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過后，夢中的男子再也沒有來sao擾她。后來，老教授又給石匠開了一些治療萎靡之癥的藥方。石匠服用之后，身體也漸漸好轉(zhuǎn)。石匠夫妻兩人在間隔多年之后過上真正的夫妻生活，感情越來越好?！?/br>
    老太太問道：“你是想去找這個老教授，也來給你治療一下嗎？”

    董靜媳婦嘆氣道：“老教授已經(jīng)離開這里了，要再找他恐怕不容易。不過，老教授臨走之前說，石匠的妻子患上的其實是一種病癥上的幻覺，是痰迷心竅的表現(xiàn)，一般人不能理解，就把這種病癥叫做‘狐貍附身’了。因為痰迷心竅，導(dǎo)致石匠的妻子神志錯亂，產(chǎn)生了別的男人前來求歡的幻覺。”

    “幻覺？”老太太沒想到老教授會這樣解釋。

    “是的。老教授還說，珠蘭能化濕，所以能化痰，化去了痰，就能解除幻覺。至于為什么能解除幻覺，他也不知道，他還需要做進一步的研究?！?/br>
    老太太似懂非懂地點頭。

    董靜媳婦將椅子挪近老太太，悄聲問道：“您說說看，我這個是不是同樣的病癥??？也許是我幻覺太多？所以得了這生青蛙子的怪??？也許我弄什么草藥來試一試，說不定就像石匠媳婦一樣好了呢。”

    老太太沉默不語。

    “您老人家?guī)臀覇枂柶渌先耍词遣皇怯腥擞浀霉艜蠈戇^治療我這種病癥的例子?！倍o媳婦的眼睛忽閃忽閃，有些孩童氣。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老太太不自在地道。老太太的腦海里掠過禪初的影像。

    “是呀。我聽說挨著您家住的一個養(yǎng)雞的人懂一些方術(shù)，是不是？要不您先問問那個人？”董靜媳婦怯怯地道，生怕老太太嘴里說出個“不”字。

    老太太心想，石匠媳婦只是自己做夢而已，可是傷害董靜媳婦的人她自己沒見過，董靜和老太太卻見過了。董靜媳婦幻覺中的人總不能跑到別人面前說話吧。雖然董靜媳婦心存僥幸，但是這點兒僥幸一定是不存在的。

    “您……不愿意？”董靜媳婦見老太太半天沒反應(yīng)，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時，董靜出來了，他提著冒著白煙的茶壺，笑道：“真是對不起，家里連開水都沒有了，我剛燒了一壺水?！?/br>
    董靜媳婦見他出來，忙將椅子挪遠一些。

    老太太小聲對董靜媳婦道：“好吧，我?guī)湍銌栆粏??！?/br>
    董靜給老太太和他媳婦端上茶，三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胡亂聊著，各自有著各自的心思。

    本來老太太想跟董靜單獨說話，但此時沒有借口支開董靜媳婦。而董靜本人似乎不愿多說禪初的事情，并不配合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看董靜媳婦的肚子，問道：“離生下來還有多久啊？”

    董靜媳婦勉強扯了一下嘴角，道：“按照前兩次來看，還要一兩個月吧。”

    老太太轉(zhuǎn)頭盯著董靜，問道：“如果這次生下來還是青蛙子，你們怎么辦？”

    董靜明知老太太問的是他，但他搓著手，不說話。

    董靜媳婦卻道：“還是青蛙子的話，我也沒臉活了。再說，我也扛不住了。身體一次不如一次，現(xiàn)在回娘家一次，路上都要歇息好幾次，找個石頭坐幾分鐘才能繼續(xù)走，不然就喘不過氣來。要是這次還這樣，我不如喝一瓶百草枯死了得了?！?/br>
    也許這是董靜第一次聽媳婦說這么喪氣的話，他著急地站了起來，又是生氣又是安慰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呢！你再扛一下，等我賺夠錢了，我就不做生意了，到時候你也就好了?！?/br>
    董靜媳婦不明就里道：“你做生意賺不賺錢，跟我生孩子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不過也是，你就只cao心你的生意，都沒為我這件事cao過一點兒心?！?/br>
    老人也走了出來，跨過門檻就教訓(xùn)董靜：“就是，你也太不關(guān)心你媳婦了。女人最大的事情就是生孩子，你還只顧著生意。為什么女的去世了道士要多念一道《血盆經(jīng)》？就是因為女人在世相比男人多了一道血脈的痛苦，一是每月身上的痛；二是生孩子的苦。這是你們男人體會不到的痛苦。”

    71.

