上。父親還醉醺醺的沒摸到門，在外面大喊：“怎么了？怎么了？門在哪兒呢？”

    雖然那張陌生的臉長得俊俏，但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誰都會膽戰(zhàn)心驚。

    “你……你……”胡淼先的母親指著那張臉，后面的話在喉嚨里卡著，說不出來。

    胡淼先兩腿發(fā)軟，接著母親的話說道：“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來這里干什么？”

    那張陌生的臉靠近來，他看到她穿著一身皮毛長衣，皮毛柔順發(fā)亮，仿佛還是活的。她的頭發(fā)很長，幾乎到腰，頭上有碎雪。

    “我聽說我那可憐的meimei被炸死了，我來找她的尸首。你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嗎？”她的語氣滿懷幽怨，可是她的嘴卻在微笑。

    這話一聽就知道，找麻煩的終于來了。

    她轉(zhuǎn)過身去，痛惜地?fù)u頭道：“你知道嗎？我那可憐的meimei自從出嫁后沒有過一天好日子。丈夫不給她吃的，還經(jīng)常打她。她只好自己出去找吃的啰，可是找吃的又會挨別人的打。好不容易可以逃離夫家了吧，卻又被你們下毒手炸死了?！?/br>
    胡淼先打了一個冷戰(zhàn)。

    她猛地回過頭來，歇斯底里道：“你知道嗎？她活了三百多年才有這點兒希望，卻被你全部扼殺了！”

    25.

    “已經(jīng)這樣了，我以后會多給它上金條?！焙迪日f道。上金條就是上香的意思。仙家美名其曰叫做“上金條”。

    “上金條？”她的鼻子哼了一聲，“三百多年，躲躲藏藏，人人喊打，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賺得一點兒修為，眼看就要擺脫那種日子，卻被你炸死。你說說，它會因為你多上金條就原諒你嗎？且不說它，我這個做jiejie的頭一個不會答應(yīng)！”

    “那你說怎么辦？”胡淼先無奈道。

    她得意地笑了，說道：“怎么辦？你我心知肚明?！?/br>
    “做你的出馬弟子？”

    “當(dāng)然。你做了我的出馬弟子，就可以用你積攢的福報償還我meimei。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你。不然你以后不會有好日子過了。雖然你有狐仙，但是這次確實錯在你，我meimei已經(jīng)煙消云散，沒人給它做主，也只得我來做主。諒它狐仙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你可想好了，想好了來找我?！闭f完，她回身往黑暗中走去，融于黑夜之中。

    一分鐘之后，胡淼先的父親才摸到門，踉踉蹌蹌地跨了進(jìn)來，他責(zé)怪兒子道：“你發(fā)什么呆??？還不開燈？”

    胡淼先拖著軟綿綿的腿去找燈的開關(guān)。

    “哎喲，我的頭好痛?！彼赣H突然大叫道。

    那是胡淼先在父親的有生之年聽到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從那以后，他父親無論怎么努力，總是嘴巴徒勞無功地張開合上，再也發(fā)不出一句像樣的聲音。很快，父親的四肢也開始失去控制，眼看著好好地走著，胡淼先剛轉(zhuǎn)移視線，就聽到“撲通”一聲，父親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跌倒在地。胡淼先剛要去扶，他父親卻自己爬了起來，兩眼癡呆地看著他。

    狐仙回來后，他央求狐仙幫忙。狐仙卻無奈地告訴他，他父親的魂魄精氣被蛇仙摘走了。對此誰也無能為力。

    他母親聽說了此事，天天悲傷嘆息，心中一郁結(jié)，也跟著病倒了。

    胡淼先不信狐仙的話，問道：“摘走？就像在樹上摘果子一樣嗎？”

    其實在南方也有這種“摘”的說法。曾經(jīng)有一個遠(yuǎn)親來找爺爺，說他媳婦沒有奶喂孩子了，求爺爺幫忙指點。旁邊聽到這位遠(yuǎn)親說話的人都嘿嘿發(fā)笑。爺爺卻問，聽語氣你知道緣由？

    那遠(yuǎn)親說，恐怕是媳婦的奶被人摘走了。

    旁邊馬上有不懷好意的人譏笑道，有沒有被摘走你還不知道嗎？去摸一摸不就曉得了？

    遠(yuǎn)親道，我媳婦在月子里的時候，有一個孕婦去看她，那孕婦走了之后，我媳婦忽然就沒有奶了。原來她的奶水很充足的。按我們那里老一輩人的說法，就是她的奶被那個孕婦“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