    關(guān)于《血盆經(jīng)》，我聽到過兩種不同的說法。

    第一種是從mama口中得知。一次在村里一位老婆婆的葬禮上，我見道士對著棺材念念叨叨，并在棺材下方點上了煤油燈。mama提醒我說，看見沒有，這是給她念《血盆經(jīng)》呢。那是我第一次聽到“血盆經(jīng)”這個名詞。我問《血盆經(jīng)》是什么意思。mama說，這是女人葬禮比男人葬禮多出的一道經(jīng)，因為女人在世比男人多一道痛苦。我問是什么痛苦。那時我還小，mama便說，說了你也不懂，反正做娘的比做爹的苦，你以后要多疼娘才是。

    后來懂事，覺得《血盆經(jīng)》是對所有女人一生不可或缺的紀念，同時覺得《血盆經(jīng)》相對其他經(jīng)要偉大一些。

    第二種說法比較官方。我在聽老太太復(fù)述她的故事時，突然想去查一查這個《血盆經(jīng)》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比較官方的解釋是“《血盆經(jīng)》，又名《女人血盆經(jīng)》。舊時在民間流傳甚廣，但不載于《大藏經(jīng)》。相傳為婦女生育過多，會觸污神佛，死后下地獄，將在血盆池中受苦。若生前延請僧誦此經(jīng)，則可消災(zāi)受?！?。這還有一個傳說，說是有一位尊者走到羽州追陽縣時，看見許多女子在血盆池地獄中受苦。尊者就問地獄獄卒原委。獄卒回答說，她們受苦是因為女子月經(jīng)、生產(chǎn)時所流的污血污穢了地神，加上用水洗不潔之衣，人們不知情，復(fù)用此水供養(yǎng)神靈。所以，女子有上述罪業(yè)，死后墮入血盆池地獄受苦。尊者覺得女人生兒育女不易，便寫下《血盆經(jīng)》為她們超度。

    從個人心理上，我更接受第一種。

    董靜對老人說的話不服，反駁道：“《血盆經(jīng)》有什么了不起？我覺得男的去世后也應(yīng)該多念一道經(jīng)，說說男人賺錢養(yǎng)家的辛苦?！?/br>
    老人被他這一句嗆得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敲了一下他的頭，痛惜地罵道：“你爸媽長期不在你身邊，看樣子是我打小把你慣壞了！”

    72.

    這次老太太的計劃泡湯了。她當(dāng)天傍晚就回了家。

    她打算不再管這件事了。可是一段時間過去后，就在她幾乎要將這件事忘記時，董靜居然找到她家里來了。

    那天，老太太將雞趕回籠里后一數(shù)，竟然少了一只。

    老太太便出去找那只忘記歸籠的雞?？墒请u沒找到，卻找到了董靜。

    當(dāng)時老太太正朝一個池塘邊的草叢里“哦西，哦西”的發(fā)出驅(qū)趕雞的聲音，希望那只雞就躲在草叢里，被她這樣趕出來。草叢一陣顫動，老太太心頭一喜，可是接下來的一幕嚇了她一跳。從草叢里爬出來的不是雞，而是董靜。

    老太太剛開始沒認出那人就是董靜，以為見了鬼，大叫一聲，將手中扒拉草叢的小木棍丟了出去。

    董靜急忙解釋道：“是我是我。我是來找您老人家的。”

    老太太見他說話，連忙拍拍胸口，緩了一口氣，問道：“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你找我怎么找到這草堆里了？”

    董靜四下張望，說道：“剛才我好像看到禪初了，我怕她找我麻煩，就鉆到這草叢里躲起來?！?/br>
    “禪初？”老太太想了想，然后“哦”了一聲。就連這個名字她都幾乎忘記了。

    “她走遠了嗎？”董靜問道。

    “我沒有看見她啊。”老太太說道，“哎，你們的事情我不想?yún)⑴c，我要去找我的雞了，平時它早就歸籠了的啊。真是奇怪。”

    董靜從兜里掏出幾張鈔票，塞進老太太手里，央求道：“奶奶，您別找雞了，算我買了這只雞吧。我來找您有很重要的事?！?/br>
    老太太將鈔票遞回給董靜，董靜不收。老太太問道：“什么重要的事??？我上次去找你，你還不情愿，還能有比那更重要的事？”

    董靜一句話就讓老太太怔住了。董靜一副要哭未哭的表情說道：“奶奶，這次不像以前，我媳婦過了十個月還沒有生下來?！?/br>
    老太太立即想起了禪初說的關(guān)于“痋引”的話。

    董靜雙腿軟了，半跪在老太太面前，雙手抱住老太太的腿，說道：“我媳婦肚子還在長大，已經(jīng)大到讓我害怕了，但還是在長大。她的四肢卻在縮小，變得干干瘦瘦，現(xiàn)在看起來活像一只大蜘蛛。求求您救救我和我媳婦……”

    老太太聽了這話，吃了一驚。看來，禪初的威脅并不假。

    “可是……可是我怎么救得了你媳婦……”老太太為難了。她確實不知道怎么救他媳婦。當(dāng)初禪初給她的東西，也是讓他媳婦死得更快的，而不是挽救他媳婦的靈丹妙藥。難道董靜是求她去要那個小黑團的東西？讓他媳婦盡早脫離痛苦？

    “當(dāng)初禪初讓您給我?guī)碇委熥旖菭€瘡的藥，說明她是很信任您的。您就幫忙向她求求情，叫她放過我媳婦吧?！倍o哭泣道。

    老太太搖頭道：“靜伢崽，我不跟你說過了嗎，她后來給我用招財術(shù)，是為了托我去威脅你。要是她肯放過你，那時候就放過你了?！?/br>
    董靜哭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除了來求您，沒有別的辦法了呀。您就幫忙再試一試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br>
    老太太扶著董靜的肩膀，說道：“怎么就沒有辦法呢？我說過了，你自己破了招財術(shù)，也許就能救你媳婦。”

    董靜搖頭道：“不行。那是救了我媳婦的命，卻要了我的命啊！”

    老太太氣極了，一個巴掌響亮地摑在了董靜的臉上。

    董靜捂住臉，依舊央求道：“您就幫幫我們吧。”

    老太太將手一甩，雞也不找了，轉(zhuǎn)身就往她的房子走。董靜急忙爬起來，跟上老太太的腳步。他邊跟在后面走邊說道：“奶奶，也不是我不想破解招財術(shù)啊，我知道那是可以破解的，但是不知道該怎么破解啊。您說您把房梁上的銅錢取下來就好了，可是我的情況跟您不一樣。我們的床底下埋著一只癩蛤蟆，難道我把那只癩蛤蟆挖出來就成嗎？要是挖出來不能破解，那我媳婦豈不是還是沒辦法治好？到時候我就人財兩空了?！?/br>
    老太太轉(zhuǎn)過身來，指著董靜的鼻子狠狠道：“這個時候你還想著你的錢財。”老太太畢竟還是心軟，進屋在椅子上坐下，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幽幽道，“我打聽過，好像要破解你媳婦身上的邪術(shù)，必須先找到什么活人琥珀。但是我跟你兩個人想要找到那個東西不容易，只能想別的辦法?！?/br>
    “什么別的辦法？”董靜半跪在老太太身邊。

    “我怎么知道？只是呢，按照我之前的辦法，試一下差不多的破解方法?！崩咸f道。

    “您的意思是要將我家床底的癩蛤蟆挖出來？然后丟掉？”董靜問道。

    老太太眨眨眼，看著董靜，問道：“你家床底下的癩蛤蟆到底是怎么回事？銅的還是鐵的？是禪初叫你埋在床底下的嗎？”

    董靜解釋說，當(dāng)初為了發(fā)財，不得已答應(yīng)了禪初的條件，他給那時候還沒有結(jié)婚的未婚妻喂下了藏有怪蟲卵的食物，而作為交換條件，禪初交給他一只癩蛤蟆，叫他在床底下挖三尺深的坑，將癩蛤蟆埋在里面。后來他背棄諾言，娶了現(xiàn)在的妻子，并有意遠離禪初。結(jié)果沒想到他妻子懷上了一肚子的類似青蛙子的東西。

    老太太又問：“那癩蛤蟆到底是什么樣的？”

    董靜用手擦了一把臉，回答道：“不是銅的也不是鐵的。是活的?！?/br>
    老太太目瞪口呆。

    “您不相信吧。我當(dāng)時也是不相信活的癩蛤蟆能給我招財，認為后來財源好是我自己努力來的，所以沒有管禪初，跟我妻子結(jié)了婚。我以為她說如果不跟她在一起我妻子就會遭報應(yīng)是騙人嚇人的?！倍o此時還擺出一臉無辜的樣子。

    “如果是活的，埋在地下那么久了，只怕腐爛成泥了。”老太太擰起眉頭。

    董靜不說話?？礃幼?，他還是不愿破壞床底下的泥土。

    “你剛才不是說看到禪初了嗎？干嗎不直接找她，而要來找我？”老太太問道。

    “她是恨我的，巴不得看到我痛苦。并且我不可能跟她這么怪異的人在一起，就算我不跟我妻子過日子了，也不會答應(yīng)她。所以我跟她碰面只會惹怒她，讓她更加失控?！倍o說道。

    “我可沒有禪初那么有本事。你叫我?guī)兔?，我可能幫了倒忙。到時候你可別怪我。”老太太有些忐忑。

    董靜點頭。

    “這樣吧，你快些回去，將床底下的那地方挖開，看看那只癩蛤蟆還在不在。如果還有骨頭，就把骨頭拾起來。如果骨頭都沒有了，就把那里的爛泥裝起來?！崩咸难劾镩W過一絲光。

    “爛泥？”董靜不解道。

    “是的。”老太太后來說，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叫董靜連爛泥也裝起來，當(dāng)時覺得反正要把禪初給他的東西弄走才行。如果癩蛤蟆死了，那么把它的尸骨也要送走。就像將銅錢從房梁上取下一樣，癩蛤蟆必須離開董靜的床底。

    董靜聽了老太太的話，立即回去了。

    73.

    送走董靜后，老太太心緒不寧，她無心去找丟失的雞了，在家里呆呆地坐了幾個時辰。她想象著董靜說的他媳婦肚子膨脹而四肢萎縮的像一只龐大的蜘蛛的樣子。她仔細地看過一只蚊子將嘴針扎入人的肌膚，漸漸地蚊子干癟的肚子鼓脹并且變紅的情形。

    此時此刻，董靜媳婦的肚子就像蚊子的肚子一般，只不過蚊子吸血是從別人的身上吸到蚊子的肚子里，而董靜媳婦則是從自己的身上吸取養(yǎng)分到自己的肚子里。痋蟲的卵已經(jīng)開始發(fā)生作用了。

    老太太的腦袋里一會兒想這，一會兒想那，耳邊也嗡嗡作響。待到萬家燈火，然后又待到萬家燈火熄滅，她才感覺眼皮沉重。

    眼皮正打架的時候，外面有人喊道：“奶奶，奶奶，快開門?！?/br>
    老太太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她急忙去開門。

    董靜抱著一個漆黑的盒子走了進來?！皝砹耍瑏砹?，您叫我?guī)У臇|西我?guī)砹恕！彪m然天氣不熱，但董靜滿頭是汗，背上結(jié)晶了一層汗鹽，白白的仿佛是打了一層霜。看來他趕路費了不少體力。

    老太太見他這么著急，情緒被他感染，也急了起來，不讓他坐下歇一口氣喝一口茶，就揚起手說道：“快，快，是裝在這里面嗎？打開盒子讓我看一看?！?/br>
    董靜也是一時著急，聽了老太太的吩咐想也不想，就將手中的盒子揭開。

    一個東西從盒子里躍出，落在老太太的鞋面上。

    老太太猝不及防，急忙抬起腳來甩，一下子將那東西甩到了墻角。老太太看了一眼那東西，問董靜道：“爛泥？”

    董靜道：“是它自己跳出來的?！?/br>
    老太太瞪眼道：“還是活的？”

    董靜點頭道：“是的?！?/br>
    “你媳婦懷孕……懷那東西兩三次了，應(yīng)該它也埋在地底下幾年了，怎么還是活的呢？”老太太問道。

    董靜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啊。”

    “難道我聽到的青蛙叫聲，就是它發(fā)出來的？”老太太又想起了在董靜家借宿的那晚，想起了董靜媳婦隨著蛙鳴聲一起一伏的肚子。“管不得那么多了，快點兒把它抓住，別讓它跑了！”